今日又是祭拜溫氏門人的日子,柳泊舟一如既往的拿著雜七雜八的供品準備出府,臨到門口處又回頭瞥了眼站在長廊下目送他的鉞硫貝,視線移轉到那人手裡拎的酒甕,張口欲言卻是無聲沉默,終究獨自一人落寞的出門去了。

平時幾乎不喝酒的鉞硫貝只有在每年這一天,會掙脫束縛,只做一個緬懷故人的普通人…最開始的時候甚至喝得讓人心驚。

起初的那幾年,時常有柳泊舟踏著月色歸來,卻遍尋不著鉞硫貝的狀況,他急得幾乎要將皇爺府整個翻過來找,最後卻是在溫家人住過的那塊小院中,那棵枯槁焦黑的半殘梅樹下,看到平時端正肅穆的主君,抱著酒罈坐在酒堆中,頭髮散亂的歪著脖子,靠在枝幹上睡覺。

月影斑駁,柳泊舟站在梅樹前方,眼睜睜看著那樣寂寥的場面,幽微的光線枝條的影子,將鉞硫貝整個人壟罩在漆黑的碎片中,而縫隙處的幽光,恰似那人說不出道不盡的傷働,彷彿落下虛幻的眼淚,如此令人心酸。

面對這幅淒婉的畫卷,柳泊舟不禁暗自祈禱,如果蒼天有情,希望能在做夢時,讓皇爺能有一刻安逸…即使只是鏡中花水裡月也好…

想著想著,柳泊舟就這樣呆呆站在原地,不敢驚擾對方的夢境,遙遙仰望枝頭上暫棲的飛鳥,夜風輕拂枝葉飄搖,飛鳥振翅遠去,天際殘雲紛飛,遠方的離人不知是否有知?

柳泊舟仰頭望月,那一輪明光卻在他眼中漸漸模糊不清,化為零零碎碎的小小晶瑩,點點滴滴落在襟上,墜到地面驚起一片塵埃。

…如果自己愛哭的毛病治不好,那就連同皇爺的份,一起哭吧…

柳泊舟盈滿淚水的眼睛裡流光閃閃,小心翼翼的蹲在鉞硫貝身邊,打算慢慢把酒甕收拾乾淨,抬頭卻看到對方正在看自己。

即使剛剛才從酒鄉中醒來,鉞硫貝雙目仍然清明,那對幽海之淵般的藍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素來冷峻的臉上有些遲疑,嘴唇微啟卻是沒說話。

柳泊舟仍是半大不小的少年,自覺這滿臉淚水的模樣太丟人,匆匆在臉上糊了一把,朝他露出古怪的強笑蒙混過去,這事便算揭過了。

不過那之後,鉞硫貝就沒再喝成那樣過了。

歲月流逝,而今柳泊舟已經十六歲,他站在蒼茫的小山丘上,獨自一人將六十幾座墳墓整理得幾乎看不出這是墓地,他跪在溫家三口的墳前,將自己縮得跟鵪鶉似的,一雙澄澈的眼睛映著夕陽餘暉,對著墳頭叨叨細語。

溫家三口的墳上種滿無名小白花,雪白的花瓣被風捲上天際,猶如雪落似的飄零而下,灑得柳泊舟整身花香。

花落時節最憶君,向晚夕紅空餘輝,孤山中的少年,半生都是離愁。

他記得,自己剛剛被從鬼門關救回那時,總是猶如驚弓之鳥,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讓他跳起,吃飯不敢坐在椅子上,不會用筷子,總是像乞丐一樣跪在地上用手抓,吃得滿臉滿嘴滿手都是髒兮兮的。

溫曇情替他換藥時,也總是閃閃躲躲驚畏退怯,經常不自覺的縮在牆角,將全身捲得跟鵪鶉一樣,極力隱藏自己。

這樣古怪的自己,溫家三口卻是對他溫和體貼,不斷釋出善意,拂在傷處的手輕柔小心,壓低聲音柔聲細語,永遠沒有過一絲不耐。

年幼的溫葵雖然不知道柳泊舟到底怎麼回事,但看父姊都是那般細緻熨貼,對柳泊舟便更加的好,總是用她小小的身軀盡力抱住柳泊舟,奶聲奶氣的跟他說不怕不怕…以後都不用再害怕了,泊舟哥哥不怕…

那軟糯的聲音,小小的手,溫熱的氣息,卻給了他很強很強的安撫。

她說不要怕,葵會陪在你旁邊,不要怕…

她分明那麼小,那麼小…小到柳泊舟可以單手殺了她…

柳泊舟幾乎能用眼淚把自己淹死,這樣的安穩是他這種失敗品能得到的嗎?

想著想著,柳泊舟又開始哽咽,不論何時何地,這些安寧的記憶總是催得他心痛,朦朧視線的那一端,他似乎看到溫葵憋不住的哭臉。

是了,那時候自己哭出來,溫葵安撫不成居然連她也跟著哭了,溫藍潭跟溫曇情哭笑不得,一人攬著一人好生安撫半天,兩個孩子才窩在一起沉沉睡去。

想到這,柳泊舟忍俊不禁的笑出聲,豆大的淚水滴滴答答落在墓碑上,半哭半笑的抹去上頭的水漬,又繼續他的獨語。

葵,記得嗎?我那糾正不來的坐地習慣,是妳讓我改掉的。

那時候我坐椅子像上刑台、拿筷子像揮匕首,是因為從前我這種半調子是不能上桌吃飯的,我只能像條狗一樣匍匐在地…可妳卻逼得我不得不改掉。

妳啊,那個時候也不管自己那身漂亮的粉色裙子會弄髒,小屁股一撅就跟著我坐地上,學著我的樣子抓飯吃,看得溫先生與曇情姐姐目瞪口呆。

當然我也嚇傻了,連連讓妳不要這樣,妳卻拗起脾氣來,執意說如果泊舟哥哥不改,以後葵就要這樣吃飯。

這是威脅,但我沒有辦法,只好照辦。

怎麼可以讓妳那身漂亮的小衣裙弄髒呢。

柳泊舟無奈苦笑,仰頭望天不覺淚濕滿襟,遙見一隻掉隊的飛雁遠去,而今我已十六歲,妳的時間卻永遠定格在五歲那一年…

對不起,那時候沒能救回妳…對不起,我一個人都沒救下,只有我獨自苟活…

不知名的花香瀰漫,細碎的白色花瓣凌亂,血紅的落日,柳泊舟甘甜的回憶染上苦澀的鹹味與血腥,品不盡的痛苦酸澀。

溫先生跟曇情姐姐萬箭穿心,葵妳則在劇痛中七竅流血的喪命,無能為力的守著妳,無能為力的看妳活活痛死,聽著妳染血的嘶嚎聲,喑啞的求援著,一切都染上汙濁的鮮血,妳抽搐著、恐懼著、痛苦著…奔向死亡。

柳泊舟伸出空蕩蕩的手心,鍍上了一層血流似的夕紅。

荒涼的山風呼嘯而過,落雪一樣的飛瓣也沁了血色。

柳泊舟閉上眼,感受自己脈搏的跳動,反覆將始終縈繞在身的血腥味一而再、再而三的吸進肺腑中,然後一鼓作氣吐出來。

柳泊舟淺淺一笑,既然他苟活著,這條賤命就一定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你們走的那一天,我也嚐著同樣的味道,翻湧的血腥味奔騰於心、沸騰了我的血管,我知道這份痛苦永不毀滅…直至死亡那刻到來。

我定會為你們報仇…跟皇爺一起,這輩子,只為了報仇而活。

若你們地下有知,定然要罵我了,可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會阻止我了。

我絕不後悔,皇爺一定也是如此。

柳泊舟拍拍墓碑,像是從前在誇獎溫葵,轉頭拱手朝滿山墳墓拜別。

即使今生直至下黃泉,我跟皇爺已經不是你們認識的模樣了…還請容我有個小小的自私要求…柳泊舟溫順的臉上猶帶悽愴,獨自說著。

「請你們記得,曾經在你們身邊無憂無慮、不恨不怨的我們…」

滿山淒冷的飛花,無人應答的獨言,六十幾座墳,默默注視少年離去的背影。

柳泊舟踏著月色歸來,鉞硫貝依然在那處小院飲酒,抬眼看向少年正欲抽長的頎長身影,眉心的皺褶稍有緩解,靜靜等他說話。

「皇爺,墳已經掃好了,今年那裡仍開滿白花,他們看著一定會喜歡的。」柳泊舟單膝下跪,恭謹的行禮,乖順的朝他笑笑。

即便斯人已逝多年,柳泊舟提起他們時,仍然用話家常的口吻,彷彿他們還活著似的…說來有些長不大,可那深深的惆悵卻因此舒緩許多。

鉞硫貝從未阻止,或者說他也希望如此,只是未曾開口。

「…辛苦了。」鉞硫貝沉默一瞬,隱藏在樹影下的臉看不清表情,平淡的回答,抬手將一甕酒塞到柳泊舟懷裡。

柳泊舟茫然的抱著酒甕,沉甸甸的,分明滿滿當當,這是讓他收起來的意思?

「你差不多該試試酒的滋味了。」鉞硫貝起身離開,黝黑的衣袍隨風緩緩飄盪,清冷低沉的聲音帶著酒韻,走過處留下一縷冷香。

帶著酒氣的凜冬寒梅,染上血氣的藥草味,怎樣的人才會擁有這樣的氣息?

少年柳泊舟仰望被枝條切割的明月,喝下他生平第一口酒。

…不知道自己身上又會是什麼氣味呢?

忙活了一天,柳泊舟漸感疲睏,靠在半枯的梅樹上沉沉睡去。

生平第一次喝的酒,不知為何又鹹又苦,還辣得整個胸腔快要燒起,喉間隱隱有血絲的氣味,直到醇厚尾韻的最深處,才感受到若有似無的幽香。

一小片墨染似的落葉墜至杯間,隨著殘餘的酒飄飄蕩蕩,彷彿停泊在空港的小舟,載著世上所有孤冷,直到腐朽。

迷你小番外.8--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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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圍山谷的岩石被轟塌半邊,黑潮與地水流出,滿是龜裂的地面徒留焦黑的殘跡,紗華陵在杏兒凌厲的攻勢中沒有餘裕再喚出岩漿,圍在身上的紅色陵布越發破爛,神情卻是不屈不撓。

裘不敗與黑龍纏鬥在一起,不管不顧的用爪子拉扒著黑龍的肚子,想要找到泰華,忽然間詭異的奇光大盛,黑龍的腹部高高鼓起,沁滿魔氣的血水噴出,泰華全身受汙,目露兇光的從破口走出。

「泰華!你…」裘不敗驚喜的表情只出現霎那,隨即成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低頭,望著自己胸腹間的傷口,雪白的毛色染成赤紅,半身都是血。

泰華面無表情甚至空洞,印堂上的紋路越來越鮮明,身後的黑龍屍體化成泥濘般的魔氣,包住他整個人。

「這個餘興節目不錯吧?」風墮天笑吟吟的催動法術,裘不敗倒地,銀幻冷被掀翻,泰華仰天咆嘯,呼喚雷雲發出猛攻,黑鳳鳥殺傷全場,存活者剩不到百人,眼見就要全軍覆沒。

忽的狂風大作,風墮天發出像被烈火灼傷的嘶吼,全身經脈倒轉七竅噴血,胸口一團魔氣破體而出,眾目睽睽下分裂成兩個人!

風墮天的胸口破了個大洞,居然未死,從他體內竄出的人將自己的身體拔出,躍到眾人前方,與風墮天面面相覷。

「…從雲!」杏兒看出那個血淋淋的人影是誰,激動的喊。

任遊全身充斥著大量魔氣,冷冷倪視風墮天,趁著他在用魔氣修復之時,回頭朝杏兒溫文一笑,眼神中帶著愛意與憐惜,未語情已出。

全場靜默,皆不知其中到底發生何事,不明白為何任遊會在此時以這副樣貌出現,居然連偽獸們都停止動作,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墮天,今日就是你該死的時候。」任遊冷澈的開口,一記魔砲朝風墮天當頭砸去,風墮天甚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狼狽的在椅中掙扎。

紗華陵趁著杏兒走神,不顧一切的衝到風墮天面前,替他受了這一擊。

「…尊上…」紗華陵口噴鮮血,背部被魔砲打得傷勢很重,卻眷戀的撫著風墮天,他看著她,眼中陰騭漸起,揚起一抹詭異的邪笑,任遊心中警鈴大響。

「離開他!」他想到紗冥煙悽慘的死法,不禁放聲勸阻,卻為時已晚。

鮮血濺起數尺高,滿地殷紅像是化不開的執念,紗華陵帶著驚愕的表情,看向洞穿胸口的手,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

風墮天全身都染上她的血,妖瞳盡顯惡意,對準紗華陵的脖子張口就咬。

淒厲的尖叫貫徹眾人腦海,悲傷恐懼驚愕張惶,這個癡心女子終於還是跟自己的妹妹走上一樣的不歸路,全身的魔氣都被風墮天吸取殆盡,成了乾癟的人乾,這一番變故讓人又驚又怒,無法想像是怎樣的心性才會這麼不知恥。

「敗類!」杏兒一路看到紗華陵的奉獻,雖然是敵人,此刻也不得不為她怒罵,任遊臉色難看至極,與她一同衝上前迎戰。

風墮天放聲大笑,胸膛的破口已被填滿,揚手催動偽獸們進擊。

負傷甚重的餘人不成戰力,他不放在眼裡,他決定先剷除這兩人,偽獸們與泰華集中火力攻擊任遊與杏兒,風墮天則讓魔氣越擴越廣,困住所有人不能動彈,好讓稍後得勝的他能有娛樂。

「你可真夠難纏的,連身體都可以拱手送人,就為了殺本尊?」風墮天好整以暇的細細觀察任遊,得意洋洋的問。

任遊臉色深沉,不發一語的將杏兒護在身側,一邊往偽獸們體內打進魔氣。

他正是為了誅殺風墮天,選擇突破身體的限制,將自己的魂體化為傀儡,硬生生擠出那副軀體,帶著渾身魔氣,欲與風墮天決戰。

身體搶不回來,便用傀儡術造出另一個身體,也算他腦筋靈活,只是他從此以後便不能稱為人…或者該說,他不過是有意識的魔氣團罷了。

任遊趁隙瞥向杏兒嬌俏的臉蛋,柔情似水的表情裡有了覺悟。

他拼命在偽獸身體中打進魔氣,杏兒也發出攻擊跟隨,偽獸們的身軀繼續膨漲,攻擊更加狂躁,險象環生眾人汗如雨下。

「沒用的,你發出再多攻擊,也不過是被他們吸收而已,還是投降吧。」風墮天又恢復原先不可一世的從容,傲慢的翹起腿,涼涼道。

「你確定我是要打他們?」任遊忽然摟著杏兒落到地面,笑得讓人心驚。

風墮天的表情崩裂,現在才意識到某個關鍵點。

偽獸們與被弄汙的泰華跪在任遊身前,像極了他們剛出生的臣服之姿。

「如果說我打進他們身體中的魔氣大過於你的,他們聽誰的?」任遊淡淡問。

黑光炸裂,風墮天眼前是一片黑暗,偽獸們的攻擊遮蔽了他的視線,轟然巨響中,風墮天傾其全力收回盤踞在地的魔氣抵禦,仍被正面打中受了重創,身後空蕩蕩一片荒原全被轟成焦土,他的身體大規模崩壞,魔氣瀕臨渙散。

偽獸們會攻擊「主人」的原因無他,不過是因為任遊與風墮天的魔氣系出同源,當有兩個意識都在用魔氣驅使偽獸們時,自然會聽從魔氣量大的那一方,任遊之所以無所顧忌的出手便是為此,幸虧風墮天大意輕慢,才落得如此下場,這時他已無人可助,說來也是咎由自取。

局勢已定,只要給他最後一擊,從此世間就太平了。

眼見任遊舉起手,盛放的黑光是死亡的預告,風墮天無論如何不願就此罷手。

「…區區一個凡人!也妄想取本尊性命?!」風墮天半身不遂,心中的狂怒與驚恐全寫在他狼狽的臉上,他發狠的舉起手,催動最後的法術。

所有魔氣瞬間壓縮,不管是構成偽獸們的部分、還是糾纏著泰華的部分,甚至是…構成任遊「身體」的部分,全都集中到同一處,與風墮天死死糾纏。

他們兩人陷在一團泥濘似的汙濁魔氣裡,風墮天已經沒了原本的模樣,扭曲的五官肆無忌憚的狂笑著,嘴裡流淌鮮血,眼窩沒了眼珠,徒留兩個血洞。

杏兒目瞪口呆的跌坐在遠方,遲遲沒辦法發聲,晶亮的眼睛盈滿淚水。

要不是任遊及時推開她,現在自己也被捲到裡頭去了。

任遊淺淺笑著,仍是那般雲淡風輕,一如初見時那樣從容文雅。

他除了頭部還完整,其他部位都已經跟風墮天攪在一起了,再也不能夠分離,那是他最後的詛咒,自然不會給人逃脫機會。

任遊早有預料事情不會那麼順利,所以在他奪取魔氣破體而出時,便已覺悟。

他選擇的是無法生還的方法,可他不悔。

膨漲的魔氣高高鼓起,快要將任遊淹沒,可他那雙眼睛仍然盯著杏兒。

「膽敢阻撓本尊,你們都來陪葬吧…」風墮天已經徹底瘋了,拼拼湊湊的在狂笑聲中吐出詛咒,血沫與魔氣噎住他喉嚨,轉瞬間已被擠進魔氣團中。

「…跟妳一起旅行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任遊輕飄飄的一句道別,讓杏兒從錯愕中瞬間驚醒,眼看著任遊的臉已經沒入那團黑影中,她邁開步子,不管不顧的爬上魔氣團,發瘋似的揮劍猛劈!

原先蓄勢待發正要爆開的魔氣突然有了洩口,炸不開但仍未消退,風墮天的詛咒一次沒成仍沒有失效,魔氣還在重新凝結,肯定還有第二次!

任遊抬頭看到破口外的人影,死寂卻安寧的表情為之鬆動,杏兒看到的是任遊,他看到的卻是悄悄纏上杏兒的魔氣!

「杏兒!不要管我了!魔氣會傷了妳的!快走!」任遊奮力拉扯出陷在魔氣裡的手,已經搞不清楚這是他的手,還是傀儡術做出的手,總之就是拼命撥開前去纏住杏兒的魔氣,激動的喊。

「我不!要就一起活著,不然死也要死一起!」杏兒跟任遊同樣動作,都在為彼此除魔氣,任遊心急到很想罵人,可看到她再也忍不了的淚水滴滴答答的打到自己臉上,卻痛得怎樣都開不了口。

杏兒越挖越深,就在將要碰到任遊的時候,一絲魔氣刺中她眉心。

眉間一滴鮮血滾落,那滴血落到任遊額上,與他悲切的苦笑那麼契合。

針刺般的力道,小得稱不上疼,可杏兒被任遊傷到了。

一顆瑩藍色的珍珠忽然閃現在面前,是任遊一直珍藏著的水行珠。

整個空間轟然巨響,水行珠迸裂,形成一道巨大的保護膜,毫無死角的包住她並將她往外拖去,眼前是整片白光,杏兒依稀看到任遊的肚子噴出無數顆石頭,他臉上的表情卻未動分毫,仍是那樣柔情萬分。

「我會回來的…相信我,好不好?」虛無飄渺的承諾,輕柔的訴盡沉沉愛意。

她淚如雨下,隨著爆炸的衝擊被震到更遠處,即使有護身法陣,衝擊卻仍大得讓龍鱗甲碎裂,連她本人都受到重創,幾乎散去大半修為,摔在地上險險保住一命,大雨傾盆而下,倒不盡的離愁,說不完的悲傷。

這場驚天動地的戰役終於結束,魔尊總算伏誅,英勇的小姑娘報了殺師之仇,取回修道界的和平,似乎是個圓滿結局,至少作為傳說是如此。

可現在血水滿地的泥濘中,卻只有一條漂亮的小白蛇垂著頭,無助的哭泣。

英雄就是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連一點殘骸都沒有,許多年以後,我們的努力、他們的犧牲,誰會記得?或者說,就算記得了,有誰在乎?

身後遙遙傳來眾人嘈雜的關心,卻再也沒有讓她心動的那人。

小白蛇仰頭望向天際,在灰濛濛的天色中,疲倦的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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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後

空山寂寂,滿地楓葉覆上薄薄霜花,冷冽的秋風颳起艷紅的葉片,雪白的冰霰世界因為絢爛的楓紅染上生氣,灼灼如火殷紅似血,冰晶落地,砸出清麗的樂章,無人踏足的荒山野嶺,有個身影踽踽獨行。

那人一襲白衣,眉清目秀風姿卓絕,神韻中竟有看破紅塵的通透,嘴角掛著輕淺笑意,舉止飄逸瀟灑若仙,足叫林間藏鳥為之噤聲。

他行過幾處山坳,在某個拐彎處停下腳步,不符形象的抓抓後腦勺,像是在思索什麼不該忘的事情。

驀的,一根小樹枝砸到他的頭,他昂首看去,嘴角的幅度彎得更高,滿山的楓樹似乎都為之躁動,狂風大作艷色飛楓驚絕人間,被停止的時間再次轉動。

「你好慢。」樹梢上,一個嬌俏的白色身影垂著腿,孩子氣的前後搖擺,俏麗的臉蛋帶著笑,清澈的明眸卻滑落淚水,紅唇噘起不滿的抱怨。

「黃泉路太長,躲孟婆費了不少功夫,才讓妳等這麼久,抱歉。」他伸出手作勢擁抱,語氣盡是寵溺與憐愛。

她含笑的躍下樹,撲進他懷中,讓對方替自己溫柔的撫去頰邊淚痕。

他撫著她的臉頰,她攬著他的腰,他們深情凝望彼此,刻骨思念終有得償時。一句話,我願等你五百年,不悔。

一份情,我願為妳逆天命,無懼。

「歡迎回來,從雲。」她笑。

「我回來了,杏兒。」他笑。

至此,故事才終於圓滿,他們的故事從秋夜開始,又於秋夜接著延續,季節更迭歲月流逝,不變的情意依舊,千金難換真心。

月輪明晰,幽幽看著塵世種種,歷經無數波折,癡情人終有歸宿,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不離不棄相依相惜,直到永遠的盡頭,始終如一。

--落筆無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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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墮天抱著紗華陵,興致高昂的用法術窺看遠在幾里外的戰局,嘴邊笑意越深,看到鸞鶯鶯出現時面色稍變,擰眉捏了一下座椅手把,本以為他要發怒,卻沒想到他竟是笑出聲來,看著戰術全部失效,他竟然樂得很!

「尊上?」紗華陵依偎在風墮天胸前,小心翼翼的問。

「呵,很好,好得很…二十多年前沒出現的神獸們全都來攪和了,很好…」風墮天的神情很愉悅,或者乾脆說喜上眉梢,像是他已經征服了所有修士,輕快明晰的慢慢笑著,紗華陵不明白,只是靜靜凝視他。

風墮天揚手關閉窺探法術,右手攬著紗華陵的腰,左手在石椅扶手上打節拍。

忽有一陣細細碎碎的窸窣聲漸漸逼近,速度飛快,空蕩蕩的廣場上卻沒有人。

可地面卻有砂土滾動的跡象,幅度非常小,小到甚至以為是風吹起沙塵。

紗華陵疑惑的注視地面,突然間除了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她才發現眼前是分散成細紗狀的魔氣,源源不絕的從地縫中噴湧而出,在兩人身前形成一道高聳的黑色沙浪,混雜著不詳的氣息,難以斷定那是否能稱為生物。

「生物」?為什麼會這樣形容眼前的沙浪?

因為它混雜了剛剛死在那邊的全部生命,戰死的魔修、戰死的正道、炸死的食髓鳥、法術的殘跡、甚至混進了許多神獸族的血,明明是死物卻有脈動,看著就叫人悚然,下意識不願靠近,更別說碰觸了。

「尊上,這是?」紗華陵怯生生的問,嬌媚的臉貼在風墮天胸前,尋求安慰。

「那些蠢貨以為勝了,卻不知本尊的真正用意。」風墮天柔情款款的撫摸紗華陵的腰,彈指間轟然巨響,黑色沙浪紛紛炸裂,化出了新的軀體。

四大神獸的本相帶著汙濁的魔氣,赫然出現在兩人前面。

裹著黑焰的鳳鳥盤旋於空、黑底白紋的巨虎發出吼叫、岩石化成的玄武腳底踩著黑潮、漆黑的龍仰天發出黑雷,奔騰的魔氣與煞氣彷彿能震裂空氣,帶著龐大的威壓,聚集在風墮天腳前,匍匐屈膝。

「…自命不凡的神獸們,非要多管閒事,那就休怪我出手狠毒,天意是站在我這的。」風墮天按著臉放聲大笑,同時感到身體裡那礙事的凡人已無蹤影,更是輕狂得意,游刃有餘的等待正道修士們,準備給他們最好的禮物。

紗華陵這才會意過來,原來先前派出去的不過都是棄子罷了,尊上是想藉機精製出更厲害的部下!好一番毒辣的計謀!不愧是尊上!

紗華陵滿心關注於自己不屬於那些棄子這點,心花怒放情意綿綿,就是啊!誰對尊上那麼死心塌地的?就只有我跟冥煙始終如一而已!

不知道冥煙什麼時候回來?好想讓她知道這個好消息!她一定很高興的!

萬里無雲的夜晚,無星無月,唯有冷風蕭蕭,所有人蓄勢待發,只待天明一戰!誰勝誰敗,是死是活,終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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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昇,明亮的日光灑遍大地,唯獨魔窟所在的位置仍像夜晚一般漆黑。

烏雲密布雷聲滾滾,不詳的氣息只有更加猛烈,全不見頹勢。

「那廝連日夜都想顛倒?」裘不敗站在高處,遠眺魔窟處,表情複雜得很。

「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了,昨夜的動靜非同小可,別輕忽。」銀幻冷站在土丘下,俊雅的臉上神情嚴肅,淡淡道。

「我當然知道,昨夜地震不止,那處魔氣更是凶猛,不知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等會不知道會看到什麼。」裘不敗躍下高處,搔頭埋怨,卻讓人感覺不到緊張,像隻大貓在理毛。

「昨天的蟲海還不夠嗆?那些毒蟲都看夠了,還能有什麼更糟的?」銀幻冷不符形象的聳聳肩,活了這麼久,他什麼東西沒遇過?更猛更毒甚至更醜的東西他也見識過,那毒蟲也非什麼了不起之物,只是聚成一團讓人噁心罷了。

他倒不是怕蟲,修道者也大多不畏蟲,只是成團的蟲密密麻麻的,就算不怕的人也會厭惡吧?又不是喜歡掏蟻洞的小孩。

「難說,搞不好等等我們會大吃一驚啊。」裘不敗虎尾搖搖擺擺,懶懶說道。

「別在那烏鴉嘴,怎樣吃驚?看到我們的複製體?」銀幻冷無奈的問。

誰知道他隨口一句無心之話成了真,眾修士站在魔窟外,擠得水洩不通,愣是沒人率先踏出一步,裘不敗譴責的看著銀幻冷,後者則摀住臉不想多談。

…原來烏鴉嘴的是自己!風墮天你可以再沒創意一點!他憤怒了。

「各位既然來了,何不靠近點?」風墮天的聲音中氣十足的遙遙傳來,耳邊嗡嗡作響,經脈都一陣抽痛,所有人臉上都不太好看。

赤裸裸的挑釁!雖說二十多年前沒參與剿魔之戰,可這廝是這種個性?

鋪天蓋地的魔氣遮蔽日光,滾滾黑雷蓄勢待發,面前擺著四大神獸,懷裡抱個美艷女魔修,背靠著石椅,還真有那麼點君臨天下的氣勢,怪不得他囂張。

杏兒在人群最前面,眼睜睜看著那熟悉的面容,心慌慌悲切切,難以自持。

任遊輸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嗎?你不是要我快快樂樂活著?沒有你我怎麼快樂?我要你回來!

「…風墮天!受死吧!」杏兒一聲怒吼,脫韁野馬似的拔出無雙劍,英勇的身先士卒,所有人沒想到竟會是由她率先出擊,趕緊跟上。

「是妳?!為何沒死?!」坐在石椅上的風墮天看到杏兒,又驚又怒,揚手甩出魔氣,一顆黝黑的焰球激射而來,朝杏兒打去。

風墮天一有動作,面前的偽神獸便發出陣陣狂吼,戰鬥正式開始,無數法術鋪天蓋地的四處亂發,兩方人馬廝殺在一起,場面非常混亂。

杏兒毫不膽怯的揮劍劈開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圈的魔焰,龍鱗甲發出耀眼的光,她嬌叱一聲高高躍起,奔騰的雷帶著她迅捷的貫穿戰場,全身發出輝煌的金光,九道劍氣直撲風墮天而去,真有雷霆之姿。

「妳敢?!」紗華陵紅衣飄揚,橫在風墮天前面揚陵揮灑,地面震盪熔岩噴湧,硬生生擋下杏兒凌厲的攻勢,與她廝殺起來。

杏兒眼帶怒意,無雙劍恣意瀟灑,每次擊出都帶著兇猛的法術,大有不死不休之勢,經過幾番波折,她從莫凡處重獲神兵利器,加之他承載於劍上的功力,杏兒的招數威力比起從前過之而無不及,與紗華陵戰得有聲有色。

二女數次對決,起先紗華陵沒有正面迎戰,而後又有餘人相幫,那時杏兒還負著傷,所以她並不知道杏兒的功底在哪,現在才知厲害,可她亦寧死不退。

「妳究竟在執著什麼?!」紗華陵並不知內情,眼見杏兒越迫越緊,自己竟居於劣勢,有些氣惱的喊。

「這話是我要說的!風墮天不值得妳鞠躬盡瘁!妳被騙了!」杏兒其實也不清楚風墮天與紗氏二女間的糾葛,但她從來不信魔尊會有真情,對於蒙蔽了紗華陵雙眼的癡心感到唾棄,怒吼著。

這頭戰得正酣,那頭卻是手忙腳亂,四大神獸在偽獸們手裡戰了幾回,居然漸有勢頭被壓住的感覺,奔騰的魔氣還在持續暴漲,偽獸們分散各處,像是被血脈牽引似的,拼命往跟自己「同族」的神獸們那裡打。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兵馬,唯獨鸞鶯鶯孤身前來,石仙人等自然與她並肩作戰,飛舞的黑色鳳鳥不停朝下放出火流,鸞鶯鶯化為真身與其相拚,楚雷九條尾巴全都炸出來了,飛天而上,與鸞鶯鶯包夾黑鳳鳥,火與焰相鬥,炙熱的氣息捲起紗華陵的熔岩,變做一道焰紅的網,試圖困住黑鳳鳥。

「你們好好困住牠!」石仙人在地上怒喝,噴湧的石彈高高捲起,破空之音響徹整片天際,阿佑與毒娘子也發出激烈的攻擊,聯合打向敵手!

黑鳳鳥厲聲怪叫,音波震盪耳膜,險些被震出內傷,居然像是食髓鳥的集體怪叫!黝黑的魔氣包覆於身,將牠收成一團,隨即化作一陣尖銳的箭雨,不分敵我的橫掃整片戰場,稍有疏失就被擊中,隨即身體便被魔焰貫穿!

「該死!牠又吸收攻擊了!」阿佑護著毒娘子連連閃避,險險避過密集的箭雨,左臂勘勘被畫出數道血口,幸好及時逼出毒焰,才沒落得焦屍下場。

偽神獸們越戰越大,越吸攻擊越多,跟前晚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沒有昨夜的魔氣連結,找不到突破口,倖存者都是鮮血淋漓,體力劇烈耗損,這樣下去必敗無疑,領頭者們知道要想戰勝,必先誅殺魔尊,可卻抽不開身!

方法老套、破解法門也有,可卻辦不到,著實讓人焦躁憤怒,裘不敗與銀幻冷還在思索之時,泰華突然厲聲狂吼,癲狂的揮舞長槍,砍傷了不少己方人馬,面色猙獰眼睛空洞,似乎陷入了什麼困境中,卻不知原因為何。

「喔?有個不甘願的人在你們之中啊?不想來何必來呢?本尊又沒勉強諸位。」風墮天瀟灑的舉著手,赫然見到他掌心裡有團扭動的汙物,似水似火、似蟲似花,發出詭異的紫光,他朝著泰華的方向獰笑。

「啊啊啊!」泰華雙拳緊握,猛然仰頭狂吼,奔騰的靈氣在身上暴衝,印堂上赤黑色的暗紋顯現,他全身被罩在魔氣中,一股腦的竄進他體內,與他的靈氣互相衝突,被震得全身噴血,長槍落地黑龍張口咬住他,居然吞了進去!

這下毀了!銀幻冷與裘不敗立刻喝令龍族青年撤退,轉而並肩而去,激動的朝黑龍口中打去,想要搶救泰華。

可背後就是黑虎與黑玄武,雙偽獸聯合攻擊,狂嘯的雷砲與水箭毫不留情的擊出,縱使三族青壯奮力防守,卻無法力挽狂瀾,攻擊其勢不衰的繼續奔走。

裘不敗與銀幻冷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同時擺開陣法,雙手張開左右手分別撐住攻擊與營救泰華,卻也鬧得口噴鮮血,全身被攻擊劃出口子。

「…現在的小輩,還真是有幾兩本事。」裘不敗額角爆出青筋,呸出嘴裡污血,眼底精光不衰反盛,胳膊上的筋肉越發漲大,語帶怒意的低語。

「魔尊居然用咒法折磨神獸族的人,真是夠膽啊。」銀幻冷的聲音越發冰冷。

「說來也怪那小子意念不堅才被鑽了空子,之後得唸他一頓。」裘不敗咂嘴。

「大概是昨夜被魔氣鑽進心智,他居然沒察覺,確實該唸。」銀幻冷同意。

黑龍趁著兩人說話,喳巴喳巴的咬起口中物,長長的脖子有一節鼓起,順著喉嚨一路往下,竟是將泰華吞進腹中!

「完蛋!莫凡的繼承人沒了!」裘不敗嚇得不輕,發起狠來化成巨獸,朝黑龍的咽喉咬去,銀幻冷一人對兩獸,卻未有半句怨言,還在掛心後方。

「龍鱗甲不會那麼輕易被咬碎!剖開牠肚子!還有希望的!」銀幻冷清嘯,山谷地面震盪,地下水脈被截斷沖出地表,竟然碎了紗華陵的岩漿,氤氳蒸氣瀰漫整個戰場,銀幻冷高挑的身形化出本相,帶著硬甲的尾巴橫掃,正中偽玄武的腿部,將牠與黑虎一同擊出,竟有撼動河山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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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的畸形狂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率先突破雨幕的遮蔽,橫衝直撞的衝入人潮欲將眾人打散,裘不敗發出虎嘯聲,領先揮拳砸穿張口就往他身上撕咬的妖物,血淋淋的內臟帶著魔氣,全部灑到身上,他豪邁的甩落沾在身上的碎肉,率領白虎族人抵擋攻勢。

泰華那方軍隊夾在玄武族跟白虎族中間,手中長槍恣意揮灑,一擊就是一顆頭落地,絲毫不遜於裘不敗的聲勢,部隊也如長槍般直搗魔修中央部隊,頗有與白虎族較勁的意思,龍鱗甲上濺滿血水,色澤越發鮮亮。

銀幻冷與其族人則面顯無奈的跟在後面掠陣,杏兒等人則見機行事,哪裡有縫就鑽,見到空檔就殺,雖然自成一小團氣勢卻不落人後,殺得也是威風。

遠處不知誰的清嘯傳來,地面上的污血和泥濘攪和,被魔氣牽引,重新凝聚而成,肉塊分不清是哪隻妖物落下,混亂且毫無章法的接連融合,又變成比原先更大更兇的妖物,打碎重組、砍斷重拚,來來回回源源不斷,肉體與力量像是不會耗損似的,怎麼打都殺不掉,越打越強、越猛越躁,甚至不分敵我的開始吞噬別人的血肉,離譜的還在後頭。

那批妖物吞了被雷彈打死的同伴就噴出雷彈,吃了被燒死的同伴就吐火球,啃了被冰洞穿的同伴就射冰,重生變強不提,還能奪走別人招數!

戰場亂成一團,魔修當然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要不藏身在妖物附近捅正道刀,要嘛暗算旁人,甚至還有專門搶人法具的人在,得手後更是肆無忌憚,這裡砍一下、那裡刺一下,遊走在妖物掩蔽中,更難針對他們出擊。

「這下糗了,現在該怎麼處理?我們連風墮天都還沒看到!那雜碎到底使了什麼詭計?」嘈雜的呼吼聲、刀劍交錯聲、爆炸放雷聲,滂沱雨聲通通在干擾人,不用吼的根本聽不到,阿佑左支右絀,又氣又累的罵。

汙泥血水遍地都是,隱約能見大片的黑影在其中遊走,所有魔修與妖物身上無一例外,全都被黝黑的魔氣爬滿身,跟他們本身的氣混在一起,幾乎察覺不出來,要不是恰巧看到魔氣自發性的蒐集血肉,還沒能發現其中奧秘。

「是魔氣!快把這些魔氣打散,斷了他們的連結!」石仙人伸臂揮出劈斬,正中一隻被魔氣勘勘重組起來的妖物,用靈氣斷絕連結後,那妖物重組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在另尋方位時便被石仙人驅石徹底碾碎整個身體。

要嘛瞬間讓他們灰飛煙滅,要不就是斷開連結再迅速擊殺,總之要趕在魔氣攀上那些妖物前就了結,否則便是重蹈覆轍!

「毒姐姐!我們一起上!」杏兒翩然躍起,鮮紅色的龍鱗甲閃爍金光,無雙劍高高舉起,雷球凝聚於劍尖,像顆太陽似的耀眼,毒娘子與她並肩而起,纖長的指尖聚集出毒火,二女的法術相融,當空擊下!

「好!我們也來!各位神獸記得迴避!」石仙人一聲應和,地面被震出網狀龜裂,阿佑發出光矢放射狀的橫掃戰地,楚雷也跟著驅火攔截魔氣的竄逃,五人的聯合攻勢非同小可,要不是神獸組的人機敏,只怕來不及反應。

「噢噢,這幾個人真不得了!」裘不敗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這麼熱血的戰鬥了,殺得性起情緒高亢,笑得一口虎牙錚亮,朗聲大笑只差沒有拍手。

「你有空稱讚還不如接著將事情做完,你當他們斷了魔氣就結束了?」銀幻冷甩手發出強烈冰霧,受到衝擊而行動速度減緩的妖物,立刻被成千上萬枚細如牛毛的冰針穿出體外,殘肉盡皆碎成冰粉。

「你這人老是沒有幽默感。」裘不敗搖頭謂嘆,雙拳交握猛力一砸,地面龜裂成了深坑,爆開的石頭砸進妖物體內,來回穿插下不只腦漿塗地連血肉都糊成一團,碎肉渣渣裡參雜著靈氣,便難以與魔氣相融,零散的肉塊顫巍巍的與其它肉塊分離,再也無法重組。

泰華眼見功勞都在旁人手中,當即不甘示弱的放雷,依樣畫葫蘆的用雷震碎妖物,戰況在聯軍的攻勢中開始一面倒。

本以為狂躁的魔修會見勢屈服,沒想到外部魔氣斷絕後他們還不退卻,硬是前仆後繼的拼死進攻,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忽然魔修不明原因的齊齊停下腳步,任由武器與法術貫穿身體,像是集體自殺似的,眾人被敵人血肉浸染的軀體又再次受汙,還未來得及細想,烏鴉鴉的紫雲中食髓鳥凌空而下,鋪天蓋地的咬開魔修們的頭顱。

白花花的腦漿在眼前被吸食乾淨,驚得正道們愣在原地,食髓鳥龐大的身軀鼓漲,腹部像顆球似的越鼓越大,當場爆裂!

成千上萬隻火紅的小蟲密密麻麻的鑽出食髓鳥的軀體,猝不及防浪潮似的蜂擁而上,啃食正道的血肉,別看牠們不過螞蟻大小,一口就是一塊肉爛掉,傷處火燒似的劇痛難當,烏黑的血把周圍的肉染紫,那還沒完,細看下還有顆顆蟲卵!要是蟲孵出來便當場成了飼料!

事態嚴重,沒想過會有這麼噁心的招數,一時間驚呼連連,雖然戰場已無敵「人」,卻鬧得所有人手忙腳亂,發瘋似的拼命除蟲拔卵,有的人甚至承受不住這種精神衝擊,瘋癲似的到處亂劈,傷了不少友軍。

「冷靜下來!這種東西應該跟剛剛那些邪物一樣,用靈氣震碎!不要慌!」銀幻冷與石仙人朝周圍喝令,可萬蟻爬身的觸感實在太噁心,真正聽到腦袋裡的沒有幾個, 不管是靈氣還是魔氣,操控時若心境混亂便不能自在驅使,正道聯軍的士氣頓時大減,傷員越來越多。

血水被踩得啪噠啪噠的響,沒有人發現地上的魔氣忽然消失。

「我去!風墮天這個王八蛋!太噁心了!」阿佑是少數有聽進勸告的人,他又跳又罵的用魔氣震出蟲,氣急敗壞的挖出肉裡的卵,嘴巴喋喋不休的吼。

杏兒跟毒娘子恰好還在上空,所以沒有被波及,但看著就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是好,躍下去也不對,待著不動更怪,這種陰毒攻擊又該如何化解?

正當危急時,天空彼端遙遙傳來清越的歌聲,溫熱的風夾帶火焰的氣息,朝著眾人而來,楚雷激動的昂首,佈滿血汙的臉上柔情漸起。

烈焰當空,驅退了紫黑色的邪雲,酸雨蒸發後又被潔淨,澄淨的蒸氣氤氳而上,在搖曳的霧氣裡,有團艷麗的火在燃燒,那是一隻鳳鳥。

火焰裡有張明豔的俏顏,她看著楚雷微微帶笑,那雙彷彿能奪人心魄的絕美雙眼漾著流光,尾翼與身體同長,完全展開的翅膀優雅的擺動,猶似盛夏中慢慢翻騰的浪花,她環著戰場飛翔,溫煦的歌聲送出,所有嘈雜的聲音似乎為之靜止,她唱著咒歌,溫熱帶焰的氣息拂過眾人,還在心蕩神馳之時,毒蟲已盡數被灼燒殆盡,連焦臭的餘韻都無。

楚雷向那個身影伸手,目光深情又虔誠,耀眼的光芒閃過,他懷中赫然出現一名風華絕代的佳人,巧笑倩兮的撫著他的臉,眨動纖長的睫毛,讓人心動。

「…鶯鶯…」楚雷難以自控,忘情的抱著對方,眼角甚至滲出水光。

她正是趕來援助的鳳鳥族族長.鸞鶯鶯。

「我來晚了,各位。」鸞鶯鶯輕輕掙脫楚雷的懷抱,搭著他的手,對眾人笑。

「小鶯!妳來得真是時候!剛剛好危險啊!」裘不敗穿過人潮,爽朗的與她打招呼,銀幻冷與泰華也過來致意,其他人則趁此稍作休養。

「哪的話,我沒能跟大家一起奮戰,只是幫點忙而已,後面還有得戰呢。」鸞鶯鶯氣度雍容的抿唇笑道,目光對上旁邊好奇的望著自己的杏兒。

「妳就是小杏兒?果然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她朝杏兒招招手,親切的說。

「這位姐姐妳知道我?」杏兒與她素未謀面,訝異的問。

「我知道啊,妳就是那個凡人的意中人對吧?敢與風墮天正面對上的人,果然情人也是這般厲害,他在跟風墮天爭鬥之際,仍不忘掛念著妳呢,老是趁妳昏睡時護著妳,抱著妳說情話,可叫人害臊呢。」鸞鶯鶯附在杏兒耳邊細聲調侃,杏兒滿臉通紅,頭垂低低的,幾乎沒臉見人。

楚雷不懂她為何知道連他都不知道的事,那時候她應該是內丹的狀態,不應該知曉周圍的事啊?

「鶯鶯,妳怎麼知道…難道妳…」正在摸不著頭緒時,楚雷靈光一閃,竟跟杏兒一樣臉紅得抬不起頭,鸞鶯鶯玩味的朝楚雷勾唇。

原來她在那時候神智仍清楚嗎?!內丹狀態也能聽聞周圍的事?!所以他捧著內丹親吻、抱著內丹送入深淵之火時說的話,全被聽去了?!

眾人都不傻,這一串對話表示了什麼大家都懂,默默偷笑起來。

「閒話就說到這吧,我們鳳鳥族的人除我之外,其他人還在溫養,現下只能由我與你們前去討伐魔尊,還望海涵。」鑾鶯鶯見好就收的斂容,正色道。

「妳說這什麼生疏的話,有妳在可讓人安心啦!兄弟們!先好好包紮傷口,明日再繼續奮戰!」裘不敗朗笑,乾脆的朝部下喝令。

眾人各自散開,在一片狼藉中尋個安穩處,靜坐調養。

鸞鶯鶯拉著楚雷的手,與杏兒等人同坐一處,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我還能在這跟妳們說話,還真多虧了任遊,妳放寬心,我們一定想辦法幫他,今天就好好歇著,好不好?」鸞鶯鶯問。

杏兒緊繃的神經忽然鬆開,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真讓她疲倦至極,聽到這樣溫柔的話語,眼角不禁有些濕潤,但仍強逼自己收住眼淚。

任遊…你的努力是有回報的,我相信你會沒事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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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的精神世界裡

任遊全身被釘在地上,每處肌肉乃至於頭髮,都被紅色的黏液沁染,鐵銹味與某種難以言述的惡臭交融,灌進他的七竅中,鑽到心肺裡,像是會生生溺斃般,咳不出來、喘不到氣,難受得生不如死。

背部抵著的部分則是黝黑色的魔氣,他一點一滴的往下沉,猶如陷入一片無邊的泥沼中,漸漸邁入死亡的邊緣,皮膚像被濃酸潑到似的,劇痛難當,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在被溶解的途中,先前的折磨似乎都沒有此時難受。

他不明白怎麼回事,明明才剛重創了風墮天的魂體,他居然有辦法立刻反擊?那可是他拚著不要命,跟自爆沒兩樣的攻擊!怎麼會沒效?

他到底從哪裡來的力量?魔氣用不完嗎?總有傷到他吧?他不用休養?

時間過去多久了?這裡沒日沒夜,他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一個月的時限到了嗎?不對…不管到沒到,他都…

任遊所見全是一片漆黑,他什麼都看不到,除了痛苦與下沉感,什麼都感受不了,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支撐了。

他的靈氣已經見底,流淌在經脈中的全是魔氣,他還能保有自我簡直是奇蹟。

他的耳朵裡浸滿鮮血似的黏液,卻聽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哭聲。

聲聲悲切、聲聲嘶啞,像是心碎成了千百片,縱使不知是誰的哭聲,仍讓人心塞,似乎是誰的畢生執念粉碎成渣,唯有悲愴獨留於世。

「…是誰…哭得這麼傷心…」任遊噎出血水,感染了那份悲痛,撕心的問。

沒有人回答他,幽微哭聲持續不斷,彷彿世界末日降下的大雨。

「為什麼…尊上…為什麼…」哭聲未衰,斷斷續續的心語震盪,聲音越發熟悉,任遊空洞的眼睛迸射精光,忽然領悟了什麼。

這個突如其來的紅色黏液,莫名暴漲的魔氣,紗冥煙的哭聲…難道?!

「…是妳?為何…」任遊想到癡慕於風墮天的兩名女子,心中驚疑不定。

風墮天居然…居然把他的屬下兼情人當成踏腳石?為了奪走自己的身體,他不惜割捨始終癡心如故的女人?多麼雜碎的行為!

雖然早就知道他未曾賦予真心給她們,但做到這麼絕,是任遊沒想過的事。

耳邊幽幽的哭泣重複不斷一樣的問句,似乎她的意識裡只剩這一件事。

任遊不由得升起憐憫之念,可憐的女人…錯付了一生真情。

原來她跟自己一樣,都只是風墮天所有計畫中,毫不重要的那點「東西」。

這個魔頭絕不能留,他不可以敗在這廝手裡,絕不可以!

任遊激動起來,不知從何而生的力氣漸湧,又開始掙扎,血肉被擰開,魔氣更進一步滲進他軀體,但他再也不抵抗,反而順勢將其納入丹田。

靈氣沒有了,就用魔氣爭到底,他還沒輸,魔氣浸染這麼久,他都沒有走火入魔,現在這些魔氣還是沒能讓他失去自我,不妨一試!

他先前以為是因為靈魔兩氣在體內互相制衡,才沒有走火入魔,結果卻是他弄錯了,或者說他小看了自己的心性。

不是因為體內有魔氣才成魔,也不是因為有靈氣才成聖,一切端看自己的心。

任遊即使全身經脈裡都是魔氣,也絕不會成魔!

他放聲大吼,瞬間從黑濁的魔氣裡拔地而出,五官濺血赤黑色的魔瞳閃爍血光,將緊貼於身的紅色黏液凝聚起來,成了一團小小光球。

紅色微光中隱約能見一個小小身影,嬰兒似的蜷縮著哭泣。

兩個頭的醜陋生物還在小聲哭泣,任遊卻已無先前的厭惡排斥。

「…妳走吧,回到輪迴裡,已經不要緊了,不怕。」任遊像是在對純潔無瑕的孩子說話,捧著那顆光球柔聲安撫,他雙手交握於胸前,幾乎是祈禱般的將光球合攏,紅光中依稀能見那身影似乎看了他一眼,隨即漸漸模糊,化成一點一點的微弱螢光,緩緩上升,消散在虛無中。

任遊仰頭看著她離開,沉重卻鬆了口氣,應該是順利超渡她了吧…

他搖搖頭,凝視著不屈不撓的魔氣繼續攀附上來,彎起嘴角。

他運轉魔氣,感受魔氣肆意沖刷自己的經脈,逐漸分不出外與內的區別,身影直直落入深淵中,空蕩蕩的世界裡,任遊的存在銷聲匿跡。

就像是他從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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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風聲大作,遠處黃沙滾滾而來,雲端上現出一群肌肉結實的猛漢,顯眼的白色虎尾搖搖擺擺,皮製的衣服隨風鼓起,隊伍最前端的則是石仙人與一個虎目圓睜的巨漢,兩人並肩而行,看上去石仙人比平時小了一圈,有些逗趣,杏兒跟毒娘子喜上眉梢的朝他揮揮手。

眾人落地,白虎族的人都是粗漢子,落地聲大得離譜,地面劇烈晃動,人倒是站得筆直,團團圍住二女。

「石爺爺!」杏兒蹦蹦跳跳的躍到石仙人面前,上來就是一個熊抱。

「噯,姑娘家的沒點矜持,看看人家毒娘子多麼穩重。」石仙人嚴肅的表情跟動作卻是相反,和藹又溫柔,叫白虎族的人看得愣住。

「石仙人,您辛苦了。」毒娘子巧笑倩兮,溫順的問候道。

「喔?這兩個女娃娃就是你說的人?還真是各有千秋,一個可愛一個撫媚,石兄還真有福氣,兩個孫女呢?」裘不敗彎腰笑著凝視二女,雖說他的臉太過剛猛,可笑起來卻像那夏日豔陽,燦爛得很,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我哪有那麼讓人不省心的孫女,別瞎說了,妳倆快向人家問好,這是白虎族的族長裘不敗。」石仙人依然在那裡口是心非,但沒人吐槽。

「裘爺…我是說裘族長,多謝您願意來幫助我們。」杏兒差點又要亂叫人,幸好在石仙人的眼刀下及時改口,才沒鬧個尷尬。

「多謝裘族長。」毒娘子不卑不亢的躬身,態度優雅從容,黑色衣裙微微飄盪,說不出的風雅韻致,叫人胸懷為之舒暢。

白虎族的人多久沒見到這樣的姑娘了?所有人都緊巴巴的盯著兩女,像在看什麼珍奇生物一般,除了裘不敗以外。

「喔吼,果真是跟其他魔修不同呢。」他灰敗的眼珠跟著另一隻完好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用靈氣徹底探查過毒娘子,滿意的點點頭。

「好漂亮。」

「咱們族裡的女人怎麼都沒這樣?」

「手好小,腰也好細,她們都不吃飯嗎?」

「嘩,你看她們的臉像羊脂一樣光滑,身材纖細小巧,是不是摔跤就會壞?」

白虎族的青壯七嘴八舌的議論二女,雖然不是說什麼淫邪的話,更接近讚美的驚嘆,但聽了叫人不知所措,毒娘子無意識的攏攏衣服,杏兒左右環顧不知該看哪裡,石仙人譴責的望著裘不敗,瞧得他抓耳撓腮極為尷尬。

「咳!你們這些小崽子幹什麼!沒看過美人?!丟不丟臉啊!」他喝斥道。

白虎族的青壯趕緊閉嘴,只剩那頭泰華的練兵聲依然清晰。

「呦,那不是龍族的嗎?莫凡也來了嗎?」裘不敗看到那群穿著龍鱗甲的槍兵,屁顛顛的跑去湊熱鬧,白虎族的其他人也跟了過去。

裘不敗熱情的招呼還沒喊出口,當頭就是一陣傾盆大雨,淋得所有人措手不及,連泰華那邊都沒能倖免,全場目光集中到上空。

「老裘,你那大嗓門還是沒變。」銀幻冷俯視著裘不敗,淺淺一笑。

「阿銀,你也來啦?哎呀,不得了啊,居然有人能把你從島上挖出來!」裘不敗野性的甩甩水,像隻剛游完泳的大貓,虎牙白燦燦的露在外面,全無被捉弄的氣惱,跟落在他面前的文雅男子勾肩搭背,熱絡得很。

白虎族的青壯也嘻嘻哈哈的跟玄武族青壯打招呼,親近得很。

「有個夠膽識的魔修來遊說,瞧著有趣便答應了。」銀幻冷笑笑的瞥向正在跟毒娘子可憐兮兮討拍的阿佑,閒閒道。

泰華目瞪口呆的看著族長的友人一個個出現在此,簡直難以置信,濕漉漉的頭髮黏在龍鱗甲上,連彈水訣都沒使,看著相當狼狽。

「嗯?莫凡怎麼沒來?為何是你這小子帶兵?」裘不敗眼角餘光看到泰華,疑惑的問。

「…族長先前中毒,正在療養…他叫我來幫那些人。」泰華表情微妙,彆扭的行了個倉促的禮,避過了他不想提的細節。

「中毒?還好嗎?」銀幻冷眉頭微蹙,關心道。

「…多虧那個女魔修,已經無恙。」泰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齒縫中擠出話,裘不敗跟銀幻冷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會意過來。

「你是不是出言不遜,被莫凡逼著來的?」銀幻冷風度翩翩的笑,卻字字戳在人家脊梁骨上,泰華臉色難看卻不敢回嘴,裘不敗放聲大笑。

那頭在閒話家常,杏兒這邊則各自講述分別後的事,各有各的心累。

「不說那些了,龍族族長把妳的劍弄得如何?」石仙人瞥向杏兒佩在腰間的無雙劍,頗為好奇的問。

「莫族長幫我把無雙劍打磨得更鋒利,還加上避邪的法術與他部份功力,他要我盡情劈砍,不用擔心劍會磨損,另外還有…」杏兒拔出無雙劍,俐落的揮動,一襲鮮紅色的龍鱗甲便穿在她身上,耀眼的光澤讓她看上去威風八面。

「喔喔~這不是莫凡親鑄的龍鱗甲嗎?哎呀,好多年沒看到出自他手的龍鱗甲了,沒想到小姑娘穿著這般合適,莫凡那傢伙還真捨得啊!」裘不敗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驚呼道,銀幻冷也露出訝異的表情,泰華卻是無法置信。

「怎麼可能!族長為何要給妳龍鱗甲!這可是族內戰士才能有的東西!憑什麼給妳這外人!」他憤憤不平的喊。

龍鱗甲是龍族引以為傲的裝備,大都是戰士成年後通過考驗,才能從長輩那邊得到的珍物,抗火避雷自不必多說,防禦力簡直一把罩,龍鱗甲的原料便是鱗片,而越強的龍族身上的鱗片附帶的能量就越高,既然是身為族長的莫凡所鑄,那必是全族最優異的盔甲,不怪泰華會如此激動。

「莫族長就是送我了,你管得著嗎?」杏兒對他吐舌頭。

泰華怎麼說也是龍族準繼承人,哪裡受過這種待遇,何況還是在這麼多人面前,顏面掃地讓他氣得七竅生煙,揚起長槍就要上前決勝負。

裘不敗瞬間閃到他面前,兩隻手指輕易夾住槍尖,似笑非笑的看著泰華。

「毛毛躁躁的,你這樣怎麼讓莫凡養老呢?泰華,與其跟人家較真,不如多補足自己的不足處,還是說…你想質疑莫凡的決定?」裘不敗語氣並不如何嚴厲,話裡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那威壓非同小可。

龍族紀律森嚴,族長的話向來都是絕對的,即使泰華再不滿,也不能輕易反抗,只要他還未接任族長,就算他是準繼承人,依然是莫凡說了算。

眾人一時無話,泰華咬牙切齒的收回長槍,不甘願的點頭。

見場面有點僵,裘不敗抓抓頭,求助似的瞥向銀幻冷,對方給他愛莫能助的表情,龍族的青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好。

雷聲忽響天色乍變,魔窟那頭的邪雲越擴越大,奔騰的紫雲朝這邊過來,下起帶著濃酸的雨水,眾人趕緊驅使法術各自防禦,起先青綠的草地轉眼便像附近的荒土迅速枯竭,酸雨帶來毒煙,嗆得人連連咳嗽。

「這魔尊搞什麼名堂…噁噁…」白虎族的人鼻子靈敏,毒氣讓他們頭昏目眩,也不知是毒性造成還是因為單純的臭,嘔得七葷八素的。

「先撤遠一點,快!」不知是誰先開口,眾人匆匆忙忙的移動,又離魔窟更遠許多,杏兒憂慮重重的回望,猜想任遊現今到底處於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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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中心處,崩塌的岩洞被修築成一個鬼臉,風墮天坐在威風的石椅上,冷眼看著廣場中央的魔修們,紗華陵則站在石椅旁,神情疲倦且心不在焉。

以風墮天為中心,廣場的每個角落全都被魔氣沁染,龐大蛛網狀的黝黑魔氣攀附在地,像是活物般的扭動,漸漸的連人的軀體都被染黑,魔修們跪在地上寸步不移,任由那些像墨般的東西滲進身體裡,眼神越發狂悖嗜血。

魔修本就好戰殘暴,現在又被魔氣放大感官,更是按耐不住衝動,滿心只想殺戮,血脈賁張情緒激昂,赤紅的雙眼躁動的轉著,巴不得現在就沐浴於鮮血之中,讓自己沉浸於對手的慘叫裡,恣意享受凌駕別人的快感。

食髓鳥的六隻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翅膀上的黑影鮮明得像要躍出,長長的舌頭垂出,唾液滴滴答答流個不停,像是在等放飯的猛獸。

風墮天與其他魔修中間的空地上,是一大灘污血繪出的符文,魔氣沁染下產生作用,血水冒泡滾滾沸騰,逐漸從中冒出一個又一個生物。

那些生物的模樣畸形怪異,難以說明究竟算是什麼,看上去就像由各種生物拼拼湊湊黏合起來的東西,有的有四隻腳、有的有八隻手、有的全身長毛、有的有七顆種族各異的眼睛等等…全身盈滿魔氣與污血,味道難聞得可以,腐敗的亡骸氣息與血汙的腥臭總合,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想靠近。

那些生物發出的聲音也是一言難盡,有的嗚嗚咽咽、有的咕嚕嚕的叫,有的聲音尖銳、有的竟清脆動聽,但都是發出同樣不知所云的無規律音調,實在很難相信這些生物聽得懂語言,但風墮天卻自信的微笑,看起來還挺滿意。

紗華陵大概是全場唯一沒有被風墮天魔氣攀上身的人,烏鴉鴉的暗沉天空下,她那身鮮明的紅衣是僅有的光鮮,嬌媚的面容仍在四下張望。

紗冥煙到底上哪裡去了?扔我一個在這裡瞎忙怎麼行?尊上就要出征,她要是沒有出現在戰場上,豈不是幫不到尊上了嗎?

「右護法有心事?」風墮天像是背後有長眼睛似的,冷不防開口。

他當然知道她躁動不安的原因,但是她這輩子再也看不到親妹妹這事,風墮天怎麼可能讓她知道?自然佯裝若無其事。

「尊上恕罪,屬下不知道左護法去哪裡了,這種時候還到處跑,晚點屬下定會訓斥她一番,還望尊上不要怪罪。」紗華陵自知不能掩飾,便將心中擔憂盡數道出,卻不知眼前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左護法的事妳不需要擔心,本尊有事安排她去處理,時候到了妳們就會再見的。」風墮天微微彎起嘴角,一雙妖瞳意味深長的看向紗華陵,悠悠道。

紗華陵不知怎的忽然背脊發寒,頓了頓,指尖卻被風墮天牽住,他笑盈盈的將它慢慢拉到自己臉前,若有似無的擦過自己的嘴唇。

「華陵不喜歡與本尊獨處嗎?」風墮天用的是任遊清秀的臉,但在紗華陵眼中,卻像是從前那個俊美無匹的男人朝著自己笑,先前那點異樣彷彿蒸氣似的立刻煙消雲散,腿一軟便被拉入懷中,抱個滿懷。

「那些正道來了,華陵與本尊在這看齣戲,可好?」風墮天拂去紗華陵散落在耳邊的碎髮,柔情繾綣細語綿訴萬般醉人,像是那情深義重的郎君。

紗華陵像是掉進一缸化不開的濃蜜裡,深深陷入其中,再也不願離去。

「全聽尊上吩咐。」她露出新嫁婦似的嬌笑,媚眼如絲飽含愛意,乖順道。

風墮天滿意的點點頭,摟著她的腰,朝其他魔修下令。

「殺光那些不自量力的正道!所有戰利品都可任意拿取!殺的人越多就得到越多!讓那些偽善的正道知道,天意轉向了!」

隨著他一聲令下,響徹整個山谷,彷彿能撼動天地的嘶吼聲貫穿雲霄,澎拜的魔氣與血腥氣鼓漲,混濁的異光狂躁的大放,烏黑雷火穿透紫雲,一馬當先的往外炸去,像是雲端上有無形的人在操弄雷神的兵馬。

滂沱的酸雨肆虐,原先半邊天的澄澈被摧毀殆盡,眾人已無處可避,幻銀冷狹長的眼睛微瞇,一聲令下全玄武族的人便掐訣成陣,地底脈動劇烈洶湧的潮水沖破土地,將所有人包覆其中。

清冽的泉水夾帶清澄的靈氣衝入全身經脈,掃除沾上身的酸雨,淨化浸蝕肺腑的毒煙,幽微的金光裹住身體成了保護膜,酸雨難以突破防護,雨幕卻仍然密集得讓視線一片模糊。

朦朧的雨瀑後方,黑壓壓的身影迅捷的逼近,雜亂的步伐震動地面,不需有人多言,便明白怎麼回事。

魔修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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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聚落遠在西方荒漠中央,周圍除了黃沙跟岩石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白虎族明明歸在神獸行列,居然住的地方是簡陋的石居,簡直毫無威風可言。

白虎族的青壯體格精實,腕上與踝部都纏著白虎皮,衣服與鞋子則是一般獸類的皮製成,頭髮都是白花花一片,遙遙望去倒像團雪球似的,明明早有化人的本事,卻不知為何不把尾巴藏起,白色虎尾大搖大擺的晃在外邊,好像隨時等人揪住似的,非常惹眼。

他們不穿防具,武器除了腰上的小刀,就剩骨節處鑲有鐵板的手套而已。

「你們到底服氣了沒有?」石仙人坐在一塊巨巖上,煩躁的冷喝。

地上七橫八豎的倒著一大票不長眼的少壯,灰頭土臉的甚是狼狽。

遠處有頭特別巨大的白虎伏在石丘上,灰藍色的獨眼平靜的望著眼前場景,另一隻灰敗的眼珠上有道疤,範圍恰好在牠額頭到下頷,整隻眼自是廢了。

牠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身影一閃便來到眾人面前,化為人形。

「沒想到中央地帶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傢伙,倒是長見識了。」這人袒胸露背身形足足是常人兩倍有餘,肌肉發達魁武雄壯,腰繫熊皮胸前掛著銀墜,穿著皮褲,白色短髮理得極短,容貌剽悍武勇,年紀看著老卻精神抖擻,邁步就揚起沙塵,朗笑間便驚起遠處飛鳥,這便是白虎族的族長,裘不敗。

「好說,裘兄是否也要來過上幾招?」石仙人拱手,算是做足禮數,沉聲問。

白虎族的人性情豪邁卻要強好勝,聽了石仙人的話便要求要與他對決,勝了才願與他前去討伐魔尊,石仙人知道多費口舌也是無用,便應了挑戰,連勝了數十場才得到裘不敗青眼,此刻血氣正旺時,不由得多問一句。

「哈哈,石兄真有我輩風範,免啦!我服氣啦!小子們!誰還不服?要就現在站起來迎戰,之後不許再囉嗦!」裘不敗豪氣的笑笑,親近的拍拍石仙人的肩膀,居然已經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石仙人滿臉無語。

真是,這些人腦筋都是肌肉作的嗎?非打不行,贏了才肯聽話是啥癖好?

不過這些小子也是有禮,沒人下重手,完全是在活動筋骨罷了,不然哪有這麼輕易?倒是這裘不敗還挺乾脆,要是他也下場,我可未必佔得了便宜。

風沙吹拂黃塵漫天,清朗的藍天下,竟除了蕭蕭風聲別無其他。

「全聽族長發落!」白虎族的青壯單膝跪地,對著裘不敗恭謹的喊。

裘不敗撫撫下巴,滿意的點頭,命隊士們各自去作準備。

「我正煩惱最近這些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呢,多謝你來挫挫他們銳氣,說來魔尊那傢伙還真是吃飽太閒,上次我們沒出手他就以為自己是至尊了呢,是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他彎腰附在石仙人耳邊,笑嘻嘻的低語。

…敢情他是被當免費的磨礪了?好你個白虎族,心思倒挺黑的。

石仙人怒目瞪視裘不敗,這人居然還裝無辜眨眼睛?!

被氣得不輕的石仙人,只能暗祈其他人的任務也這麼輕易就好。

「對了,不知裘兄對於任遊的處境可有解法?」他不抱希望的問。

「不是我要自誇,沒有!」裘不敗挺起胸膛,一本正經的宣布。

石仙人想翻桌但找不到桌子,只差一點腦血管就要爆了。

「噯,別那麼嚴肅,既然任遊那個凡人已有覺悟,不如就順其自然吧,身體搶不回來就罷了,過了十八年仍舊是一條好漢,不是嗎?」裘不敗擺手笑。

石仙人決定不跟他說下去,否則自己腦袋也會變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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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玄武聚落

阿佑跟楚雷看著一望無垠的海浪,滿臉糾結,兩個時辰前他們就到了這個海島,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愣是沒看到半點人煙,都懷疑是不是情報有誤了,這海島荒僻又長滿樹,地質看著奇怪,說是岩石太光滑,說是土又太堅硬,總之在中央是沒看過的石頭,地表爬滿青苔與蕨類,從烏漆的岩縫裡長得茂盛雜亂,難走得要命,累得氣喘吁吁又心煩。

「我說,他們到底在哪裡?」阿佑不習慣這裡的地形,數次差點滑倒,也不知什麼原因,體力消耗得甚是劇烈,海潮的溼氣也讓人不舒服。

「真是怪了,鶯鶯的確跟我說過玄武族的地盤在這裡啊…」楚雷抓頭煩惱,左右張望卻看不出所以然,濕氣太重隨手一抹就是汗,惱得他更煩。

「話又說回來,鳳鳥族的事你處理好了?不在那顧著沒關係嗎?」阿佑蹲在地上歇息,不想碰到那些滑溜溜的青苔,只好雙手架在膝上,看著頗有痞氣。

「不要緊,那地方隱蔽,得到鳳鳥族認同的人才能進去,常人是尋不到那地方的,在那枯等對事情沒幫助,鶯鶯也不會希望我毫無作為。」楚雷端重自持,不會蹲成阿佑那樣,雙手環胸站得筆直,肅穆的臉上卻有淡淡柔情。

「…認同啊…你還挺幸福。」阿佑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拾起一塊小石把玩,平時慵懶又痞氣的臉卻有些無奈。

楚雷大概也知道他在想毒娘子的事,可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好,以他一介外人的身分,哪有立場指點他?而且他們又不熟,搞不好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呢?但不說一句話又好像很冷淡…只得苦惱的悶頭思索。

「我隨口講講,你那麼認真做啥?唉,玄武族的人到底縮在哪裡?不會是躲起來了吧?還神獸呢,難道上次沒參戰就是因為害怕魔尊?」阿佑瞧他滿臉正經的苦思狀,先前尚存的不滿煙消雲散,笑嘻嘻的伸懶腰,玩笑道。

「阿佑公子,不可出言不遜,我們現在在人家地盤上,何況我們是要找他們求助,怎可這般說話?」楚雷淡淡勸道。

阿佑正欲隨口敷衍幾句,整座島卻劇烈晃蕩,像是要火山爆發似的,晃得人站不住腳,轟隆隆的滾石聲源源不絕,從林間縫隙依稀可見海面隆起滔天巨浪,波濤驚起飛鳥打響岩石,白花花的浪一陣比一陣高,這要是人在海邊就被捲下去了,潮水穿過林木,竟漸漸打到兩人前方。

島上的黑色岩石在海潮帶領下滾到周圍,發出刺眼的光芒,同時高速旋轉。

兩人勉強睜著眼,在模糊的視野中出現紛紛重重的人影,將他二人團團包圍。

準確來說,這些人影是從滿地的岩石變出來的。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文雅男子,袍上用白線繡著繁複的花紋,長相俊秀書卷氣十足,看上去像是哪家富貴公子,散開的頭髮滑順的披在肩上,雙臂以白銀做的護臂將衣袍收緊,讓他看來顯得幹練俐落,金色的眼睛狹長,慵懶的看著兩個外來者,笑吟吟的開口。

「敝人正是「躲起來的」玄武族族長…銀幻冷,不知兩位貴客來此有何貴事?」他輕快愉悅的問,楚雷掩面不知該從何解釋,阿佑的表情像是吞了幾斤梅子似的。

完了,說壞話被聽著了,敢情他們一直在監視我們。

阿佑尷尬的笑出滿口白牙,即使他臉皮一向厚,也不知道要怎麼接才好。

「這個…我剛剛就是隨口說說,你別在意啊。」他硬著頭皮陪笑臉。

「你這位魔修剛剛說了什麼?敝人沒聽清楚,可否勞煩再說一次?」銀幻冷淡淡打量對方,金色的瞳孔中沒有半點溫度,淺笑盈盈。

…當他是傻子是嗎?!誰會再說一次啊!劈頭就喊魔修,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敵意,再說一次豈不讓你更有理由教訓我?

阿佑內心吐槽如海潮源源不絕,既不爽又苦惱,雖知魔修給人觀感就是不好,可他早就已經不能算魔修了好嗎?

也不知杏兒姑奶奶那套歪理能不能說得過去…

「在下楚雷,見過族長,阿佑公子他剛剛不過是隨口玩笑罷了,我們此來是…」楚雷見狀況不好,趕緊上前打圓場,銀幻冷只是稍微看他一眼,仍舊是笑容滿面,可楚雷卻無法再說一個字。

「你們的來意敝人知道,可敝人為何要幫助你們?更別說…還有這個魔修在,敝人為何要相信你們?」銀幻冷平淡的聲音,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嚴,隨意揚手周圍的人便踏出步伐,掐訣做出攻擊的準備動作。

至少幾百個人團團圍住他們,就算不使法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們,楚雷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過玄武族居然如此排外,頓時愣在原地。

「銀族長請冷靜,不妨坐下來好好談談…」他盡可能想穩住局勢,卻有聲冷蔑的輕笑打斷他,海濤聲源源不絕,微帶鹹氣的風吹拂,所有人都不開口,目光牢牢盯在發笑那人身上。

「魔修魔修…每個人開口閉口就是魔修,有完沒完啊?是誰說魔修就一定要跟隨風墮天那老不死的東西?又是誰說魔修一定十惡不赦?你說不能相信我這個魔修,那又如何?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神獸,還不是縮在這海島上,沒有跟風墮天一決生死的勇氣?」阿佑渾身痞氣的扭扭脖子,臉上的妖紋越發鮮明,原先俊秀的臉上卻溢出邪氣,歪嘴咧齒笑得十足魔修氣,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慢,全不在乎自己的處境,句句清晰的問。

「放肆!你以為自己是誰?竟敢這樣大放厥詞!」人群開始鼓譟,周圍靈光大盛,眼看就要掀起一場戰鬥,銀幻冷卻斯文的輕聲笑了。

「說得這般正氣,真叫敝人佩服,你就不怕死在這裡?」他話音剛落,阿佑便被水流包住全身,刺骨的寒意竄入身體,像千百枚針刺進肉裡,連呼吸都不能,裹住身上的水漸漸凍結,似要將他活活凍成冰柱。

「阿佑公子!銀族長,還請手下留情,我等絕無惡意,只是想替天下蒼生剷除奸邪…」楚雷愣住,沒想過號稱穩重的玄武族居然會這般強橫,手勘勘覆上包裹阿佑的冰,沒想到卻跟著被牽連,兩手都被凍住了。

銀幻冷雙手負於身後,默默看著面前的兩人,依舊是那般文雅的笑。

冰塊忽然迸裂,阿佑全身發出魔氣,肌膚被冰凍得清白,碎片刮傷他的肉,他整個人鮮血淋漓,阿佑金色瞳孔透出冷傲的光,默默看著銀幻冷。

「…你要是真看我不順眼,便當場殺了我,楚雷是正道,你總信他的話了吧?如果「只有他」,你就願意去幫助他們殺風墮天,那我這條命,你拿去便是。」

阿佑抹抹流到眼睛裡的血,至今仍未發出一次攻擊,即使是自禦也不過是破冰而出罷了,嘴裡說的話可謂膽氣十足,大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氣魄。

銀幻冷瞇起眼,仔仔細細的用靈氣將阿佑掃視一遍,意味深長的摸摸下巴。

明明使的是魔氣,其中居然毫無惡念,魔修中的「正道」是嗎?很有意思。

「來人,為他們療傷,其他青壯去做準備。」銀幻冷一聲令下,餘人便依言行事各自散開,另有兩名僕從模樣的人上前,朝阿佑與楚雷行禮。

突如其來的轉變倒真讓楚雷懞了,這又是玩哪一齣?

「…敢問銀族長這是何意?」楚雷瞪大眼,腦袋還沒轉過來,手倒是被妥善包紮好了,那張端正英挺的臉露出這種表情還挺逗趣。

「還聽不懂?他答應了。」阿佑的白眼不知是為誰而翻,又氣又懶的口吻還夾雜無奈,誰像他這般命苦啊?還得賣苦肉計才能讓人相信,倒楣!

「是個腦筋靈活的,楚公子不妨跟他多學學。」銀幻冷不理會阿佑話中帶怒的諷刺,仍是那般雲淡風輕,卻讓阿佑更加不爽。

這傢伙從頭到尾都在試探他,要是他真如他所言般厭惡魔修,一上來就出死手,那他根本連防禦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餘裕破冰?

唉,總算是完成任務了,好想念毒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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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娘子冷不防的打了個噴嚏,不解的左右環顧。

「毒姐姐,你著涼了?」杏兒歪頭問,看起來乖巧可愛,毒娘子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著否定。

「杏兒,聯軍快聚齊了,要不了多久,妳就可以跟任遊重逢了。」早前她們就已收到消息,所有人的任務都完美達成,現在就要趕來會合,二女便是在此等候所有人聚齊。

這裡是位於魔窟幾里外的開闊原野,龍族的兵卒們已經先在此紮營,泰華正在強化兵卒的戰力,根本不願多與兩人說上幾句,二女便也不去湊熱鬧。

杏兒無法確定任遊的現狀,也不知分別的這一個月他找到方法剝離風墮天的魂體了沒?如果沒有的話…他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毒姐姐,要是任遊他…」杏兒想到此,傷心又憂慮,神色鬱鬱的低語。

毒娘子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是心塞,卻不敢輕言。

二女遙望魔窟的方向,心裡越發沉重,別說任遊,他們這些人都不知會有多少死傷,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有那樣的異相?

二十多年前,魔尊禍世的時候,是否也是這般場景?

數里外的天空紫雲漫佈,黑雷滾滾,奔騰的魔氣沖上天際,恰與這邊的藍天鮮明對比,枯木焦土蔓延至視野可及的範圍內,她們曾御劍稍微探查過,可礙於毒煙瘴氣的干擾,沒辦法湊太近,只能確定這一帶已沒有生物的蹤影,到處散落只餘骨頭的屍骸,似乎不只有飛禽走獸,還包括了各路精怪的屍體。

這種狀況,難道還能樂觀的妄想任遊沒事嗎…?杏兒抿唇強忍悲傷。

罷了,總得親眼見過才能證明,不管他是死是活,總會有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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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聚落位於東方大草原的中央,沒有設下任何結界或阻攔,輕輕鬆鬆就到了,杏兒御劍而來,一身白衣飄然爽颯,遠遠就看到毒娘子纖美的身影駐足在聚落前,仰頭朝她揮揮手,杏兒飛也似的在空中倒轉一圈,撲進對方懷裡。

「杏兒,妳還好嗎?被抓走後發生了何事?現在任遊的狀況如何?」毒娘子攬著杏兒,上上下下來回掃視幾遍,關心道。

此前杏兒只簡單傳訊說自己要來會合,毒娘子只得耐心等待她前來,此時見到她無恙自是歡喜,杏兒約略說了分別後的事,但提及任遊卻是鬱鬱寡歡。

「杏兒,妳…」毒娘子想要幫她打氣,搖頭輕嘆,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不要緊,任遊一定沒事的,不過他竟然敢搶在我面前耍帥,回頭肯定要奚落他一番。」杏兒卻搶在毒娘子發話前嘻嘻哈哈的帶過,懂事的讓人心疼。

毒娘子知道她的性情,只得無奈的笑笑,輕輕戳她額頭表示明白。

「毒姐姐,妳到這多久了?與他們碰過面了嗎?」杏兒問。

誰知毒娘子卻臉色立變,滿臉不悅的甩頭瞥向聚落外圍的男人們。

約莫七八個男人身穿龍鱗甲,戴著頭盔手持長槍,目光對著兩人竊竊私語。

「那些不分是非的笨蛋,見到我是魔修,就不放我進去,我已經在這乾站一個時辰了,死腦筋的,讓他們傳個話也不肯!」毒娘子氣惱不已,甩袖抱怨。

「什麼嘛!這些人腦袋真是冥頑不靈,毒姐姐妳早就改邪歸正了,魔尊已經復甦這麼久了,他們這時候還在那裡磨磨嘰嘰可怎麼辦?」杏兒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氣勢洶洶的就往那群人那邊走。

「杏兒!不可衝動,我們是要來找援軍的,不能起衝突啊!」毒娘子豈不知事情嚴重,但就是不願起衝突才在這枯等,要是讓龍族不願相幫事態就更糟了,當即拉住杏兒殷殷勸戒。

天邊忽有落雷擊下,焦黑的地面煙塵瀰漫,隱約能見其中步出一人。

來者高頭大馬,青色鱗甲閃爍光輝,金冠束著烏黑長髮,手持紅纓長槍,雙目朗朗猶如旭日,風神雋朗的高貴神態,額心一道龍紋,氣貫絕倫的青年將軍步履堅定,朝著眾人邁步而來。

「是誰在此大聲喧嘩?不知道這裡是龍族地盤嗎?」那青年劍眉星目極為好看,音量不大卻語帶威壓的喝問。

「泰華君,這兩個修者在此徘徊不去,趕也趕不走,那個魔修剛剛還說魔尊復甦,要找援軍前去討伐,該如何是好?」有個士卒快步上前,恭謹的跪在地上,謹慎說道。

「魔修?」泰華擰眉冷面,像是看到髒東西似的眼神,不屑的扭頭看去。

毒娘子心下不悅卻並未發作,冷艷的對他頷首,一語不發。

「呵,還真是魔修,可笑!魔修要討伐魔尊?妳當我等是三歲娃娃嗎?」泰華冷哼幾聲,眉目間鄙夷盡顯,揚起長槍當頭就往毒娘子砸落。

匡噹!那柄精鋼所鑄的長槍未砸破毒娘子的腦袋,卻是被杏兒的劍擊偏了。

「妳又是誰?正道修士為何跟這個魔修有所牽扯?」泰華側頭看去。

「魔修又如何?正道又如何?心持正道便是好人,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這就是你做為神獸的態度嗎?見到與自己不同的就殺,這番作為跟惡棍又有何不同?你有什麼資格唾棄魔修?」杏兒見他一出擊就下死手,火氣便大了,正氣凜然的教訓道。

「小蛇精還真是尖牙利嘴,沒你的事!不讓開就換妳先死!」泰華懶得與她糾纏,長槍挑起當即與她對戰,杏兒也不多說,悶頭就打。

結果還是鬧起來了…毒娘子無奈的扶額,揮揮手就放出迷霧,困住想上前相幫的士卒們,心中暗暗焦急,不知這下該如何執行任務才好。

杏兒與泰華連過數招,槍劍相交下泰華卻面露怪異,本沒注意到杏兒的武器,現在看了又看,臉上表情越發不解。

「無雙劍?這不是…」泰華猛然收勢,杏兒吃驚之下劍勢不及迴轉,險險擦過泰華臂膀,劃出一道血口,幸好不深。

「妳是雪無痕的誰?為何她的劍會在妳手裡?她還活著嗎?」泰華毫不在乎臂上的傷,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驚喜交加的問。

杏兒大惑不解,尚未開口,聚落中又有人跌跌撞撞的衝來,朝泰華呼喊。

「泰華君!族長情況不妙!您快來啊!」那士卒毫不關心這場亂鬥,慌張失措的拉著泰華就跑,其他士卒見狀也調頭跟著奔去,毒娘子的迷霧本就只是困住他們別去包圍杏兒,現在沒了用處,立刻被她揮散。

突然走得一個不剩,兩女站在空蕩蕩的地方,頓時有些茫然,只得硬著頭皮闖入聚落,跟著他們的背影而去。

泰華注意到隊伍末端的兩人,臉色微變,瞥及無雙劍後卻不多言,顯是默許二人無禮的跟隨,正常而言這是極為冒犯之舉,但他沒閒功夫停留。

一行人腳步匆匆進入聚落正中央,眼前的是棟三層高的紅色樓房,周圍都是深褐色的二層小樓,更凸顯了這棟樓裡住著的人地位不同。

龍族的屋瓦設計統一,莊重中又帶著一股威攝,隨處可見雕工精緻的龍紋,黑色簷角處綴著數枚青色晶珠,在光線反射中映出瑰麗的光彩,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又是幾隻小龍活靈活現的模樣,看著可愛又逗趣,讓人不禁多看好幾眼,杏兒與毒娘子隨著眾人步伐,踩上石階進入樓中。

黑鐵所鑄的大門在身後鎖上,有兩個神情冷淡的兵卒立於門前,無聲的注視眾人進來,看那站姿與氣魄,這兩個顧門的人戰力跟外頭那些兵卒可不一般。

泰華走在最前面,沿途遇上許多精悍的士卒,肅穆的灼灼目光帶著些許疑惑,目不轉睛的看著毒娘子與杏兒,手按在劍柄上卻未有動作。

三樓便是龍族族長臥室,杏兒與毒娘子雖跟到這裡,但得顧及禮數不敢直闖而入,只得在門口停留,室內昏暗只靠著數枚燈籠照明,床邊懸著雪白色的紗幔,房間空蕩蕩的除了床跟紗幔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事物,看著無趣。

泰華將士卒譴至房外待命,正要揭開紗幔去看裡面的人,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便響起,那聲音聽著蒼老無力,卻又帶著鐘鳴似的嗡嗡不絕的尾韻,竟有種震憾胸腔的感覺,但並無令人生厭的壓迫感。

「泰華,你帶了誰來?」床上那人問。

他這才想起來還沒問兩人姓名,有點尷尬的扭頭,不知道要用什麼口吻問。

「族長,這兩人說魔尊復甦,要來求援…」泰華猶豫一瞬,硬著頭皮往下接。

「魔修跟正道…有意思,兩位姑娘,可否上前?」床上的人放出靈氣探測,頗為意外的哼哼兩聲,動作因身體不適相當緩慢,卻不失威儀的坐起。

泰華拉起紗幔,站在床邊隨侍,直勾勾的看著兩人,杏兒與毒娘子不理他,自介後柔順的跪坐在木地板上,才抬頭與對方相視。

老人滿頭白髮蒼蒼,藏青色的布繫在頭上,衣著風格有些接近人類的苗族設計,面容疲憊眼窩凹陷,臉色病態的蒼白,壓著低喘顯是極為痛苦,那雙眼睛卻依然精光畢露,銳利的鋒芒猶勝利刃,表情帶笑但不失威嚴。

這人正是龍族族長.莫凡。

他打量兩人幾回,滿意的點點頭,並未再針對魔修說什麼,視線轉移到杏兒腰間的無雙劍時,神態轉為驚訝,更是緊盯著杏兒不放。

「…阿雪的劍,小姑娘妳是…」莫凡越看越驚,這張臉…這不跟雪無痕像極了嗎?難道她沒死?還生了個小娃?

不對啊,阿雪是人類,這小姑娘是蛇精,也不是混血,怎麼會是她生的?

「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劍,老前輩認識我師父嗎?」杏兒取下腰上的劍,捧到莫凡面前,不解的問。

莫凡感傷的撫摸無雙劍,骨白色的劍身泛著青光,他滿是皺褶的手拂過的地方漸漸漾起金光,珍重而憐惜的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

「豈止認識,我跟妳師父可是拜把子的交情,當初這柄劍還是我年輕時鑄的呢,珍藏許多年,後來送給了她,而後多年未見,二十五年前竟聽到她身死的消息…」莫凡惋惜的搖頭謂嘆。

雪無痕的靈魂碎片在給杏兒解釋狀況後便已消毀,而今卻是來不及再與故人說上幾句,杏兒約略講了魔尊復甦後發生的事與此行目的,神情也是哀婉。

莫凡與雪無痕是忘年之交,在雪無痕年少仗劍行俠之時就已結識,後來因為他接任族長之位,來往便少了,當初魔尊禍世之時,他因忙於族內事情,便沒同去討伐,想不到因此失了摯友,而今追悔卻是來不及了。

「…當初就叫她避禍,為何還是跟人去做那無歸的事…阿雪…」莫凡情緒波動過甚連連咳嗽,竟然從指縫間滲出黑血,神態越發萎靡,看上去命不久矣。

「老前輩您怎麼了?!為何咳出黑血?中毒嗎?」杏兒見到師父的友人咳出血,驚得一跳,連忙上前替他順氣,乖巧的關心道。

「還愣著做什麼!去找大夫來!」泰華厲聲朝左右喝罵,場面頓時亂成一團,毒娘子本來只是靜默的聽著幾人對話,這時忽然動了。

她一動周圍的士卒便跟著動,神情戒備,泰華更是直接擋在前方,橫眉冷對。

毒娘子無奈,她就是知道自己身分讓人顧忌才不輕易動作,可這也太誇張。

「退下,不懂禮數。」莫凡冷言斥退旁人,他識人無數,豈不知毒娘子方才的用意?從她入內到現在的舉止都讓人相當滿意,魔修又如何?若真是心存惡念,哪裡會退讓到這個地步?就算世人都認為魔修詭計多端,他也寧願相信故人的徒弟帶來的人,他不願再次後悔。

「毒娘子有話想說?」他清清喉嚨,壓抑又要再次咳出的血,淡淡問。

「老前輩,我有辦法解您的毒。」毒娘子觀察濺到地上的黑血,心中有了把握,柔聲道。

「喔?妳知道這是什麼毒?」莫凡好奇的問,泰華卻嗤之以鼻。

「哼,族內的大夫說這毒凶狠的緊,中毒後至今過去許久,也還未找到解方,妳隨便一瞥就說能解,未免太托大了吧?」他冷言相對,杏兒翻白眼。

「你這人!毒姐姐說能解的毒就能解,自己沒本事還以為所有人都不行,眼界小得跟綠豆一樣。」杏兒早就惱他無禮,出言便訓。

泰華聞言氣極,正欲反唇相譏,卻被莫凡凌厲的眼神所攝,只得閉嘴。

「泰華,你就是這點不好,人家說得很對,將來要繼任族長的人怎能如此狹隘?這位姑娘雖是魔修,卻氣質非凡,不能輕慢以對。」莫凡語氣不重,卻字字說在點上,泰華雖然不服,卻不敢再多嘴,悶頭退到旁邊。

「老前輩,您這毒是否是一個紅衣魔修所下?」毒娘子上前細細觀察莫凡,替他診斷脈象後心中更是篤定,溫聲問。

「妳知道是誰?」莫凡訝異的反問。

「是,此前曾與那人鬥過,她所使的毒卻是比不上我。」毒娘子是用毒好手,這毒正是紗華陵所下,才剛跟她戰完沒多久,更是不會認錯,便自信的答。

原來紗華陵之前四處遊蕩便是為了在各處放毒,風墮天的傀儡一告訴她魔尊就要復甦,她便在各地奔走,能除的勢力便除,她擔心神獸群中有人會礙事,便冒險來到這裡,本想偷偷放毒後離去,卻被莫凡逮個正著。

雖然最後驚險逃脫沒能毒到所有人,但毒到莫凡這個族長也算值了,便得意的揚長而去,族中顧及莫凡的狀況無暇追擊,倒是便宜了她。

後來她應了召喚歸去,其他部族便沒受害,到頭來只是白忙一場。

誰也沒想到命運這般湊巧,偏偏她的剋星毒娘子就在這裡。

「這又是怎麼回事?」莫凡越聽越奇,耐不住好奇心的問。

「老前輩先靜躺,我解毒後讓杏兒說與您聽。」毒娘子笑笑,隨即在掌中凝聚出毒霧,餘人又是一次警戒,都被莫凡趕出房,她不理會周圍狀況,緩慢的將其注入莫凡的胸口,助他解毒。

毒娘子解毒自有她獨特的法門,她先將自己的毒注入人體,把滲進經脈中的毒素凝聚起來,跟自己的毒揉合起來,再一次抽取,便能輕易將毒清除乾淨。

說來簡單,可這卻是比以毒攻毒還要兇猛,雖然能一次拔淨,可承受的痛苦卻非常人能忍,而且對她自身的體力耗損很大,若不是在這緊要關頭,她也不想輕易冒險,若除毒不成反先弄死對方,她便得不償失,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對方是族長,她還真不知該如何下手。

莫凡鍛鍊半生,自認為相當能忍痛,此時卻疼得大汗淋漓,他只得咬緊牙關不發出一點聲音,免得讓外頭那些二愣子進來搗亂,強逼自己不得掙扎才不會誤事,杏兒看兩人都滿頭大汗,卻幫不上忙只能乾焦急的替他們抹汗。

過了半頓飯的時間,毒娘子攤開手,掌心的毒霧顏色變化膨脹許多,她長舒一氣收勢,莫凡口噴鮮血,抽搐了幾下,立馬感到身體輕盈許多,知道毒已拔除,虛累的坐起,鄭重的向毒娘子致謝。

「多虧姑娘相助,否則我還不知得受多少折磨,大恩無以回報,魔尊之事龍族接下了,我定會讓人帶兵支援妳們。」莫凡沉穩的說。

「多謝老前輩。」杏兒與毒娘子聞言喜極,連忙恭順的行禮。

「噯,自己人不要這麼客套,妳倆先修整一番後再走。杏兒,雖然我不能跟妳去,但可以助妳一臂之力,先把無雙劍給我。」莫凡笑了笑,示意兩人起身,卻又跟杏兒討要武器。

杏兒毫不猶豫的把武器給他,一雙靈動的眼睛好奇的注視莫凡。

「真是像…阿雪有妳這麼個乖徒兒真是福氣…不提這些,我瞧妳這柄劍有些損傷,我去幫妳處理處理,妳們趁此時好好歇歇。」莫凡苦澀悲傷的眼神寫滿緬懷,搖頭不欲再提,扛起無雙劍便要邁步。

「老前輩這太麻煩您了,您的毒才剛退,怎麼可以亂動呢?」人家要幫忙保養武器,杏兒自是高興,但怎麼可以這麼厚顏勞煩師父故交呢?

「好了,我知道妳心地好,別擔心我,那廝既然害死阿雪,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讓我盡份力吧。」莫凡和藹的摸摸杏兒的頭,溫聲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杏兒哪裡能夠拒絕?只得再次言謝。

莫凡欣慰又無奈的搖頭,轉而喊泰華進來,泰華沉著臉,表情不甘的走進室內,與眾人面面相覷,杏兒跟毒娘子冷目以對。

「泰華,我要你帶人跟這兩個姑娘去討伐魔尊,路上一切都要聽她們的指揮,不得違抗。」莫凡嚴肅的開口,毒娘子只是臉色微變卻並不訝異,可杏兒跟泰華卻異口同聲的抗議。

「老前輩?!我不要這個死腦筋的臭傢伙!」杏兒排斥的喊。

「族長!為何我要聽這兩個女流之輩的話!」泰華更是激動的大叫。

「你說什麼!給我收回這句話!」兩人明明不合,卻又同時指著對方罵。

到底該說有默契還是沒默契,毒娘子不知該勸什麼,只能無奈的掩面。

「泰華!你給我閉嘴,成天莽莽撞撞還能成什麼大事?別瞧不起人家,她們懂進退知分寸,何況打起來你未必佔上風,你忘記當年怎麼慘敗給阿雪的嗎?」莫凡見到這個準繼位者這般不成材,氣得額角青筋浮起,怒喝道。

糗事突然被提起,泰華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老鼠,焉巴巴的閉嘴。

杏兒卻鬼靈精怪的轉轉眼珠,殷殷期盼的望向莫凡,其意不言自明。

「以後有機會我再偷偷告訴妳,先幹正事。」莫凡向她眨眨眼,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杏兒抿嘴竊笑,毒娘子大概知道這兩人悄悄話的內容,只是笑而不語,泰華卻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逃跑的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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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魔窟湧現強烈的紫光,轟然巨響中,風墮天的身影拔地而出,飄浮在空中,發出兇猛的呼吼,群魔為之一震,被龐大的魔氣所攝,屈膝跪地。

他手裡抓著一具女屍,血肉模糊全身被魔氣與崩塌的落石砸得稀爛,風墮天甩抹布似的將她扔到地面,砸成一團碎肉。

「有奸細混進來,想要救走這個女人,本尊沒抓到那個雜碎,但這小娘們可討不了好,誰要是揪出那個奸細,本尊必有重賞,趕緊徹查!可疑的人就抓起來,本尊絕對讓他的死相比這團爛肉更難看!」

風墮天傲然的宣言,他知道杏兒一旦死去,身體裡那個死不了的凡人便會喪失鬥志,到時便能碾碎他的靈魂!這身體便會徹底被他收歸己用。

他心中得意,便沒去細查那團被摔爛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楚雷幻化的假人,都是為了讓杏兒擺脫追殺,學他的老本領--詐死。

真的杏兒早就離開這龍潭虎穴,為了將來的勝利做準備去了。

眾魔修紛紛上前圍觀那團碎肉的慘況,嘻笑唾罵的踐踏死者尊嚴,紗氏姊妹滿心都是風墮天的狀況,湊到落地的他面前噓寒問暖,居然忘了被她們引進的新人楚雷,只顧著緊貼風墮天的身體討好他。

「尊上,您怎麼樣了?手背上怎麼有傷?還痛嗎?」紗華陵抓著風墮天的手,嬌憐的模樣讓人很受用,風墮天反手握住姊妹倆的柔荑,輕輕摩娑著。

「無礙,這段時間妳們辛苦了,把這裡收拾收拾,本尊要去想後面的計畫,找出奸細後就帶來給我。」風墮天左擁右抱,撩撥似的用鼻尖蹭蹭兩人的臉頰,鬆開手自去尋一處清靜的地方,準備讓任遊徹底消失。

他到現在還是對自己詐死,附身在人體上這些事隻字未提,當初紗氏姊妹只從傀儡口中知道他要去「閉關」,要她們安分等待消息,不要理會外界的言論,兩人居然就毫無懷疑的也跟著找地方閉關修行,直到風墮天再次現世才跟著出關,也不知是否因太過癡心,導致她們沒有多餘心思去想其他事還是怎的,居然就這樣被他蒙混過去,二十多年後的今天還是那般死心塌地。

可如此執著於風墮天的兩人,為何對於風墮天的相貌大異這點竟毫無疑心?

風墮天與任遊的相貌全然不同,他的臉俊美無匹,透著邪氣與魅惑的張揚美感,跟任遊只堪稱清秀的書生臉完全不同,她們怎麼都沒覺得怪?

說來不值一提,只因為那股傲視絕倫的龐大魔氣、張狂的作風太好認,雖然相貌與以往不同,可深陷在情海中的兩人,哪裡會在意這些?只要人是「對的」,同樣說什麼便是什麼,隨便扯掰個想改變形象的話也能混過關,她們便是對風墮天如此痴狂。

兩人從來沒想過對方根本沒有全心信任她們,如此想來還挺可悲。

哪怕到死,她們還不明白情之所託,終非良人。

風墮天一個人走到附近的小瀑布,盤膝坐在瀑布正下方的岩石上,讓水瀑肆意拍打身體,假裝自己在修行,實則潛進精神世界中,前去會會任遊。

老不死的傢伙跟還不死的人,到底誰會勝出?

風墮天飄盪在無邊際的黑暗中,被魔氣沁染的空間除了漆黑什麼都沒有,他卻像有所感應似的,逕自往某個令他不快的方向去。

該說是直覺還是本能驅使,他不需要經過思考,意識自然就會引領他到想去的地方,或者也可以解釋為他對身體的掌握越發強盛。

可這跟讓他不快的感覺是兩回事,之所以不快,是因為他能明晰的感到任遊的魂魄仍存在於此,還在試圖與他拉扯,進入精神世界後這種「異樣感」又更發強烈,也不知是任遊的身體在排斥自己這個外來的,還是風墮天的神智在強迫任遊的身體驅趕舊主造成,總之就像一枚無形的箭插進體內般,無傷卻讓人坐立不安,動哪裡都不對。

終於來到目的地,風墮天俊美的臉龐帶著嘲諷的冷笑,默默看著對方。

任遊整個魂體被密密麻麻的魔氣洞穿,像是馬蜂窩似的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地方,陷在一團蛛巢似的黑氣中,發出幽微的靈光,僅存的單眼毫無示弱之意,冷漠的瞪著風墮天,喘息都噴出大口血沫,氣若游絲的吊著最後一息。

「到這地步還不肯屈服,本尊真是佩服啊。」風墮天慢慢拍手,冷冷道。

任遊朝他吐出一口血,風墮天隨意撇頭便避開了。

「…你這老不死的…霸佔別人身體…還好意思說嘴?風墮天…枉你自稱魔尊,連自己身體都丟了…現在還要跟別人爭…丟不丟臉?」任遊講幾句就喘幾口,血花到處亂噴,分不清到底是從傷口噴出,還是從嘴巴吐出,簡直狼狽至極,卻仍字字句句都在倔強的指責。

繼那個小姑娘後又被個半死的凡人唾笑,風墮天怒極反笑,恨不得將人挫骨揚灰,催動魔氣狠狠絞斷了任遊的腿。

除了有意控制身體自殘的狀況下,在這裡受傷並不會影響肉身,否則要奪取任遊身體的他是萬不會做這種自損的事,可要凌遲人卻方便許多。

因為受損的是魂體,傷害不會顯現在外部,可那份痛楚卻半分不減,能耗損他的心智、摧毀他的堅強,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隨時間過去,讓魂體崩毀,風墮天本來也不想這麼磨蹭,偏偏就是無法一次殺滅這個打不死的凡人,才只能這樣耗下去。

任遊的腿像是被帶刺的車輪輾壓無數遍,椎心的刺痛蔓延全身,咬牙低吼著。

「很痛是吧?本尊可以給你痛快,反正你也無法掙脫,何不乾脆點赴死?這樣還能少受點折磨,何必用那些靈氣抵禦侵蝕?你以為這樣能支持多久?」風墮天侮辱人般的拍拍任遊的臉,瞥向包覆著任遊的靈氣,不耐煩的恫嚇。

任遊雖被魔氣洞穿,魂體卻沒有崩解,原因便是他先用靈氣保護自己,魔氣先貫穿靈氣才洞穿他,雖不能讓自己完好,但就是能吊著自己一條命,才會產生現在這種僵局。

「哼…有本事你就直接摧毀我…何必在此廢話…不就是做不到嗎…」任遊不傻,當然知道風墮天為何遲遲沒能殺了自己,不就是做不到而已,還在那裝?

那就跟他耗著,至少拖住他便能完成人生最後一件大事,等聯軍來救杏兒…

任遊始終沒忘自己最要緊的任務:絆住風墮天跟眾魔修的腳步。

雖然不能脫困,但他還是能做到這點堅持的,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

「閉嘴!你這螻蟻!難道你還在癡心妄想能脫困?」風墮天大怒,一拳砸在任遊臉上,他沒能避開,鼻血和著傷處流出的血流下,表情仍是那般無懼。

我只是想拖你去死,沒有要脫困。

任遊不語,悽慘的臉掛著笑意,風墮天越看越火,卻突然笑了。

「還記得你那漂亮的白衣小姑娘嗎?」他恢復那種俾倪天下的神態,輕聲問。

對方輕描淡寫的問話卻讓任遊心中一跳,不知道這老不死的幹了什麼。

似是感受到任遊的緊張,他終於舒了口氣,卻晾著不接續,存心急死人。

「你難道連個姑娘都不放過?風墮天,枉你一世威名,欺負姑娘算什麼?」任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怕有詐,只得藉著嘲笑讓他難以對杏兒動手,不敢表現得太明白,可惜效果不彰。

只要跟杏兒有關,他就會亂了方寸,任遊都不知道自己竟已情根深種至此。

「姑娘又怎麼了?現在還不是一團爛肉而已?嘖嘖,可惜了她那張俏麗的臉蛋,糊爛爛的砸成肉餅,唉…」風墮天故作感嘆姿態,卻笑盈盈的搖頭。

任遊臉上血色盡退,渾身都在顫抖,靈氣大幅晃動,眼看將要潰散。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騙我…」任遊悲痛欲絕的癲狂迅速擴散,他發瘋似的拉扯自己的魂體,想要把自己從魔氣中拉跩出來,傷處裂口擴大,全身被染得像個血人似的,血沫橫飛斷斷續續的低喃著,殷紅的指尖拼命往風墮天那邊伸去,肚腹破了大口,沒有臟器的魂體中大量鮮血噴灑而出,或許是因為身處精神世界的緣故,潛意識把他的心痛具象化,才會有這種場景。

即便死不了,這樣撕心裂肺的掙扎,魂體還能支撐多久?

靈氣都晃蕩成這樣了,興許過不了多久就開始潰散,風墮天越想越高興。

所以他沒有閃開任遊的手,甚至讓他揪住自己衣領,這樣才能更近距離的欣賞這個凡人崩潰的那瞬間。

「本尊為何要騙你?殺一個小姑娘有何難?說到這,她會死還是托了你的福啊,要不是你跟她牽扯過深,本尊還不會去注意這個小蛇精呢,既然被本尊知道她是雪無痕的弟子,又是你的心上人,怎麼能不好好「招待」她一下?」風墮天冷笑兩聲,直面對上任遊悲愴的臉,淡淡問道。

「…你這混帳!」任遊整顆心都涼了,頓時整個空間劇烈晃動,靈氣崩壞魂體龜裂,魔氣恣意鑽進任遊魂體,他目眥盡裂鬼氣森森的瞳孔放出異光,流出血淚全身經脈擴張,像是下一秒就要爆開。

風墮天見機不可失,未有多想當即一掌打進任遊心口,眼看就要被他得逞。

但現實是殘酷的,風墮天的美夢被毫不留情的粉碎。

任遊的胸膛並未被貫穿,風墮天的手卻抽不出來了。

「抓住你了。」任遊厲聲低吼,當時曾震攝風墮天一瞬的氣勢再次重現,空洞的眼眶與詭異的瞳孔盡是瘋魔般的煞氣,他支離破碎的雙手盈滿魔氣,牢牢箝住風墮天的手,硬生生將指尖插入風墮天的手臂,不等他做出反應,便將魔靈兩氣灌進他魂體,然後催動它們引爆!

轟然巨響中,任遊與風墮天同時受到強烈衝擊,傷害越擴越大,任遊半死不活,風墮天也沒好到哪裡去,雙雙震開,白色強光閃現,徒留任遊一人。

在黑暗中任遊苟延殘喘,血肉模糊的臉上卻露出淺淺笑意。

風墮天吃了這一記,魂體大為受損,不枉費他苦心做出的效果了。

偷學紗冥煙跟楚雷的招數見效,他終於成功給那老不死好看了!

剛剛那場戲總算沒白做,要不是風墮天疏忽大意,沒準他還繼續保持距離折磨自己,要是那樣就危險了,幸好自己臨機應變想到此招。

任遊僥倖排除困住自己的魔氣,長舒一口氣,盤膝靜坐療傷起來。

風墮天並不知道任遊體內放著顆咒物,要是他真殺了杏兒,現在哪裡還有辦法在這與他爭奪身體?也多虧那塊石頭還在,任遊才能確定杏兒無恙,要不是有它,怕不是真被風墮天糊弄過去,當真以為杏兒出事,那便不妙。

魂體的傷勢很重,他痛不欲生,可心中的得意卻半點不減。

雖不知他哪來的自信說殺了杏兒,可現在她肯定不在魔窟中坐以待斃,不是自己溜走就是被人救走,總之是好端端的活著,太好了…

任遊知道杏兒不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她一定會去找石仙人他們,到時仍會回來戰鬥,危機尚未解除,可現在先為這小小的勝利欣喜也不為過吧?

想到與她重逢的那天,滿心的情思沁了蜜般,任遊心中雖苦卻甜,兀自笑著。

相較於搏得好兆頭的任遊,另一邊的風墮天可沒這麼好心情了。

他幾乎是被震波砸出精神世界,亂竄的靈氣與魔氣在經脈裡橫衝直撞,想要強行壓制卻反被激得口噴黑血,明明不應該出現的傷害卻擺在他眼前,暴衝的兩股氣拼命衝擊這身體的臟腑,吝亂的氣幾乎讓他走火入魔,難道任遊拚著這身體不要也想殺他?不然如何解釋這個局面?

他猜得沒錯,任遊已經放手一搏,他雖然出不來,但就是拚著命不要,在裡面催動身上的魔靈兩氣互相衝突,從裡到外都要傷得他沒辦法做亂,即使會毀了這個身體也在所不惜,可惜風墮天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遲了。

一樣都是趕不走、殺不掉,可現在局勢卻對任遊有利。

沒有什麼敵人比無所畏懼更可怕了。

風墮天最致命的失誤就是捨了自己的軀體不要,可為時已晚。

他太小看凡人的鬥志,太高估自己的強大,像他這種想用假死避禍的人,怎麼能夠料想到,竟會有人不顧一切的採取自殺式攻擊?

寧願同歸於盡也要殺了誰的覺悟,在他的世界裡從不存在。

風墮天按著胸口痛苦喘息,血液像倒流般翻騰沸揚,全身痛得像是自己變成一張紙般,隨意被撕扯散裂,眼前所見事物全都變成黑白,上下顛倒中又似陷入漩渦,腦袋裡猶如鑽進幾千隻小蟲,鑽心的疼痛擴張到每一絲肌肉上。

他聽不到自己淒厲的嘶吼,看不見自己的手在身上抓拉出道道血痕,五感幾乎消失,整個世界只剩下痛以外,什麼都沒有。

他在石頭上打滾,摔進泉水中,冷冽的水灌進他鼻子,他卻不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況,錯亂的大腦驅使自己大口吸氣,竟然讓本該吐水的他猛力吸水,喉嚨卻因此嗆咳,大量的水與血噴出嘴,他痙攣的抽搐,幾乎要將自己溺斃,卻還是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只是茫然的掙扎。

驀然,一雙手將他自水中撈起,唇上感到柔軟,冷冽的魔氣灌進他身體,助他平息了吝亂的經脈,風墮天眼前漸漸清晰,映入視線的是紗冥煙的臉。

「尊上,您怎麼了?練功走岔了?現在好多了嗎?」紗冥煙全身濕透,美艷的臉上寫滿擔憂,貼著風墮天的身體,關心的問。

風墮天剛在鬼門關前走過,餘悸尚存,瞪大眼睛瞧著面前的人,狼狽喘息。

「…左護法…都瞧見了?」風墮天何等自傲之人?剛剛的樣子雖然他自己瞧不見,可必定是難看至極,想到此等醜態現於人前,頓時臉色陰鬱起來。

他對紗冥煙殷切的關懷視若無睹,滿心都在胡亂猜測對方所思。

這兩姊妹對他最大的用處便是強,為了得到她們的力量,風墮天不惜以身相誘,他始終認為對方跟自己一樣,從來沒對他真心以待過,只是為了要他強大的魔氣來修練才會親近他,可現在卻被她看到這種畫面…

他覺得丟臉至極,卻不知他這是以小人之心看待真情之女,錯得離譜。

混亂的魔靈兩氣被平息之恩他不看在眼裡,他只知道「外力」可以助他穩定。

風墮天眼中閃過寒騭,臉上的笑容越發歪扭,他迅捷如雷的緊抱紗冥煙。

「尊上?」紗冥煙毫無察覺危險逼近,雖然對於風墮天一閃而過的古怪表情有所疑惑,仍然溫順的將手搭上他的背脊,以為對方要與她一番溫存。

因為那是風墮天的一貫作風,從前都是這樣開始,接著便是溫聲軟語。

「冥煙…妳願意為本尊奉獻一切,對嗎?」果不其然,風墮天的聲音越發勾人,紗冥煙許久未曾聽到風墮天這樣喊自己,心都化了。

尤其現在還是兩人獨處,已經多久不曾與他單獨歡好呢?

「那是自然,尊上想要什麼,冥煙都會雙手奉上…」紗冥煙雙頰緋紅,柔聲款款的在風墮天耳邊細語,本以為會有的纏綿卻未發生。

風墮天吻上她嘴唇後,隨之而來的竟是魂飛魄散的絕望。

猛烈的黑光膨脹,貫穿雲霧直射天際,紗冥煙搭著風墮天背脊的手漸漸捲曲,用力拍打,指甲掐入風墮天的肉裡,狂亂卻無聲的掙扎,紗冥煙披頭散髮神情是不可置信的驚恐,肌膚骨骼肉眼可見的萎縮,七竅出血眼窩凹陷,她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點一滴的蜷縮起來,變成乾癟的人乾,攤在風墮天的懷中,眼窩的空洞黑血流淌,模樣十足駭人。

風墮天抹去嘴角殘留的血,捧著她只剩骷髏的臉,柔情的笑意只留在唇邊,妖異的綠眼中卻是瘋魔的狂冷,全身都是難以言述的暴虐氣息。

「既然如此,為本尊犧牲性命也甘願吧?」他放聲狂笑,原先已經夠多的魔氣有了新的補充,源源不絕的往外奔走,瀰漫得到處都是,進入土裡滲進水中,整片空間變得烏漆抹黑,黝暗的魔氣閃爍著血色紅光,像是誰落了淚。

風墮天粗暴的粉碎癡心追隨他多年的女人殘骸,紗冥煙的枯骨化成粉塵,朝著遠方飄散,在陰暗的空中茫茫盤旋,如丟失回程的迷者,再找不到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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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任兄弟?這任遊又拉攏人了?還挺行啊。石仙人與阿佑面面相覷,暗想道。

對方只有一人,大夥傷勢又已休整過一番,對方亦是正氣的表態,石仙人便放他進來,楚雷穿過結界,輕飄飄的躍至地面,行動輕快俐落,珍重的抱著個小匣子,本來英挺的面容卻在看到石仙人後方的阿佑時,瞬間抽動。

「魔修!」楚雷雖已聽過任遊解釋,但看到魔修的那刻,還是本能的戒備。

「魔修怎麼啦?見鬼了?」阿佑不屑的準備開火,卻被石仙人制止。

「別添亂,煉你的丹。」他嚴肅的表態,阿佑哼哼幾聲,卻不再多嘴。

楚雷盯著阿佑瞧,臉上越發訝異不解。

確實是魔修,但這氣質怎麼看怎麼不像,看來任兄弟所言為真,這人怎麼會想與他們並肩作戰呢?

正自想著,一道纖美的婀娜身影從煙霧中緩步而出,毒娘子濕著散髮,衣裝整齊的朝三人走來,身上傳來陣陣幽香,好一幅美人出浴圖。

又是魔修。楚雷不帶情慾的上下打量,滿腹疑問,不知為何這兩魔修如此「違背常理」,只得把目光轉向三人中唯一的正道求解。

「怎麼?任遊那小子什麼都沒跟你講嗎?真懶啊。不用懷疑他們,確實與我們是一夥的。」石仙人無奈搖頭卻表示理解。

正常修士都不會信的,楚雷這番表現情有可原。

「…任兄弟有言在先,只是我一時無法接受,得罪了。」楚雷自知失態,溫聲道。

是個有禮數的人。石仙人見狀滿意的點點頭,毒娘子亦頷首接受,阿佑也不再不滿,安靜的繼續儲備戰鬥所需的丹藥。

「那麼接著該談正事了,任遊又有何主意?」石仙人示意楚雷坐下,四人圍成一圈,楚雷將裝有鳳鳥族內丹的小匣子放在中央。

他先解釋自己與任遊間發生過的事,眾人聽見他能同時駕馭兩種相斥的氣時,皆是面露吃驚,楚雷卻相當擔憂他的情況。

「任兄弟雖說應能掙到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但他時時刻刻得提防風墮天暗使手段,魔靈兩氣若是突然暴衝,難保時限會提早,目前他尚未找到方法能除去風墮天的靈魂,所以希望我們速戰速決。」楚雷面色凝重的說道。

「這我知道,他不是說風墮天由他處理,至於其他魔修那邊,則要我們去尋求其他神獸相助,一舉誅殺?」石仙人撫撫鬍鬚,不解的反問。

「是的,但他覺得單單圍攻那些魔修似乎不夠保險,他提議讓人滲透其中,到時裡應外合更為穩當,任兄弟本要我先讓鳳鳥族的人復原後再來會合,但我覺得先來與各位商討一番更好…他還說了,若最後還是不能除去風墮天…便將他一起殺了吧。」楚雷想了想,決定還是不保留的吐露任遊原話。

「這小子倒是硬氣。」石仙人雖讚了一句,但這自然不是他們所樂見,所以眉頭不見舒展,阿佑與毒娘子想到杏兒會作何反應,面色也不好。

「這位公子,你可曾見到一個俏麗的白衣姑娘?此前她被風墮天的左右護法抓去,現在不知情況如何?」毒娘子描述了杏兒的外貌,擔心的關切。

「未曾見到,但任兄弟曾要我跟諸位轉達,那位叫杏兒的姑娘目前安然無恙,他會找時機讓她逃離,請不要擔心。」楚雷搖頭,繼續傳達任遊的口信。

「嗯…任遊這小子,心思算得上細膩,一個凡人罷了,身處險境卻如此從容,很好。為了不讓他的苦心白費,我們加緊腳步分頭行動…嗯?」石仙人正要分配任務,結界那頭又傳來動靜,卻小得可以,他不解的放行。

一隻怪模怪樣的小蝶翩翩飛來,仔細看去竟是以染血的衣角所化,觸及石仙人的指尖便脫力的墜落在地,其中的留言則直接傳到他耳裡。

「是誰傳書?杏兒姑奶奶嗎?」阿佑好奇的問,另兩人也關心的望去。

石仙人嚴肅的點點頭,卻又失笑的搖頭,反應讓人雲裡霧裡摸不透。

「這小倆口啊,還真是閒不下來的一對。也是,怎麼能盡讓任遊這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出風頭呢?該給他一點驚喜了。」說罷,石仙人便將杏兒的無雙劍取來交給楚雷,他不明所以的接過,以詢問的目光看著石仙人。

「楚雷,以你現今的身分,進出魔窟不引人注意,勞你再跑一趟,把這柄劍交到杏兒手裡,她說不願枯坐在那等人解決事情,要靠自己逃出。」石仙人無奈的苦笑,杏兒這小姑娘啊…滿腔熱血簡直不像隻蛇。

這下確定她是真的無事,阿佑與毒娘子放心的笑笑,不知計畫這麼周全的任遊怎會被看破手腳呢?真想看到他被嚇到的那刻…搞不好還會挨罵呢。

楚雷一知半解,但毫不推辭的接下任務,將無雙劍收進儲納袋中,四人再次確認自己的工作,隨即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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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一倒下就毫無聲息,沒有鼾聲也沒有任何動靜,與其說是睡著了,更像是死了,床帳沒拉鞋子沒脫,東倒西歪的癱在床上,累極了的樣子。

從杏兒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兀自胡思亂想,連觸摸他都做不到。

忽然間,任遊開始痙攣,全身的肌肉抽搐個不停,大幅度的滾動,甚至摔下床還在繼續,他手背青筋浮起緊緊扼著喉嚨,雙眼通紅意識散亂,臉上一片慘白,像是存心把自己活活掐死,周身的黑色魔氣膨脹收縮,激發出點點電花與流火,隨著他激烈的動作室內的東西被砸得稀爛,發出很大的噪音。

杏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他那樣簡直嚇得魂飛魄散,偏又無人可叫,急巴巴的拼命撞擊籠子,澄澈的雙眼漾起水霧,竟又想哭了。

她分明不是愛哭的性子,可這陣子總是被任遊弄得哽咽,無力感讓她焦灼不安,如果能觸摸到他,就算幫不上忙也好過只能看著。

「任遊!任遊!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不要輸給風墮天!」杏兒被施下的禁言咒早已失效,她清脆的聲音變成沙啞的哭腔,無助的聲援著。

一定是風墮天趁他疲倦,在他意識裡搗鬼,否則好端端的魔氣如何會暴衝?

「…杏兒…」任遊通紅的雙眼越發渙散,七竅流血模樣極為恐怖,掐在脖子上的手顫巍巍的移開,卻發瘋似的撕抓身上的肉,弄得全身鮮血淋漓。

他像條蛆蟲般在地上打滾,血液沾在他身體,隨著動作把整間房的地板弄成怵目驚心的紅,喑啞的聲音從滿是血沫的的喉嚨溢出,卻是喊著心上人的名。

「任遊!任從雲!你聽得到嗎?快醒醒!」杏兒以為他的意識清醒過來,驚慌失措的連連喊著,卻始終沒見到他抬頭看她一眼。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持續片刻後,地上的人終於停止動作,踉蹌的起身,低垂著頭不言不語,白髮和著血汙貼在身上,僵在原地像是走屍。

杏兒見他不再傷害自己,破涕為笑,卻在他抬頭那刻,整顆心都涼了。

面前那個不是任遊,是風墮天。

明明任遊在她醒著時,也是用妖瞳見人,可杏兒就是能準確分辨出眼前的是誰,那雙幽暗的瑩綠色詭眼閃爍殺意,絕不是任遊強裝出的冷漠。

「杏兒…本尊總算是跟妳見到面了。」風墮天抹抹臉,笑容滿面的淡聲道。

杏兒緊緊捏住衣角,剛剛因為擔憂蒼白的臉換上冷澈的神情,無懼的回望他。

「風墮天,殺師之仇定要你償還。」杏兒知道現在就算繼續喊,任遊的意識暫時還無法回歸,便不做無謂的事,先與仇敵周旋。

她相信任遊一定還沒消失,她會等他的。

「償還?而今妳不過籠中囚鳥,不求本尊放妳一馬,還說要本尊償還?膽識可真不小啊。」風墮天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放聲大笑。

「呵,沒打過你怎麼知道我不能要你還?當然,若你這魔尊不敢解開籠子才能殺得了我,那我也認了,我會記得在黃泉路上為你大肆宣揚,魔尊風墮天是個膽小鬼,只敢對受困的人出手,卻沒膽正面迎敵,瞧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會作何感想?丟人哪你!」杏兒聞言不惱怒,反而唇槍舌劍的好一番嘲諷,將阿佑那套嗆聲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不枉他倆時時鬥嘴了。

「閉嘴!一個小丫頭嘴巴倒是挺利,本尊就來瞧瞧你有幾斤幾兩!看妳的本事有沒有嘴巴說得那麼厲害!」風墮天就是個不容他人輕視自己,自視甚高的傲慢人物,怎麼能忍受被一個小女人這般羞辱?

揚手一揮杏兒的牢籠便被解開,她纖細的身影翩然落地,與他怒目而視。

面對的雖是風墮天,但卻是任遊的身體,杏兒根本不想與他對戰,況且武器不在手裡,她一身法術威力減了許多,勝算本就不高,那她打的什麼主意?

當然是逃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難看就難看,到時再找回面子就好!現在硬碰硬只是自找死路!她得溜出去!之後才有機會跟任遊重逢!

念頭清楚思路清晰,但要從他眼皮子底下跑走,談何容易?

杏兒當然知道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意圖,牙一咬便朝風墮天急衝而去,蓮步輕移身若蝶舞,白衣飄飄當真是灑脫中帶著清麗,揚手便甩出晶亮的煙塵,手勢倒轉眼見那對玉掌便要擊上風墮天的胸口,卻撲了個空。

準確來說,是杏兒「打歪」了,而風墮天也是出於本能迴避,竟然沒看穿她真正的意圖,兩人錯身而過,杏兒的髮絲擦過風墮天頰邊,她俐落的迴轉,距離門口還剩些許距離,但她並不急迫,反手卸去風墮天的拳頭勁道,壓低身體藉著那份力踢出一記強力的掃堂腿,正中風墮天的脛骨。

「雕蟲小技。」他卻像沒痛覺似的,勾唇冷笑關節發力,另一隻腿朝杏兒迎頭踹來,杏兒驚險的避開,連連後躍重整態勢,白色衣袂隨著靈氣鼓脹,掐著劍訣連射數道光矢,卻被風墮天的魔氣盡數粉碎。

黑色魔氣蔓延整個房間,空氣滯澀身體微感不適,竟有毒物的效果,杏兒掐著火訣放出火蓮,將全身壟罩在烈焰中,藉此隔去魔氣的侵蝕,但不能久撐。

風墮天對於杏兒放出的小火苗相當不屑,揚手驅使魔氣撲滅,沒想到火勢卻越來越大,吸收進魔氣的火蓮轉為紫黑色,在空中盤旋隨即橫掃全場,金色的光輝閃爍,杏兒全身壟罩在金光中,接二連三的放出電流,整個房間被魔氣、煙霧、火流、電花弄得視線模糊,只能勉強辨認出對方位置。

杏兒抓緊時機,往早就看好的方向撒腿就跑,偏生風墮天站的位置離她太過接近,伸手一抓恰好抓住她的手臂,迎面就是夾帶魔焰的拳頭!

緊要關頭煙塵那端竟橫空出現一把利器,劃傷了風墮天的手背,迅捷的將杏兒拖出房間,風墮天邁步追了上去,魔氣貫穿一道身影,正在得意中,石室與走廊卻砂石崩落,當頭將風墮天與那身影埋住。

杏兒被拉拽著往外奔逃,眼前的背影是個不認識的男人,手裡卻拿著自己的無雙劍,她想要開口,對方卻似早有所料,先一步給她施了禁言咒,還在兩人身上弄了隱身訣,顯是要幫她出逃。

風墮天的住所是岩石鑿就,空間並不大,出了房後過不多時就已經回到魔修們所在的廣場,此時外邊紛亂慌忙,食髓鳥在天空混亂的盤旋,各式走獸雙眼迷茫,到處橫衝直撞,修者跟獸類互相撕咬獵殺,諸多魔修操起法器顧著自身,血肉橫飛法術亂彈,誰打誰都不知道,就算沒上隱身訣也未必能發現兩人的動靜,嘈雜的嘶吼聲中,風墮天的石室崩塌聲竟恍若未聞。

天上與地面各有一道搶眼的身影在盡力穩住戰況,正是魔修們的左右護法,紗華陵與紗冥煙連連放出大招,在陣陣音波與兇猛烈焰中,陷入混亂的飛禽走獸終於被驅散,卻傷了不少己方人,她倆轉頭回望,才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去,朝著崩塌的石室衝去,瘋癲的翻找著魔尊。

而這時杏兒已與那個男人遠遠逃開,只依稀聽到紗氏姊妹的尖叫。

這男人當然是受命來送武器給杏兒的楚雷。

逃到安全地帶後,他便放開杏兒的手臂,解了她的禁言咒,將無雙劍還給她。

杏兒滿頭問號的接過,道了聲謝,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楚雷簡單交待一下自己來歷與眾人的計畫,接著問道。

「杏兒姑娘,方才怎麼回事?剛剛那個要殺妳的不是任兄弟對吧?風墮天怎麼會與妳打起來?幸好我趁著妳跟他纏鬥之際,去外頭引發混亂才能救出妳,要是再晚一步…」楚雷不願細思,搖頭嘆。

「對,你是怎麼讓外頭那麼混亂的?哪來那麼多走獸?食髓鳥又如何會陷入迷亂狀態?那不是紗華陵她們養的魔獸嗎?」紛亂的思緒稍稍平定後,杏兒也覺慶幸,倘若外頭沒有亂成那樣,群魔圍剿他倆怕是走不出來了。

「狐族自有迷惑心智的法門,但是對群體沒辦法維持太久,要不是這樣,我早想用這招一舉除去那些魔修,不過能換到妳逃出的機會,還是相當值得…杏兒姑娘,任兄弟不是控制著身體嗎?為何剛剛是風墮天出現?」楚雷擺擺手自嘆無用,又將話題兜回去。

「任遊忽然失控,風墮天便奪走他身體的控制權,我就激他放我出籠,本想著逃出,沒想到差一點死在他手上,幸好有你來救我,多謝楚公子。」杏兒描述當時的狀況,忐忑不安,頻頻回望遠方的魔窟,滿心都是任遊的安危。

「杏兒姑娘不必客氣,妳有跟他直面相對的勇氣,在下甚是欽服…任兄弟…」楚雷抱拳回禮,想到任遊的處境,心中也多有擔憂。

計畫生變,沒想到風墮天反撲得這麼快,現在該如何是好?任兄弟的神智還在嗎?埋伏計畫是否應該終止?或相信他能扭轉劣勢,繼續執行?不管如何,找聯軍的計畫勢在必行,延誤不得。

風墮天不除,這修道界就無平安的日子,任遊早有赴死的覺悟,但…

總之聯軍剿滅魔修是必須的,可聯軍前來時若是任遊無法醒來、或是找不到剝除風墮天魂魄的方法,還是只能…殺了他。

雖然相處時間很短,但可以的話楚雷也不想做得如此絕情,面色嚴肅。

杏兒表情痛苦而眷戀,是殺師仇人、也是心上人,叫她該如何自處?

回想起任遊抱著她的輕語,他輕柔的吻去自己眼角的淚,嘴裡說的那些話…杏兒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他想保住的太平世界,是為了誰?

「…楚公子,我們還是去找聯軍吧。」冷風吹拂,杏兒髮絲凌亂的飛揚,空曠的原野裡,她眼角閃爍微光,輕柔而堅定的聲音悠悠響起。

方才楚雷顧慮杏兒的感受不敢開口,雖然他對他們兩人間的事情所知不多,但他可是為愛願意孤身前去刺殺風墮天的人,光憑任遊與杏兒的表現早已猜出這兩人互有情意,正在擔心她會感情用事時聽聞此言,不由得一愣。

「那任兄弟…?」他小心翼翼的試探。

杏兒溫婉而哀戚的淡然一笑,背對著銀月的光輝,身影單薄得那般悲涼。

「…若他無法歸來,我便與他同去。」她粉嫩的嘴唇吐露決絕的誓言,輕描淡寫又鄭重無比,那份覺悟令人肅然起敬。

楚雷自知再說也是浪費口舌,況且自己跟她同類,有什麼資格勸阻?

「任兄弟與杏兒姑娘的覺悟,楚雷清楚了,必為兩位祈禱事情能順利解決,既然杏兒姑娘已下定決心,還請前往支援毒娘子,她正往龍族那邊求援,我擔心她魔修的身分會吃閉門羹,若有妳幫忙事情定會更好解決,我要去幫助阿佑公子,有事情各自用傳訊法術聯絡,保重。」楚雷也是乾脆,交代完重要事項便抱拳離去,幾次起落便騰空飛起,轉眼身影已消失在夜霧中。

石仙人往白虎聚落而去,阿佑與楚雷要在玄武族那邊會合,杏兒則要去龍族群居處相幫,任遊人在魔窟孤身奮鬥,六個人分散各地,為了保住和平。

事態究竟會發展成怎樣,杏兒毫無把握,但她絕不能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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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魔修,也不是來投誠的。」任遊只受了點輕傷,也不知到底該不該感謝他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體質,心累的嘆息。

「呸,誰是魔修?誰又想投誠?不過是為了靠近你好刺殺罷了!既然已經敗給你,有本事就直接殺了我,別在那裡婆婆媽媽的!墮了魔尊的名頭!」楚雷邊吐血邊罵,真虧他傷成這樣還有餘力罵人,不得不讓人佩服。

任遊搖搖頭,百般無奈,看來他又得從頭說起了…

這些修正道的還真是人人烈士,怎麼每個都說差不多的話?

「我不是魔尊。」任遊抹去臉頰的血漬,淡淡說道。

他不去理會楚雷狐疑的表情,飄到他身前,開始輸送靈氣替他療傷。

他邊做事邊說明前因後果,同時還講了他的盤算,楚雷自他使出靈氣那瞬間便整個懞了,目瞪口呆的看著任遊,嘴巴幾乎能塞進一顆雞蛋。

他剛剛分明是驅動魔氣與自己對打,現在又能使用靈氣?見鬼了!

這兩個相剋的東西怎麼可能共存?他在做夢嗎?其實他早已被魔尊折磨到神智不清?這是他妄想出來的場面?

他耗費大量的精力竄改自己的經脈流轉,才讓魔修看不出破綻,終於成功混進魔窟,不惜折壽換取力量,就為了行那無歸路的刺殺,天下法術那麼多,能掩蓋能隱藏自己的修行方式,可絕沒有魔氣與靈氣並存的方法,他居然還神智清明沒有走火入魔!

「楚兄弟,我也是想除掉魔尊的人,你信我一回,現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我還得請你傾力相助。」任遊見他有信服的感覺,趕緊乘勝追擊。

「…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楚雷全身經脈被靈氣沖刷數回,身上的傷勢肉眼可見的好轉,任遊放他穩穩落地,一雙澄澈的人瞳淡淡看向他。

「不急,楚兄弟不妨先說說你的事,我看你剛剛連命都不想要了,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做到如此地步?」任遊正色問道。

楚雷像是被刀子插進胸膛,神色開始不對,掙扎又疑慮、憤恨又無力。

他想咆哮但自知不行,憋得滿臉通紅,彷彿腦血管隨時會爆開。

「…鳳鳥族是誰滅的?」他強壓悲痛哽咽,略微沙啞的問。

完了,竟然是無力挽回的這事,該怎麼辦?任遊一個頭兩個大,冷汗涔涔。

「…那時是風墮天下令…我無力阻止,兄台莫怪。」任遊想到此事,心中亦覺不快,搖頭謂嘆。

楚雷淒涼的冷笑,像是被雨澆熄的火堆,氣勢萎靡,神情豈是一句悲愴了得。

「內丹也都被吃了?」他蒼白無力的勾勾嘴角,不帶希望的問。

任遊不知道他為何要問這句,人都死了,問內丹是想作甚?總不可能也要拿來進補吧?要幹這種事的人又怎會來行刺殺之事?

「沒有,內丹全都被我收起來…」任遊看到楚雷驚喜交雜的表情,呆了一瞬,忽見對方連連逼近,迫切的抓住他肩膀,眉目間都是期盼。

「你說的是真的?快讓我看看。」楚雷雙眼像盛滿了碎星子,原先陰鬱暴怒的神情退去,五官看著越發英挺,甚至自帶光芒似的,連氣質都變了。

任遊從掌心喚出裝滿內丹的匣子,大惑不解的將它們展現在楚雷面前。

「…還在…都還在…鶯鶯…」楚雷珍重的將內丹一顆一顆捻起來端詳,豆大的淚水在眼眶中旋轉,卻遲遲不肯落下,聲音心酸又悽楚。

「楚兄弟是鳳鳥族的熟人?」任遊看他傷心,關切道。

「鳳鳥族的族長鸞鶯鶯,自年少便與我兩情相悅,我本在此次閉關結束後,便要上門求娶…」楚雷找出其中最大、色澤最亮的內丹,貼在唇前柔聲細語,像是對情人的耳語,十足柔情哪裡有先前的肅殺?

結果卻遇上這等大劫…任遊至此算是明白不少,惋惜的搖頭感嘆。

「還請楚兄弟節哀,人死不能復生…?」任遊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因為對方用奇怪的表情看他,像他說了什麼很傻的話似的。

「鳳鳥族的人只要內丹沒事,用深淵之火溫養,假以時日便會復活…你不知道嗎?」楚雷莫名其妙的問,任遊臉上一陣燙。

第一次修道,不要這麼為難凡人!誰知道鳳鳥族有這麼厲害的本事!

怪不得風墮天劈頭就先滅了鳳鳥族!

這些人為敵多麻煩啊,內丹吃了還增益,不先殺他們殺誰?說不定吃了鳳鳥族的內丹後,能有機會能像人家一樣死不了?

難怪他要追問內丹的下落,幸好他一直妥善收著,這下就有暗棋了。

「…確實不知,先前在下只是個凡人,兄台莫怪。」任遊尷尬笑道。

楚雷又再次打量他,不知為何戒備感煙消雲散,表示理解的點頭。

「任兄弟,那你今後的計畫是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是哪裡?」他正色問。

「楚兄弟,鳳鳥族的各位需要溫養多久?」任遊沉思半晌,擔心的問。

他只掙到一個月的時間,非但要顧著外頭魔修動靜,最擔心的還是風墮天忽然暴起,若是鳳鳥族的人無法在時間內復原,還是只能照原先計劃了。

「普通來說少則半年,多至三五年,可我另有去處,一個月左右應能了結此事,不知任兄弟問這做甚?」楚雷珍重的抱著匣子,想了想才道。

一個月…算是勉強能趕上…真不行也只能在期間內努力想辦法拉長…任遊抿唇,臉上鬱鬱寡歡,要不是他太沒把握,本來不須讓人這麼匆忙的…

「我們還有幾名幫手在外休養,你能否前去與他們會合?先前我已將計畫告知給他們,但就怕難以成事,若你帶著復生後的鳳鳥族人前去,必有大幫助,就不知鳳鳥族的諸位願不願伸出援手?」事已至此任遊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明知是給人添麻煩,他還是不得不問。

「他們剛養好就又要讓他們去搏命?」楚雷面露不悅,猶豫的問。

「唉,鳳鳥族的諸位已經戰過一回,可以的話此次我也不願勞煩他們賣命,但風墮天那廝總有遁逃的方法,若是越多人來相助,自然更穩操勝算…」任遊無奈的溫文一笑,帶著歉意躬身。

「…任兄弟說得有理,可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能不能在時限前復生,我們不妨先以他們趕不上來擬訂計畫,可好?」楚雷看對方那樣為難,便不好再說什麼,連一個凡人都有與魔尊對上的覺悟了,鳳鳥族的人又豈是貪生怕死之徒?都被殺得只剩內丹,要是他們復生恐怕不需要勸,就會自動來幫忙。

他摩娑手上的匣子,無奈又眷戀的苦笑。

被隔在外頭的紗氏姊妹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半點動靜, 心中越發不滿。

尊上怎麼把我們晾外邊不管?從前都沒這麼冷淡的,哪一次不是讓我們在旁隨侍?我們可是左右護法,為什麼不能看?

他二人焦躁的踱步,巴不得直接破壞結界,但此舉定惹尊上生氣,最終也只能乾瞪眼,過了許久,任遊與楚雷才緩緩出來。

楚雷全身傷痕累累神情疲憊,腳步虛浮的跟在任遊身後,蔫蔫的像是敗仗武將,任遊本面無表情,看到紗氏姊妹後便淺淺一笑。

「左右護法在此候著本尊?」他一手攬過一個美人,笑得邪媚張揚,紗氏姊妹立時暈頭轉向,嬌聲嗲氣的跟任遊抱怨,連楚雷什麼時候走出去都沒瞧見。

「尊上~您怎麼忍心放我們乾等~」

「尊上在跟那新來的人說什麼?為何不讓我們知道?真叫人傷心~」

任遊頂著重疊的嗲音滿頭尷尬的汗,這種日子到底何時終結?

看她們這般為風墮天癡迷,還真有股罪惡感…

「本尊只是試試他的身手,沒想到把他打成那樣,不讓妳們在旁觀看只是不想誤傷妳們罷了,別胡思亂想。」任遊故作親暱的點點她們的額頭,輕語道。

又是一番假意的濃情蜜語,好不容易安撫好這兩個黏人精,讓她們去外面訓練那些鼓譟的魔修,任遊才終於得空去看看杏兒。

任遊踏入房中,一眼便看到杏兒嘴角冉冉滲出的鮮血,她垂著頭氣息微弱,雙眼緊閉毫無動靜,那淒楚模樣讓任遊心跳都停了一瞬,飛身而起到籠前細細觀察,伸手入內碰觸她的臉,心疼得要命。

她身上的捆仙鎖已被任遊卸去,反正他原本就只是要防止紗氏姊妹疑心才做做樣子的,既然確定杏兒衝不出來、紗氏姊妹又不把關注點放在她身上,自然不會想讓杏兒繼續被縛住,可他現在卻有些後悔。

「…不是說了不要妄動嗎…」任遊看著陷入昏迷的她,心知她定又想衝出牢籠卻失敗,陷入深深的自責,趕緊也進入籠中,替她輸送靈氣療傷。

杏兒軟綿綿的趴在任遊懷中,慘白的小臉面容悲傷,眼角還有幾滴淚痕,任遊輕柔的替她擦去嘴角血漬,吻去她臉上的淚,動作珍重哪裡有半分絕情。

「杏兒…杏兒…求妳聽話點,不要胡來…我會心疼…妳再忍忍好不好?再一陣子就會沒事了,我一定讓妳繼續快樂的行俠仗義…就算到時候我未必能在妳身邊…」任遊看杏兒毫無動靜,便不由自主的將內心話盡數傾訴而出。

他就是沒有把握,風墮天自從被他壓制在體內後,只有一兩次試圖搶走身體主導權的行為,平靜得讓任遊越發不安,就擔心他在憋什麼大招。

所以他不敢妄動,並對杏兒更加冷漠,試圖讓她對自己死心,這樣若是風墮天還是勝了自己,她便能毫無顧忌的朝這身體攻擊…

他早已有所覺悟,只是不願杏兒為他傷心,所以選擇最愚痴的法子。

他打算隱瞞到最後,卻不知他如此作為,早就讓摯愛悲傷不已。

接連使用了大量魔氣與靈氣,任遊精神疲乏,強行撐著不讓自己睡去,確認杏兒狀況無虞,他再次珍惜的撫摸她的臉蛋,才逕自下地回床安歇。

卻不知杏兒悄然無聲的端坐起來,一雙澄澈的眼珠飽含哀傷與眷戀,兀自盯著熟睡的任遊發怔,才被抹淨的臉蛋又滑下晶瑩的淚水。

她取出任遊塞進她衣襟裡的魂魄殘片,以祈禱的姿勢將其貼在額前,細細聽著師父殘魂的解釋,不禁淚如泉湧。

雪無痕確實身逝魂損,那殘片卻寄宿著最後的意念,任遊幾次的渡送靈氣無意間喚醒沉睡其中的殘魂,任遊怎麼也沒料到,他的轉變竟會被已然不存在的雪無痕洩漏,本只是想讓她保佑杏兒,卻曝光了自己的秘密。

杏兒剛剛便是在試探任遊,這結果加先前聽聞的事,她總算明白整個過程了。

「…任從雲你這笨蛋,誰叫你逞強的?分明前些時候還要靠我保護。」杏兒抹抹眼淚,又氣又疼的抱怨,心下已有了打算。

她勾勾手指,驅使剛剛趁著任遊入籠中時從自己袖中甩出的碎布,那是她撕碎一小片衣角所做,上頭用血畫了符,應她的召喚飄至籠前。

杏兒朝它吹了一息,那團碎布變成了小蝶,無聲無息的沒入陰影中,悄悄消失在視野裡,去向石仙人等報訊了。

少了武器等於少了個助力,杏兒單靠靈力衝不出去,只能靜候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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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的秘密靈泉處

阿佑在小草屋旁邊升起火,慢慢燉著銅爐裡的丹藥,心癢癢的頻頻往靈泉處偷瞄,煙霧氤氳他什麼都看不見,可心裡浮想翩翩的綺麗思緒就是停不了。

石仙人一拐杖敲醒他的胡思亂想,面露鄙夷的瞪著這個過期的「少年」。

「專心煉丹,臭小子。」石仙人瞪著差點被燒乾的草藥,嚴肅道。

「…我就是想想而已啊…我又不是像您這樣油盡燈枯的老人…啊啊啊,別揍別揍,好痛啊!頭上都腫了好幾包啊!」阿佑想到毒娘子的香軀正在幾丈外的靈泉中泡著,怎麼能忍下那「血氣方剛」的躁動,嘟嘟嚷嚷的抱怨又換得幾個拐杖伺候,委屈巴巴的求饒。

「油盡燈枯?!臭小子好好說話!追姑娘家那麼輕浮成什麼樣?你把毒娘子當成什麼呢你?好不容易對你印象好點,你又想惹她生氣?」專門來監視阿佑的石仙人氣得不輕,罵咧咧的吼。

阿佑抓抓頭,悶著不敢吭聲,安分的繼續煉丹,可憐兮兮的樣子像個小媳婦。

石仙人看不下去他這副鳥樣,搖頭想再說些什麼,卻察覺異樣,眼神倏然冷厲起來,仰頭望向山谷頂端處。

這座封閉的小山谷從石仙人的結界佈下後,變得更加隱蔽,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感知到,有修道者正在山頂處來回走動,似乎是想進來。

「又是魔修嗎?任遊行不行啊?怎麼還有魔修來找我們?他該不會已經敗給風墮天了吧?」阿佑沒法察覺對方來歷,胡亂臆測。

「沒人說是魔修,不要亂猜。」石仙人嫌棄的望他一眼,阿佑吐舌裝無辜。

「敢問此處可有位石仙人嗎?」清朗的男聲遙遙傳來,對方恭謹的問。

「石仙人正是我,你是誰?有何貴幹?」石仙人探查靈氣,確認對方是個正道修士,語氣便溫和了幾分。

「在下狐族的楚雷,受任兄弟所託,前來與各位會合,有事相商還望石仙人給個方便。」楚雷看不清谷中情況,又不便直驅而入,只得隔空繼續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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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回到石仙人這邊,三人聯手將食髓鳥擊退後,終於支撐不住,狼狽的坐在曠野上靜養,石仙人的山已經整個崩毀,滿地都是亂石溝壑,還到處都是血淋淋的殘骸碎肢,三人身上也是大傷小傷的,看著就疼。

「…我去…這些臭鳥有夠難打…疼疼…」阿佑抱著鮮血淋漓的頭大罵。

「丹藥已經沒了,杏兒又被抓走,現在該如何是好…」毒娘子的手臂也是千瘡百孔,喉頭乾啞毒液快要耗盡,連說話都吃力得很,滿臉焦灼。

「…你們去找地方療傷,我去救杏兒。」石仙人面色凝重,他沒受什麼外傷,但力氣與靈氣耗了大半,看起來憔悴得像老了好幾歲。

他說完便支起顫巍巍的身體,強撐著欲行,阿佑與毒娘子趕緊阻止。

「不行啊!您這副樣子,杏兒還沒救到就先死在魔修手裡了!」

「沒錯,您不能去,您現在去了只是送死,我們要從長計議。」

石仙人甩開兩人的手,隨即踉蹌的單膝跪下,摀著胸口痛苦喘息。

「…我總不能讓杏兒孤伶伶在那受苦,就算賠上我一條命,也…」

三人的拉扯忽然停止,目光警惕的看著從黑暗中忽然出現的人影。

那人影全身罩在斗篷之下,明亮的月色透不盡帽兜的陰影中,臉部一片漆黑像是空洞,無聲無息的靠近三人,沒有絲毫氣息,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就像是黑夜裡的一抹影子,無聲的步伐彷若漂浮在虛空中,看著弔詭不已。

這時間點出現的,怎麼看怎麼可疑,三人毫不留情的甩出法術。

斗篷揚起,魔氣從中溢出,將所有攻擊全部粉碎,三人見狀幾乎脫力,反而有種莫名的灑脫,露出瞭然的冷笑。

是了,魔修怎麼可能不在此時來補刀呢?魔尊派來的是嗎?真是給面子啊!

「你個雜碎!有本事就當場殺了我們!玩什麼手段?!」石仙人怒道。

斗篷人似乎無奈的嘆了一聲,慢慢脫下帽子,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任遊?!好啊你個雜種,抓了杏兒你還敢過來?你把她怎麼了?!」石仙人看到那張臉就氣從中來,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揪住對方的衣領咆哮。

「老前輩息怒,我只是來傳話的傀儡,尊上有話要說…」「任遊」恭謹的拱手,但他的衣領被揪著,動作看起來很彆扭,卻死板板的硬維持著姿勢。

「尊上?還真是魔尊呢,這垃圾東西,傳什麼話?」毒娘子雙手環胸,不以為然的鄙夷,冷冰冰的問。

「說來話長,尊上知道你們不信他,可還請先聽他建言…」任遊的傀儡頗為人性化的抓頭,那溫和的模樣跟騙了大夥的樣子如出一轍,更令他們火大。

「你這狗雜種,彎彎繞繞又想耍什麼花樣?!還建言?!我呸!有本事當場自刎我才信你!」阿佑氣急敗壞的跳腳罵道。

傀儡聽了不怒反笑,意味深長的望向石仙人,摸著腹部意有所指。

「怎麼?他想起肚子裡還有一個東西能殺了他?要投降?」石仙人冷哼。

話說得很有氣勢,但任遊這個小騙子那什麼意思?不能排除他找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取出那枚石子的方法,但若他取出了,幹嘛派個傀儡在這閒聊?

「尊上說,您既然掌握著他的性命,應當不需懷疑他,杏兒他一定會守護好,絕不讓人傷害到她,尊上也說了,等事情了結,若他還有一條命在,定當來與眾人謝罪,還望各位海涵。」傀儡正色說道。

「哼,他有什麼大事?統一修道界?都把人抓去了才說會守護好,當我們三歲奶娃嗎?」阿佑不以為然的撇頭。

石仙人與毒娘子半信半疑,不知任遊究竟有何打算。

「抓走杏兒不是尊上的意思,是另一個魔尊…風墮天的指示,尊上當時也無能為力。」傀儡搖搖頭,開始說明任遊遇到的一連串變故。

三人面面相覷,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可偏偏每一件事都串聯得天衣無縫,說是掰的又不像,可若是真的…那任遊可說是揹上了本不需經歷的難事。

「…也就是說,魔尊風墮天跟任遊並不是同一人,現在他頂著魔尊的身分,與風墮天爭奪身體,所以前後行動才這麼讓人匪夷所思?」石仙人來來回回的理順所有訊息,雖仍不甚信服,可又想不出駁倒的論點,喃喃道。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請各位相信。」傀儡不厭其煩的懇求。

「…信不信先擺旁邊,任遊現在有何打算?」毒娘子掛念杏兒,不耐的問。

「他要除掉包含風墮天在內的所有壞魔修,為了這個目的,三位還請稍安勿躁,療傷完畢後便去求援,茲事體大需要集結眾人的力量方可成事。」傀儡斬釘截鐵的宣布,甚至清楚表明要殺了「真正的魔尊」,言詞誠懇不似作偽。

信或不信?

石仙人的石頭還在不在,他的確能感應到,明知道任遊腹中確實仍有那枚石子,傀儡所言非虛假,可他心裡就是有種不踏實感,與其說像被曚騙,倒不如說好像自己漏了什麼關鍵似的,叫人心裡煩悶。

「不行,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了,你們說該怎麼做,小爺照辦便是。」阿佑不願對這種複雜並無趣的揣測浪費力氣,便宣告放棄。

單純殺了任遊很簡單,可若是如他所言,能一舉殲滅那些魔修,豈不美哉?

「空口無憑,誰知道你們葫蘆裡賣什麼藥?總得有個保證。」毒娘子幾乎信了,可他們面對的是「魔尊的傀儡」,要是被耍誰負責?

「好,毒娘子若是也想放點什麼咒或毒在尊上身體裡,我必定帶回呈上。」傀儡無奈卻堅決的點頭,畢竟任遊現在的狀況實在太複雜,不信也有道理。

毒娘子卻沒料到對方簡直可說一退再退,卑躬屈膝成這樣,頓時有些無措,一時想不到該拿什麼出去好。

「罷了,再多什麼也是無用,若真能治他,我的石頭就已夠用,你回去記得告訴他,膽敢毀約…絕不是死就能解決的。」石仙人想了半晌,神情肅穆而不失威信,終於答應請求。

「多謝老前輩諒解,尊上指示我先帶各位去靈泉療傷,餘下的計畫便在那邊說明,請上來。」傀儡終於達成任務,斗篷飄揚甩出魔氣,做成一大片像毯子似的東西,打算載著眾人過去。

…名副其實的「魔毯」…石仙人與毒娘子五味雜陳,阿佑卻使勁憋笑。

明亮的月光從烏雲縫隙間溢出,四人帶上杏兒的劍,飄飄蕩蕩朝遠方而去,風聲像無名的軍歌,為即將到來的戰事詠唱。

不求功與名,只願終能得償所望,換得一方太平,隱山藏水逍遙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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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似乎接收到什麼似的,他苦笑著鬆了一口長氣。

沒想到這麼難說服…幸好他們終於聽進去了。

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是不是太匆促…可風墮天大張旗鼓的說要統一修道界,如果一點侵略別人的意圖都沒有未免太假…若說是為了消化內丹才按兵不動多少有信服力吧?何況…他還不知道這一個月間,能不能完全壓制風墮天的意識…為免夜長夢多,儘管時間略嫌太短,也只能嘗試了。

火光搖動,地上有團黑影悠悠閃進室內,漸漸凝聚成人的樣子。

任遊與他的傀儡面面相覷,還未開口對方便已單膝跪下。

「尊上,屬下已經將您的計畫盡數告知。」傀儡乖順的回報。

…看著跟自己一樣的臉喊自己尊上,感覺好複雜…任遊一言難盡的想。

任遊做的這個傀儡是從風墮天的法術中學的,倉促中無暇顧及其他,這個稱呼便是照原先的設定所喊,傀儡也這般執著於稱呼,風墮天還真是講究。

「你做得很好,回來吧。」任遊招招手,將傀儡吸收回體內,胸前那團黑影又再次顯現,任遊疲倦不已,深深長舒一口氣。

外頭那些魔修比想像中還沉不住氣,成天鼓譟著要繼續侵略其他修道者,要不就是互相爭鬥,每個人都在覬覦別人的法器,這樣下去不行…

「尊上,屬下求見。」紗冥煙與紗華陵媚聲喚道,任遊允了二人入內,卻見步入室內的還有一人,疑惑的挑眉。

來人是個相貌英挺的青年,可惜五官雖然精緻,眉宇間的煞氣卻過重,本來正派的長相被氣質弄得狠戾起來,身材高壯結實,一身玄色無袖短打更顯得幹練矯健,身後垂著條膨膨鬆鬆的尾巴,看起來像是狐族出身。

任遊打量著他,他也直勾勾的看著任遊,灰色的眼珠波瀾不起,看不透情緒。

任遊總覺得他身上的氣息哪裡不對,跟周圍似乎相斥,但又像錯覺。

「見到尊上,還不行禮?」紗華陵輕聲斥責,青年眼神似乎微變,隨即恭順的屈膝,拳頭緊握抵在地面,甚至還有輕微顫抖。

任遊越發覺得古怪,決定靜觀其變,看看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到底想做什麼。

「楚雷見過尊上。」他的聲音與他的人相似,低沉雄厚充滿侵略性,明明是拜見卻有奇怪的尾韻,像是強壓威嚇的語調。

任遊不答,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紗氏姊妹,兩人便爭著向任遊解惑。

「尊上,這人說他欽服尊上,想要加入我們。」

「本來這種事不須特來煩擾尊上,可他非說要求得一個能隨侍在尊上身側的位置,我們看他實力不錯,便答應帶他來見您,尊上認為呢?」

孤身一人來魔修聚集地,還得到左右護法的認可,想必實力不只不錯吧,可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呢?這說詞跟他的表現不太相符啊…就算被風墮天迷倒的紗氏姊妹相信,任遊卻是不信的。

何況他…任遊再次掃視楚雷,心中的謎團越滾越大。

「想在本尊身側做事?」任遊用魔尊式的口吻冷哼,楚雷動了一下,卻絕非戰慄的顫動,更像是想制止自己衝動的停頓。

「妳們退出去,別干擾本尊。」任遊催動魔氣,黑壓壓的氣流攏罩住整個空間,把紗氏姊妹屏除在外,任遊與楚雷在內,兩人像在一個黑盒子裡。

「你有何本事,本尊不妨試試。」任遊在掌中凝聚出紫色火球,淡淡說道。

楚雷正是在等這一刻!

他雙眼放出精光,猛然暴起猶如猛虎下山,氣勢洶洶的往任遊撲來!

當然他並非單以肉身橫衝直撞,周身暴漲的靈氣擴散,藍白色的雷火噼噼啪啪像是篝火燃燒,食指成爪挟帶強光,交錯著直朝任遊胸口抓去!

那是不要命的打法,即使是從前未曾習武的任遊也知道,何況現在的他。

任遊心裡浮現某個猜測,這人的投誠根本是假的,他這般跟自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模樣,上來就下死手,哪裡有點欽服的影子?

任遊確認紗氏姊妹無法聽見談話,正要開口勸他冷靜,楚雷的靈氣波動卻已一發不可收拾,強烈的藍光讓他眼前一片花白,對方的身影層層疊疊忽大忽小,無數電花仍在燃燒蔓延,任遊即使發聲也只有陣陣耳鳴。

電光石火間,楚雷陷入瘋狂的那對眼,已將自己的身影盡數映出,他的雙爪近得只在臉頰旁,尚未觸及便已被鋒利的氣流刮傷皮肉,任遊驚險躲開,倒轉身體驅動魔氣,把自己包覆在黑漆漆的氣流旋渦中,被迫與其交手。

任遊有許多事情想與他確認,奈何對方殺紅了眼,幾次疏神都換得凌厲的攻擊,他雖有強大的能力與招式,卻缺乏臨敵經驗,撐場面還行,打鬥時只能全憑肌肉與魔氣間的連結,才拚拚湊湊弄出些雜亂無章的打法,強力是強力,可在高手眼中,卻像是在開玩笑,甚至有污辱的意味,結果便是對方越打越蠻橫狂亂。

尤其因為任遊不想傷他,動作看著更笨拙,而明明看出有破綻,卻遲遲打不出致勝的一擊,楚雷心裡更是暴躁,尾巴毛都澎成兩倍大了。

「你這是在看不起我嗎!魔尊!」楚雷全身的筋肉繃緊,身形幾乎快大出一倍,兩隻胳膊滿是紋路,血色的圖樣自掌心擴展到肩膀,對著任遊的方向做出掐扼的動作,任遊忽然呼吸滯澀了一瞬。

不是吸不到空氣,而是他脖子忽然像被繩子勒住,腦袋霎時空白。

就在眨眼那瞬間,楚雷又逼至面前,雙掌重疊將全身力道灌注其中,對任遊胸口狠狠拍出,血色的圖樣發光,紋路凝聚成咒法,貼在他四肢腕骨與脖頸上,楚雷突然急遽後退,朝任遊做出一個像是扭擰的怪動作。

突然的劇痛讓任遊想起樹妖對他做過的折磨,只是方式不太一樣,樹妖當時是先將他倒吊,再吞入腹中想夾殺自己,現在則像硬生生被人扯著四肢與脖子往身體中心拉,彷彿要把他縮成球似的,力道大得驚人。

任遊骨頭發出咯咯聲,疼痛讓他不得再退讓,魔氣流轉整個身體,硬生生將對方的術法碎裂,卻見面前的人口鼻噴血,傷害竟反噬到他身上!

看來這是他用了不該用的方法,以命換取力量,不及代價只為誅殺魔尊,不知他究竟為何要如此,竟捨出玉石俱焚的猛招。

楚雷抹去鮮血,鮮紅的血珠淌落,飛身而起,居然一把抱住任遊!

「…什…」任遊猝不及防被個大男人抱了滿懷,驚愕的掙了掙,竟見楚雷全身已被電光壟罩,靈氣散發只有更強的趨勢,竟是要自爆!

「如果捨我一條命能換你一死,那便值了!」楚雷身上的溫度越來越炙熱,電花與符咒滿天亂竄,全身噴出的血染得任遊全身殷紅,而他無所畏懼!

任遊與他交手數回,心中已有個底,不可能讓他白白喪命,當機立斷將魔氣灌入他體內,粗暴的破壞楚雷在身體裡埋下的咒式,雖然讓他看著千瘡百孔,可一條命卻被救下,趁他動作停滯,趕緊縛住他的行動。

楚雷幾乎只剩半條命,像塊臘肉似的被懸在空中,氣若游絲卻仍惡狠狠的瞪著任遊,嘴裡咒罵著難聽的詞彙,兇惡的神情裡卻是無盡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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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魔尊坐在石椅上,算珠寶似的把玩著數十顆赤紅色的內丹,鳳鳥族覆滅似乎讓他心情很不錯,閒適的用腳打著節拍。

他赤裸的胸膛上有團黑雲般的圖樣,原先還會像氣流一般扭動,現在卻已經固定位置,白皙的皮膚上青筋也已消退,兩個眼珠都成了全黑帶綠光的妖瞳,臉部的火紋紅得像血畫的,大小也縮了不少,恰恰好在額頭正中。

這讓他那張清秀的臉平添了幾許橫霸感,散開的白髮隨意披在背上,看著竟有君臨天下似的狂傲。

廣場上的魔修們在狂歡作樂,生啖鳳鳥族的肉、暢飲鳳鳥族的鮮血,把玩著新到手的法具,滿地都是血腥味與酒肉味,嘈雜的魔音譜出的樂章讓人血脈噴張,原先就性情暴虐的魔修聽著更是亢奮,喧嘩吵雜的鬧騰著。

魔尊淺笑,毫無出言阻止的意圖,甚至腳打的節拍還跟緊樂音,雖不甚明顯,但看起來就是沉醉其中。

成千上百團妖異的綠光四處亂飄,更讓這場宴會顯得鬼氣森森。

忽然怪風驟起,抬頭便見月輪那端,有道怪異的影子疾馳而來。

紗華陵與紗冥煙騎著食髓鳥,帶著杏兒歸來了。

眾魔修連忙騰出位置好讓她們降落,紗氏姊妹身受重傷,但極力隱藏著自己的虛弱,即使傷痕累累也要走得優雅從容,她們輕巧的躍下食髓鳥,單膝下跪向魔尊請安,魔尊擺擺手不發一言,目光隨意掃視自己的左右護法,神色間看不出喜怒,只那微微勾起的唇仍有笑意。

「尊上,您要找的人已經抓來了。」紗冥煙費盡心思整理好自己殘破的臉皮,半摀著臉不想讓魔尊看到自己的狼狽,卻捨不得移開目光,滿心戀慕的說。

魔尊仍未說話,紗華陵不甘讓妹妹獨占目光,也跟著說話。

「這丫頭還有人保護,費了我們好多心思,連食髓鳥都得叫來助陣,幸好不負尊上所託。」她拉扯身上的紅衣遮掩皮膚裂痕,嘴上說的謙虛,眼中卻是滿滿的渴求,像是等人褒獎似的炙熱。

食髓鳥振翅飛去,周遭的魔修都在奚落嘲弄這個不省人事的正道。

魔尊目光移到被扔到地上的杏兒,眼神似乎冷了幾分,但是詭異的妖瞳變化不大,勾起的嘴角幅度為微下降,似抿非抿、似笑非笑,但並沒有特別奇怪之處,魔尊本來就喜怒無常,他這樣的反應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過。

「辛苦兩位護法了,來人!為她們接風洗塵!然後把這個礙事的女人送到石室裡,本尊要讓她嚐盡千般苦楚再送她上路。」魔尊眨眨眼,輕狂一笑朗聲喝道,隨即便有兩個小廝似的小妖扛起杏兒,跟著魔尊往石室裡去。

「尊上!」紗氏姊妹見到魔尊竟然頭也不回的就轉身,不捨的嬌喊。

說好的有任何要求都答應呢?講兩句話就沒了?至少該有些表示吧?

魔尊停下腳步,慢悠悠的轉身斜視兩人,笑得勾魂,頗有逗人之意。

「兩位護法沐浴更衣後也進來。」他淡淡說罷,便瀟灑的離開。

紗氏姊妹欣喜若狂,如癡如醉的連連點頭,全身傷似乎都給拋諸腦後,興高采烈的飛奔而去,眾魔修見無他事,便又繼續飲酒作樂。

在左右護法離去的那段時間,石室不只擴大許多,甚至還多了許多擺設,不只有桌椅還有床,儼然便是個舒適的居住空間,地面甚至擺了地毯。

小廝放下杏兒後便被遣出室外,整個空間靜悄悄的,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魔尊單膝跪下,小心翼翼的不讓黑色的尖指甲劃破杏兒的臉蛋,輕柔的觸摸她的臉龐,那詭異的妖瞳閃動流光,漸漸轉變為人類的瞳孔。

正是任遊溫潤柔情的雙眼。

「…杏兒…妳還是被牽連進來了…」他低柔的聲音卸下先前的冷傲,聽著飽含情意,思緒清明又充滿心疼,不住打量她全身的傷。

杏兒潔白的衣服、晶瑩剔透的皮膚,全被血汙弄得骯髒不堪,每一處傷口都代表她受過的痛苦,任遊越看越難過,憐惜的替她抹去頰邊的污漬。

「…從雲…」杏兒嘟嚷幾句,眉頭緊皺眼角含淚,看著越發楚楚可憐。

「我在,杏兒,我在。」任遊低低的安撫,冰冷的嘴唇覆上她的額心,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慢慢輸送靈氣便於她溫養傷口,同時下咒讓她沉眠。

妳再等等我,不要擔心,我很快就會把一切解決,不會讓妳再受傷。

任遊輕輕抱起她,在其他人來干擾前,他會一直是她的從雲。

杏兒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似乎被溫暖而讓人安心的擁抱著,像是回到師父的懷裡,也像是任遊與她心意相通的那天,抓著暖源處放鬆的微笑。

任遊悄悄將一枚雪白的碎片推進杏兒衣襟的夾層,那是雪無痕最後留下的殘骸,希望它能守護杏兒…雖然相處時間甚短,但雪無痕也可說是他的師父,任遊此時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卻也無能為力。

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捲遣柔情幽幽迴盪在寂靜中,沉醉於與杏兒的重逢,也不忘計畫之後的行動,即使會賠上自己的命,他也絕不退卻。

為何任遊會以魔尊的身分出現在眾人面前?

照說他既勝過風墮天,便不該是現在的樣貌,而若他敗給風墮天,這身體應該早被他給奪了,這不上不下,樣貌是魔尊、意識是任遊的狀況又是為何?

自然是那自詡神威蓋世的風墮天,不要臉的又使出老計謀…裝死。

他見一時壓制不住任遊的勢頭,便躲進這身體竄動的的魔氣內,沒辦法取任遊的性命,但卻死守著他幾個命門處,要是任遊硬要除去風墮天的魂,自己也必然沒命,就靠著這無恥的戰術拖了又拖,任遊才會有現在的窘境。

他除不了他、他也殺不了他,尷尬的保有魔尊的型態身分,卻有凡人的神智。

可這也不妨礙任遊拋下一切回頭去找杏兒啊?他為何不這麼做?

難道他也想當當看魔尊?嚐嚐凌駕在旁人之上的滋味?

當然不是,他明明維持著意識,卻不去找杏兒的原因很簡單。

不提風墮天何時會在他沒防備的狀態下偷襲,現在諸多魔修都以魔尊馬首是瞻,魔尊若在便能約束這些狂亂之徒,若被人發現魔尊「內容物」被換了…

那還不搞得天下大亂?重複多年前的動亂可不是鬧著玩的,到時生靈塗炭腥風血雨的折騰起來,難道杏兒會坐視不理?不可能。

任遊想要杏兒活下去,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活著,所以他不能帶著身上這個「燙手山芋」回去,他得想辦法除掉這個棘手的老滑頭,也要想辦法解決這些魔修,問題是他該如何在不被人發覺異狀的情形下做手腳呢…

懷裡的人身體狀況似乎好了許多,時間已經流逝許久,紗氏姊妹應該差不多要過來了…

任遊戀戀不捨的再次親吻杏兒的眉心,隨即唤出綑仙鎖,以緊縛卻不傷著杏兒的方式綁住她,又對她施禁言咒,最後用魔氣做出個球狀牢籠,把她懸在半空困在裡頭,乍一看是任人宰割的狀態,事實上卻無旁人能近她身,逃是逃不了、傷也傷不到,免得有人趁任遊分神時想藉機殺她。

任遊將鳳鳥族的內丹裝進小匣子擺在桌上,神情肅穆的朝那拜了拜。

【晚輩當時無力阻止,還望各位前輩莫怪,晚輩定將這些妖孽盡數除盡,方可撫慰各位戰死的憾恨,還望前輩們給予在下力量。】

任遊一番禱念後心境已然平復,他現在最優先要務便是做好魔尊,絕不能讓這些人再去荼毒其他修道者了。

紗氏姊妹輕盈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人影還沒看到,濃郁的胭脂香便已傳來,他現今已非昔日,五感靈敏一點動靜都清晰可聞,自然能聽到兩女滿心戀慕的嬌言笑語,任遊負著手,悄悄輕嘆。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他該怎麼處理這兩個人呢?話又說回來了,風墮天似乎對她們並無真情實意,她們難道不知道嗎?何苦為他如此拼命?

任遊並不能理解這種單向痴狂的理由,只能慶幸自己與杏兒是兩情相悅,雖說她們是敵人,他仍為了那種執拗感到可悲。

為了不愛自己的人賣命,該說偉大還是癡傻呢…他搖頭輕嘆。

「尊上~」紗華陵與紗冥煙兩人步入室內,巧笑倩兮的屈膝行禮,任遊擺手示意兩人起身,嘴角勾著笑,一語不發的看著她們。

(當然任遊已將眼珠子變回妖瞳,他不會犯這種簡單失誤)

紗冥煙受傷的臉部用華麗的掛飾遮掩,紗華陵皮膚上的裂痕也包覆在與她平素風格不同的莊重衣服下,可以看得出來她們極力想表現得美麗動人。

「…妳們這回辦得很好,想要什麼獎勵?」他不說話、她們也不開口,事已至此,任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硬著頭皮問。

兩女偷覷尊上的神情,大著膽子一左一右的挽起任遊的手臂。

「尊上,我們想陪您過夜…可以嗎?」紗華陵說著,還邊往任遊耳裡吹氣。

「我們這回受了好多傷,尊上不心疼嗎?」紗冥煙甚至還輕咬任遊耳朵。

任遊僵硬並且尷尬的頓住呼吸,面上仍要裝得習以為常,簡直快內傷。

直白!太直白了!雖然他是男人,可貞操也很重要啊…特別是這兩個人都曾經想殺了自己,甚至還看過紗冥煙的真容,要他如何心動?

任遊並非以貌取人之輩,可紗冥煙當時的猙獰已經無關美醜了,任遊見到她就心裡發寒,早已治好的傷居然隱隱作痛起來,完全是陰影啊!

任遊用眼角餘光瞥了瞥杏兒,更是心虛幾分,但他若敗在此時的「美人關」下,其他的事就甭說了。

「脫下衣衫。」任遊強裝鎮定,摟著兩人走向床邊,盡可能沒起伏的說道。

「尊上…您會嫌棄我們身上的傷嗎?」兩女扭捏半晌,衣衫滑落肩頭卻不褪下,似有意無意的想勾引任遊親自脫衣。

任遊幾乎臉黑,掛著滿頭滄桑的線,不住在心裡唸清心咒。

…難道他今天非得以身飼虎嗎?不,還有最後的手段,希望能奏效…

「這些都是為了本尊,哪裡會嫌棄?」任遊自暴自棄的褪下紗氏姊妹的衣服,自己也坐到床上,才剛放下圍帳,兩女便裸著身體貼過來。

任遊本就敞開的衣服三兩下就被除去,他趕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住對方的手,將她們轉向背對自己,幸好二女未有抗拒,要不他只有兩隻手怎能抵擋四隻手?他不等兩人發話,便雙手抵在她們背心,緩緩輸送起魔氣。

「雖說不會嫌棄,可本尊瞧著心疼,先治好傷再說不遲。」他壓低音量,勾人的低沉柔聲連自己都聽不下去,但兩女倒是很享受的樣子。

「尊上…」紗冥煙含糊的喊著,中間夾了幾句不堪入耳的嬌喘,那要是別人聽了,還真以為任遊正在「奮戰」,聽得他直冒冷汗。

紗華陵也差不多,而且還摀著自己嘴巴壓抑叫聲,聽起來反而更…惹火。

到底為什麼只是在輸送魔氣而已,可以被她們弄成這副局面?

是想勾引人?風墮天這麼難伺候嗎?拜託別喘了。任遊煎熬的想。

罷了,她們越是沉浸其中越好…他甩頭拋去雜念,若有似無的在魔氣傳輸中催發沉眠咒,為了不立刻被發現,他用很慢的速度一點一滴的施展咒法,終於讓這兩個被情慾沖昏的人倒臥床榻。

任遊終於渡過難關,疲倦的喘了口氣,將被子拉到她們身上,為了醒時不被起疑,他只得不收回魔氣讓她們的傷勢好轉,又下了咒,好讓她們真有得償宿願的「感覺」,簡單說就是讓她們把春夢當真。

這種糟糕的法術自是由風墮天那邊學的,傀儡當初喚醒風墮天時,便已將畢生學過的法術傳到任遊身上,而後來又吸收了雪無痕的功法,加上他們在他體內潛伏多年的原因,任遊現今竟有相悖卻互不排斥的兩套功法與兩種氣。

魔氣與魔修的術法、靈氣與正道的術法通通在他體內流轉,照說正常人早該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偏偏他非但沒事,兩方的氣與招式居然還能毫無遲滯的交替作用,所以他能用魔氣治魔修、也能用靈氣治杏兒,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境界,尤其他吸收的功法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只怕現今無人能敵。

雖然憑空成了兩方實質上的「至尊」,可任遊的心情豈是一個複雜能解。

因為再如何厲害,還是沒有除掉風墮天魂魄的方法。

他寧可當凡人,也不想日日揣個老不死的麻煩在懷裡啊!任遊心塞的想。

他把衣服整理好,掀開帷幕離開床,不經意的抬頭瞥向杏兒…

差點原地跪下。

杏兒怎麼好死不死在這個時間點醒了?她看到多少?誤會了嗎?

他施了禁言咒,困住她行動,卻偏偏沒有塞住她耳朵,沒有遮住她眼睛!

她全都看到也聽到了!這下子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幽微的燈火中,只見杏兒兩眼圓睜端坐在牢籠中心,那雙氣勢洶洶的眼睛彷彿把滔天烈焰全聚集在裡面,任遊發誓如果目光能殺人,他早就死幾千遍了。

她直勾勾的瞪著任遊,看得他背脊發寒四肢麻木,現在要是法術解除絕對被罵得體無完膚外加揍到滿地找牙(當然是沒有抵禦的狀況),任遊簡直想一頭撞死,他幹嘛放下圍帳?這不像是捉姦在床嗎?雖然他什麼缺德事都沒幹,但現在是有理說不得的狀態,他該怎麼辦?

杏兒氣得七竅生煙,身周的靈氣漸漸膨脹,看著打算使出渾身解數衝破牢籠,任遊知道現在絕對不是時候,他什麼準備都沒有,杏兒要是現在與他打起來,他又不願出手打杏兒的話,必定會引起疑竇,所有計劃肯定泡湯,到時候眾魔修又鬧得驚天動地就麻煩了。

心一橫,任遊決定要以「魔尊」的身分與杏兒周旋。

他飄起來,湊到杏兒的籠子前,勾起一抹邪魅張狂的冷笑。

「怎麼?吃味了?」他挑釁的問,像是始亂終棄的人渣。

杏兒無聲的啐他一口,只差沒有朝他臉上吐唾沫。

「本尊不過是玩玩罷了,像妳這種小丫頭,哪裡比得過他們的風姿?」

任遊翻腸翻肚,找出話本裡那些令人唾棄的台詞,硬著頭皮笑問。

杏兒烈焰似的瞳孔劇烈收縮,眼角竟閃爍淚光,顯然被傷到了。

她奮力撞擊籠子,張闔的嘴巴拼命罵著任遊,靈氣越來越暴漲。

「不准輕舉妄動,要不就讓妳重要的人付出代價。」任遊不得已拿出石仙人等當作籌碼,杏兒無聲的罵罵咧咧,任遊不用聽聲音也知道她說什麼。

「哼,妳瞧本尊敢不敢,很快本尊就要稱霸修道界,妳若是安分點便少受點苦,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安分點待著,本尊若是心情好,便賞妳個痛快。」任遊竭盡所能的耍狠,但再也掰不下去,只得留個背影給她,甩頭出去。

杏兒無能為力的看著任遊離去,晶瑩的淚珠終於堅持不住,滑落頰邊。

任遊轉出石室,在走道上停住,忿恨的砸牆,摀著心臟喘了喘。

胸中的疼痛並非想像,而是真實的感覺,沒想到他就疏神這一小會,風墮天就開始竄動,早晚會被他暗算,看來不能繼續這樣拖延下去了。

如果時候到了,他還是沒辦法抽離風墮天…那也只能…

「杏兒…如果到最後我還是沒辦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那便當我是個負心的騙子好了…」任遊在空蕩蕩的廊道間喃喃自語,無人能見他苦澀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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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魔修嗎?為何跟正道的如此親近?魔尊的召喚你們沒收到?膽敢不去集合?當真膽大妄為。」紗冥煙啐道。

「呵,憑啥他叫人去小爺就得去?啥召喚?根本沒有收到!何況我從來都沒把他當君主,跟魔不魔修有什麼關係?」阿佑狂傲的問。

「我們又不是他的部下,魔修本就各憑本事,憑什麼他強過我,我就得當他部下,應他召喚?」毒娘子也不甘示弱的冷笑。

「放肆!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紗冥煙氣得破口大罵。

「哼,沒收到召喚?我看是藉口,還是說…你倆修為太差,尊上不想要你們?怪不得只能跟正道的瞎混,沒準還能蹭點東西是吧?」紗華陵與妹妹相反,越是生氣就笑得越甜,嘴巴更是綿裡帶針的賤。

風墮天的傀儡完成修行,準備前去喚醒風墮天之時,曾經在各地佈下魔煙火,召集魔修們搞事,潛伏於各處的魔修這才紛紛現身。

為了避免閒雜人等來干擾,那魔煙火自是非魔修見不到的,照說這兩人雖已改邪歸正,但仍是魔修,理應看得到消息,但卻沒看到的原因,說來不值一提,正是因為一個在閉關、一個在忙著煉丹,根本無暇顧及外面,才有這番烏龍…雖然看到大概也不當一回事就是了。

只是這番緣由,他倆根本懶得說,何況還被如此輕視,更是不屑一顧。

「你們兩個騷貨少在那裡廢話!修為差不差與妳們何干?今天就是交代在這裡小爺我也不屑當那廝的奴才!」阿佑指著兩人喝罵。

不用人家說,他也知道這兩人修為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但總不能傻愣愣的任人嘲笑!他雖然老是嘻皮笑臉的喊杏兒姑奶奶,可當年要不是看杏兒人好,他也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哪會被她說服「改邪歸正」?

他雖是魔修,染了血氣卻自有其堅持,要是不服,拿刀架著他脖子也不屈!

脾氣古怪、歪理一堆、不務「正業」又如何?他就是不爽!

「哼,瞧你平時油嘴滑舌,現在還挺硬氣的。」毒娘子瞥他一眼,嘴角微勾。

被喜歡的女人稱讚了!阿佑心下一喜,飄飄然的朝人家拋媚眼。

「小爺是不是很英勇?毒娘子有沒有愛上我了?」他得意的問。

稍微讚美一句就拿翹,你還是閉嘴吧。毒娘子嫌棄的閉目。

「呸,就你這小雜碎,還敢大放厥詞!識相的話就立刻求饒!我們要找的就是那個女娃娃而已!把人交出來!」紗冥煙再也無法容忍對方接二連三出言不遜,漫天火焰海浪似的翻騰,一鼓作氣全往整座山壓下!

石仙人早在眾人爭執的時候做好準備,腳下一用力便將地面踩出蛛網似的裂痕,高聳的山居然瞬間沉進土表下,烈焰覆蓋其上後又被硬生生從土裡蹦起的山貫穿,然後山裝了翅膀似的,在半空中旋轉一圈後又重重壓回原位,像是活生生的巨物把烈焰踩在腳底似的。

阿佑跟毒娘子吃了一驚,這什麼操作?山還能蹦起來還旋轉?!

沉進土裡時山頂還有岩石蓋著,像戴上圓罩子似的!什麼玩意?

「石爺爺你什麼時候練的這招?這麼厲害當時那些沒用的魔修怎麼還能傷到你?」杏兒當然也被嚇到,陰鬱的表情轉成目瞪口呆,愕然的問。

「嘰嘰歪歪磨蹭老半天,還以為我們閒著沒事幹啊!早就該打了!要不是妳們派來的小雜碎使詐,我不把他們碾碎才怪!」石仙人不理會己方陣營的話,把整座山像是飛島似的弄上天,氣勢洶湧的往紗氏姊妹撞去。

姊妹倆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漏網之魚竟然這麼威猛,趕緊分頭撤開,紗冥煙施術催動地面的烈焰防守,紗華陵則劃破自己的手腕,驅使鮮血防禦。

龐大的山要追擊兩個小小身影自是不便,石仙人當然知道這不是最佳制敵方法,雙掌合十整座山便在他拍手聲中崩碎,山上的四人所在的一塊地面保持原狀,其餘的山石便成了無數利器,密密麻麻像暴雨似的狂亂砸向二女。

爆炸的碎石與火焰讓現場煙塵瀰漫,紗氏姊妹的身影隱藏在塵霧中,鮮紅的血網與火團歪扭變形,痛呼聲輕微的傳來,居然在這滔天的攻擊中未能即死。

「石爺爺,她們是魔尊的左右護法,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就死,要小心。」杏兒強忍傷處疼痛,抽出無雙劍小心戒備。

「小美人真是冰雪聰明,姐姐越來越喜歡妳了。」紗冥煙幽幽的嗲音呼喊在耳畔響起,一雙柔荑挑逗似的拂過杏兒的臉頰,卻劃破了她細嫩的皮膚,鮮血滑落,杏兒反應過來回身就是一劍,卻撲了個空,驚出滿身冷汗。

她從哪裡出現的?為何毫無聲息?剛剛那一下要是劃在脖子上…

杏兒不敢輕敵,在沙塵漫天中謹慎戒備。

「在那裡!」石仙人察覺氣息,驅使砂土猶如指揮蜂群,零散的沙子劃為霧狀的刀鋒,強烈的氣流劈開煙霧,現出隱藏其中的人。

「小美人的滋味真不錯。」紗冥煙伸出舌頭舔舐指尖的血,風騷的挑逗。

「…這女人到底發什麼瘋。」石仙人見到這畫面,全身都不對勁了,頭皮發麻的喃喃自語,杏兒則嫌棄的吐舌。

另一個去哪裡了?毒娘子與阿佑背對杏兒與石仙人,左右環顧卻不見另一人,忽然天際那端閃爍異光,當頭砸落一團濃烈的紫煙。

「大家屏息趴下,這煙有毒!」毒娘子當先察覺攻擊,纖柔的玉足輕點,迎面對上那團紫煙,黑色的衣袍飛揚,將所有紫煙納入袖中,對準飛躍而下的人噴出一口寒氣,那白氣中似有冰霜,光線反射下像是冰霰一樣晶瑩剔透,卻是美中帶刺,扎得人滴落點點鮮血。

「呦,也是個使毒的人哪,毒性似乎還不弱嘛,可要打贏我還差的遠呢。」紗華陵整個頭臉都像被雪砸過似的,染上了點點冰晶,在她的血跟紅衣上映出飛花般的紋樣,笑嘻嘻的舔去嘴上的毒晶,語氣滿是嘲諷。

「誰跟妳說那是我拿來打敗妳的,不過是開胃菜而已。」毒娘子眉頭一皺,滿臉不悅的把袖中的毒霧甩回去,背在後方的手朝阿佑打了個暗號。

阿佑當即邁開步子飛奔到杏兒跟石仙人身旁,兩人正跟紗冥煙鬥得你死我活,又要穩穩憋住氣,雖然修道者憋氣可以很久,可在劇鬥中不能吐納戰力未免大打折扣,阿佑當然不敢輕敵,腳步未到已先放出數道光矢,殺傷力不足但閃光非常強烈,竟是令眼前三人眼前同時一花。

雖是連自己人也刺了眼,到底是爭出了個空檔,他匆匆送了什麼到他們手裡,交代一句又急忙竄回單挑紗華陵的毒娘子那,自己也吞了個小東西。

「我來幫毒娘子,你們自己要當心!」阿佑大口吸氣,放聲喊道。

那玩意正是七海天香丸,他也就珍藏著幾顆,沒想到一次就花了三顆,阿佑還是有點心痛,將滿腔悲憤化為力量,在毒娘子與紗華陵的戰鬥中努力擾亂對方,不時偷射個暗箭、弄個小法術絆她一下,傷害不大但讓人心煩至極。

「小滑頭!你就只會這點小伎倆?一邊玩去!」紗華陵本來懶得理他,但接二連三的被那些抓癢癢似的軟弱攻擊弄到,火氣越來越大,一掌揮出血紅色的網子,將阿佑困在其中,狠狠甩開。

阿佑卻咧齒露出一抹陰測測的獰笑,輕巧的彈彈響指。

霹霹靂靂的電花密密麻麻的從他踏過的範圍竄起,捲進紗華陵到處飛散的血絲中,順著來源衝進她體內,電得她頭髮倒豎動作停止,甚至疼得抽氣,毒娘子趁此機會繞到她後面,狠狠在她脖頸上咬了一口。

「我是輔助的人,臭娘們。」阿佑掙破血網,躍回後撤的毒娘子身邊,嘻皮笑臉的嗆聲,手不安分的攬在毒娘子腰間,被她不留情的拍掉。

「手在幹什麼,她還沒死,不要輕敵。」毒娘子嫌棄的唾道,耳尖卻有點泛紅,可阿佑卻忙著哼唧唧求表揚,很可惜沒看到。

紗華陵腳步微微踉蹌,心中暗驚,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在她身體裡注入毒液!

而她竟因為那一口腳步虛浮差點摔倒!這對用毒者簡直天大的恥辱!

「…妳是什麼來頭!這不可能!修為明明那麼差!」紗華陵連體面都顧不上了,眼神瘋癲而狂亂,語氣又急又衝,跟先前天差地遠。

「呵,見識淺薄,誰說修為差就毒不倒妳?」毒娘子冷笑一聲,在掌中凝聚出紫黑色的毒火,揮掌朝她打去,紗華陵想要避過,腳卻動彈不得。

「臭婆娘,還想往哪裡去?」阿佑充滿惡意的裂嘴吐舌,覆在地表的手沒入土裡,在紗華陵腳邊處施術將她所站的位置變作泥沼,困住她行動。

眼見毒火就要打到身上,紗華陵只得硬接,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蔓延全身,她淒厲的長叫,黑色的藤條從她每處血管暴長,鑽出她的皮肉。

「小爺的雷可不只有麻痺啊。」阿佑笑嘻嘻的歪頭。

阿佑剛剛打進她體內的雷與毒娘子的毒液相交融合,轉化為更具攻擊力的法術,那黑藤便是毒液所化,原本還能以修為強行壓制,卻因藤蔓暴長無力再禦,立時隨著她全身血流竄至全身。

紗華陵在毒藤強扯下筋骨被拉扯至極限,全身痙攣歪曲扭八的摔倒在地,陷入深深泥沼中,恐怖的厲叫仍未止歇。

毒娘子的來頭可不小,未成精之前便是天下至毒的「蠱王蛛」,這種蜘蛛喜食毒物,越毒的牠們越喜歡,吃了的毒物會在體內融合轉換,與自身的毒相加重合,每次攝食毒物自身的毒液就變得更加猛烈,依據攝食物的不同,每隻蠱王蛛的毒性都有所不同,就像靠著自身在煉蠱似的,故而有此名。

活越久吃的毒物越多越雜,牠們的毒性便會隨著年紀更為兇殘,甚至使毒的人會專門飼養來取其毒液,但那種被養的蠱王蛛跟毒娘子這樣在野外生存的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何況她已經修行多年,即使是被杏兒打敗後也未曾懈怠修練,而今又比當初落敗於她的時候更強更毒,沒準連七海天香丸的藥性都根除不盡毒性,單憑毒是贏不了她的。

而阿佑雖說沒有那麼厲害的出身,甚至連妖紋都還沒完全退去,但他多的是鬼點子,在煉丹佈陣的領域孜孜不倦的多方嘗試,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被他別開蹊徑的試過,強力的招式不算多,融合各種玩意的雜拌兒小招讓人掉以輕心,中間再混個大的招,便能出其不意的打倒強手。

一言以蔽之,雖然所長不同,但這兩個人早已有與杏兒平起平坐的戰力,紗華陵單靠修為的輕視成了她的最大敗因,何況他們還是聯手出擊,勝利便沒有那麼困難。

「毒娘子,有沒有對小爺改觀呀?這招是為了跟妳相親相愛的聯手抗敵才想出來的喔?感動不?」阿佑雙眼放閃光,裝俏皮的想討毒娘子歡心。

我聽你胡吹,你卜卦是嗎?算得到今天會並肩作戰?

毒娘子翻白眼不理他,心中卻對他能在戰鬥中立時想出完美輔助戰術這點相當佩服,但卻不予置評。

阿佑還不死心,喋喋不休的在旁求關注,那頭已被埋進泥沼,眼見就要喪命的紗華陵卻忽然爆裂,全身的血液化為紅針,綿密如雨的朝四面八方噴射。

「我去!這女人竟然還不死!」阿佑張開結界擋在毒娘子前面,毒娘子也從後方輸送魔氣助他防守,完全不須言語便默契極佳的行動。

紅針劈劈啪啪的到處亂打,最後又聚集在上空,漸漸凝合成紗華陵的樣貌,只是她全身各處都是龜裂,像是支離破碎的土偶被強行黏合似的。

「…給我記住,下回一定取走你們狗命!」紗華陵披頭散髮咬牙切齒的狠瞪兩人,連聲招呼都不跟妹妹打就轉身逃開,卻不忘烙狠話。

「切,落荒而逃的傢伙還耍狠呢。」阿佑不屑的啐道。

一個人打不贏,兩個還不成嗎?境界高了些又如何?咱們還不是贏了。

窮寇莫追,現下最要緊的是幫杏兒跟石仙人。

他們戰鬥的位置已拉出一大段距離,看不到另外兩人的情形,只得加緊腳步踏著飄盪在空中的石塊,趕回杏兒他們身邊。

視線前方堪堪出現人影,便聽到淒厲的尖嚷,聲波尖銳高亢,猶如破鑼刮鐵般難以言喻的刺耳,源源不絕像是有用不完的氣一樣,灌進耳朵裡痛得像筷子扎進腦袋似的,頭又痛又脹,血脈奔騰心煩意亂,像要走火入魔的感覺。

「這又是在搞什麼?!」阿佑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被聲波蓋住,竟然讓他聽不到自己的吼聲,足見那音量多麼驚人。

石仙人與杏兒站在紗冥煙周圍,摀著耳朵表情難受,石仙人只是額角青筋不停跳動,傷未完全治好的杏兒甚至無雙劍都快拿不動,狼狽的單膝跪地。

紗冥煙跪在地上,全身都被石刃插得像劍山似的,姣好的臉蛋皮被掀了大半,一張猙獰醜惡的癩蛤蟆頭隨著蛇頸扭動,另一張臉假皮也已搖搖欲墜,尖利的嗓子拉長音狂呼猛叫,身邊的地面全是鮮紅色的紋印,發出妖異的怪光,隔絕旁人的攻擊,竟讓人寸步難進。

石仙人的石刃、毒娘子的毒晶、阿佑的光矢全都進不了她佈陣的範圍,可奇怪的是她偏偏不做反擊,也沒有要逃的意思,只是一個勁的狂叫。

震耳欲聾的長叫還不停歇,石仙人怒上心頭,一氣之下將所有砂石聚攏,當頭把紗冥煙連同她的法陣一併蓋住,蓋鍋蓋似的隔斷噪音。

「總算清淨…我去!那什麼玩意?!」阿佑掏掏耳朵,才剛鬆了口氣便見天際那頭黑壓壓的飛來大群怪鳥,指向那邊大喊。

眾人扭頭看去,頓時心裡一緊,只差沒當場飆粗口。

食髓鳥來了,而且整群!

聽名字就知道這鳥吃什麼的,牠們不單身形龐大,成體張開翅膀便有好幾尺,三人的臂長還沒有人家寬,單以身體長度來題也是成人的四倍大小,通體無毛呈皮肉的粉嫩色,翅膀的部位則是薄膜,尖喙利齒不提,形貌醜惡有六隻沒有眼白的黑瞳,最讓人噁心的,則是他們的用來吸食骨髓的管喙狀長舌,生性兇殘且窮追不捨,盯上的獵物絕不放過,單隻就足以覆滅一團略有修為的人,四人雖然功力上佳,可遇上整整一群便有些吃力,何況還有一個是傷兵,剛剛又經過激戰,正面對上實在太過不智,當即便決定撤退。

密密麻麻的食髓鳥張大翅膀,居然有種鋪天蓋地的氣勢,天邊的光輝竟然被遮掩大半,牠們迅雷不及掩耳的自高處俯衝,瞬間打亂四人的位置,飛散的石塊到處亂彈,眾人所站的地方粉碎不說,連困住紗冥煙的石頭也崩了!

「帶上那丫頭!」去而復返的紗華陵在混亂中扯住紗冥煙的胳膊,將她拖到食髓鳥的背上,驅使食髓鳥往杏兒那處飛去。

杏兒身上不單被血網與火流包圍,還得分神砍殺食髓鳥,竟然一時不慎被食髓鳥的利爪擒獲,強大的力道差點讓她被擠壓致死,吐了口鮮血後便垂頭失去意識,軟綿綿的任由她們綁走,無雙劍直直掉下,插進石塊裡。

「杏兒!」餘下三人震驚張惶,想去搭救卻無暇抽身,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們消失在雲端那邊,繼續與食髓鳥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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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無痕忽然痛苦的屈身,周圍的魔氣開始膨脹,壓縮到二人所在的方形空間,任遊精神世界裡唯一一處有光亮的地方開始出現歪扭,她知道風墮天開始要用更強硬的手段了。

「雪前輩,您怎麼了?」任遊正在盤膝運功,瞥見雪無痕的異狀,急忙關切。

為了衝破風墮天的魔氣,單憑任遊的想像與意念仍有不足,雪無痕便教了他更高階的心法以助加快進度,雖然只是倉促間傳授,但總比沒有來得強。

雪無痕不想讓任遊白操無謂的心,所以沒有多說,但為了保住任遊,她耗費了大量靈氣維持這個小空間的穩定,可現在卻有些支撐不住。

「…我不要緊,你繼續努力,把心思放在逃出去這件事上,別管我。」雪無痕咬牙硬撐,臉色卻從鐵青轉為蒼白。

「您是杏兒的師父,在下怎麼能不管您。」任遊上前扶著雪無痕,搖頭道。

「…任遊,有一事算我求你,若是你出去了,別告訴杏兒你曾見到過我…我怕她又會傷心…」雪無痕看著任遊溫潤的臉,強忍悲傷無奈嘆息。

好多年沒看到她那天真無邪的小徒了…真想再跟她說上兩句話,抱抱她…

杏兒純真善良,雪無痕自是非常疼愛她,當年她決定跟道友出征時,早就知道杏兒定會悲傷欲絕,現在她這副死不算死、活不算活的樣子,如果讓杏兒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再惹她傷心了?如此還不如當她二十五年前便已殞命…

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任遊大概也知道這塊僅存的「地盤」,是雪無痕拼命護下的,而她不肯讓杏兒知道自己還「活著」的原因,他也能猜出一二,可他偏不順著她,當下便硬起心腸,又搖頭。

「雪前輩,您要挺住,若您出事了,在下一定告訴杏兒。」他堅決的說。

「你這傻小子,我已經沒了身體,現在只是遊魂,就算要逼我撐到出去,我也留存不了多久,你何必讓杏兒傷心!」雪無痕吃力的瞪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所想,罵道。

「雪前輩此言差矣,杏兒有多想念您還需要在下多言嗎?即使是一面也罷,您就不想再與她說上幾句話嗎?何況…」任遊停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既然魔尊能附身在我的身上,雪前輩難道不行…」

話未說完,任遊就止住了,雖說是意料中的事,他還是有些無奈。

雪無痕嚴厲的看著他,像是無聲責怪做錯事的學童。

「任遊,我怎麼能做奪人身體這等惡事,即使是玩笑話也不該這麼說。」

「雪前輩您誤會了,在下並非要您去奪活人肉體,借屍還魂也是個方法,您覺得呢?」看來杏兒的急性子也跟雪前輩學的吧…任遊無奈,只得一揖後溫聲解釋,雪無痕面色稍霽,可還是無奈搖頭。

「人各有命,我當初既已選擇脫離肉身,現今便不該再執著於人世,何況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我還拿人家的身體來用,都說入土為安,這樣未免太不厚道。」她堅持道。

任遊想到杏兒跟他提起自己師父時那哀傷的表情,心中不捨,還想再多說幾句,整個空間卻猛烈搖晃並發出轟轟巨響,魔氣開始騷動。

兩人所在的空間越來越狹小,魔氣朝著圍住他們的光圈擠壓,竟像要一鼓作氣擠殺他們的感覺,雪無痕將任遊拉近,拼命使用靈氣抵擋。

沒想到,她竟吐了一大口血,染污了衣裳不說,連五官都開始冒血。

「雪前輩!」任遊搭住她搖晃的身體,急切的喊。

「…那廝定是用什麼東西強行提升境界,你未被困進此處時,我還能稍稍知道外頭的事,現在卻什麼都感應不到…」她喘了喘,咬牙強撐卻膝蓋發軟跪倒在地,任遊也跟著屈身,魔氣侵蝕的範圍已經讓他們無法站直,情況危急。

眼見多年苦心就要毀於一旦,雪無痕何等堅毅,此刻仍不願放棄。

「任遊,我堅持這麼多年,耗了大量靈力,雖然強撐至此,可魂體已經耗損過甚,現在你的魂體更為完整,你背過身去,我將功體全渡給你,由你來發功效果應會比我更好,能否成功就全看你了!」說罷,她也不由任遊抗拒,強硬的迫使他轉身,一股腦將數百年功力全數灌注到任遊身上。

彷彿被滔天巨浪源源不絕的沖刷全身的感覺非常難受,龐大力量席捲任遊的魂體,像是要將他本人整個打成碎片,難過程度簡直跟被魔氣灌入體內時那般,整個人的意識散亂破滅,唯一不同的是,他當初是全身力量都被抽走,現在卻恰好相反,靈力像吹球似的拼命灌進體內。

他知道自己將會得到強大的力量,可是雪無痕呢?

如果她把所有力量都給自己,支撐她走到現在的靈力都沒了,她會如何?

就算任遊能夠獨自撐出一塊空間,也挽回不了雪無痕的存在。

她定會煙消雲散。

任遊已經讓杏兒傷了心,絕不願再做出更糟的事,就算那不是出於他的意願,可就是不能!

「雪前輩快停手!」任遊情緒激動,揮手竟震開了好些魔氣,雪無痕最後一絲靈氣偏移到虛空中,可她的魂體已經支離破碎。

任遊匆忙去撈,卻只撈到一塊小碎片,雪無痕溫婉的朝他笑了笑。

「讓你捲進來真的很抱歉,你務必要打敗他…以後幫我多多照顧杏兒…」雪無痕的手已如輕煙一縷,摸在任遊頭頂卻沒有絲毫感覺,任遊挫敗的怔怔望著雪無痕消失,張口卻已沒了聲音。

雪無痕的驟然消失讓他沒了力氣,滿腦子亂七八糟耳朵嗡嗡作鳴,別說他出不出得去,以後見到杏兒,他到底該怎麼跟她交代?

【妳師父本還在,可為了護我又消失了。】他說得出口嗎?

任遊封存多年的情感已經有了破口,現在巨大的罪惡感更是讓他情緒起伏劇烈,靈力波動忽大忽小,搖搖擺擺的空間出現縫隙,讓魔氣鑽了空檔。

一道黝暗魔氣貫穿他的胸膛,而他滿身的靈氣正在全身循環。

靈氣從肢體末梢倒灌回來,捲住魔氣往他魂體裡推擠,竟然就此把魔氣與靈氣同時收進魂體中,在互相抗衡的狀況下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任遊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他只知道胸前那種鼓脹的感覺讓他極度排斥。

他無助卻非常憤怒,終是忍受不住這番身心折磨,放聲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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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墮天極為震驚的看著自己掌中的黑血,不敢相信。

天底下沒有幾人能將他打出血來,就是有也絕不會是個凡人。

偏偏正是那個被鎖進體內的凡人將他「打」出滿口血。

這怎麼可能?到底發生了什麼?雪無痕的存在已經消失,那個凡人哪裡來的這種力量?竟然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像被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風墮天…】從身體內部傳來男人冷淡的聲音,風墮天更是一驚。

他居然還能同自己說話了!這人的意念竟然如此堅韌?現在還不死?

他明明感受到魔氣已充斥全身,卻在內部最中心的位置,像根魚骨頭似的卡著什麼,正是那個本該消失的螻蟻!

疼痛無聲無息的開始蔓延,風墮天難以自制的扭曲肢體,指尖抓著胸膛不住喘息,痛苦而狼狽,即使在無人窺探的石室中,風墮天仍覺得丟臉至極。

【很難受,是嗎?】那聲音淺笑,聽著溫和如煦,卻讓人打心底發寒。

從來只有風墮天令人膽寒的份,沒想到今日卻是他親身體會到這種驚懼。

像是立場倒換,彷彿他才是那個令人鄙視的凡人,魔尊卻換成別人。

【你喜歡搶別人的身體?為了逃避正道,捨棄自己肉身的魔尊,說出來不怕人笑嗎?假使肉身沒了,你想如何?再找一個?這跟落荒而逃有何不同?你不可恥嗎?】任遊幽幽的笑聲像根針似的,狠狠扎進風墮天的心裡,動搖他的精神,劇痛逐步擴大,風墮天的指尖已經在身上掐出道道血痕。

他眼前一黑五感頓失,連舌頭都像被切掉似的,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腦子渾沌不清,只朦朧的確定自己還是在「外邊」,可他卻失去整個身體的操控權,麻痺的四肢癱倒在地,猶如垂死的蛆蟲。

胸前霧狀的紋樣與臉上火紋忽閃忽現,異變的單眼慢慢恢復原狀,任遊原本的輪廓越發清晰,已有奪回身體的趨勢。

任遊竟然從「內部」用吞噬的方法在搶這個身體!

風墮天灌滿任遊肉身的魔氣一點一滴的被任遊吸收,那感覺像是活吞了條蛇後,被牠從體內撕咬的感覺,讓人恨不得剖開自己腹部,再狠狠絞爛般難受。

【來看看你還打算撐多久才要消失吧。】任遊冷澈的聲音彷彿已化為魔尊,話語間的殘酷簡直如出一轍。

究竟是魔尊同化了任遊,還是任遊同化了魔尊?

是魔氣影響了他,還是他影響了魔氣?

風墮天還是風墮天嗎?任遊還是任遊嗎?

叱吒了半生的風墮天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他只有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敗在區區凡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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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趕來的毒娘子與阿佑聽了石仙人的轉述, 吃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任遊就是魔尊?那他幹嘛給自己下那種怪封印?腦子抽風?」阿佑下巴都快脫臼,目瞪口呆的問。

「誰知道魔尊那個瘋子在想什麼?那不重要,你先去看看杏兒的狀況,她傷得很重,有什麼東西能療傷都給她拿去!」石仙人不耐的擺擺手,急躁的喊。

「石仙人,現下情況該如何處理?杏兒打算如何?她該不會…」毒娘子臉色凝重,擔憂的瞥瞥在火堆邊取暖的杏兒,悄聲問。

石仙人鬱悶的重重點頭,意味深長的嘆息。

毒娘子頭疼起來了,杏兒那性子…絕對會找任遊說個明白的。

「當初我見那任遊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個性溫和有禮,沒有絲毫邪氣,怎會如此?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接近杏兒的?」毒娘子想的跟石仙人差不多,沒奪走杏兒任何東西、又不肯傷她,那他究竟要幹嘛?

「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魔尊不可能閒著沒事陪小姑娘到處亂轉,更何況杏兒是想阻止魔尊復甦的人,怎麼說都不合理。」石仙人順順鬍鬚,搖頭嘆。

阿佑與杏兒在火堆邊將兩人的對話聽得分明,杏兒鬱鬱寡歡,臉上的悲傷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阿佑急巴巴的安撫她。

「好啦,姑奶奶妳先別胡思亂想,養傷最重要,妳消沉得簡直快嚇死人啦。」

「…你不會安慰人就別吵。」杏兒有氣無力的朝他吐舌頭,把頭埋進膝蓋屈膝坐著,十足委屈又傷心。

「什麼話嘛,好心被當驢肝肺了,吃點丹藥好好歇息,傷養好了才有體力去打趴魔尊把事情解決嘛,這不是妳最擅長的事嗎?算妳好運,上次被妳劫走丹藥後我還有再煉,不然要我這時上哪去找藥給妳呢?」阿佑叨叨絮絮的扯了一串,費盡苦心才讓杏兒勉強彎彎嘴角,聽話的吃藥。

「杏兒這次可不能再莽撞獨行,我們會陪妳去找任遊,妳不是一個人,知道嗎?」石仙人嚴肅的叮囑,毒娘子也是同樣表情。

杏兒溫順的點頭,藏起眼角滲出的濕潤,想到任遊與她表白時的神情,心中堅定不少,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遇上變故。

整座山忽然猛烈搖動,砂石狂捲草木崩裂,一股炙熱的氣息從天際傳來,眾人感到危險,齊齊向洞外奔去,迎面便撞上滔天的紅焰。

幾乎將整片夜空照亮的火海包圍住石仙人的山,炙熱的高溫讓樹木焦灼,土石甚至被濃濃煙霧燻黑,連呼吸都感到火辣辣的痛。

一紅一藍兩個身影曼妙窈窕,漂浮在空中背對烈焰,俯視四人。

正是前來襲擊的紗華陵與紗冥煙。

「呦,這般熱鬧哪,小美人還記得姐姐嗎?」紗冥煙似乎已忘了先前與杏兒的戰鬥,又風騷的撩撥頭髮,親暱的朝她送上一個飛吻。

杏兒被她弄得雞皮疙瘩掉滿地,嫌惡的撇頭不語。

「你們兩個是什麼來頭?報上名來。」石仙人站到杏兒身前,冷聲喝道。

「石仙人,沒想到你還沒死啊…當時那幾個小嘍囉都沒回來,難道是被你殺掉的?還是逃了?真是沒用。」紗華陵撫著嘴唇做思索狀,輕挑的笑。

石仙人立時明白這女人是誰,原來是當初那些小雜碎的上司是吧?

「哼,妳也想像他們一樣的下場嗎?」他也懶得多解釋,順著她的話往下接。

紗華陵與紗冥煙互視一眼,越發輕慢無禮的笑著。

「年紀一把了,脾氣倒是不小,誰生誰死還說不準呢,你現在掏出自己內丹奉送給我們,或許還能保住一條老命哦?不考慮考慮?」紗華陵歪頭問。

鬼話連篇!傻子才信!內丹沒了還不任人宰割?要不你掏來試試?

瞧著兩人越說越過分,毒娘子與阿佑不高興的往前一站。

「妳們到底想幹嘛?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在這裡裝神弄鬼!」阿佑怒喊。

「兩個人就來挑事,話說了半天到底想不想打?」毒娘子雙臂環胸,冷問。

紗華陵與紗冥煙凝目細看這兩個人,美艷的面容現出幾抹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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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杏兒被魔氣彈飛出去後,彎彎繞繞的在天際被甩得七葷八素,全身劇痛又頭暈目眩,也不知到底飛了多遠,那天殺的魔氣球終於破掉,她直直往下摔,體力已經耗盡的她根本無法抵抗衝擊,本以為會腦漿塗地的緊要關頭,破碎的魔氣居然在她身下成了墊子,讓她安然無恙的彈到地面。

狀況完全符合任遊要求的「平安無事離開」!

杏兒疲倦而悲傷的抿唇憋住眼淚,卻還是抵擋不住心頭煎熬。

任遊…居然就是魔尊!為什麼!她的心上人竟然是她的死敵?!

那為什麼要說喜歡她,又為什麼要放她走?!

何不放聲嘲弄她的愚蠢,給她一個痛快?!

為什麼要對她柔聲細語深情款款,然後在她心頭插上最猛烈的毒刃!

「…任遊…任從雲…你這個混蛋!」杏兒委屈又心痛,滿腹心酸終於再也無法忍耐,在空無一人的海邊放聲悲泣,顛三倒四口是心非的罵著任遊。

為何口是心非?因為縱使她不知道任遊與魔尊之間那複雜的連結,卻知道他命令傀儡送她走時,那份心痛是千真萬確的,不管任遊是誰,他當下想讓她生還的意圖的確是真心實意,可這又讓她該如何是好?

恨不了他、殺不了他、忘不了他、離不開他、挽回不了他,杏兒究竟該怎麼面對這份感情?早知心動的代價如此高昂,她是鐵了心也不願喜歡誰了。

可現在說這有何用?心已悸動,如何能夠輕易割捨?

但養育自己的師父便是死於魔尊之手,難道這份情義比不過情愛嗎?

千愁萬緒曲曲折折,當中多少未解的誤會無人說與她知曉,如何能怪她訴諸眼淚?她又如何知道任遊正在努力與她重逢?心痛甚至不比她輕?

杏兒活了那麼多歲,當然知道哭泣於事無補,她哭得累了,便收斂心神盤腿而坐,運轉全身靈氣到每處經脈,運行了好幾周天才稍微恢復精神。

她長舒一口氣,在沙灘上仰倒,靜靜看著璀璨的星辰,耳畔波濤聲源源不絕,震盪的心靈彷彿被洗滌過,心緒越發清明,計畫天明便走下一步。

她所在的地方,恰巧就是任遊與她摘採黃金花的海灣,似乎就是從這裡開始,她對任遊那點不一樣的心思悄悄萌芽,只是當時的她並不知曉。

無論任遊是不是魔尊、是不是她死敵、是不是耍著她玩,她都必須去做個了斷,不管是誰要割捨誰、是誰放不下誰,都得再見才能明白。

杏兒知道自己不會放下對任遊的情意,但也不肯把殺師的仇恨拋下。

那便如此吧,不管他倆武力差距有多大,即使他對她當真有情,她也要與他同歸於盡共赴黃泉,既不愧對師父、也不抹殺自己的心意,若是他對自己無情,那以卵擊石的復仇,更勢在必為無須掛懷,總歸是個結束。

或許太過偏執、或許不顧任遊意願,可能被說自以為是,可誰又能想到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呢?

難道他與她能放下一切,攜手共度往後餘生,這就能算了?

別人怎麼看怎麼說,面對的終究是自己內心,杏兒很清楚自己辦不到。

即使修道接近千年,她骨子裡那種執拗偏就剝除不了,難怪她無法繼續精進。

杏兒整晚沒睡,眼波流轉恰如天上閃耀的銀河,在幽暗的環境獨自耀眼。

天微微亮,魚肚白的光芒緩緩從海平線升起,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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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仙人見到杏兒滿身血汙,孤身回到他住處時,震驚得從地上跳起。

石仙人在充滿靈氣的地方好生休養,已不復杏兒離開前那麼虛弱,急巴巴的繞著杏兒打轉,忙不迭拉她坐下,輸送靈氣給她療傷。

「杏兒,這身傷怎麼來的?!怎麼只有妳一個?任遊呢?」石仙人心疼的問。

那個溫潤的奇特青年上哪去了?兩人不是黏得緊嗎?難不成他出事了?

這兩個傻瓜蛋,就說不要去瞎攪和偏不聽!任遊該不會死…

石仙人胡思亂想到一半,杏兒輕飄飄一句話便讓他僵了。

「任遊就是魔尊。」杏兒背對石仙人,靜靜說道。

「什麼?!杏兒,妳再說一次?任遊就是魔尊?」石仙人手一晃,差點把杏兒打出一口血,連忙收斂暴衝的靈氣,繞到杏兒面前重複問題。

杏兒無聲點頭,嬌俏的臉蛋蒼白,也不知是傷心還是身傷造成,表情木然。

「…那個混小子騙妳?!身上的傷是他弄的?!裝得那麼斯文!當時還敢吃下我的咒物?!真是好大的狗膽!我立刻殺了他!」石仙人聞言,氣得連頭髮都豎了起來,完美詮釋了何謂怒髮衝冠,氣急敗壞的罵個不停,整座山都隨著他的怒火劇烈搖動,像隨時會崩山似的。

石仙人準備催動法術,讓任遊腹中的黑石弄死他時,杏兒伸手攔住他。

「杏兒,妳還想阻止?妳被他騙得這麼慘,愛錯便愛錯了,不要這麼傻啊!」石仙人又氣又急,心疼的望著杏兒,惱得想吼卻又捨不得。

「不是的,石爺爺…我只是有事想跟他確認…我身上的傷不是他弄的,他還讓我平安離開魔修群聚的地方…我不知道為什麼…」杏兒淒楚一笑,淡淡道。

經杏兒這麼一提,石仙人才慢半拍的想到,如果任遊有傷害杏兒的舉動,他便不可能活到現在,可他若是魔尊,為什麼會放杏兒走?

魔尊風墮天,從現世那一刻,便不知奪走多少人性命,不分男女老少、是善是惡,只要他想、只要他要,上天入地都沒人能倖免於難。

他早已殺過不計其數的人,為了內丹、為了法寶、為了資源…甚至因為心情,他殺人的理由百百種,除了有利用價值以外,從來沒有不殺的理由。

特別是對方還是他討厭的正道。

怎麼想都不可能,別說是因為愛才放過杏兒,這事誰都有可能做,唯獨風墮天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他只想要至高無上、無人能及的勢力。

這便是最讓人匪夷所思之處,箇中原由石仙人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我看這事不單純,妳先把你們路上遇到的狀況說給我聽,然後找毒娘子跟阿佑來,人多好辦事,不要再自己胡亂往危險撞去,還有石爺爺給妳靠呢。」石仙人看杏兒一副強裝淡定的模樣,心下不忍,和藹的摸她的頭,溫聲安撫。

杏兒撇撇嘴,硬是把奪眶的眼淚給逼回去,她本不是愛哭的人,卻不知為何現在特別脆弱,軟軟的嗚咽幾聲,慢吞吞的將事情盡數道盡。

石仙人越聽越覺奇怪,任遊做的所有事怎麼看都不像風墮天會做的事,何況杏兒有什麼值得魔尊這樣珍惜對待的地方?她的確有靈氣有法器,可這兩者她一樣沒被奪走,若說任遊是假裝的,又為了什麼要這樣?他圖什麼?

石仙人總覺得漏了什麼關鍵,但又不知道這份矛盾從哪邊開始,簡直一個頭兩個大,當即傳訊給毒娘子與阿佑,要他們速來會合。

這兩個雖已改邪歸正,但多少還是比較懂魔修的想法吧?

大家集思廣益一下,定能想出合理的說法,在杏兒滿意前,就先留你一條命吧,任遊…石仙人望著安睡在火堆旁的杏兒,煩悶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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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墮天的心情極差,他坐在山谷中以岩石鑿成的粗糙座位上,表情猙獰扶額冷哼,詭異的妖瞳閃著危險光芒,與另一隻未起變化的眼珠來回轉動,如利刃般冷冽的環顧眾人。

地上齊齊跪滿為數眾多的魔修,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哼。

在最前端,單膝跪著的兩名儷人首當其衝,正面迎著風墮天兇惡的魔氣,纖瘦的肩膀微微顫抖,顯得緊張萬分。

風墮天腳邊散著一件黑色斗篷,正是他的傀儡所穿,現在則已成無主之物被擱棄在地,風墮天則隨意披著黑色袍子,胸口敞開處的肌膚仍青筋滿佈,胸膛正中央有個黑色的霧狀紋樣,形體隨時在變動,像是活物一般。

「…你們說,鳳鳥族的還在頑強抵抗?」他撫摸臉上的赤色火紋,語調平淡甚至猶如湖水沉靜,可他的心情絕不像表面看到的如此。

他簡直快氣瘋了。

沒有人敢在他散發出能毀天滅地的龐大魔氣時講話,黑壓壓的魔氣與刺骨殺意幾乎都能直接將人逼死,現在誰開口誰先沒命,沒人想自找死路。

二十五年間,他刻意藏在一個什麼都辦不到的凡人體內,讓自己的傀儡去閉關修行,現在一切力量都回到自身了,可那該死的凡人魂魄卻怎麼也除不掉!身體控制非常不順,經脈雖通魔氣龐大卻難以移動,像半殘似的!

叫人怎麼不惱?叱吒風雲的魔尊半身僵硬,這種畫面能看嗎?

雖然他能驅動魔氣,揮揮手指就可以殺掉無數人,威勢並不減,可總不能這樣繼續下去,連個凡人的肉身都無法霸佔,根本是恥辱!

這麼煩躁的事情還沒處理完,這些不中用的廢物居然還有顏面說交代的任務尚未完成?嫌命太長了是嗎?

仍然沒人敢說話,一片死寂裡,風墮天不耐煩的猛敲座椅扶手,伴隨著一道巨響,他的扶手碎掉,衝擊直直向前擴散,地面被劈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鳳鳥族那邊到底狀況如何?!別告訴本尊你們這麼多人,連點小事都辦不成!左右護法,回答本尊!」風墮天深沉的嗓音冷冰冰的迴盪,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修為稍差點的居然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一紅一藍兩個儷人帶著膽戰心驚又崇拜的奇特眼神,向風墮天挪動幾步,吞嚥唾沫的神情更是莫名,像忐忑不安又像飢渴難耐,除了風墮天誰也沒看見,但他不為所動,仍然用肅殺的表情等待回答。

「尊上…」左護法紗冥煙悠悠呼喚,聲音極盡柔媚妖嬈,彷彿床第間的耳語。

「屬下們已在那一帶佈下提魂陣,等到月上中天之時,鳳鳥族的頑抗便不足為懼,現下未有戰果,只因鳳鳥族族長還在垂死掙扎,只要耗到她力竭,其餘人在提魂陣的作用下,根本無力抵抗,到時他們的內丹滿地皆是任君挑選,還望尊上再耐心等候。」紗冥煙彎彎嘴角笑得勾人,竟是全看不出她緊張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尊上從前脾性雖然也是暴躁無情,可對倆護法總是稍稍縱容幾分,而今這態度卻不似從前,看來那苟延殘喘的人魂著實令他光火,現在不長眼肯定完蛋。

「還算有些用處,鳳鳥族的老不死們,今日可算知道魔修的厲害了。」風墮天冷冷一哼,頗為滿意這般答覆,盛放的魔氣緩和幾分。

「尊上,其他正派修士在從前的大戰中已被我們除去不少菁英,現下的年輕一輩成不了事,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等便會踏平那些門派。另外,這些法寶內丹是獻給尊上的,懇請尊上收下。」右護法紗華陵見勢頭不錯,也壯了膽上前叩首,風墮天將目光移到座位與眾人間,東西堆得滿滿的區域,點點頭。

各路精怪的內丹,對於他們這些透過採捕增進修為的魔修們而言,有時比法器更來得有價值,吸收了日月精華的精怪凝出的內丹更是多多益善,以風墮天的修為來說,內丹比法具更有用。

風墮天總算滿意,本想說個兩句場面話,但半身的麻痺感漸重,臉上的表情自又陰沉幾分,他不動聲色,勾勾手指示意兩個護法。

「法器於本尊無用,你們有想要的就拿,左右護法將內丹取來,隨侍在本尊身邊。」他為了掩飾狀態不佳,故意用魔氣裹著身體,浮在空中以飄移之姿起身,冷淡的命令眾人待命,進到谷中倉促挖成的石室裡。

二女心裡清楚,通常風墮天要求左右護法隨侍,很高機率是打算藉雙修的方式更快提升境界,跟普通採捕不太一樣的是,雙方的修為都能有所進益,於她們而言自是好事,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都一樣。

暌違多年終於又盼到機會,許久不曾與尊上親近了。

想到此,她們神情不由得又癡迷幾分,興沖沖的挑了好多內丹,尾隨入室。

眾魔修眼巴巴的望著兩個儷人消失,心照不宣的羨慕,卻沒人敢妄想。

羨慕尊上可以一次抱兩個美人,羨慕她們可以分得魔氣提升境界,咱們卻只能東搶西奪的拿別人挑剩的法具…

當然,想歸想,要是敢輕薄一句,不需要尊上出手,自己就先被護法們拍成泥了,魔生怎麼那般不公平呢…長得醜錯了嗎?魔修們悲傷了。

且不提那些哀怨的魔修們,紗華陵與紗冥煙姊妹倆喜孜孜的跟隨在風墮天身後,原以為會有期盼中的事發生,卻失望了。

風墮天入了石室後,便盤膝而坐,臉上的神情嚴肅,絕非是想「做點什麼」的表情,他抬抬下巴示意兩人坐下,兩美人掩飾不住失落,但乖乖照辦。

風墮天知道二女心中所盼,卻未多言,冷著臉用魔氣在地上畫出一張俏麗的臉蛋,正是杏兒。

紗氏姊妹見狀,臉色難看幾分,說不上是厭惡還是別的情緒,總之絕無茫然。

「看來你們對這張臉有印象?」風墮天淡淡問。

二女說了曾交戰的事,風墮天聞言眉頭越鎖越緊。

這個蛇精,跟雪無痕有什麼關聯?難不成是她的弟子?行事作風與術法聽著都那麼接近,連處處阻撓我的地方都那麼像。

那個該死不死的人類滿腦子都是這女人,要是斷了他的執念…

「去把她帶來,抓活的。」風墮天微一沉吟,冷聲要求。

紗氏姊妹愣了愣,滿心的戀慕往某個方向想去,臉現不甘卻不敢多問。

「想哪去了,這蛇精是當年來礙事的那幫正道之一的弟子,現在既然知道她留個弟子在世,本尊當然得「好生招待」她…事成之後,妳們有任何要求,本尊都會實現。」風墮天終於給了點甜頭,朝二女彎彎嘴角,露出她們想要的表情,輕飄飄的道。

見到那神態,二女心蕩神馳,忙不迭應下,風風火火的往外奔去,像是怕風墮天會反悔似的,也不知她們究竟是迷上他哪一點,竟對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如此癡迷。

等周圍淨空,風墮天那令人意亂神迷的表情收得乾乾淨淨,又恢復不可一世的睥睨神情,隨意吞下某顆內丹,靜心練功。

任遊、雪無痕…本尊要你們眼睜睜看著她痛苦而漫長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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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覺得自己一直在往無盡的深淵裡墜落,不管睜眼或閉眼,周圍全是漆黑無比的世界,身上被像是泥沼般的汙濁氣流綑綁,灼燙又冰涼,像極了魔氣的觸感,但他毫無心思去掙扎,全身的力氣已被抽離。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在乎他會變得如何,更不想管這漫長的墜落還要持續多久,他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是自己?

為什麼世間那麼多人安樂祥和的過完一生,他卻有「缺陷」?

為什麼就在他終於能面對自己的情感時,命運卻這樣對他們?

他又「傷」了她,他還能做什麼?他已經無能為力。

他還能有什麼想望?渴求的事物在得到不久就被迫扔棄,還能要求他如何?「任遊」就要消失在虛無裡了…

忽然有道幽微的呼喚聲傳來,任遊渙散低迷的神智微弱的聚攏,他重重摔到「地面」,無邊際的黑暗盡頭,有道很小的白光在彼端,聲音便從那邊過來。

出於人類的天性,他試圖往那邊移動,可束縛他的黑色物質像黏膠似的巴著他不放,爬起幾次就被拖回幾次,他根本無法站起來,屈膝跪地像是走獸一般匍匐前進,爬兩步退半步,明明應該已心死,他卻忽然執拗起來。

如果他注定消散,也想死在像樣一點的地方,例如說有光的那邊…

啪!皇天不負苦心人,困著他的東西終於在他拼命拉扯中被弄斷,任遊像是被架在弓上的箭,嗖的一下朝他希望的地方彈去。

穿過那點白光,任遊被眼前忽然閃現的盛光刺到眼,根本無法及時做出反應,但視線盡頭似乎有一面牆壁,他只來得及用手護頭,料想中的撞擊卻未發生。

他飛行的軌道毫無徵兆的停住,就在離牆一指距離的位置,他硬生生停在半空,姿勢詭異又可笑,他不明所以的歪頭,恰與一雙清澈的眼睛對上。

任遊呼吸停滯,無法確定自己到底露出怎樣的神情。

「杏兒」就站在他面前,偏頭做思索狀,與任遊面面相覷。

「杏兒…?怎麼會?我明明把妳送走了…為什麼?」任遊瞳孔遊移不定,百感交集千思萬緒難以說明,癡傻又震驚的朝她伸手。

「我不是杏兒。」那人嘴角揚起懷念又憂傷的笑意,指尖點點任遊的額頭,輕聲說道,任遊輕飄飄的坐倒在地,愣怔的望著那人,半信半疑。

她白衣無暇,身姿窈窕纖弱,散開的髮絲柔順服貼,臉蛋秀麗五官精緻,確實與杏兒相當神似,但仔細一瞧卻有若干差別,外觀年紀也大了杏兒不少,說像是很像,可氣質卻比杏兒沉穩嫻靜很多,若不是任遊的心被杏兒填滿,斷不會認為是同一個人,可她是誰呢?

「杏兒跟我長得很像是嗎?那是當然的,她化人時便是以我的輪廓為雛型,我便是她的師父,雪無痕。」她看穿任遊心中疑問,優雅的蹲下,捧著臉蛋歪頭,朝任遊抿唇笑道。

連細微動作都那麼像。任遊驀然一陣心痛,想起離別時她的悲泣,更是痛苦。

不知道杏兒現在的狀況如何,希望她不要莽撞行事,最好不要再管我…

「我家杏兒愛恨分明又執著,修道者本不應如此,可…」雪無痕撫著臉頰,一副瞭然於心的神情,搖頭自言自語,嘴角的苦笑卻充滿寵溺。

「反正她很可愛就好,對吧?任遊?」她忽然神來一筆的調侃。

「?」前一秒還露出慈母般的笑容,下一秒就換成少女似的竊笑,這轉變太劇烈,任遊不知做何反應,僵硬又猶豫的嘴角抽搐。

「行啦,閒話家常就到這裡,我想你肯定有很多疑問吧?別擔心,我會通通說明清楚,你慢慢聽我解釋。」雪無痕神情嚴肅,又切換成師長模式,背著手清清喉嚨,像準備授課似的,任遊只好正襟危坐的等。

雪無痕憐憫又歉疚的望著任遊溫和的樣子,輕嘆一聲便娓娓道來。

話說二十五年前,魔尊風墮天率領群魔與諸多正道對戰多次,表面上是他占上風,聲勢無人可擋,實際上卻沒有表面那麼輕鬆。

他受到多次正道聯合圍攻,累積的傷害對身體造成影響,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落得灰飛煙滅的地步,風墮天嘗盡了巔峰的甜頭,自然不願束手就擒,反正修道者多的是時間與方法,他便開始計畫詐死。

他盤算著等他「死去」,正道那些雜碎便會沉浸在魔頭已死的安逸中,只要他避過風頭,潛伏在暗中修練,有朝一日就有機會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正道的人馬自然不知他那花花腸子在打什麼主意,前仆後繼的拼命殺來。

而他詐死計畫中見到的最後一批正道,便是雪無痕與其道友。

他的準備萬全,表面上用盡全力與他們鬥法廝殺,實際上卻在伺機準備。

雪無痕與道友的冒死進擊中,風墮天與對方「同歸於盡、屍骨無存」,事實上真的死透的卻是雪無痕的道友,風墮天本人卻只是裝的。

他脫離原先的肉身,離開根據地的魔窟,準備借身還魂,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卻沒想到,有一個人還死纏著他不放。

正是被風墮天疏漏的雪無痕。

說來也怪他太心急,脫離肉體的法術風險極大,他打出最強招式後便急著趁現場沒有其他人在時離開,居然沒有確認那些被魔燄吞噬的人裡頭有無生還者,就這樣匆匆撤退。

雪無痕正巧被壓在道友的身體下,傷得極重,其實本來也已經沒救,可她親眼瞧見風墮天靈體脫離,不甘心就這般讓他逃了,若是在此放棄,死的不只是她,來日必將有更大的浩劫,心一橫便也靈體脫離,捨了已無用處的肉身,決意要用靈體之軀與他同歸於盡。

風墮天看到還有追兵,這種狀況下自不願與她纏鬥,便連打帶跑,雪無痕努力無果,最後還是讓他成功躲進一個嬰兒身體裡去。

那倒楣嬰兒便是任遊,當時他才出生沒多久,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渾然不覺自己遇上這麼離譜的狀況,攤到這麼麻煩的事,兀自睡得香甜。

靈體進入身體後,要單獨除去多出來的那個靈體風險極大,別說這時的任遊只是嬰兒,就算是成人也未必承受得了剝離法術,稍有不慎便會將肉體也跟著殺死,雪無痕自然不願做這等殘酷之事,簡直一籌莫展。

卻正好合了魔尊心意,嬰兒尚未發展心智,日後要操控他便利得很,而正道的人又不忍下手殘殺嬰兒,他便死咬著這個有利要素不放。

風墮天無視在旁邊絞盡腦汁想驅離自己的雪無痕,堂而皇之的在任遊體內尋找他的靈魂,打算趁這嬰兒還未有自我意識時將其抹滅,他便能順理成章又毫無阻礙的霸佔這個肉體,這總比他大了後再奪取來得省事。

見到這尚不知人世憂樂的無辜嬰兒就要被人「殺了」,雪無痕又驚又怒,不管不顧的也鑽進任遊體內,與風墮天爭鬥。

無奈雪無痕使出渾身解數,仍無法將風墮天除去,雖然最終將他封印,保住了任遊的靈魂,自己卻也無法離開他的身體,被迫與風墮天一同鎖在任遊體內,長達二十五年,直到風墮天脫逃。

他脫離雪無痕下的封印後,本應能毀滅任遊的意識,但仍毀在雪無痕的努力下,任遊身體的控制權雖被奪去,他本人的意識卻還在,正是因為如此。

這串彎彎繞繞又複雜並且莫名其妙的事情說完,任遊只能一臉懵,不知該做何反應,總之就是自己莫名被捲進修道界的紛爭,對嗎?

「…任遊,讓你遇上這些事,想必難以接受,還望你諒解,我一定會想辦法打敗風墮天,把你的身體奪回來的。」雪無痕在他面前端坐,正色道。

雪無痕那不惜以身衛道的覺悟讓任遊肅然起敬,恭敬的向她行禮。

「雪前輩不需如此,說來在下能活到今日,多虧前輩的照拂,在下甚是感激,若有在下能幫忙的,還請讓在下略盡棉薄之力,一起打敗魔尊。」他淡笑道。

「好,不愧是咱們杏兒看上的男人,你很不錯。」雪無痕凝目細看任遊,嘉許的連連點頭,任遊滿臉尷尬,差點把自己咳死。

這又是跳哪去了?杏兒的跳脫性子原來是來自她師父啊?

「…雪前輩,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便是在下的精神世界嗎?」他乾咳道。

「是,當年我就是把風墮天困在這裡,本想困到你的肉身死去,沒想到他居然早在外邊留了一手,竟然事先做了傀儡儲放魔氣當作最後手段,強行灌進你體內以喚醒他,這廝心計還真多,難道他當年就設想過會遇到阻礙?果真是個打不死的狡猾傢伙。」雪無痕擰眉啐道。

「或許他擔心附身的人心智太強,讓他難以奪走身體?那個傀儡厲害得很,杏兒被打得很慘,不知道她安好與否?」任遊想到杏兒,臉色陰鬱幾分。

「身體的傷就不必說了,她心裡肯定難受,杏兒就算知道你是為了她才離開,還是會傷心的…雖然我也做了差不多的事。」雪無痕想到愛徒,憐惜的搖頭,當年毅然離開杏兒時,她也是如此煎熬。

一時無話,任遊留了點時間讓雪無痕懷念往日時光,左右環顧周圍,情緒不禁有些複雜,自己的內心竟是如此荒蕪幽暗嗎?

兩人所坐的空間像是被一團黑暗包裹的小房間,外圍全是黑抹抹的一點光也見不到,就他們所待的地方有些亮光,上下左右全都是蒼白的方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就一個被黑暗包住的空虛正方體。

是牢房,還有更貼切的嗎?

雪無痕與風墮天被困在這裡二十五年,居然沒有瘋掉,何等強大的精神?

「任遊,你有心事?」雪無痕溫聲關切。

「雪前輩見笑了,不是什麼大事,在下只不過是訝異自己的內心世界竟如此空無…怪不得從前總被人說幾乎沒有情緒起伏,是個異類。」任遊苦笑。

「說到這,又是我欠你的,當初風墮天與我爭鬥之際,他下了咒,讓你變得冷酷殘暴心緒不定以利他日後奪取身體,我為了不讓你成為惡棍,所以…」雪無痕聞言,自責的掩面,沒把後面的話說完。

任遊卻已從前面的話推斷出來,大約又是「用力過猛」才造成他這樣情緒起伏微弱…他想到此節,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其實雪前輩莫非比魔尊還來得強嗎?」任遊苦笑道。

不然如何解釋?他要任遊殘暴,她卻是直接讓任遊跳過「普通人」,直往淡定「暴衝」,雖然總比變成惡棍好,但還真是讓人無奈。

「不,我想是因為他把魔氣分散給外面的傀儡造成,我卻用十成十的力道與他鬥…真不明白他幹嘛花魔氣在那邊,有這餘力造傀儡何必詐死?這二十五年間,那傀儡在外邊亂轉什麼呢?為何到這時才又突然出現?」雪無痕苦思。

任遊也覺得古怪,那傀儡說他去山村找過魔尊,又說什麼照魔尊的推算也該醒了,最後還用魔氣強行喚出魔尊,既有這一手,為何要等到二十五年後的今日?難道魔尊除了詐死避風頭以外,還另有打算?

等等…他本來打算暗中修練,假使他事先布局防止有人阻礙他躲起來修練,為了東山再起的計畫,他勢必需要另找一條修練方式…

任遊靈光一閃,從初遇魔修四處掠奪,到他們帶著諸多法寶內丹齊聚…假使魔尊能夠透過魔氣與傀儡共通…便大事不妙!

若說詐死躲禍的是魔尊,暗中修練的是傀儡,那現今在身體外頭齊聚的兩者若是合而為一,「復甦」的魔尊便會比二十五前更強!

這純屬任遊的臆測,但他越想越是心驚,若他被困住的狀態還有個東西能幫他持續修練,當年正道已經死傷慘重,現在還有誰能打敗他?

「…雪前輩,在下身上有個不能修道只能修魔的古怪封印,難道也是魔尊做的?」為了求證,任遊忐忑的將所有謎團一次丟出,猶豫的問。

阿佑公子曾說過,自己身上的封印若是沾了魔氣,就會自動解除,而今傀儡把魔氣灌進他身體裡,是否表示他經脈的封印已經解開?

經脈解開了便能修練,(雖是推斷)應也能將傀儡的修行成果一併吸收,若真是如此,他可真是面面俱到,一件事也沒落下。

「…沒錯,當時我還不明白他明明被困在這,為何要費力去搞這種沒用封印,如果你從未想過修道,這種封印根本不造成影響,原來是煙幕彈,想讓任何正魔道都找不到他的蹤跡,認定他死了…化為「根骨奇差的不起眼凡人」最簡單。等他的傀儡找到他,灌了魔氣後他又能以魔尊之姿臨世,這廝來來回回繞的這般複雜,虧他還真能想!」雪無痕此時也發覺事態糟糕至極,臉色鐵青。

兩人越想越是心驚,這般心思與現今的法力,只怕外頭將被他蹂躪得有如人間煉獄,杏兒哪裡有招架之力?

魔尊的鍊子與杏兒佈的排外結界,都對任遊不起作用,大約也是因為雪無痕與風墮天待在他體內造成,因為他有風墮天的魂,鍊子自然認主,而杏兒所佈的排外結界自是傳承於雪無痕,那他能暢行無阻更是自然。

這一切的巧合機緣只能說是天意安排,看來任遊是註定要有這般奇遇,就不知老天是要他放棄掙扎,還是要他在其中尋找能消滅魔頭的線索?

「雪前輩,時間緊迫,不知您可有辦法讓我們突破這窘境?」任遊肅容問。

「現在我們都被風墮天困在你的精神世界裡,他一定能感覺到我們兩個都沒消失,勢必會想方設法的摧毀我們,可這裡終究是「屬於」你的地方,按理來說你在此處的能量未必會輸給他,只要你的意志力夠堅韌,絕沒有衝不出去的道理…」雪無痕前後張望,無邊的黑暗讓她困惑,目光又轉回任遊身上。

「任遊,這空間現在大部分都被魔氣佔據,你試著改變周遭環境,奪取主控權的關鍵應該就在這裡,這是你的精神世界,本應照你的意思改變,假如能成,我們能求得一線機會,至少也能干擾魔尊在外的行動。」她認真說道。

任遊算是聽懂了,但又該從何做起?

「雪前輩,恕在下駑鈍,請問該怎麼做才好?」他為難的問。

「你先靜心盤膝坐下,想像一些場景,你的精神世界若感應到你的思緒,理應會出現變化,反覆幾次逐漸熟練後,再將這些魔氣打散。」雪無痕拉著他坐下,告訴他心法口訣,將靈氣渡到任遊身上,以助他穩定心神。

或許是他天賦頗高,試了幾次無果後,周圍魔氣在他的堅持下已開始歪扭膨脹,漸漸變化出一些模糊的場景,雪無痕頗為詫異,沒想過任遊會進步得如此之快,其實剛剛她也沒多少把握,還擔心過任遊會沒耐性,沒想到幾回試驗就已有收穫,她本以為非得試個百來次呢,真是個好苗子。

任遊卻沒注意到雪無痕讚賞的目光,緊閉著眼冷汗淋漓,壓根沒去在意為什麼在這裡他還會流汗這種枝微末節的雜事,滿心都想著杏兒。

想起在廢寺初遇、想起他們在溪谷間談話、在山野間翻找石頭、杏兒護著他的每一次戰鬥、他們在湖海邊的營火旁談心、想起他對她動心的每一個瞬間、在靈泉那哭笑不得的養傷時間、他若即若離的態度惹火了她、忍不住吻她並傾訴情意的那荒原、一起擠在谷口窺探魔修動向、不得不送走她的煎熬…他所有一切都繫在她身上,任遊甚至不知道自己竟沉淪至此。

沒有她的時候,任遊永遠是「局外人」,自杏兒出現在他面前,他不見了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全都回到他身上,他才知道什麼是活著的欣喜。

任遊慢慢張眼,蔓延無際的魔氣已經轉化成無數個場景,他最重要的記憶不斷輪迴閃現,任遊欣喜而沉醉的舒心一笑,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向旁邊,立刻讓他石化,剛剛想得太忘情,所以不記得旁邊還有個人!

雪無痕雙掌掩面,不知是想藏起竊笑還是單純尷尬,眼睛到處亂轉,一會看任遊、一會看那些讓人臉紅(雖然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的畫面,讓任遊想挖坑把自己埋了。

您倒是把眼睛遮實了吧!五指張開還能擋什麼呢,放過在下吧…

「杏兒以前就常常說要找個翩翩公子攜手長生,現在還真被她找到了,你可得好好對待她啊…」雪無痕像女兒出嫁似的,老懷欣慰的感嘆。

「…雪前輩,還是先想要怎麼出去好嗎…」任遊頭低得不能再低,央求道。

「我當然知道,先感動一下有什麼關係,現在已經有了好的開始,繼續下一步…」雪無痕清清喉嚨,裝得一本正經,任遊只能當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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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石仙人贈與的護身石就這麼不見了,不知道之後怎麼跟他交代?」任遊在杏兒身後,頗為可惜的嘆。

「那也沒辦法,石頭被打掉之後八成被熔岩吞沒了,咱倆只能乖乖挨罵。」

杏兒預想到石仙人氣急敗壞的責備,苦惱的搖頭,任遊也只能苦笑。

「先不提這個,既然護身石已經不見,阿遊你可得寸步不離的跟緊我…」杏兒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稱呼,讓任遊愣住。

「阿遊?這…」任遊知道杏兒對比較親近的人都會這樣,但還是措手不及。

「你不喜歡?誰叫你名字這麼短嘛?我們現在這樣…我再叫你任公子很怪啊。」杏兒背對任遊,他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的耳朵似乎紅了。

任遊不免有些害臊,但她說得有理,豈有情意相通的人會這樣稱呼對方?

「…從雲,那是我的字,杏兒不如這般喊我。」他乾咳兩聲,低語道。

杏兒含糊的哼哼,反芻似的喊了幾次,任遊不厭其煩的每每回應,橘紅色的夕陽照耀兩人,霞光掩去二人的面色,萌芽的戀情蓬勃滋長,牢牢將他們相繫,從今以後直至終老,只盼此情此景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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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二人已離原先的地方很遠,終於快接近鳳鳥的領地,眼看再過兩個峽谷就要踏到人家的地界,前方的谷地卻發現異狀。

谷地透出瑩綠色的火光,幽微搖擺似乎有數不盡的小火苗聚集成一團,看著鬼氣森森,谷地外圍是濃密的衫林,兩人悄悄降落,杏兒拉著任遊躲進樹林,偷偷摸摸的前去窺探,為求謹慎,當然不忘上隱身咒。

他們從谷口望去,目光越過圍著谷地的綠色鬼火,便見一大票奇裝異服的人密密麻麻的坐著,地上琳瑯滿目的擺著無數法器武具,嘈嘈嚷嚷的交談。

內容無非是從哪裡掠奪了某某修者的法具,掏了誰誰的內丹,剿了啥人的洞府等等…除了用詞跟凡人不同以外,基本上跟盜賊沒有兩樣。

簡單的說,他們終於追上那些行動詭異的魔修了。

任遊與杏兒相視一眼,決定見機行事,先看看他們打算玩什麼花樣再行應對。

聽彼岸花精說他們往南方走時,杏兒便直覺猜想他們可能會到鳳鳥的領地,畢竟南方就這裡靈氣最豐沛,魔修聚眾往此也不是沒來由,沒想到還真被她料中,可他們難道還真想在這一帶鬧事?

到處掠奪上癮了?把腦筋動到神獸上?是不是傻了?

周遭的喧鬧聲忽然停止,谷地中央的天空那頭,忽然閃現強光,兩道人影飄然落下,在人群中央穩穩落地。

杏兒與任遊看清對方模樣,訝異的張開嘴,杏兒更險些喊出聲。

那兩個人影風姿綽約,一藍一紅的窈窕身材,風韻十足的美麗臉龐,正是此前曾遇過的那兩個女魔修!

藍衣女人曾將二人擊敗,出現在此並不甚意外,令他們吃驚的是那個穿紅衣的女人!她不是在石仙人的山腳下化為一灘血水了嗎?!為何現在安然無恙的在此現身?她當時沒死?

兩位女人高舉雙臂,纖纖素手上縈繞著絲絲魔氣,周身更散發著凜冽的威壓,即使任遊跟杏兒在那麼遠的地方窺視,也感到一陣窒息感。

修道者能以釋放靈力(或魔氣)的方式,來證明孰強孰弱,藉此免去紛爭,如果以人類的詮釋方式來說,大概近於展現魄力或殺氣之類的氣場來讓人折服,杏兒看任遊一副不明所以的難受表情,只得抓過他的手,在掌心匆匆寫下解釋,同時盡可能的挪動身體替他擋下威壓。

任遊當然不願只讓杏兒難受,兩人推推擠擠中,那頭的人又說話了。

「諸君,經過二十五年的歲月,尊上終於將要回歸,到時候當初看輕我們的正道修士將會得到應有的下場,我們隱忍的時候已然結束,只要在尊上的帶領下,他們只有束手無策的份!」鴉雀無聲的死寂裡,紅衣女人輕柔的聲音清晰的傳來,隱身於谷口的兩人屏氣凝神,生怕漏掉了重要訊息。

「我們將會蹂躪那些自命清高的修士!任何人、任何正道都無法阻擋我們!我右護法紗華陵與左護法紗冥煙在此,為了尊上的復甦做準備,各位士卒們!做好準備侵略鳳鳥族了嗎?」頓了頓,紅衣女人紗華陵接著朗聲問道。

隨之而來的便是震耳欲聾的戰吼聲,坐在谷地中的眾魔修們敲打法器,火花與電光噴濺,殺氣騰騰而狂熱,情緒激昂人人血脈噴張。

這下已經沒理由再懷疑魔尊未死的消息了,可他人在哪裡?

侵略鳳鳥族又跟魔尊復甦有什麼關係?現在該如何是好?先去知會鳳鳥族魔修將要來犯?或是在此製造騷動打亂他們計畫?

問題是,那兩個護法絕不是能輕易打發的對手,就算其餘人不算什麼,可湊在一起就是多數暴力,別說她身邊有個任遊,就是她獨自一人挑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別說阻止魔尊復甦了。

可惡,真如石爺爺所說,她無能為力嗎?他們如果不聚成一團也罷了,魔修不是性格乖張,應該不喜歡被魔尊以外的人命令吧?現在這兩個護法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跟傳言不同啊!杏兒抱頭苦惱。

她所知道的情報都是透過謠言得知的,魔尊禍世之時,她師父沒有跟她細說魔修的動態,她根本不知道魔尊手下還有哪些人,師父消失在魔窟後她自然更不清楚魔修們的去向,杏兒只是憑過去到處斬奸除惡的經驗來揣測魔修們的想法,結果現在狠狠踢了鐵板。

「二十五年前,尊上為了這一刻的復甦,已預先準備好一切,他留下的傀儡會找到尊上,很快我們便能再次仰望尊上的英姿!各位期待嗎?!」穿藍衣的左護法紗冥煙不知又去哪裡剝了誰的臉皮,反正現在看著已不似分頭前那般猙獰,畫著濃厚的妝容,回復到當初的樣子,她雙頰泛紅,昂首問道。

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更猛烈的戰吼,驚人聲浪與魔氣的騷動甚至讓周圍的岩石落下簌簌砂土,山林間竄起飛鳥,那狂熱的氛圍已震撼天地。

【杏兒,我覺得我們不該在這裡冒險,不妨先去鳳鳥族那邊報訊。】任遊握住杏兒躁動的手,沉靜的在她掌心寫下。

杏兒瞥了一下眾魔修們,他們看似還得做些準備,現在偷偷離開還有機會讓鳳鳥族的做好防禦,便不再猶豫,當即牽著任遊往外退。

可偏偏沒有這麼輕鬆的事,兩人才退出林外,準備御劍起飛時,一道黑黝黝的矮小身影出現在道路的盡頭,與他們面面相覷。

他背著光,身穿一件垂到地面的黑色斗篷,全身遮得嚴實,蓋著帽兜,看不清樣貌與體格,只知道身高矮得彷彿孩童,更詭異的是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就這樣突兀而詭譎的沐浴在月光下,像鬼魅一般。

隱身咒還沒解開,這個人理論上是看不到他們的,可他的目光卻牢牢盯著他們,有種像萬隻螞蟻爬上身的搔癢感竄上背脊,兩人挪動他也跟著移動視線,目光對上絕非僅是巧合,而是他真的知道這裡有人。

雖然他沒有氣息,可絕不是他們這一邊的,杏兒的直覺如此認為。

她屏氣凝神,無雙劍緊握在手,默默移動到任遊身前做防禦姿態。

谷中魔修還在鼓譟,現在不能引起太大動靜,不知道這人什麼來頭,總之得趁現在將他解決以防後患。

杏兒飛步疾上,不忘隱藏無雙劍的寒光,瞬間逼至那人身前,攻擊卻撲了空。

甚至沒看到那人如何移動,他便倏然在任遊身後出現,猶如影子一樣。

那人抬手搭住任遊腰部經脈,他瞬間彷彿像被電流竄過似的,麻癢疼痛無法動作,杏兒知道他稍微出手便會震斷任遊的命門,擔心惶恐卻不敢妄動。

而那人後面那一句,才更讓兩人心驚。

「尊上,您在這裡做什麼?屬下去過您住的村中,沒想到那處已經被土石淹沒,找不到您,幸好您還在世上,為何不現身?大家都在等您啊。」人影輕慢卻死板板的聲音聽著讓人不舒服,明明在提問,卻毫無抑揚頓挫與情感。

他句句都清楚傳到杏兒與任遊耳裡,每個字他們都明白,卻什麼也沒能搞懂。

他在說什麼?尊上?說的是任遊嗎?這不可能啊!

杏兒瞠目結舌,無雙劍差點脫手,愣愣的瞪著任遊看。

任遊不明所以,微微搖搖頭,只差沒露出跟杏兒相當的震驚表情,但不妨礙他全身透出的錯愕感,吃力的歪頭看向那個只到自己腰際高度的人。

那人揮揮衣襬,任遊的隱身咒便被解除,他抬頭看任遊。

明明與他距離很近,月色明亮視線清晰,可任遊就是看不到他的臉,簡直像在看一團黑暗似的,就算帽兜沒有脫下,也不該是這樣詭異的畫面,連輪廓都沒有,陰森森的讓人發毛。

不待任遊開口否定,那人又發話了。

「尊上?您還沒醒來嗎?這可不對,照您的推算早該醒了…」他不只身高像孩童,連嗓音聽起來都稚嫩生澀,像是七八歲的男孩一樣,他歪頭像在思索,口中喃喃不休,詞句內容像有思考能力,卻又透著股說不上的僵硬。

杏兒神情千變萬化,思緒起伏不定,驚疑難平。

他就像是…傀儡!

難道這就是剛剛紗冥煙所說的傀儡嗎?!不!這一定是哪裡弄錯了!不可能是任遊!他怎麼可能是魔尊?他只是個凡人啊!

【卻是經脈被用魔修手法封住,無法修正道的奇特凡人】

杏兒與任遊同時想到這節,他身上古怪的封咒來源至今未有解答,明明是難以說明的東西,可他的身上顯然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關鍵祕密。

可是不對啊,他的經脈被封,跟被叫魔尊的共通點是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尊上,雖然不知道計畫出了什麼問題,但您這模樣可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請恕屬下僭越。」那人話一說完,身周便忽然迸出龐大魔氣,千絲萬縷的黑色氣息猶如綿密針雨般,扎進任遊的全身。

從未感受過的劇烈痛楚竄遍全身,比起被樹妖或紗冥煙打中的時候還痛上幾百倍,他每滴血、每塊肉、每根骨都發出狂躁的迸裂聲,他眼珠子突出肢體歪扭,頻頻抽搐痛得連喊都喊不出來,像被烈火焚燒,也像被寒冰凍結,血肉分解重組、崩離凝合,生不如死的激烈疼痛像永遠不會完結。

「住手!」杏兒看到任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眼淚幾乎已奪眶而出,不顧一切的解開沒有作用的隱身咒,傾盡全力朝那人揮出九道金劍,發瘋似的將全身籠罩在金光中,往對方這邊挺劍刺來。

「別來妨礙。」那人輕描淡寫的抬起空著的那隻手,魔氣擊碎金光後,像利刃似的割傷杏兒,她一身白衣千瘡百孔,血肉淋漓的被震開三丈有餘。

任遊被魔氣貫穿全身,每一處肌膚都在噴血,腥紅的視線裡是杏兒踉踉蹌蹌也寧死不屈的身影,她蹣跚的從地上爬起,接二連三的甩出飛火流電,拚盡力氣又往這邊靠近,無雙劍的金光越來越黯淡,也沒能讓她膽怯。

眼看身旁的魔氣又在竄動,蓄勢待發的等杏兒自投羅網,任遊不管劇痛奮力掙扎,卻徒勞無功,像是被卡在獵網的困獸…除了恐慌,更勝的卻是憤恨!

「停下!」他忽然一聲震撼天地的怒喝,那聲音像是從谷底爬升,來來回回在山野間增強迴響,只喊一次卻發出敲鐘般的嗡嗡共鳴,竄進耳朵裡並在腦海劇烈撞擊,貫穿他的魔氣波動忽然停止,離他近點的草木枯萎,飛鳥墜地魂斷當場,束縛他的人真的停止所有動作。

任遊依然被魔氣吊在空中,鮮血仍在冉冉流出,要不是魔氣堵住傷口,只怕他活不了多久,但繼續下去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可在場的人卻沒有閒心去管那些,萬籟俱寂風聲肅肅,明亮月色從雲層後方露臉,照在任遊身上,杏兒見狀竟倒抽一口氣。

怵目驚心的傷勢已經不是最要緊的,而是任遊的模樣變得截然不同。

他散亂的頭髮變得蒼白,清秀溫和的臉佈滿赤紅色的火紋,殘破的衣服中露出的軀體部位青筋糾結,指甲變得像野獸般尖銳,原先溫潤的眼睛有一顆已整個染黑,中心部分的黑眼珠則化為瑩綠色,閃爍著詭異的妖光。

「…杏兒…」任遊吃力的扭轉身體,全身的青筋急遽竄動,他痛不欲生的狂嘔幾口黑血,伸到半空的手忽然不受控制的按住自己的臉!

有個低到讓他腦袋快炸開的聲音,在他腦子裡喋喋不休的唸著什麼,像是低聲耳語卻又像鼓雷齊放,忽噪忽寂的起伏讓他意識散亂,感覺身體與靈魂分崩離析,自身的存在混亂不定像是快要瓦解…

是誰?是誰在我腦子裡作亂?為了什麼?快離開我!

任遊瘋癲的搖頭擺腦,狂躁得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他明知道自己嘴巴張得開開的,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有別人的聲音在腦子裡迴盪。

任遊完全無暇顧及另外兩人的狀況,繃得快斷的神經拼命在跟那團混沌不明的聲音戰鬥,他的身體越來越不聽從自己的命令。

【哼,有幸成為本尊的容器還不知感恩,讓你活了這麼多年,要不是那個女人百般阻撓,你哪有可能到現在還存在於世上?時候到了,這個身體本尊就接收了,安心去死吧。】那個冷得徹骨的聲音慢慢說道,任遊感到全身的血肉剝離自己,他的意識漸漸隱沒在幽深的黑暗中…

「…從雲!」熟悉而清麗的聲音像是從深淵中穿透裂縫,杏兒啼血似的悲鳴貫穿奪走他意識的存在,任遊臉部抽搐,瞳孔瞬間清明。

杏兒吃力的拼命用無雙劍揮砍刺在任遊身上的魔氣,每揮一次武器就甩落幾滴血,雖然不起絲毫效果卻不退縮,俏麗的臉上全是擔心,哭得痛徹心扉。

她的攻擊範圍也包括那個詭異的斗篷人,而那人竟依然分寸未動。

自從任遊喝斥了那聲「停下」,他就再也沒動過。

任遊整顆心都涼了,雖然還不清楚所有來龍去脈,可照這一切的事件來看…

他就是魔尊。

準確來說,是魔尊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要奪走他的身體來「復甦」。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活了二十五年,居然不知道自己身體裡藏個人,而那人竟然便是自己心上人的仇敵!容器?!自己這一生究竟算什麼?

方才的這陣戰鬥果然還是引起了騷動,他已經聽到遠處有人過來搜尋的聲音,杏兒現在已經不能再戰鬥,要是那些人抓住杏兒,不知道她會被如何對待…任遊閉上眼再淡淡睜開,神情已如當初相遇時那般通透虛無。

他溫柔的微笑,接著示意斗篷人將他放下,杏兒抱住他就要逃,任遊卻忍著全身劇痛掙脫她的懷抱,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別過頭,對著斗篷人下令。

「讓她平安無事的遠離這裡。」任遊知道在腦海中的那團混沌意識根本壓制不了太久,這短暫的時間或許就是「任遊」最後的時光了,他不能害杏兒暴露在危險之中,為了保護她,他不得不離她而去,所以強行壓抑自己的情感。

「從雲!你在說什麼傻話…放開我!」杏兒慌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上前想抓住任遊的手臂,卻撲了個空,她全身被斗篷人放出的魔氣包圍,無力逃出只能淚眼朦朧的氣罵。

「好好養傷修行,別再來找我了。」包覆住杏兒的網狀球型魔氣漸漸騰空,任遊還是忍不住,轉身充滿憐惜的看她最後一眼,溫柔的交代。

斗篷人爽颯的揮動衣襬,杏兒便像顆球似的被遠遠拋到天際的另一端,直到消失在任遊視線前,她帶著哭腔的呼喊始終未停。

任遊再也支撐不住,踉蹌的跪倒,絕望與心酸剝走他僅有的堅強,任憑腦中嗡嗡不止的狂笑聲越來越大,他無能為力的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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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麼?你不脫褲子怎麼泡靈泉呀?你自己能脫嗎?」杏兒歪頭,一派天真爛漫的神情,那無邪的疑惑表情根本犯罪。

「在下…在下會自己想辦法…」任遊掩面搪塞,抬頭卻看到更震驚的畫面!

杏兒開始寬衣解帶,雪白的肩膀圓滑柔嫩,衣服勘勘往臂彎處滑下,任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全身的疼痛都給忘了,趕在看到更多不合宜處前,努力背過身去,啞聲阻止。

「杏兒姑娘妳等等…妳怎麼在脫衣服?!」任遊閉著眼不敢褻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對,結結巴巴的問。

「我也要泡呀?你怎麼還不脫?光站在這裡傷可不會好喔。」身後窸窸窣窣的脫衣聲還在繼續,杏兒坦蕩蕩的疑問更讓任遊坐立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難道是自己思想太齷齪嗎?

真抱歉,原來在下根本不是「無心」之人,只是庸俗之輩…

任遊腦子過分混亂,開始往奇妙的方向自省,身後的姑娘卻已經入水。

「任公子,你還在磨蹭什麼啊?欸?你怎麼往回走了?」杏兒看任遊搖搖晃晃的往草屋走回去,好奇的喊。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不能做此等冒犯之事,還請杏兒姑娘泡好後再通知在下,先失陪了。」任遊含糊的嘟嚷,全身都在發熱,但肯定不是因為傷口痛。

「可我是蛇啊?你為什麼怪裡怪氣的?一起泡嘛!我們還可以聊天。」嘩啦啦的撥水聲持續著,杏兒喊道。

任遊自知無禮,但裝作沒聽到,跌跌撞撞的繼續走。

他這麼努力的要維持風度,奈何天真無邪的杏兒卻不肯放過他。

背後被一個溫暖柔嫩的軀體抱住,杏兒從背後抱住他,硬是阻止任遊的腳步。

任遊渾身僵硬,呈現石化狀態,還附帶些許裂痕,非常想仰天大喊。

兩人幾乎是赤身裸體的貼著,杏兒身上的幽香沁入鼻中,水嫩的香軀與濕潤的髮絲貼到任遊背上,再怎麼說任遊都是個正常男人,哪裡經得住這種「折磨」,身上某處沒有起反應已是奇蹟,邪火奔騰心跳澎拜難以平息,連身上的傷痛都拋諸腦後,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不要囉哩八唆的,你看你背上的傷那麼深,不泡靈泉怎麼好得起來?有沒有弄痛你?快點來泡靈泉。」杏兒渾然不覺自己幹了什麼糟糕的舉動,自顧自的說著,見任遊像根木頭似的不動,乾脆直接抱起他強制走回泉邊。

隨著她的動作,杏兒的身體與任遊的身體貼合得更加緊密,不管是她

渾圓的雙峰還是腰腹的柔軟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任遊簡直快崩潰了。

這纖細的手臂到底為何這麼有力…已經被她抱起來兩次了…

身高差距於她而言沒有太大干擾,杏兒輕輕鬆鬆就以拔樹之姿將渾身繃緊的任遊帶到泉邊,又要伸手去解他腰帶。

任遊自知再逃也是無用,但守著最後底線,噗通一聲搶在被扒光前跳入水裡,呈現奇怪的屈膝坐姿,閉眼泡水。

「你的褲子泡水啦,怎麼坐這種奇怪姿勢?這樣會舒服嗎?」杏兒也跟著下水,在他旁邊遊動,好奇的歪頭問。

「杏兒姑娘不必擔心,在下很舒服,剛好可以順便洗褲子。」一個俏麗的姑娘光溜溜的在旁邊轉,很難不心猿意馬的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但任遊終於找回他的定力,閉著眼睛不敢亂看,含糊的隨便敷衍過去。

經過這番折騰後,任遊雖然傷勢肉眼可見的好轉,但他卻疲憊不堪。

…在他傷養好之前,還得再被「折磨」多久啊…

雖然他絕無嫌棄這種豔福的念頭,但不願抱著佔便宜的心思與杏兒相處,望著草屋的蓬頂,任遊百般無奈的想著。

燭火搖曳,昏黃的燈火映在安睡於任遊身側的杏兒臉上,她纖長睫毛微微顫動,呼吸輕淺臉頰粉嫩,掛著安適的淺淺笑意,細如春蔥的手枕在臉下,紅脣欲滴身型柔美,披散的頭髮柔順的貼著肩線,如此純潔猶如天上明月。

任遊因為背上有傷,是以趴姿躺在杏兒身邊,他們靠得很近,任遊稍微動動手指就能碰到杏兒,他情不自禁的用指尖若有似無的滑過她的臉,無聲嘆息。

最近他總是想起從前的過往,當中為數最多的就是他無緣的未婚妻了。

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活潑率性,可漸漸的,她的笑容少了、發怒的時間多了,總是對他惡聲惡氣,任遊卻不知道究竟是哪裡惹她不快。

他記得她最後一次發火的畫面,是她揪住自己的衣袖,近乎嘶啞的開口。

『你真的對我有情嗎?』

那時也是個星辰璀璨的夜晚,她雙眼通紅,看著非常憤怒…似乎也悲傷欲絕。

可任遊嘴唇開開闔闔,卻擠不出她想要的回答。

她見狀只能無力的搖頭,揚起的笑容像是痛徹心扉卻強行鎮定,古怪複雜。

而後她再也沒有發過脾氣,對於任遊的一切言行,只有冷言冷語以對。

再後來,便是他落榜後收到的悔婚消息。

所有人都以為是她背棄他,卻不知道其實是他辜負她。

他不能給她所需的情意,如何能要求她的青春?

是他沒能做到夫君的義務,她又何必傾注所有?

錯的是自己,殘缺的是自己,背負罪行的卻是她。

他們從此形同陌路天各一方,任遊從不怨她,但若是有一日能再遇見,希望至少還能祝她幸福,還她一句太遲的抱歉…

燭火的暖光打在杏兒臉上,任遊沒來由的感到恐懼。

她是否有天也會如此嫌惡自己?是否亦會離我遠去?

念念不忘的悔恨已成了他的心魔,每到夜深人靜,心緒稍有疏漏,這個念頭就會不停冒出來,總是讓他心慌意亂。

任遊知道自己對杏兒有一種莫名熟悉的親近感,而在那之中似乎也蘊藏了其他的情感,或許正是當年他沒能給她的那種男女之情…

可他無法肯定,或者說他無法相信自己能拿出這種至純至真的情感。

他不願再犯下一樣的錯誤,不想再傷害誰的真心…

唯有這一點,是他能夠肯定的。

任遊迷茫的睡去,他暗自立下的誓言只有幽微的燭光能夠見證。

兩人在這封閉的小山谷中安穩的養傷,時光流逝轉眼已過去月餘,時節已來到冬末,多虧靈泉的輔助,任遊的傷終於痊癒,而早已傷癒的杏兒潛心修行,功力上增不少,總算可以繼續旅程。

可杏兒總覺得哪裡不對,任遊的態度雖然依舊溫和,可不知怎的就有股說不上來的詭異感,明明與她共浴時已經坦蕩不避(雖仍穿著褲子並且閉眼),但反而比頭一次泡靈泉時那種慌張更加疏離,她不知該怎麼解釋,就是覺得他「很遠」。

「任公子,你是不是有話想說?」御劍飛行中,杏兒還是忍不住問。

任遊心中一跳,難道真的「又來了」?他這回又哪裡做錯了?

「說什麼?」他強自鎮定,溫潤的聲音卻隱藏著顫抖。

「我也不知道,可我總覺得你在隱瞞什麼,有話就直說吧?藏著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你不喜歡的事情?」杏兒扭頭真誠的問。

「…杏兒姑娘多心了,在下從未討厭妳做的任何事。」任遊淡淡一笑,卻不多解釋自己的心境變化,讓她有些無措。

杏兒不好逼問,只得應和一聲,無言的沉默開始蔓延,曾經的默契忽然歸於原點,尷尬的氣氛維持不妙的平衡,甚至有僵持的感覺。

他們沉默的飛回遇襲的位置,遍地都是熔岩摧殘過的痕跡,除了焦土乾樹以外,什麼都沒有看到,杏兒探查許久,最終仍是一無所獲。

兩人併肩坐在焦黑的岩石上歇息,累了整個早上卻換來這結果,著實心累。

「她果然已經離開了,本來想從她這裡問點東西出來的…」杏兒皺眉苦惱。

「要不繼續往南方過去?說不定能發現其他魔修。」任遊替她掰開大餅,淡淡問道。

杏兒接過他給的餅,喝了口他給的水,澄澈的眼睛靈活的轉動,盯著任遊不放,任遊看了看她,溫溫一笑,視線卻移開了。

杏兒盯著他眺望著遠方,若無其事的側臉,莫名有些不悅。

具體而言到底是什麼地方讓她不高興,她本人也不清楚,但就是不想要任遊這種好像很親近,實則卻生疏的態度。

「任公子,你是不是不想修道了?」杏兒怎麼都想不明白任遊的變化是為了什麼原因,只能自己胡亂猜測,不安的問。

說不定是因為遇到魔修而受重傷,讓他不想再繼續旅程又不好開口?

「杏兒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自然想修道。」任遊亦不知為何杏兒會做此猜想,不解的回頭,眼神坦蕩的確毫無虛言。

「可你從在山谷養傷時就一直怪怪的,現在看起來又意興闌珊的感覺…」杏兒曲腿抱著膝蓋,不滿的嘟嚷,看起來竟有幾分委屈。

任遊不知為何似乎晃了一下,杏兒歪頭凝視他,他竟然往旁邊退了退。

「你果然怪怪的,快說到底怎麼回事!」杏兒見狀一股無名火卡在喉嚨,伸手抓住任遊的手臂,硬是將他拉回來,將臉貼到他面前,近得只有一根指頭的距離,俏麗的臉上寫滿倔強,打定主意問不出個所以然絕不鬆手。

任遊掙了掙沒能鬆開,他只要一低頭就能吻到杏兒,對方卻毫無所覺,害他滿腦子混亂,不知從何說起,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

微冷的風吹過,荒蕪的曠野只有他們兩人的身影,冬日無力的陽光灑落,杏兒散落的髮絲拂過任遊的手背,他感到一陣麻癢,澎拜的心跳聲漸漸加強。

這些日子他反覆想了好多,卻沒有什麼能夠將心意確實表達出來的詞句。

望著那雙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臉,看不穿心思的平靜表情,是嗎?這就是自己現在的表情嗎?當初的自己,也是以這樣的表情跟「她」說話的嗎?

難怪她會傷心,難怪她以為自己從沒對她動過心,原來如此…

他驀然湧起愧疚以及反省,或許他錯得離譜,自以為體貼的避讓卻反而傷害了她,也許這次必須好好清楚表露自己的情感,他不能再錯過,不可再使人傷心,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得坦白以對。

天高雲遠,無聲的場景,荒蕪空蕩的原野,處處不像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可任遊從遇上杏兒開始,就什麼都亂了。他自嘲的輕嘆。

唇上一點柔軟讓杏兒瞪大眼,她眨眨眼睛,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任遊克制不住,低頭輕吻杏兒,蜻蜓點水似的力道,沒有過多糾纏,隨即分開,他溫文笑笑,眼裡幾分忐忑卻藏不住。

「…你…我…咦?」這下換杏兒手足無措,摀著嘴唇雙頰緋紅,抬頭又低頭,同樣的動作來來回回好幾次,足見她多麼驚訝。

「杏兒姑娘,這就是在下為何怪里怪氣的原因,冒犯了。」難得的無禮卻讓任遊心懷為之舒暢,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偷香的小賊滿意的看著她,知道自己或許能得到更好的收穫,心情更好了。

杏兒整個臉都紅透了,不服的鼓起雙頰,氣呼呼的捶打任遊,力道卻弱得很。

「你…任公子你這登徒子!你…你瞎說八道!我不懂!」杏兒此時的嬌罵卻無半點矯情,她是真不明白這個吻跟任遊古怪的原因到底哪裡有連結,可她也知道自己並不討厭,芳心被這般彎彎繞繞的告白弄得暈了(雙重含義)。

她對任遊有好感是無庸置疑的,只是此前未曾往這方面去想,此時她意外驚訝,卻也沒有退卻之念,轉變說多不多,但快得讓她慌亂。

「是妳非要在下說的,何況誰是登徒子還不好說,不知是哪位姑娘非要跟在下一起泡靈泉的?」任遊清清喉嚨,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淡淡問。

如果說當初在泡靈泉時就已有這種情思,杏兒可做不出同浴的提議,但現在卻突然明白自己當初的作為有多「糟糕」,頓時羞得無地自容。

「…我…你…那不算!我不管,是任公子你不好!為什麼喜歡我卻不講!突然吻我是怎麼回事!你這壞傢伙!」杏兒惱羞成怒的連連踢腿,不知所云的罵,那表情卻完全跟厭惡搆不著邊。

任遊忍俊不止,伸手將杏兒攬進懷裡,溫暖的氣息讓杏兒停下動作,捏著任遊的衣襟,在他懷裡蹭了蹭。

「妳說得對,在下是個壞傢伙,不該對妳這樣若即若離的,能原諒在下嗎?」他盡可能的用平和的口吻慢慢說道,可心跳聲卻背叛了他。

瘋狂跳動的心臟,杏兒靠在他胸前,每次鼓動都聽得分明。

「…以後不許你那麼生疏了。」她含糊的聲音埋在任遊胸前,臉頰滾燙的溫度大概能透過衣衫傳導到任遊那邊,但她沒閒心想這個。

「我知道了,杏兒。」任遊依言行事,那溫潤的聲音讓人極為舒心,杏兒彎起嘴角,笑得燦爛。

「我是蛇也沒關係?」杏兒抬頭,朝任遊吐出她分岔的蛇信子,笑問。

「我不是許仙一般的翩翩公子,可以嗎?」任遊撫著杏兒的臉頰,歪頭問。

想起當初相識的對話,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極有默契的抱緊對方。

心結終於解開的兩人振奮起來,踏上無雙劍繼續朝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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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公子怎麼僵硬得像塊石頭似的?那女人對他做了什麼?

杏兒感受到身後人的異狀,只在腦中稍加閃神一瞬,卻來不及問出口。

紅光大盛,炙熱的火球凝結成一大片,像海浪高捲似的朝兩人覆下,倉促間杏兒只能以靈力加固防禦結界,整片火浪便將二人完全包覆在內,像是顆大紅球停駐在藍色天空中,畫面看著極其弔詭。

縱使有杏兒的保護,任遊還是被熱度嗆得難以喘息,皮膚灼痛眼睛也睜不開,要不是還有結界撐著,只怕他不用幾秒鐘就會化為焦炭。

杏兒拍拍任遊的手,沒有多話卻讓人感到放心,似乎天塌下來也有她在。

她驅動無雙劍迴旋,越轉越快,把圍著他們的火絞進因迴轉形成的漩渦裡,趁著火勢稍弱,一鼓作氣從火龍捲頂部竄出!

未聽到讚嘆,杏兒已經先發制人,掐訣驅使落雷追擊藍衣女人,頓時風起雲湧風馳電掣,百來發落雷化為無數雷蛇,咬上藍衣女人的身軀。

轟然巨響黑煙瀰漫,兩人以為已然事了,卻事與願違。

藍衣女人不過衣服燒了幾塊,裝束越來越有礙觀瞻罷了,本人身上連個傷口都沒見著,神態更是越發妖媚迷醉。

「小美人還真能打,姐姐腰都軟了。」彷彿覺得只用說的不夠,她還舔舔嘴唇,說有多銷魂就有多銷魂。

雖然對手是個美人,畫面不能說不養眼,但這下連杏兒都毛骨悚然起來了。

「任公子,這個人怪怪的,怎麼挨打了還這種表情?該怎麼辦啊?」杏兒悄聲問道,任遊掩面不知該從何說起。

妳問我怎麼辦,要我怎麼辦?千言萬語口難開,他簡直哭笑不得。

「小美人不多來幾下?姐姐等得難受呢。」藍衣女人風騷的撩撥頭髮,揚手又是幾百枚火球落下,像是有無窮的體力能與她消磨。

這次的攻勢比先前更為兇猛,杏兒在兩倍多的火球中急遽穿梭,終於找到一處縫隙,對準藍衣女人胸口出掌!

她正面被打中雙峰,卻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嬌喊,表情更加沉醉,甚至雙頰都微微泛紅,如果沒看到她們在打鬥,還以為是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簡直傷風敗俗,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斥責起,任遊沒辦法空出手遮耳朵,還是只能閉起眼睛催眠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啊?!妳使了什麼妖法!快鬆開我!」杏兒卻忽然驚叫,任遊不得不逼自己非禮的看過去,這一看也不由得呆了。

杏兒的手深深陷入藍衣女人的雙峰間,手像是被吸進去似的,一吋一吋往她身體裡沒入,簡直像生物在捕食的畫面,看著叫人心驚不已。

「小美人自己來摸的,怎麼又要我鬆開呢?姐姐好傷心啊。」藍衣女人故作淒婉媚態,卻在拉扯杏兒的手,將她拖得更靠近自己。

「放開杏兒姑娘!」任遊人在杏兒身後,饒是她的距離已經近得可以碰觸到手臂,任遊也不知道能碰哪裡,若一個不慎怕是連自己也被吞進去,只會平添杏兒的麻煩,當下只得盡量環著她的腰往後退。

可他能退去哪裡?任遊不會飛,只能仰仗杏兒御劍載他,腳下踩的無雙劍就那麼大,杏兒若是無暇操控,無雙劍也不會自己移動,他們現在就只是勉強站在懸在天空的劍上而已,只差不到幾吋就會摔下去。

而下方是遍地岩漿,如果稍有疏失,任遊與杏兒分散,就可能喪命。

杏兒當然知道這一點,可以的話她也想靠御劍後撤的力道拔出手,但那女人纖細的身軀卻像炙熱的烙鐵,甩不脫掙不開就算了,碰觸到的所有地方都是燙辣辣的疼痛,像被強酸腐蝕或烈焰燒灼一般,痛得她動彈不得。

「小美人,跟姐姐融為一體吧?」藍衣女人語帶曖昧的笑道,她媚眼如絲的神情無限挑逗,柔若無骨的纖纖細手摸上杏兒的胸…

她懷中發出精光,一枚白色石頭激射而出,正中對手的臉,劈劈啪啪的在她身上跳來跳去,別看它小小一顆,打得可狠了,藍衣女人居然退了幾步距離!

任遊眼睜睜看到這畫面,內心忍不住有點哀怨。

…那小白石的招數還挺多…石仙人您還真是大小眼,上回他可是去掉半條命,石子才做出反應,杏兒姑娘可沒在下上回狼狽吧?怎麼護她就這麼勤…

苦笑到一半,任遊便笑不出來了。

背對他的杏兒右手的袖子整截不見,那還不算事,可怕的是她暴露在外的右臂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整隻手臂全都變成紫紅色、坑坑巴巴不提,還起了大包小包的水泡,血淋淋的看著就痛,原先潔白如玉的樣子都沒了。

她的血像是不用錢,滴滴答答流個不停,全都往地表墜落,可她沒喊一句痛。

「杏兒姑娘,妳傷得好重,要不我們先撤退?」任遊倒抽一口氣,低聲勸道。

「只怕她不肯放。」杏兒面色蒼白強忍疼痛,眼角眉梢裡的傲氣卻不減。

小白石被藍衣女人打飛,她原先浮誇艷麗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狼狽的傷痕,眼歪嘴斜目眥欲裂的歪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靨,像是氣到最高點。

「妳竟敢打我的臉!」藍衣女人厲聲尖叫,風情萬種的臉蛋從中破開,血肉之綻放之際,破口中竄出了兩個猙獰醜惡的頭,全身的皮膚都變成青黑色,大大小小的疙瘩與鱗片交錯,又像癩蛤蟆又像蛇,脖子長長的扭動,若非要形容她到底像什麼,就只能說是隻變異的雙頭人面蛇。

兩個頭的額上都長著眼睛,赤紅色的眼珠填滿整個眼眶,邪裡邪氣的黑氣源源不絕的環繞在側,看起來恐怖不已。

「毀了我這張臉,那就拿妳的臉來抵!」她厲聲尖叫,再無半點撫媚風情,赤黑色的利爪瘋癲的朝杏兒抓去,毫無章法猶如暴雨,血花噴湧點點飛紅濺到藍衣怪物身上,杏兒左支右絀,重傷的右手笨重的垂在身邊,情勢危急!

就在避無可避的危急時刻,腳下踩的無雙劍忽然一沉,任遊搭著杏兒的肩膀,緊貼著她的身體硬是扭轉站位,居然擋到了她面前!

血肉迸開的滋味痛得他腦筋一片空白,任遊硬生生用背替杏兒受了這擊,皮開肉綻鮮血狂噴,背上被留下深可見骨的巨大創痕,又因衝擊力口鼻湧血,雙眼一片模糊,耳鳴嗡嗡分不出是杏兒在大叫,還是怪物在厲吼。

估計石仙人也沒想過任遊會作出這般魯莽之事,他懷裡的小白石直到此刻才跳出,像剛剛一樣狠狠在怪物身上擊打,阻止她下死手。

可就只避開最險的這招,小白石不敵怪物的攻勢,又被打落。

這下子,兩人身上的護身石都不見了,要是再一波強攻,只怕無法承受。

「該死!一個螻蟻般的凡人也敢來礙事!」怪物尖聲怒罵,尖銳的五指罩上任遊的天靈蓋,指尖刺破他的皮膚,弄得任遊滿頭是血,拎小雞一般的將他甩下劍去,弄開這不知死活的人類後,怪物的眼前卻沒有杏兒的身影。

低頭一看,杏兒抱著身負重傷的任遊筆直下墜,原來自從任遊與她交換位置後,兩人就是相擁的姿勢,任遊替她受了那一擊,她便支撐著他的身體,他被扔下去,她就跟著往下摔,絲毫沒有鬆手的意圖。

正是沒鬆手,這時已脫離對方攻擊範圍的她,才有餘裕護著任遊一起逃脫!

杏兒在狂風呼嘯中一聲清嘯,無雙劍便自動高速迴轉,直往主人俯衝而去,杏兒在半空中俐落的翻身,穩穩的重新踏上無雙劍,怪物錯失良機此刻再要追擊已然落了一拍,眼睜睜看到幾乎得手的人飛也似的御劍急衝,像顆流星似的消失在天際那端,還甩出七八道煙霧,連追蹤都沒辦法。

杏兒已經幾百年沒有這種落荒而逃的狀況了,此刻她已嚇得六神無主,倒不是遇上久未遇過的強手,而是任遊的衝動讓她懵了。

不是說「無心」嗎?!不是說從容嗎?!你怎麼會做這麼傻的事啊任公子!

「任公子!任公子你聽到我說話嗎?!你別嚇我啊!我這就帶你去療傷!你要撐住啊!」杏兒感到懷中之人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心慌意亂甚至泫然欲泣,不明白任遊怎麼會那麼莽撞,他不怕死嗎?

「…杏兒姑娘…莫慌…」任遊氣若游絲,勉力朝杏兒露出一絲微笑,但因為全身是血,看起來更如風中殘燭,好像隨時會斷氣似的,聽了令人更加不安。

他軟趴趴的講不到幾個字,一口血梗在喉嚨,狼狽的拼命咳著,像是快被自己的血給嗆死,眼皮忽睜忽閉,安慰的話毫無作用。

「任公子你這傻子!以後不許擋在我前面了!你那麼弱!會死的啊!」杏兒越飆越快,她用從沒試過的速度狂催無雙劍飛行,風聲震得人耳朵生疼,但她又氣又憂的責備聲卻清楚的進了任遊耳裡。

「…我以後會練強一點的。」任遊笑了笑,還是那般溫和,可卻不答應杏兒的要求,頭一歪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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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幾日後的深夜了,他在昏暗燈火中茫然的眨眨眼,努力支起身卻因劇痛瞬間清醒,氣喘吁吁的坐正,壓住痛呼左顧右盼。

他似乎待在一間簡易搭就的草屋裡,剛剛就趴在柔軟的草堆上,周圍擺放著一堆草藥,角落有個藥缽和燭台,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杏兒姑娘呢?記得昏過去前她還在旁邊的…她的傷怎麼樣了?

任遊想要開口呼喊,喉頭卻乾啞得難受,還沒說話就先撕心裂肺的咳嗽。

門被粗魯的打開,一道纖細的身影背光站在門口,任遊還沒看清楚,那人便撲上來,緊緊將自己抱住。

那抹熟悉的清香與散在身上的秀髮,不是杏兒還能是誰?

「任公子,你總算醒了!我好擔心你知不知道!」任遊還來不及窘迫,杏兒便雙眼通紅的抬頭,捧著任遊的臉,滿心焦急全寫在臉上,很難不讓人心動。

任遊被抱得身上很痛,但卻只想安撫她幾句,可咳得死去活來,飲下杏兒給的溫水後才好些。

任遊上身跟頭全被白布包紮得嚴密,動作笨重遲鈍,喝水還得依靠杏兒的幫助,每動一下就飽受疼痛之苦,不過至少沒有繼續失血的那種感覺。

「…杏兒姑娘,妳還好嗎?」他第一句話卻是這個,沒有先前那種客氣的拘謹,也沒有追問杏兒帶他到了何處,只有關心。

於任遊這個人而言,這一句話完全能表現出他的心境已經出現多少變化,他已非「無心之人」,自己卻還未察覺。

「你傷得比我重,怎麼反倒先問我了,我不要緊,你好好養傷就好。」杏兒忍不住莞爾一笑,鬆開任遊後端給他一碗黑糊糊的東西。

那碗黑色東西像坨泥巴似的濃稠,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任遊為難的縮了縮,卻不便拂她好意,慢吞吞的嚥下那碗藥。

杏兒的傷臂紮著厚厚的布條,似乎還沒癒合,可已經能夠行動自如。

「有勞杏兒姑娘,明明還有傷在身,卻得分神照顧在下,實在抱歉。」任遊無奈的嘆息,杏兒卻鼓起腮幫子,不太高興的瞪他。

「真是,任公子你再這樣客套我可要生氣了,要不是你製造空隙,只怕我們早就死於那女魔頭手裡了,不過你下回不要再這麼衝動了。」她叨唸道。

任遊當時是出於本能護她,但正是因為他這份蠻勇,二人才能順利脫身,說起來還真虧他的衝動行事,否則哪有現下的交談。

「我們現在在何處?」任遊仍然不答允她,還是笑得那樣淡定,完全不像那時義無反顧去幹傻事的人。

「一個祕密小靈泉旁邊,我們暫時在這間屋子裡養傷,等好了之後再回去找那魔頭挑戰,這次我一定不會輸!」杏兒倔強的挺胸保證。

任遊知道她就是這般不服輸的好勝個性,也不多嘴,但一定捨命陪君子。

經過他的努力,那碗稠到快吞不下去的藥糊糊終於吃完,任遊在杏兒的攙扶下走出草屋,來到她所說的靈泉旁。

這裡是個封閉的小山谷,周圍不過幾丈大的空間,小草屋的外邊的小池裡冒著騰騰蒸氣,清澈見底的池水泛著淡淡幽光,周圍的石塊恰好圍成一圈包住池子,儼然便是個天然澡盆。

「溫泉?」雖然有那個一看就知與眾不同的幽光在,任遊還是脫口而出。

「是靈泉,不過它的確是溫熱的,這麼說也沒錯…任公子,你的傷很重,記得要泡久一點。」杏兒低頭糾正,邊去解開任遊的包紮…接著竟打算解開他的腰帶!

「杏兒姑娘!?」任遊吃了一驚連連後退,差點仰面栽落池中,幸好及時煞住,但臉上的驚愕還沒退去,不說還以為是遇上登徒子的小姑娘,滑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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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這兩件事能相提並論嗎?!要不是你們把海怪的孩子偷來,我也不會誤傷牠母親!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有本事欺負小海怪,怎麼沒本事打敗牠母親!逃來海邊把爛攤子扔給別人收拾,好意思嘛?知道要是牠繼續鬧下去,漁村的人會怎麼樣嗎?!」想到此,她更是疾言厲色的罵。

「又沒人要妳打牠,自己動手的還怪別人?漁村毀了與我們何干?妳走不就好了?非要逞英雄還怪人?」這倆個不知死活的魔修還在繼續嘴賤,仍是那瘋癲故意惹人惱火的態度,手起刀落又往小海怪身上刺了幾刀。

「混帳!」杏兒破口大罵,氣得連無雙劍都不用了,劈頭就餵牠們一陣鐵拳。

任遊在旁邊感嘆,沒幾兩本事真的不要作死…看來他們的修為根本連杏兒姑娘的零頭都湊不到,這般原始的教訓法,還能揍到他們連法術都來不及使…

他搖頭苦笑,趁著杏兒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之際,抱起地上垂危的小海怪,細細觀察傷勢,能止血的便處理一下,更重的傷他就沒辦法了,只能等杏兒忙完再說。

小海怪吱吱啾啾的嗚咽,像是洩了氣的球囊,軟趴趴的攤著身體。

「你振作一點,馬上就可以見到你母親了。」任遊溫聲撫慰,瞥見杏兒已將人打跑,邊走回來邊低頭看手裡的某個東西,便好奇的盯著她瞧。

「杏兒姑娘在看什麼?」任遊問。

「他們掉了個好東西,反正被他們拿去做壞事也浪費,咱們就沒收吧。」杏兒朝他一笑,攤開掌心得意的展示。

她手心裡握著一顆瑩藍色的珍珠,上頭還有波紋蕩漾的紋路,看著瑰麗新奇,卻不知有何用處,只知道杏兒既如此說,此物必有其妙用,任遊便等她說下去。

「水行珠,有這玩意即使無修為不會法術,也能潛到深水裡去,這可是好東西,妙處多了去,難怪他們那麼弱也能潛到深海裡惹事,給任公子帶著吧,很好用的。」杏兒把它塞到任遊手裡,接過小海怪,替牠渡氣療傷。

「聽起來很神奇,杏兒姑娘不要嗎?」任遊打量水行珠半天,才收進儲物袋裡,雖然明知道答案,但還是老實的問。

「我不用這玩意也能潛到深海,任公子放心。」她笑嘻嘻的說出意料中的回應,二人當即帶上小海怪趕回原先的位置,讓兩隻海怪重逢。

杏兒為了賠罪也替海怪度氣療傷,即使是她這麼厲害,此時也已經累得全身發疼,疲懶的與任遊坐在沙地上休息,看著波浪翻騰,她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還能上哪找黃金花…」杏兒委屈巴巴的喃喃自語。

任遊知道她還是替自己難過,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麼,一籌莫展的輕嘆。

海怪似乎感受到杏兒的誠心與善意,已經不再狂亂,觸手動了幾下,在海裡翻找著什麼,小心翼翼的捲至杏兒的身前。

是一株僥倖捲進岩縫中,得以幸免於難的黃金花,雖然整個扁掉但完好無損,杏兒不可置信的張大眼,激動連連的抱住海怪的觸手不放。

「黃金花!謝謝你!剛剛打傷你真的對不起!謝謝!」杏兒雀躍的喊,像是她才是需要黃金花的人,任遊在旁邊瞧得分明,心中動容。

海怪拍拍杏兒的頭,低嗚兩聲,帶著虛弱的孩子往海中離去,任遊與杏兒兩人在黃昏餘暉中靜靜目送牠們離開。

「不知道牠的孩子能不能恢復如初,傷得那般重,不會有問題吧?」任遊問。

「你放心,海怪的再生力很強的,好好休養幾個月,應當還能長出來。」杏兒轉頭朝任遊燦爛一笑,將黃金花送到他手裡。

「這下任公子可得繼續保持初衷啦,以後咱們可要結伴修行的,不許你放棄。」杏兒的笑容在橙黃色的夕陽中愈發嬌美,柔媚的光在她身上打出淡淡光暈,輕拂的晚風恰到好處的揚起她的髮絲,纖細的身影朦朧卻清麗絕倫。

任遊淺淺笑著,胸腔中那顆心臟鼓動漸漸強烈,他體驗到未曾體會過的感覺。

他慢慢伸出左手,鄭重的接過那株貴重的黃金花,右手顫動幾下,原想強壓的衝動抵擋不住,他無法自制的摸摸杏兒的頭。

很冒犯,對這武力值與年紀不知大上自己多少的蛇精而言,這動作毫無疑問過分逾矩了,任遊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心裡就是有股衝動想要這樣做。

「…謝謝杏兒姑娘如此費心,在下感激不已。」他溫文爾雅的笑道,不知是否因為此時有良辰美景的加持,他那只堪稱清秀的臉蛋,忽然變得極為好看。

好看,聽起來很簡略,是無法跟俊美、英挺等等更具體形容長相等級的詞相提並論的空泛詞句,卻再也沒有更恰當的詞彙能夠形容他現在的神態。

好看就是好看,多一分形容就是累贅,單純無暇的好看。

讓人入神的那種好看,凝望很久也不會膩的那種沉醉。

杏兒看得癡了,不單單是心中的這股感想,還有另一種豁然開朗的發現。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任公子!聽我說,我一直覺得你給我一種熟悉感,我現在知道是為什麼啦!你跟我師父好像啊!」杏兒抓住任遊的手,雀躍的跳來跳去,興高采烈的宣布她的見解。

任遊順從的讓她抓著自己的手晃來晃去,杏兒的體溫比他來得低,傳導過來的溫度卻讓他的胸口溫熱不已,心跳平穩的加快,那感覺相當美妙。

「好像?長相嗎?」等她稍加平復,他才溫柔的笑問。

「不是啦,我師父是女人,跟你長的完全不像,我是說你給我的感覺,我師父以前也會這樣摸我的頭,我好喜歡那樣。」杏兒咯咯嬌笑,女孩兒的氣質更完整的在她神態中體現出來,這模樣哪裡像是修行數百年的蛇精?

「杏兒姑娘不介意就好,在下剛剛還擔心妳會揍人呢。」任遊打趣道。

「我哪有那麼壞脾氣,你不要瞎說。快把黃金花收起來吧,今天折騰了老半天,我們就在這邊休息,明天再出發如何?」杏兒朝任遊扮鬼臉,歡快的問。

任遊自然沒有意見,兩人當即在沙灘上升起火,在夜色下看著波光粼粼的海濤翻湧,無數星芒燦爛的閃爍,回憶起懷念的人,杏兒話匣子便關不上了,滔滔不絕的跟任遊講述從前的日子,任遊溫和的聽著,只覺一切這般美好。

這一晚的風何等舒服,圍著火堆愜意閒談,浪濤與杏兒的話語交錯,偶有幾回停下歇息的時刻也不令人尷尬,無言的時候仍然舒心。

演了好多年戲的青年,終於知道不必勉強做些什麼,也能自在的感覺為何。

能夠繼續與她同行,以後還能一起修道,是多麼令人期待的光景。

伴隨星空入夢的任遊,耳畔的浪濤聲源源不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只希望這場美夢永遠不要有清醒的一朝。

翌日清晨,任遊睜開眼的時候,恰好是日頭從海中探頭的時刻,杏兒站在海邊看日出,任遊湊過去一起瞧,直到太陽完全脫離海面,二人才開始準備出行,這種無言的默契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達成,但他們做到了。

終於只剩四大神獸的部分要處理,但他們真能達成任務嗎?

任遊站在杏兒身後,一路朝蒼茫的南方飛去,前面幾樣簡單物資已經湊齊,四大神獸那方面,擔心也無用,只得努力討好人家了。

他們御劍飛行許久,青翠的山峰綿延不絕,白雪皚皚的覆在山頭,像戴著白帽子似的,任遊無事可做,便低頭俯瞰腳下的景致。

「杏兒姑娘,此前彼岸花精曾說有大批魔修往南前進,可怎麼現在卻連影子都沒瞧見?」他們這一路走來山明水秀,哪裡有半分汙濁之氣?按照彼岸花精所言,那些魔修聲勢不小,不應該是這番太平的景致,人都去哪了?

「我也在想這點,魔修行事一向張狂,既然已大張旗鼓現身,怎麼又會突然隱匿蹤跡?不會是在醞釀大規模的動亂吧?」杏兒也是不解。

正說著,下方濃密的樹林中,突然掀起一陣騷動,地鳴聲嗡嗡震耳,走獸飛禽四下亂竄,山崩地裂熔岩噴湧,頃刻間濃煙密佈火燒密林,一座山頭噴濺飛火,赤色岩漿毫不留情的抹殺地表所有生命,那熱度即便是在高空的兩人都感受得到,若是人在地上只怕措手不及的被燒成黑炭。

忽然間,沸騰的岩漿夾著破空之音向二人沖來,滿天火石亂噴,火山爆發的威力非同小可,那赤紅的岩漿只稍稍逼近,灼燙的熱度便叫人覺得自己像火爐裡的烤雞,進退兩難。

「怎麼搞的?!任公子抓緊我!」杏兒連忙張開防禦用的結界,搖搖擺擺的戴著任遊穿梭在火球中逃竄,那岩漿與火球卻緊跟其後,像是追捕獵物的蛇。

想也知道,八成是魔修搗的鬼,否則豈有這麼不自然的事情?

「哪裡來的倆傻子啊?人家忙著呢,這麼急巴巴的上哪呀?」火光四射中,有一妖嬈女子現身,五官已經過分艷麗了還濃妝豔抹,幾乎看不出原本面貌,明明不加遮掩卻像是戴了張假面似的充滿違和感,輕浮狂浪的嘻笑著。

妝容花俏不提,她身上披著的衣服根本不能稱為服裝,嚴格說起來只不過是幾條藍布纏繞在身上而已,也就重點部位稍微遮著,肚臍眼跟大半酥胸都風騷的在外邊透氣,叫人不知道眼睛該擺哪裡。

任遊真的很想問,奇裝異服是魔修的傳統嗎?為什麼一個個都穿得那麼不得體?這位姑娘,妳的衣服根本遮不了幾兩肉,穿著做什麼呢?

「妳是誰?在這裡做什麼?」杏兒冷漠的問。

她當然知道魔修的通病,得不到回答是意料中的事,但劈頭就打總是不對勁,所以她還是每次都提一樣的問題。

果不其然又是跟先前差不多的答覆,連任遊都覺得這些人還真是一成不變。

「正道修士就喜歡來這一套,我為何要告訴妳啊?小美人,姐姐看妳長得可愛,留下後面的人類當通行費,我就讓妳平安離開如何?」衣著暴露的女子咯咯輕笑,笑起來卻不像杏兒那樣清爽,反而多了幾分油膩,言語輕挑得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紈褲子弟,著實令人不喜。

老是被當珍饌是怎麼回事?每個看到他的魔修都要拿他進補,他是散發著多香的氣啊?難不成自己長得像牛肉嗎?任遊雖已麻木,還是無奈的想。

「少說廢話,我就問妳一句,魔尊將要甦醒這事,當真?」杏兒不耐煩的問。

女人聞言一愣,隨即仰頭大笑,迎面而來的是撲騰的殺意。

「尊上要甦醒這事,妳聽誰說的?小美人難道還想阻止?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她說著,纖柔的雙掌化成爪,兩團火球便在她手裡翻騰暴漲,杏兒見狀凝神以待,眉目越發冷肅,金光壟罩全身。

這下確定了,魔尊要甦醒的事千真萬確,不知他何以沒死?先前藏身於何處?之後要如何甦醒?該怎麼應對?有扼殺他醒過來的可能嗎?

難道師父是白死的嗎?這怎麼可能…這不可以!

杏兒越想越氣,撲面的炙熱火球尚未擊中她,便已被劈成兩半,杏兒嬌俏的臉上滿是陰鬱殺氣,九道金光化為巨劍,沉重的朝對方攻去。

「小美人本事倒不錯,要不考慮轉行?做魔修也挺好,姐姐還能指點妳一二。」誰知道能擊敗龐然大物的兇猛攻擊卻一個不剩的全被打散,藍衣女人媚態盡出,妖嬈的迴轉動作像舞姬,在焰光四射的空中飛舞。

「我死也不會做魔修的!魔尊那廝在哪裡!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只要我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他甦醒!」杏兒白衣飄飄,御劍穿梭在火球中,擲地有聲的宣言,劍訣催動滿天金光勝放,當真有白虹貫日般的氣勢。

劇烈的顛頗讓任遊難以維持平衡,他不發一語力求穩定,就為了不干擾杏兒戰鬥,這當口他也不需人家多言,自動環住她的腰,竭力不讓自己成為累贅。

他們自然沒有遐思(根本也沒時間亂想),可見到的人卻不這麼認為。

「嘖嘖,這時候還這般妳情我濃的,難怪妳不肯獻上這人類,原來是情郎啊?」藍衣女人塗著丹蔻的鮮豔指甲輕挑的撫弄嘴唇,目光灼灼似有什麼慾望在奔騰,明明在調侃杏兒,視線卻盯在任遊身上。

任遊不知怎的,背脊一陣發寒,好像感受到什麼卻不敢多想。

不太對吧?他雖然沒有幾分把握,可那難不成是情慾升起的神情?這時候?

在她胡亂瞎猜自己跟杏兒姑娘之間的關係的這時候?不覺得哪裡怪嗎?

口味太特別了吧?真的是這樣嗎?任遊閉目不看,強壓內心的猜疑。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遇上這種狀況,連他的「老毛病」都被嚇得暫時消失,看來他的「無心」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此時他根本無法再保持從容以對,巴不得杏兒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免得還得再繼續被那視線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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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能讓皇爺踏出這扇門!

將要滿十五歲的柳泊舟背抵著門板,全身呈現大字狀,頗有抵死不從的氣勢,亂成一團的腦袋瓜裡只剩下這句話,滿頭大汗的與鉞硫貝面面相覷。

剛剛才從昏厥中醒過來的鉞硫貝腦子也不太清醒,在黑眼圈的作用下,原先冷峻的表情更添了幾抹陰森,緊緊皺著的眉頭深得能夾死蒼蠅,靜默。

柳泊舟一直都表現得很乖順,今日這個舉動於他而言,算是相當大的異常,鉞硫貝本以為他會開口解釋異常的原因,柳泊舟卻始終不開口。

「…幹什麼?讓開。」鉞硫貝等了老半天他還是不說話,不解的要求。

現在不是飯點時間,若說要他休息…照往常來說,他會直接說出口,偏偏今天像個悶葫蘆一樣,那就不是要他休息,所以這是在搞哪一齣?

柳泊舟聞言頓了頓,嘴巴開開闔闔卻擠不出聲音,最後抿成一條線,憋得兩頰鼓起像條金魚似的,雙眼緊閉成懊惱之態,不知陷入了什麼天人交戰中。

柳泊舟在一片尷尬的死寂中暗暗糾結著。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好?他抬眼看了看鉞硫貝,幾乎悲憤的想自插雙眼。

到底該不該告訴皇爺,雖然很淡,不過他臉上沾到一痕墨跡了!

本來還沒有的,皇爺先前昏過去的時候整張臉壓在紙上,那時還沒事,但他手裡的筆上頭沾的墨還沒乾透,剛剛偷偷抽開的時候恰好讓殘墨在他手心處劃了一道,皇爺醒過來後本能的按按臉,結果就這麼陰錯陽差的轉印上去…

柳泊舟看著崇敬萬分的主君臉上的那點髒汙,內心簡直萬馬奔騰。

就是太崇拜,所以開不了口,更不可能讓其他人看到他這樣的失態,所以才會有堵住門的怪異舉止,可以的話最好是連自己「有看到」這回事,柳泊舟都想隱瞞,甚至也不想讓鉞硫貝本人知道,說來好像挺複雜,其實就是狂熱信徒的奇怪心思,旁人是無法體悟的。

那麼到底該如何解決這種窘境呢?柳泊舟慌得一批,簡直想以頭搶地了。

那頭的鉞硫貝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可以直接讓他退下,但事出必有因,柳泊舟不可能無故這樣做,他想搞明白,結果就是兩個人乾巴巴的大眼瞪小眼。

柳泊舟看對面的人臉色越來越糟(其實只是在苦思),絕對不想惹火主君的他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不可能堵一輩子門啊!

正僵持著,門外的交談聲隱隱約約傳來,柳泊舟正好就在門邊,聽得清清楚楚,是府內其他人操練完後的喧嘩聲。

「呼~今天也累得夠嗆,好好休息一會,大夥去洗漱一下吧!」

「欸,那個傻的!臉上沾土啦!快抹抹!」

「喂!你搶我手巾幹嘛!還來!」

「誰叫你罵我傻!要就來拿啊!」

奔走笑罵聲逐漸遠去,柳泊舟頭歪著歪著,連身體也跟著人聲遠去的方向扭了半圈,堵著門原地迴轉的動作看起來傻得不行,但他本人毫無自覺。

「…柳…」這下鉞硫貝更是雲裡霧裡,再次開口喊人。

「皇爺!」柳泊舟忽然雙眼爆出精光,不知為何心情激昂的大喊。

不等鉞硫貝問,他又接下去講。

「您剛醒來一定還有些疲倦吧!我去替您拿面巾來擦臉!請在這裡等我!絕對不要走出門,我一會就回來了!請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出門!」他語速極快,劈劈啪啪的講完一整串,交代又交代,才風風火火的衝出門,直到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門板才蓋回原位。

一陣不知道從哪來的風颳起了鉞硫貝的頭髮,也吹得他內心凌亂一把。

…為什麼他周圍的人總是會突然神來一筆??

司馬麟如此,現在連柳泊舟也染上「瘋病」了??

鉞硫貝不由自主的按按眉心,垂眸一看,瞥見掌中的墨跡,卡住的腦子通了。

他明白了柳泊舟失常的原因,可他想了想,想了再想,絞盡腦汁的拼命想,

還是搞不懂。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就好?他滿頭問號的兀自發怔。

而那頭的柳泊舟還在暗自慶幸保住了主君威嚴,殊不知早已破功…

迷你小番外.7--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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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風很大,氣溫低得海邊空曠無人,遠處幾艘空漁船停泊在港灣,被風浪刮得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幸好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出海,恰好省下隱蔽行蹤的功夫,否則杏兒與任遊這樣從天而降,不引人注意才怪。

任遊冷得哆嗦,要不是彼岸花精的露水帶著點陽氣,怕是凍得寸步難行。

「我幫你驅寒。」杏兒體貼的替任遊張開隔溫法術,拉著他緩步前進。

但她領著的方向卻是峽灣處,任遊湧起不妙的預感。

「杏兒姑娘,妳不是說黃金花在海口交界處嗎?我們不需要潛水吧?」任遊遙望漆黑又冷冽的海波,提心吊膽的問。

「要潛水啊,黃金花生長在鹹淡水中,所以在海口才有。」杏兒歪頭看他。

任遊面有難色,張嘴又闔上,視線一直盯著波浪看。

「任公子,你難道不會游水嗎?」杏兒訝異的問。

「游倒是會…可…」可沒人會想在這種時節游水啊!就算知道被施了隔溫法術,還是需要勇氣的吧…任遊為難的搖頭乾笑。

「那還等什麼?下去一會就好,衣服濕了我會幫你弄乾,現在也不會冷了不是嗎?」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峽灣邊緣,杏兒拉著任遊往水裡去。

確實已經不會感到寒冷,但是…任遊看杏兒興致勃勃的樣子,不忍拂其意,只得忽視心裡的排斥,無可奈何的跟她下水。

他們靠著峽灣的岩石慢慢往下,水越來越深,當水面到達任遊腰際高度時,海潮的氣味中忽然夾雜著一絲鐵鏽味,遠處的水面染上了血的顏色。

任遊與杏兒扭頭看去,在海平面的那端,忽現一個龐大的身影,海波劇烈起伏,隨後傳來轟轟巨響,海鷗群狂亂的朝陸地飛來,驚慌失措的嘎嘎亂叫,不知是被什麼追趕,那山似的巨影越來越逼近,連他們身前的水都染成紅色。

「任公子,我們先退到天空看看狀況!」杏兒將任遊拉回岸上,踏著無雙劍載任遊升空,翻天的大浪險些將他們打落,幸好杏兒靈巧的避開波浪才得以無恙。

「任公子!你沒事吧?可別腳滑了,海裡不知道潛伏著什麼兇獸,當心點!」狂烈的風勢讓杏兒不得不扯著喉嚨大喊,她擔憂的交代任遊。

「在下明白!杏兒姑娘,要不我們先退到安全處,之後再來?」任遊建議道。

但是他們似乎沒有這麼做的時間,海中的巨影已經逼至下方,接二連三的紅色鞭狀物迎頭狂暴的亂砸,杏兒御劍左支右絀的從縫隙驚險閃過,錯身的瞬間看到那些鞭狀物上長著無數吸盤,而那巨獸亦在此時將頭抬出水面。

是隻大得離譜的章魚!這尺寸無疑能被稱為海怪,遇上了還有活路嗎?

圓禿禿的紅色頭部像座小島,八支觸手像能開天闢地的長斧,只是擦過身邊就掀起驚人的風壓,砸在水面上的力道濺起狂浪,海流激烈擺盪,通體鮮紅的章魚翻白瞳孔,陷入狂暴的狀態,瘋癲的朝周圍不停攻擊。

兩人恰好在牠攻擊範圍的中心處,沒辦法脫身,只能驚險的連連避過觸手。

觸手上的吸盤黏附著許多魚獸,當中不乏幾隻體型不小的鯊魚,海中最凶險的惡獸此時居然小得微不足道,隨著章魚的動作,血水灑得到處都是。

「呸呸…好噁心!這隻臭章魚在發什麼瘋啊!」杏兒被噴得全身髒,氣得大罵。

「杏兒姑娘,這海怪不對勁!牠的攻擊很亂,似乎不見得只針對我們,是不是失去理智了?」任遊抹去臉上的血水,注意到觸手有時候根本朝著空無一物的地方亂揮,覺得奇怪,提醒道。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看過海怪,牠會有什麼理智嗎?這裡也不可能是牠的棲息地啊!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杏兒忙得很,遲遲沒辦法脫身讓她焦躁不已。

只要是生物都會在適合自己的環境生活,而棲息地被侵入往往會產生攻擊行為,若是他們誤闖海怪的活動範圍被攻擊還無話可說,但像這種尺寸的生物不可能住在海邊這種淺水區,所以兩人完全搞不明白原因。

又一波猛烈攻勢過去,海面掀起巨浪,浪頭有金光閃爍,像是無數金箔散在水裡,杏兒定睛一瞧,真的生氣了。

峽灣下的黃金花被海浪捲壞了,碎掉的花瓣隨著浪潮越絞越碎,也不知還殘存幾枝,大老遠過來,難不成要空手而歸嗎?!

「任公子!你抱緊我的腰!不然可能會掉下去!」杏兒氣勢洶洶的要求。

或許是對方語氣太兇,任遊識時務的沒有婆婆媽媽的抗拒,依言照辦。

腳下的無雙劍泛起金光,鳴動聲嗡嗡不絕,金光用迅捷的驚人速度膨脹,不一會功夫無雙劍已經變成一把金燦燦的大劍,尺寸不輸給海怪的頭,不待任遊驚嘆,杏兒已御劍凌空而下,狠狠衝向海怪的雙眼中間地帶,打算給牠來點「刺激」。

劍尖毫不留情的直直沒入海怪頭部,緊跟在後的觸手甚至追不上她攻擊的速度。

海怪發出痛苦的咆哮,觸手本能的往自己臉上拍,想要打掉傷害牠的生物,杏兒流暢俐落的操縱已經變回原本尺寸的無雙劍,在夾縫中驚險鑽出。

赤紅色的血水隨著浪潮翻湧,整片海域變成名符其實的血海,杏兒凌空翻滾數丈衝至雲霄,凌厲的再次發出威猛一擊!

這回不只無雙劍發出金光,連她身上都傳來強烈的光輝,任遊幾乎無法睜開眼,勉強透過眼簾縫隙觀看杏兒的戰鬥,取代金光的是一道白虹,無邊無際的往外延伸它的光輝,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已然有八道龐大劍光並列於青空。

「看招!」杏兒一聲嬌叱,位在中心處的他們率先往下刺擊,跟在身側的劍光後發先至,八道劍光分別貫穿海怪的八支觸手,杏兒則御劍往海怪頭上撞。

九道攻擊全數命中,海怪淒厲的狂吼,身體卻再也不聽使喚,搖搖欲墜的癱倒在海裡,激起洶湧的浪花,潑得杏兒與任遊渾身濕透。

「哼,誰叫你深海不待要跑來這裡撒野?」杏兒彈指甩去他們濕淋淋的衣服上的水分,朝著半死不活的海怪吐舌頭,跟剛剛那威猛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杏兒姑娘當真厲害,難怪阿佑公子會叫妳姑奶奶了。」就算是任遊,現在也只有感嘆的份。沒辦法,修道者的戰鬥實在太精彩了。

「那是,牠只是體型大了點而已,還不是一條章魚!」杏兒鼻子翹得老高,得意的喊,模樣卻可愛得很,一點讓人不快的感覺都沒有。

「看來在下以後也該叫妳姑奶奶比較妥當了,在下可承受不住杏兒姑娘發揮本領,趁現在開始巴結比較妥當。」任遊淡淡笑道,語氣還真不像在嬉鬧。

「任公子你少開玩笑了!你不准叫我姑奶奶!哎!現在不是瞎扯淡的時候了!黃金花呢?任公子!你快找找,海面上剛剛散著一大片,不知道有沒有完整的花殘留。」杏兒嘻嘻哈哈的捶任遊的手臂,突然想起正事還沒辦,緊張兮兮的連連張望,試圖在一片狼藉中找到殘留的黃金花,可連個影都沒瞧見。

「是不是都沒了?杏兒姑娘,黃金花開花的週期多久呢?要不我們先去找其他東西,之後再回來?」任遊看杏兒慌張的找了老半天都沒收獲,有些歉疚的提議。

本來就是為了自己才來找的東西,哪裡能夠如此麻煩人家呢?他想。

「不行啊任公子!黃金花百年一開、百年一謝,現在沒拿到你這輩子都別想看到花了,何況被海怪這麼一攪弄,百年後還不知道能不能開成呢!要是根部死透,這一帶的黃金花可就全沒了!」杏兒有悠久的時間可以等待,可任遊卻只能隨著歲月消逝,不知何故,她一想到此節就難過,才會如此激動。

「原來是這樣…那其他海口沒有黃金花的生長地了嗎?或許我們可以去其他海口找找?」任遊聽後,臉色沒什麼變化,說話仍然那般淡然,頗有聽天順命之意。

「黃金花的生存條件頗嚴苛,花開期又得等那麼久,其他地方的黃金花每次都早早就被採走,生長地還會被有勢力的修者劃分區塊派人嚴加看管,要不是師父以前帶我來過這裡,我也不知道這有黃金花,她還要我不要隨意告訴別人這裡的事,免得這些花被採到絕跡…」不知道是回想起師父,還是搜尋無果的失落,杏兒像株焉巴巴的植物,垂頭喪氣。

「聽起來這花很珍貴,不知它有什麼妙處?當真貴重到無法跟人交易?」任遊問。

「這花用途可多啦,七海天香丸、九轉回魂丹、換魂丹、傀儡丹等等…總之特別強效的丹藥中都需要黃金花作為藥引,所以不管是魔修還是正道都視為珍物,也不知道能用什麼東西去換…」杏兒苦惱的捏著眉心。

「杏兒姑娘剛剛說的那些丹丸聽著挺神奇,不知都有哪些功用?」任遊好奇的問。

「七海天香丸是修道界最厲害的解毒丸,天下所有毒都能化解,九轉回魂丹能救活只剩一口氣…不對,應該說甚至剛斷氣的人倘若吞下,都有可能起死回生,是修道者的救命仙丹,換魂丹跟傀儡丹都是魔修專屬的東西,陰邪的很,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有什麼作用,好像是可以操控人還是奪取身體…唉呀!現在不是解說這些的時候,找不到黃金花可怎麼辦啊?任公子!難道你真的只能做魔修了嗎?」杏兒講解到一半,突然想起正事還沒個了結,急得跳腳。

「杏兒姑娘莫慌,若注定在下無法修道,也不會去做魔修的,就像石仙人說的那般,娶妻生子未必不是好事,只是有些遺憾而已。」任遊淡淡一笑,頗有看破俗事的清高氣節,只是杏兒不滿意。

「可是我總覺得不舒坦,這樣你很快就會死的,我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有趣的人,要是能一起修道,長命百歲豈不是件美事?」杏兒嘟嚷道。

任遊聽罷有些動容,他是頭一回遇到對自己如此執著的人,可也沒辦法啊。

「杏兒姑娘看開點,在下雖是個薄命人類,但至少還有幾十年能陪在妳身邊,以後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人陪妳修道,石仙人、阿佑公子、毒娘子也都陪在妳身邊不是嗎?妳不會寂寞的。」任遊安撫的勸道。

「那不一樣,我總覺得你讓我有種說不上來的懷念感…我不想你早早死掉。」杏兒喪氣的垂頭,任遊只能拍拍她的手臂以表感謝。

他本想再說點什麼,面前癱倒在海上的海怪卻突然痙攣起來,拼命往峽灣那頭的港灣過去,嗚嗚咽咽的哀號著什麼。

「杏兒姑娘,海怪又開始騷動,牠往漁船那邊過去了,那邊水更淺,牠為何會想過去?難道不知道會擱淺嗎?」任遊不解的問。

「真的很奇怪,牠本就是深海的生物,會突然來到海邊本就讓人匪夷所思,怎麼還想往更淺的水域去?我們先過去看看。」杏兒也不明白,只覺事有蹊蹺,御劍帶任遊過去,臨行前還施術讓海怪無法再繼續向前,免得漁民的船隻被牠破壞。

那海怪被困在結界裡,卻仍拼命用疲軟的觸手胡亂撞擊,只是牠現在已無多少餘力能夠破壞結界,兀自嗚嗚的哀鳴。

杏兒與任遊來到漁船停泊的港灣處,才知道這隻海怪究竟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

兩個服裝怪異,看就知道是魔修的人在沙灘上,壓著一隻小章魚切切割割,任憑那隻小章魚淒厲的哀叫也不停手,八支觸手被割得七零八落,有的長有的短,小章魚全身是傷,滿地都是血,那幾個魔修毫無悲憫心的嬉鬧著,像是找到好玩具似的。

「叫你掙扎,我看你還有什麼本事掙扎,海怪有什麼了不起?你媽都被人打死啦,沒人會來救你的。」壓著小章魚的人惡劣的獰笑,羞辱似的打牠的頭。

「你可別玩瘋了,海怪的觸手可好用了,有的人就喜歡拿那來進補,趕緊處理好,回去說不定有獎賞拿。」拿刀的人捏著幾節觸手,嘻嘻哈哈的說。

原來是這樣啊…早知道不該下手那麼重的,做錯事了啊…杏兒抱頭懊悔。

「快住手!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折磨牠!」杏兒帶任遊降落,隨即正氣凜然的喝斥。

任遊很有自知之明…或者該說不想被掃到颱風尾,很明智的先移到遠處為妙。

「呦,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剛剛那個痛揍海怪的人嗎?辛苦啦,等等我會留一隻觸手給妳的,多謝妳啊~」魔修放聲大笑,嘻皮笑臉的說。

「折磨?妳有資格這麼說?正道的人就是這樣雙重標準,偽君子。」拿刀的魔修瘋瘋癲癲的甩頭嘲弄。

杏兒氣得七竅生煙,所有事都想通了,她捏著拳頭,指關節喀喀作響。

她跟任遊就是兩個倒楣蛋,恰好撞上魔修偷海怪子引來海怪的事件,要不是他們在這裡擊敗海怪,這倆魔修肯定惹禍就跑,而海邊的漁村定會毀於海怪的怒火中,這便無意間救了漁村,也算功德一件,否則不知死傷該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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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原來他是被樹妖吐出來的。

任遊蹣跚的爬起來,只見那棵妖異的枯樹枝幹中央冒出陣陣紫煙,猙獰的臉痛苦抽搐,全樹的孔洞都發出嗚咽的鬼哭狼嚎,枝幹腐朽凋萎模樣十分悽慘。

「…你…你帶了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凡人…竟敢打斷我採補…」它還能動的枝條瘋狂的抽搐,像是半死老鼠甩動的尾巴,樹洞流出汙黑惡臭的汁液,軀幹中心的人臉已然慘白,它東倒西歪的往任遊這邊撲來,儼然是想拖他一起上路。

樹妖受到巨創後攻擊已經失去原先的速度,可任遊傷得也不輕,要想逃開仍然吃力,千鈞一髮之際,整塊空間的地面突然嚴重下陷,平坦的地勢瞬間變成大坑。

樹牆仍在上方,但任遊與樹妖所站的空地卻坍崩了。

任遊仍站在土表上,樹妖卻有半個身子陷入土中,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一道清麗脫俗的纖弱身影從土裡衝出,在半空中優美的迴旋身體,輕盈的落地,本該狼狽的畫面硬生生被她弄成水舞般的靈巧躍動,讓人目不轉睛。

瞧那皎潔無垢的白衣,腰懸三尺青峰的凜然身姿,嬌俏的漂亮臉蛋,服貼柔滑的飛揚長髮,不是杏兒又是誰呢?

「任公子!你傷得好重!還撐得住嗎?」杏兒瞥見任遊的傷勢,嚇得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不顧任遊身上的血汙泥沙,著急的衝過來檢視他的傷勢,不住問道。

「還活著,石仙人的石頭保護了在下。」任遊剛走過生死關頭,神情卻比杏兒還要淡定,他抹抹額角滑落的血,從容的笑應。

「唉,石爺爺還真不夠意思,給的護身石怎麼到你快死了才發揮作用呢,下回要跟他抱怨一下,總之你先吞點丹藥應應急,我馬上解決。」杏兒又掏摸出幾枚丹藥塞給任遊,轉身朝著已經軀體半毀、正在垂死邊緣卻仍罵個不停的樹妖走去。

任遊低頭望著丹藥,忽然想起石仙人的話,嘴角失守的抖了抖。

這小強盜,還真把阿佑公子的庫存全都搜刮來了嗎?

既然有本領的已經來了,現在的狀況就不需要他逞強了,任遊心安理得的靠著坑壁吞丹藥,竟還有幾分嗑瓜子看戲的感覺。

「小娘皮,妳使了什麼詭術?」樹妖啐了一口,冷聲問。

「砍不透樹牆我就鑽地過來,這區域的土早被我施法,你沒辦法再做惡了!我問你,上面那些死去的彼岸花精是你的傑作?為什麼這麼殘忍?」杏兒正氣凜然地將無雙劍直指對方,悲痛的指責。

「哈!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問魔修幹嘛殺戮呢!妳腦子有問題啊!當然是採補…」樹妖身上的紫煙越來越濃重,邊笑邊噴出黑汁,瘋瘋癲癲的話說到一半,便被杏兒的無雙劍狠狠捅進軀幹中,發出淒厲的吼叫。

「採補有那麼多方法,你卻要趕盡殺絕!這些彼岸花精與世無爭的在這裡生活,你憑什麼奪走她們的生命!」杏兒怒喝。

「呸!少在那邊假仁假義的說教!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人我看了就煩!魔尊就要甦醒,到時候就是你們被趕盡殺絕的時候…」樹妖灰敗的臉染上濃濃崇拜,激進狂躁的連連嗆聲,甚至所有枝條都被腐朽殆盡,那雙渙散的瞳孔痴狂還未消退。

「喂!不准死!我還沒問清楚!魔尊在哪裡!你說啊!」杏兒懊惱的踢向樹妖乾枯的殘枝,卻沒討到想聽的回答,早知它有情報,就該下手輕一點的…

不過它本來就已經被石爺爺的毒摧殘得快沒命,後悔也沒有用。

杏兒頗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當務之急還是先治療傷患為上。

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的任遊嘴裡的丹藥都還沒化開,猝不及防的被杏兒橫抱起來,她倒是坦蕩乾脆的躍上坑邊,任遊卻差點被噎死。

杏兒姑娘妳能不能事先預告,在下的心臟承受不了這種豔福啊…何況在下的傷這樣震動…任遊本就負傷力竭,這操作直接讓他暈死過去,抗議都來不及說。

「各種意義」上的衝擊過猛,即使是他也難以承受,才這麼窩囊的昏了。

「任公子,已經沒事了…咦?怎麼暈啦?」杏兒放下任遊,體貼的想說幾句寬慰之詞,卻發現任遊已經沒了意識,訝異的歪頭。

「這人類傷得不輕,讓他好好歇息吧。」樹妖死後箝制住彼岸花精的樹牆便崩毀,彼岸花精抱著小花精,氣若游絲的往兩人身邊靠近。

「這位姐姐當心腳步,妳傷得如何?需要我幫什麼忙嗎?」杏兒攙扶彼岸花精坐下,關切的問。

「我能自行運氣療傷,就不麻煩妹妹了,妳們是什麼人?為何會在此時出現?我族遇上此劫,多虧二位才沒全族覆滅,不知該如何酬謝?」彼岸花精面容憔悴,撫平衣襬的皺褶,客氣的問道。

兩人是頭一次見面,卻以姐妹互稱,彼岸花精本也不是如此外向之人,只是剛承蒙搭救,對方又劈頭就喊姐姐,才順著她的話講,但不知是否植物天性使然,語氣聽來有些疏離冷漠,幸好杏兒並未在意。

杏兒說明來意,小花精在彼岸花精耳邊嘰嘰喳喳幾句,她神情便越發和善。

「是嗎,原來是為了這個人類而來,看在他剛剛拼命保護我族最後幼苗的份上,就幫他一把吧。」彼岸花精淡淡看了眼任遊,鮮紅衣袖翻飛雙掌朝上,正欲施展法術,杏兒卻搭著她的手阻止。

「姐姐不急,妳身上還有傷呢,不妨等妳好些了再做吧。這段期間,能告訴我妳們為何被襲擊嗎?」杏兒發覺那雙白皙的手上全是傷痕,於心不忍的說。

「沒什麼好提的,就如它剛剛所說,魔修採補需要什麼理由呢?」彼岸花精環顧周圍的朵朵殘紅,悲慟的嘆息。

「這些壞胚子,果然都不是好東西,還說什麼魔尊將要甦醒的鬼話,我看只是找理由鬧事的藉口罷了。」杏兒拍拍大腿,氣沖沖的罵。

「它先前也說過,可我覺得不像是說謊…難不成修道界又將陷入混亂?」彼岸花精輕咳兩聲,疲弱的搖頭。

「姐姐,妳說魔尊將要甦醒的事並非空穴來風?為何?」杏兒從儲物袋中摸出水囊,體貼的遞給彼岸花精,她朝她溫溫一笑,優雅的喝了幾口。

身為植物化成的精怪,乾淨的山泉甚至不輸丹藥的療效,杏兒給的水正符合現況,彼岸花精胸口的淤塞之氣漸漸疏通,感覺好多了。

「…在那樹妖來此肆虐之前,天上忽然聚集陣陣汙濁之氣,我覺得不對勁,便格外留意那些聚集的黑雲,才發現那些根本不是雲,而是不知從何而來,蜂擁聚集的魔修們,他們帶著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大張旗鼓浩浩蕩蕩的往南方走,興高采烈的喧鬧著,什麼魔尊很快就要甦醒,得先獻寶以示忠誠等等…未待我細思,那樹妖便忽然現身…」彼岸花精看著地上所剩無幾的殘紅,面色淒楚。

「姐姐莫要傷神,對身體不好,先暫時歇息一會,這裡有我看著,不會有問題的。」杏兒同情的拍拍彼岸花精,溫言勸。

「妹妹說得是,不妨帶上那個人類,回我修行用的石室裡好好安頓。」彼岸花精拂袖起身,杏兒自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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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意識渙散的在虛空中飄盪,過去的往事一幕幕浮現,他忽然發覺自己原來已經離家多年,回顧早已消失的故鄉雖然有些惆悵,但更多的卻是鬆了口氣的解脫。

故鄉的回憶對他而言,算是某種桎梏,雖然他不知道具體而言到底哪一部分是束縛,總之想起故鄉他便覺得難以呼吸。

他自小就古怪的性情,讓周圍的人不知該與他如何相處,雖然沒遇上什麼過分之事,但疏離感卻始終明顯。

在孩提時代,他得了糖並不特別高興、在學童時期,挨了板子卻並不委屈,同窗玩耍打鬧,他不感興趣、東西被搶了他不惱怒、雙親死了他也沒能哭泣、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他熱情而後冷言冷語,最後悔婚離他而去時,他還是平靜無波…至少旁人看來是如此。

任遊格格不入融不進人群中,總是被人說不識時務、不通人情,不知受了多少指責,他終於學會了看狀況作出表情反應的能力,習慣是習慣了,甚至已經無人能看出他的反應九成都是假的,他那空蕩蕩的心卻仍未填滿,連一點點得意也無。

一切對他而言,似乎都沒有什麼多大意義,人生毫無樂趣可言。

他所做的「符合常理的表現」,全都是為了融入人群,所以他一直極力維持。

可不知道為什麼,遇上杏兒就全都亂套了。

他那憑狀況作出的反應與表情仍是「標準答案」,但現今卻有幾分真實情緒在內。

他的高興、他的著急,多了幾分真實,甚至擔憂與尷尬也是真的。

活了二十多年,他終於清楚體悟到「當人」的感覺…

任遊緩緩睜開眼,腦袋仍在遲鈍的運轉,還沒搞清楚現況,便覺得後腦杓似乎靠著一個軟軟的東西,他仰頭動了動,恰好與杏兒的視線對上。

而他頓時會意過來自己後腦枕著什麼。

是杏兒姑娘的大腿啊!任遊努力想要起身避讓,但他哪敵得過她的力氣?

總算是清楚為什麼遇上杏兒姑娘自己就會亂套了,因為她不按牌理出牌啊!

人類的社會規範與道德禮儀任遊熟記硬背過,絕不會出錯,但這蛇精根本不甩人類那套,任遊想當個「懂人情禮法的人類」太困難了。

「…杏兒姑娘,這樣太不成體統了,還是讓在下躺在地上便好。」任遊無奈道。

「地上那麼硬,任公子你幹嘛那麼自虐?我的大腿難道比地板還難枕嗎?」杏兒不解的問,任遊啞口無言。

「…太冒犯了。」他只能乾巴巴的輕語。

「無所謂吧?任公子你怎麼老是在意這些小事情呢?還說你性情淡泊呢,那些人眼睛都瞎了不成?」杏兒嘟嘟嚷嚷的抱怨。

任遊聞言愣了愣,嘴角抽動卻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謝謝妳,杏兒姑娘。」半晌,他感觸良多的溫和一笑。

「謝什麼啊?救你一命的事?不必客氣啦,我們是同伴啊!」杏兒會錯意了,但她那開朗活潑的笑容卻驅散了任遊的苦惱,他不多言亦不再掙扎。

這裡有個了解我的人在,或許放開胸懷做自己已經沒問題了。

他視線轉移,發現他們位在一處乾淨的石室中,彼岸花精臥在石床上歇息,小花精坐在石桌邊緣,邊吃糖餅邊孩子氣的擺盪腿,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

「她們都還好嗎?」任遊朝小花精微笑,見她平安心裡也高興,關切道。

「小花精沒事了,那位姐姐卻是傷了元氣,還得再調養一陣子,不過她已經答允要贈與我們露水,不枉費任公子捨命相助,不愧是我看好的人,以後跟我修行也得秉持這份俠義之心喔!」杏兒明明不要任遊喊她師父,現在卻又一副師父的口吻,叫人哭笑不得。

杏兒心中雖急著去探尋謠言真假,卻不忍放下重傷的彼岸花精,何況任遊還是普通人類,痊癒速度更是緩慢,只得安分的在石室中療傷。

過得月餘,他們的旅程才又再次開始。

杏兒載著任遊飛往南邊,據說黃金花生長在南方海口處,恰好與魔修們前往的方向一致,不知是否又需要戰鬥,杏兒暗下決定要牢牢看住任遊,絕不能讓他再受傷,一路小心翼翼的警戒周圍。

任遊捏著掌心裡的金色珠子,饒富趣味的研究著它。

是溫熱的,金燦燦的油亮光澤,彷彿黃金作成的露珠,還以為彼岸花精的露水是水,沒想到是凝露般的東西,任遊回想彼岸花精製作過程,仍覺得有趣。

她用法術將陽光抽成像絲線似的光線,紡織旋扭後便成了這枚珠子,據她所言,這就像是把陽光作成攜帶式便糧般的動作,通常他們這些植物精會在遠行時製來備用,沒想到還有解開封印的效果,她也是頭一回聽說。

這東西因為含有陽氣,多少能抵禦一些邪氣,就算只是帶在身上也有其好處,她 交代任遊務必收好,製作起來挺耗力的。

其實不用她說,任遊看她疲憊至極的樣子,也已決定謹慎收藏,無以回報的狀況下,他有些歉疚,彼岸花精卻不以為意。

『就當作是你捨命救我族幼苗的代價,不必在意。這下你我互不相欠,祝你能順利修道,以後若能有所成就,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任遊緊緊握住珠子,將彼岸花精的回答謹記在心,他不願辜負這些人的期待。

「任公子,你又在看那顆珠子?這麼喜歡?可別掉了喔!要不還是收進儲物袋裡吧?人家可費勁才弄出這麼一顆的。」杏兒撇頭說道。

「杏兒姑娘說得是。」任遊順從的照辦,拉出胸前的小香囊,把它跟石仙人的鬍鬚收在一起。

「儲物袋好用吧?特意幫你做的,喜歡嗎?」杏兒看著那個嶄新香囊,得意的問。

「好看好用,杏兒姑娘手好巧,真希望人類也能做這些東西出來,每次出門都得帶大包袱,很礙事的。」任遊捏著手中的天藍色香囊,誠心讚道。

「那可沒辦法啦,凡人的技術做不了的,反正你以後要修道了,教會你之後要做幾個都隨你,我要降落囉。」閒聊間二人已來到目的地,杏兒這次降落總算沒再遇上狀況,安然無恙的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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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任遊退卻,杏兒還是能夠踏上求證謠言之路,只是她就會與任遊分道揚鑣,不知怎的,她內心完全不想看到那種狀況。

她未曾提過,其實當初認識任遊後,便莫名的有種親切感,甚至還有點懷念。

分明她與他從未見過面,可能是投緣吧?杏兒暗自想著。

「…你會怕嗎?任公子?」雖然他總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樣子,杏兒還是覺得問一問比較好,忐忑的開口。

「杏兒姑娘,在下不怕喪命,只怕拖累妳的行程。」任遊從容淡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會保護你的,任公子你放心吧。」杏兒高興的拍手保證。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都不知道害怕的嗎?」石仙人見已無法勸阻,頭疼的擰眉,在掌心中幻化出兩個小白石,各給他們一人一枚。

「這是護身用的,多少能抵禦一些法術攻擊,但可不是萬能的,要是攻擊太快太猛,還是抵擋不住,你們兩個萬事當心不要逞強,真的遇上危險該跑就跑,知不知道?」石仙人嘮嘮叨叨的碎碎念,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石爺爺最好啦,杏兒最喜歡你了。」杏兒親暱的抱抱石仙人撒嬌。

「去去,這麼大的人了,不害臊嗎?任遊在旁邊看著呢。」石仙人彆扭的閃了閃,卻寵溺的摸摸杏兒的頭,根本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嚴格爺爺。

「多謝石仙人相贈此物。」任遊溫文行禮。

「行了,不必來這些客套話,你倆要走便走吧,我這老人家養傷需要清靜,就不送你們了。」石仙人擺手做別,二人又說了好些離別之詞,才離開他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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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爽颯,杏兒御劍載著任遊直朝東方而行,途中飛越了好幾座山頭,任遊看著杏兒纖瘦的背影,她微帶幽香的髮絲飄揚,不時掃過自己身上,癢呼呼的。

「杏兒姑娘,接下來打算找什麼呢?」任遊好奇的問。

「我想先去彼岸花精那邊看看,任公子沒異議吧?」杏兒側頭問。

「沒有,只希望能平安順利,杏兒姑娘接連跟好幾個魔修打鬥,不累嗎?」任遊看杏兒元氣滿滿的樣子,不禁為她的體力感到驚訝。

「那些人不算什麼啦!任公子你可要坐穩啦,我準備降落了。」杏兒傲然的笑道,話剛說完便御劍優雅的迴旋,朝一處山坳俯衝而下。

突然加快的速度激起風壓,任遊吃力的瞇著眼,卻還是沒辦法看清眼前的景物,杏兒猛然煞住劍,任遊猝不及防的往前滑,整個人趴在杏兒背上,幾乎可以稱為非禮的動作,他意識到自己失禮,不顧疼痛的下巴,連忙挺直身體與她拉開距離。

除了被結界擋住外,她的降落技術跟飛行姿勢同樣優美,不知為何突然如此粗暴。

「怎麼回事?彼岸花精們怎麼都不見啦?」杏兒不等任遊詢問,便急沖沖的跳下劍,在山坳處來來回回的四下環顧,嚷嚷道。

任遊左右張望,這片山坳地相當隱蔽,範圍不大地勢平整,左右兩側的山蒼翠清麗,和藍天白雲相得益彰,唯獨二人所站的地方顯得特別突兀。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山坳的正中央地段,方圓數丈的土地像是被農夫剛黎過的田一般,整片草皮都被掀開,露出荒蕪空蕩的泥巴,連根雜草都沒有。

看起來就像有片完整的圓形地被人刨起,不管怎麼看都不是自然產生的。

「彼岸花精們的聚落就是這裡沒錯啊,怎麼變成這樣?她們是不是出事了?」杏兒團團亂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裡隱約覺得不安。

莫不是跟石爺爺一樣,遇上魔修了?那些花精可沒有石爺爺那麼厲害,石爺爺都被整成那樣了,她們哪裡有辦法自保?她焦急的想。

任遊也想到同樣的事,清秀的臉有幾分擔心,只是不太明顯。

「杏兒姑娘莫急,不妨再喚出先前尋人的那隻金鳥找找?」他提議。

「小雀兒只能找我認識的人,我不認識彼岸花精們,只是從前曾經路過這裡而已,所以沒辦法用雀兒找。」杏兒苦惱的搖頭,早知道當時就來攀談幾句也好啊。

「那該如何是好…嗯?」兩人束手無策,一顆小石頭突然在任遊的腳邊滾動,他疑惑的屈膝蹲下,瞥見地上有瓣鮮紅的葉子在泥土下抖動,好奇的挖開土看看。

杏兒也湊過來,任遊撥開土,赫然發現一枝細小的彼岸花被埋在土裡,被擠得乾癟萎頓,二人相視一眼,極有默契的捧起那枝小花。

那花看著與尋常的花枝無異,但根鬚與紅花卻在抽搐,像活生生的動物一樣。

「這難道就是彼岸花精?」任遊看不出什麼門道,狐疑的問。

既然是「精」,任遊便以為她們會像杏兒那樣是人形,沒想到卻不是。

「當然,你瞧過花會動的嗎?但是這棵花精又小又受傷,都被傷到變回原形了,這樣沒辦法問話,我先試試能不能救她。」杏兒接過垂死的彼岸花精,嘴裡喃喃自語,身邊泛起淡淡金光,緩緩將靈氣渡入彼岸花精中。

捧在她手裡的彼岸花吸收了杏兒的靈氣,漸漸從花的模樣轉化,變成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小女童,甚至不比杏兒的手大,任遊目不轉睛的盯著,頗覺稀奇。

彼岸花精吃力的睜開眼,看到兩張陌生的臉在面前,驚慌失措的尖聲叫了起來,只是她人小聲音更小,明明是放聲大吼,卻只比蚊子聲更吵而已。

她慌亂不安的頻頻掙扎,試圖逃離杏兒的手心,杏兒雖然不想傷她但不願放開,手忙腳亂的想安撫她,彼岸花精卻不聽她解釋,情急中狠狠咬了杏兒一口。

「好疼!」杏兒手指冒出血珠,本能的抽手,彼岸花精摔落地面,連滾帶爬的退開,拾起拿得動的小石頭拼命往二人身上丟。

那迷你的身軀能丟出多大的石頭?老鼠挖洞的沙塵都比她丟的石頭更多。

幼小的彼岸花精見自己的努力全是徒勞,氣得哇哇大哭,嘴裡罵得兇,但不知內容,也不知道究竟單純是音量太小,還是語言不通,總之就是完全聽不懂。

「妳不要怕嘛!我們不是壞人啊!」杏兒困擾的想要解釋,但毫無用處。

任遊知道耗下去只是浪費力氣,他默默走往有青草的地方,拔了幾根堅韌的草回來,坐在旁邊不知搗股著什麼。

彼岸花精哭得累極,淚眼矇矓的視線中,突然看到一隻綠油油的螞蚱,她眨眨眼,疑惑的看著那個陌生又熟悉的東西,歪頭思索。

螞蚱旁邊又出現一隻小兔子,再來是小蝴蝶、小老鼠、小馬…都是不會動又綠油油的樣子,聞起來只有草的味道,可是怎麼長這樣呢?彼岸花精好奇的摸著。

任遊朝杏兒微微笑,手裡忙著紮草偶,杏兒跟彼岸花精一樣,牢牢盯著任遊看。

「任公子手好巧啊,這些草偶栩栩如生呢。」杏兒捧起其中一個草偶,驚奇的問。

「小時候喜歡玩,現在有些生疏了。」任遊又紮了個小草人,輕輕放在彼岸花精前,溫和的朝她笑笑,彼岸花精抱著草人,遲疑的看著兩人。

「杏兒姑娘可有小點心之類的?」任遊向杏兒使眼色。

原來是把哭鬧不休的彼岸花精當孩子哄呢。

杏兒瞭然一笑,從兜裡摸出糖餅。

彼岸花精接過那一塊被掰碎的糖餅,吃得津津有味,總算安定下來。

「小花精,妳姐姐們去哪裡了?告訴我好不好啊?」杏兒耐心的柔聲問。

彼岸花精抱著草偶,跳來跳去的嚷嚷什麼,但是兩人完全聽不懂。

他們苦惱,彼岸花精更苦惱,仰頭看著兩張和善的臉,表情變了又變,終於下定決心相信對方,拉拉杏兒的指尖,朝遠處某個方向比劃,吱吱喳喳的喊。

杏兒捧起彼岸花精,往她所指引的路,與任遊相偕而去。

山坳末路是一片濃密的灌木林,草木濃綠的顏色看著異常突兀,顏色重得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是被人染上顏料的畫布,厚實得像堵牆,枝葉緊密到無法通過。

「有人布陣,又是魔修?」杏兒將彼岸花精交給任遊,摸著樹牆秀眉微蹙。

「杏兒姑娘可有破解的法門?」任遊雖是問句,但腳步已經退離,反正自己派不上用場,還是不要擋路吧。

「我試試…」杏兒嚴肅的變出一團火苗,可那火焰才觸及樹牆的末梢,便消失無蹤,像是石頭落了大海,無聲無息的被吞進去。

火被樹給吞了。

兩人眼睜睜看著那畫面,簡直無法相信。

即使道行深淺可以改變五行相剋的道理,那至多也是這樹無法被杏兒的火燒掉罷了,豈有吞進去的道理?至少她從沒遇過這種情形。

有很高的機率,這樹牆不只有遮蔽作用,還有包含其他陣法。

杏兒轉頭正欲提醒任遊當心,樹叢卻突然朝她噴出火,才一瞬間的功夫,任遊已在杏兒閃避的那刻,被樹牆暴長的枝條捲住,拖進樹牆之後。

「任公子!」杏兒急忙伸手去捉,卻只扯掉他一片衣角,兩人被分隔在樹牆內外。

「杏兒姑娘…啊!」任遊的呼喊才到一半,就轉為痛呼,杏兒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何事,急迫的揮劍拼命砍樹打算衝進來。

「裡面的!不管你是哪裡來的傢伙!敢動任公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有本事就放我進去!你聽到了沒有!」杏兒的叫罵聲跟砍樹的聲音穿透進樹牆後,卻是無濟於事,枝葉掉落聲源源不斷,那樹牆卻連個孔都沒穿透。

任遊手臂鮮血淋漓,護著胸前的彼岸花精,忍痛看著面前的生物。

樹牆後是被包圍住的空地,周圍七橫八豎的倒了滿地殘花,鮮紅刺眼的花瓣灑了滿地,正中央站著一顆形貌猙獰的枯樹,軀幹正中央卻有顆人臉,看著令人悚然。

它是樹妖嗎?任遊退了幾步,但於事無補。

「唔,原來還漏了一隻啊,難為你這人類還特意帶她來送死,多謝你啊,不妨等會也一起進我肚子裡吧?」樹妖怪聲怪氣的獰笑,乾巴巴的聲音令人生厭,枯燥的枝條與根部章魚似的扭動,朝任遊懷中的彼岸花精襲來。

任遊看到彼岸花精見到地上的殘花後激動得放聲大哭連連掙扎,便從前後狀況裡猜了幾分,抱著彼岸花精連連逃竄,卻不敵對方速度,一下就被捲住腿摔倒在地。

「你想幹什麼?這孩子這麼小,你還想殘害她?」任遊側身不讓枝條觸及彼岸花精,即使皮膚被刮得傷痕累累也不退卻,正經的質問。

「死到臨頭還敢這樣對我說話?一個凡人而已,不知好歹。」樹精猖狂的大笑,手臂粗的枝條重重甩下,任遊用背護著彼岸花精,料想中的疼痛卻未傳來。

「你殺了我這麼多同胞,現在居然連個幼苗都不願放過?」柔聲卻端重的女音從上方飄下,任遊抬頭望去,赫然見到一個眉目如畫的紅衣女子。

她被嵌在樹牆之中,枝條幾乎將她的身體埋沒,是故任遊方才未曾注意到這裡還有另一個人。

她體型與常人無異,長相酷似放大版的小花精,瞧那衣著與打扮,想來這女子也是彼岸花精,任遊懷中的小花精哭嚷著掙脫任遊,朝那女子撲去。

被這樹妖傷得渾身瘡痍卻仍未死去,還替任遊擋下攻擊,想必道行高上不少。

「多謝這位前輩相助。」任遊踉蹌的起身,恭敬的行禮。

「你是何人?為何會帶著我的族人過來?可別謝得太早,你可知現在狀況?我已自身難保,可護不了你下一回。」女子冷冷看他一眼,淡漠的說。

「在下…」任遊不知該從何處說起,那抱著紅衣女子的小花精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紅衣女子面色稍霽,正想與他說話,任遊卻已被樹妖倒吊於半空中。

任遊全身都在疼,血液集中在頭部,讓他兩眼昏花動彈不得,困住他的枝條又尖又硬,像是被針扎似的難受至極,毫無掙脫辦法。

「還有閒情逸致聊天啊?這麼趕著上路我就成全你!」樹妖鬼氣森森的笑喊,將任遊高高拋起,軀幹上的人臉嘴巴張開得不合常理,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口就將任遊吞進去。

…原來這就是我的結局啊…沒想到一生這麼短暫,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被樹吃掉…希望杏兒姑娘能順利達成願望,有點遺憾沒能跟她再旅行久一點呢…

落入死亡般的黑暗前,任遊茫然的想著。

強烈的窒息感與壓迫包覆住任遊,他能聽到自己的骨頭發出不妙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將會像被蛇吞入腹中的獵物一樣,骨骼爆裂血肉模糊的化為樹妖的養分…

劈劈啪啪…一陣細微的爆裂聲在虛無中環繞,任遊以為是骨頭碎掉的聲音卻沒讓他感到疼痛,那聲音越擴越大,全身都被死亡擠壓包覆的任遊,慢慢發覺身邊的空間逐漸張開,黑暗中有一圈淡淡光芒壟罩著自己,周邊的黑暗被往外推。

懷中的白色石頭炙燙得像塊烙鐵,原來是石仙人贈與的護身石發揮作用,任遊周圍的空間已拓寬成他能自在伸展的大小,他在黑暗中試圖辨清方向,整個空間突然劇烈動盪,一陣激烈翻滾中任遊頭昏眼花,再次張眼人已經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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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你真吞了?」石仙人難以置信的問。

「不是您要在下吞的嗎?」任遊不解的反問。

「你是不是耳背?還是傻了?以後我大可以用性命要脅你去做你不甘願的事,你不怕嗎?從此以後你就沒有選擇權了,你不明白嗎?」石仙人猛力拍腿,喝道。

「老人家說笑了,在下怎麼會沒有選擇權呢?若真是在下不願做之事,在下自然不從,只是從此世上沒有任遊罷了,有何可懼?」任遊語氣隨意笑得溫和,那話中的膽識卻叫人欽服,簡直比俠客更傲然。

「好,小夥子你不錯,我服了你,需要我的鬍鬚就拿去吧,阿佑那小子總是懂些奇奇怪怪的門道,也不知他修練得如何了?杏兒,他沒再吃人吧?」石仙人拍拍大腿讚嘆道,順手扯了幾根鬍鬚遞給任遊,轉頭問杏兒。

「他才不敢呢!石爺爺多謝你啦!我們本想帶個伴手禮給你的,可遇上魔修沒能找到隕鐵石,下回有找到一定拿來給你。」杏兒傲然的挺胸保證。

「你們也遇到魔修?」石仙人訝然的問。

「是啊,真不知道為何突然出現這麼多魔修?石爺爺,你為什麼被他們攻擊?」杏兒歪頭,顯是十分不解,任遊有些好奇的望過去。

「魔修很少出沒嗎?」任遊從誤闖杏兒的結界後就接連遇上好幾個魔修,還以為魔修很常出現,不解的問。

「以前不少,但二十五年前的仙魔大戰後便數量銳減,自魔尊死掉後魔修的行蹤就越來越少,這些日子居然冒出那麼多?不知是怎麼回事…」杏兒指尖摸著嘴唇歪頭低語。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剛剛那些小雜碎說什麼要為魔尊甦醒做準備,不知道他們在盤算什麼,看來現在修道界的局勢不太安全,你們還要去找那些有的沒的嗎?要不要先避避風頭?」石仙人嚴肅的說。

「甦醒?他不是死了嗎?」杏兒驚訝的問。

「當初是這樣流傳的,可有人瞧見他的屍骨嗎?那些小雜碎都這麼說了,照我看還是小心為上,你們不妨先躲一陣子,等局勢安穩再做判斷。」石仙人又道。

「石爺爺你說這話不太對吧!若魔尊甦醒,豈不又要鬧得天下大亂嗎?身為修道者,怎能不解救蒼生於水火之中?不行,我要阻止。」杏兒聞言熱血沸騰的握緊無雙劍,正氣凜然的說道。

石仙人一言難盡的按著頭,任遊不確定要苦笑還是讚賞,氣氛相當微妙。

「杏兒,妳一個人要怎麼阻止那麼多魔修?魔尊的厲害妳知道多少?怕不是用雞蛋砸石頭吧!世間自有其定律存在,若天要他活,就沒有人收得了他;若天要他死,自會有人收拾他,妳何必攪這渾水?萬一妳有個三長兩短…」

「石爺爺,你這又說錯了,若我就是天道指定要阻止魔尊甦醒的人呢?沒試過怎麼知道不成?斬奸除惡拯救蒼生於水火,本就是我輩分內之事,修道者豈能貪生怕死?當初魔尊殺了多少人來修煉?假使他真沒死還得了?」杏兒固執的堅持。

「…妳這…頑固孩子!妳師父怎麼沒教妳要明哲保身啊!妳一個姑娘家盡往危險撞!好好修妳的道不成嗎?!」石仙人又氣又急的罵。

「我不能辜負師父的教導!何況師父就是以身殉道才死的!說來這魔尊還跟我有仇,我怎能置身事外!」杏兒也急了,氣沖沖的喊。

石仙人聞言一愣,懊惱的按著臉嘆息,怪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錯了話。

任遊從這段對話裡獲得一些訊息,但他知道不該在此時追問,只得另尋話題。

「老人家,那些魔修還說過什麼?他們要做準備跟您有何關聯呢?」

「那些小雜碎說要取乾我的血氣並掏出我的內丹,好獻給即將甦醒的魔尊。」石仙人指著被遺棄在旁的鐵索,冷冷的聲音裡怒意明顯。

「什麼?!那些混帳東西怎麼可以這樣!石爺爺,那些人看著明明沒多大本事,怎麼有辦法困住你?他們用了卑鄙的手段嗎?」杏兒聽了汗毛倒豎,慶幸自己恰巧來此,否則豈不讓他們得逞?

「就是那條該死的鐵索,也不知那些人說的是真是假,總之是個厲害的東西,我一碰到就渾身沒力,才會趁隙被他們綁住,要不是這小夥子莽撞的摸上這鐵索,我早沒命了。」石仙人搖頭,心有餘悸的嘆。

「這東西這麼厲害?為何任公子碰就沒事?我來看看…」杏兒好奇的湊過去,沒想到指尖才稍稍觸及,那鐵索又發出紅光,猶如靈蛇般迅如閃電的捆住杏兒。

她大吃一驚,頓時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隨即表情痛苦的癱倒在地。

「杏兒姑娘!」任遊趕緊上前相助,而那鐵索又像剛剛一樣,任遊根本還沒使力就已經鬆開箝制,無聲無息的垂落在地,被任遊拿著的時候就像條普通鍊子。

三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如果說是魔修拿著就沒事,還真不能怪石仙人對任遊的懷疑,可他偏偏不是魔修,只是個凡人。

「這鐵索當真古怪,該怎麼處理呢?」任遊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困擾的問。

「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扔去山溝裡算了!」杏兒揉揉被勒疼的胳膊,生氣的喊。

「不行,這種東西要是又落入其他魔修手裡就麻煩了,我看妳先藏進妳的儲物袋中,別讓人知道,等局勢穩定後再找機會處理掉。」石仙人思忖片刻,嚴肅的說。

杏兒不喜歡這條詭異的東西,但別無他法只得依言行事,她小心翼翼的以法術將其收進衣袋中暗藏的囊裡,不與其接觸免得再受其害。

任遊看那囊袋不過香囊大小,收進鐵鎖卻沒有任何障礙,頗感有趣的盯著瞧。

本就受了傷的石仙人經過這番折騰後,體力漸漸不支,疲累得連連咳嗽。

「石爺爺,你還好嗎?我帶那些臭魔修給毒姐姐,再去阿佑那裡取些丹藥過來給你治傷可好?」杏兒體貼的拍拍石仙人的背,溫柔的問。

「好吧,妳速去速回,小心行事別惹麻煩。」石仙人按著胸口,喘道。

「好,任公子,有勞你在此陪石爺爺,我會盡快趕回。」杏兒央求的看向任遊。

「在下明白了,但杏兒姑娘一個人帶三個魔修御劍沒問題嗎?」任遊關心的問。

「不用擔心。」杏兒自信的擺擺手,留給任遊一個爽颯的白色背影,揚長而去。

任遊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場,也不再多嘴,扶著石仙人躺下,細心的替他擦去面上的沙土,態度溫順恭敬,一點也不像被逼著服下能奪命之物的人。

「…你就算巴結我,肚子裡那顆石頭還是拿不出來。」石仙人咳道。

「老人家多慮了,在下絕不是那個意思,您是杏兒姑娘親近的長輩,杏兒姑娘既有交代,在下自然需要好生照顧您。」即使被誤會,任遊仍溫文的笑。

「…你說自己薄情,我還真看不出個端倪,你跟杏兒不是相處甚歡嗎?」石仙人又一次的試探仍然落敗,鬆下心防的問。

「說甚歡好像也還好…不過跟杏兒姑娘相處時,在下的確覺得很自在…不需要特別費心做什麼反應,感覺莫名的讓人懷念…明明才認識沒多少時日。」任遊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加上他特殊的性情,語調平靜得讓人連調侃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石仙人也不是那種會追問任遊是否心悅杏兒的多事人。

「任遊,洞口出去左轉有一道清泉,幫我打些水來。」石仙人要求。

任遊依言行事,石仙人在他的攙扶下飲了幾口,感覺好得多了。

「你是否想問關於杏兒的事?我看你剛剛聽得很認真。」他喘了口氣,淡淡問。

「有些好奇,但若這是杏兒姑娘的傷心過往,在下不應該多問。」任遊坦承。

「好,你很不錯…我瞧你是個聰明人,杏兒與你出遊時,替她多留點心眼,她太過單純,若是受人蒙騙怕會有危險,好好照顧她。」石仙人清明睿智的眼睛盯著任遊看,服氣的點點頭,溫聲囑咐。

「在下手無縛雞之力,怕是相反吧,先前都是杏兒姑娘保護在下呢。」任遊笑道。

「你明白的,杏兒就拜託你了。」石仙人搖頭輕嘆。

「在下明白,老人家安心吧。」任遊知道他的顧慮,雖然沒有信心,但不便拂其意,便和善的答允。

「好,好…杏兒的事我稍稍與你提一些片段,這是為了不要讓你無意間觸及她的傷心事,若你想知道其他的,便去問她吧,我相信她不會避而不談的,那孩子其實也想找人傾訴,只是不知道該找誰說而已。」石仙人道。

「在下洗耳恭聽。」任遊點頭,端坐在原地。

石仙人輕咳一聲,緩慢而簡略的說了杏兒的過往。

數百年前,杏兒的師父在深山裡修行,撿回了一條受傷的小白蛇,那便是杏兒。

她師父治好小蛇後本欲放生,沒想到那條小蛇戀戀不去,看著頗通靈性,便將小蛇收在身邊,那蛇便跟著她修行,師徒倆隱居於山上日日求道,生活淡泊順遂。

可就在杏兒成功化人之後過沒多久,魔尊便現世了。

當時修道界掀起驚滔駭浪,不只有修為的人危險,更數不盡的無辜百姓被捉去獻給魔尊採捕,修道者人人自危,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魔尊嗜殺殘酷,弄得天下大亂血流成河,魔修者橫行霸道,魔尊的威勢更無人能敵。

杏兒的師父無法坐視不管,可她知道自己若是出發討伐魔尊,徒弟必定跟隨,以杏兒當時的修為,去了只是給人進補。

她師父便假意不理此事,卻趁著杏兒閉關修練之際,與幾個道友秘密出擊。

幾人卻死在魔尊巢穴裡,連骨頭都沒有留下,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是被魔尊的手下圍剿,還是死於魔尊之手,死得壯烈卻也讓人扼腕不已。

據說魔尊也在那時期死去,可不知道究竟是跟他們同歸於盡,還是被其他修道者殺的,整件事就像團謎,當時在巢穴內的人全都死了,根本沒人目睹所有經過。

唯一知道的就是魔尊跟那些前去討伐的修道者全都不見了,徹底消失無蹤。

兩方的搜索部隊尋找無望,便認定魔尊已死,而群魔無首的魔修不敵剩餘的正道修士,便各自鳥獸散,世間再次回復和平。

杏兒會說那魔尊跟她有仇,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雖然不知道她師父實際死因,但就是因為魔尊現世,她師父不得已出山才遇到此劫,算到魔尊頭上並不冤。

「…杏兒姑娘想必很傷心,說來慚愧,在下竟不曾發現她心中藏著這般悲苦的過去,多謝您告訴在下這些,與杏兒姑娘相處時在下必會注意措辭,不使她感傷。」任遊神情認真,誠摯的保證。

「我說了,你並非寡情之人。」石仙人笑了笑,閉目養神去了。

為何這些修道的人反而比自己過去認識的凡人更友善呢?從沒有人像他們這樣說自己並不寡情…任遊幽幽苦笑,怔怔看著天井落下的光輝,遙想從前。

杏兒約莫半天左右便回來這裡,帶著一大包從阿佑那邊搜刮來,堆成小山般的丹藥,急巴巴的要石仙人全都吃掉。

「杏兒,妳是要噎死我啊?搶了那麼多丹藥過來做啥?阿佑沒哭出來我輸妳,這又不是飯!吃太多未必是好啊!」石仙人哭笑不得,滿嘴藥味的抱怨。

「我擔心你嘛!石爺爺,阿佑哭得可慘了,你怎麼知道的?卜卦?」杏兒噘著嘴巴,可愛的撒著嬌,叫人難以抗拒,歪頭說的話直讓人扶額。

「他還真哭了?妳這小強盜。」石仙人笑罵。

杏兒跟石仙人妳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任遊瞧得有趣,在旁邊偷笑。

「石爺爺你感覺怎麼樣?要不我跟任公子再待在這陪你一陣子?」杏兒殷切的關心,石仙人辛苦的跟滿嘴丹藥奮鬥中,一張嚴肅的臉愣是被塞得跟球一樣鼓。

「好,雖然不知那些魔修說的是真是假…就先當他們說的是真的好了。你們待到魔尊被人收拾掉,不要去外頭冒險了。」石仙人終於成功吞下丹藥,苦哈哈的喘了幾口,不死心的勸。

「石爺爺你說這話太壞了,我報不報仇還是其次,假設魔尊真的沒死,誰知道魔尊現世後會鬧多少年?我有的是時間等,可任公子一介凡胎肉體,哪裡能撐那麼久?要是過了八十年魔尊還沒被人殺死怎麼辦?」杏兒抗議。

「所以妳還是堅持要一邊幫任遊,一邊去查魔尊甦醒之事?」石仙人無奈的嘆。

「對,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阻止,絕不能讓師父白白死掉。」杏兒肯定的回答。

「任遊這麼脆弱的凡人,妳不擔心自己就罷了,不怕他死在打鬥中嗎?妳這一路可能會遇上好些魔修,妳有信心護他周全?」石仙人瞥任遊一眼,做最後努力。

杏兒果真遲疑片刻,朝任遊看去,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滿腔熱血到底對不對。

雖然想修道是他自己說的,需要幫助的也是他沒錯,可若是生命安全無法保證的話呢?任遊還會想要走這趟旅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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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順著山徑前行,穿過濃密的草叢後,便見到一處顯眼的山洞,洞內陰暗看不清深度,洞前有兩個奇裝異服、耳朵尖尖的人手拿武器,懶洋洋的站崗。

看那樣子,應該是魔修吧?洞內的人是不是就是石仙人呢?任遊站在原處思索。

「你有沒有聽到草木搖動的聲音?難道有人過來?」站左邊的看守者擰眉,瞪著任遊走出來的方向看,卻什麼都沒瞧見,轉頭疑惑的問。

「哈,你個膽小鬼,一點聲響就嚇得心驚肉跳,哪有人在?自己嚇自己。」右邊的看守者尖聲笑道,那聲音聽著刺耳,像是沙啞的烏鴉似的。

「你說這什麼話,玄鬼大人有交代,咱們要是讓石老頭跑了肯定沒命,有一點動靜就警戒怎麼了?我看是你怠忽職守!」左邊的人不服氣的抱怨。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鬥了起來,倒是省了任遊的事,現在他只需要進去洞裡便能找到人,問題在於他該如何解決這兩個看守者?

一看就知道他們都是魔修,任遊一沒修道二沒武力,雖然他身上有杏兒的符咒,可直闖過去並不是良策,萬一洞口有玄機呢?

進不去能退,要是符咒失效,那可令人頭大,打不贏還跑不了豈不好笑?

可乾耗在這裡亦於事無補,任遊還是只能前去試試。

他在地上摸了好多塊石頭,仗著符咒的隱蔽,來到看守者前方不遠處。

兩人還是吵個不停,任遊往旁邊丟出石塊,那謹慎些的看守者便扭頭過去,散漫的那個又笑他,任遊再丟一顆,這回兩人互看對方,開始朝聲音響起的方向走去。

任遊見狀便再次出手,這回對準的是走在前頭那人的後腦勺。

「你敢用石頭丟我…」那人頭上腫了個包,氣沖沖的轉頭質問。

任遊不等兩人辯駁,反手到處亂丟石頭,弄得周圍草叢沙沙作響,一時間竟似有好幾處地方有生物移動的聲音,像是被人團團包圍。

「是誰!?裝神弄鬼的!出來!」

費了一番功夫,任遊總算成功轉移對方所有注意力,那兩個看守的人提著武器分頭衝進草叢中搜索,任遊確定對方一時不會回頭,便跑到洞前試探性的伸手過去,想看看是不是會被阻絕在外,若是有結界他可得先跑走再另想方法。

幸運的是他未受到阻攔,便大喇喇的走進去,隱沒在陰影中,如果那兩個看守者回頭卻沒入內,一時也不能發現他。

任遊順著壁面摸索前行,小心翼翼的聆聽聲音,欲確認裡面有無其他看守者。

但是洞裡沒有另外的看守者,穿過一小段坑道後,便來到稍微開闊些的空間,上方有個天然形成的天井,外頭傳進來的光線足以讓人看清眼前環境。

有個鬚髮俱白的矮小老人,傷痕累累的躺在地上,全身被一條鐵索縛住,氣息微弱的仰面對著天井處的光亮發怔,不時痛苦的喘了幾口,看著體力已然透支。

那鐵索發出奇怪的紅光,像烙鐵嵌在老人身上,勒得非常緊,老人就像塊臘肉似的被勒到身上都是血痕,令人怵目驚心。

任遊快步湊近,還沒開口,老人虛弱的目光卻突然大放精光,轉頭看來。

「…又是哪個小雜碎?別以為我沒注意到,身上安著隱身符打算做什麼?不敢見人?有膽子當魔修上我石仙人的山挑事,沒膽子露臉嗎?」老人冷聲恫嚇。

說來奇怪,對方明明如此狼狽,可任遊還是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嚴,讓人不敢輕慢不提,他怎麼察覺到有人進來的?

罷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任遊暗想。

「老人家,您誤會了,在下名叫任遊,是杏兒姑娘要我先過來找您的。」他揭開隱身符,態度溫和誠懇,拱手恭謹的朝老人行禮。

「杏兒來了?她在哪裡?現在外頭很危險啊!等等…你是人類?怎麼有辦法到這?普通人類不可能攀得上這座孤峰,你是什麼來頭?」老人聞言驚訝得想要坐起身,卻奈何不了束縛他的鐵索,狼狽的又倒下去,焦急的問。

「在下只是一介書生,是杏兒姑娘御劍帶在下過來的,老人家您先不要動,在下去找找看有無工具能助您脫困,您放心,杏兒姑娘等等就會過來。」任遊上前安撫,轉頭在這空蕩蕩的石洞中摸索。

「別白費力氣了小夥子,這鍊子不是一般東西能弄開的,杏兒在何處?如果是她可能有辦法處理,你一個普通人類辦不到的。」石仙人面色稍霽,卻重重喘了幾口,似乎相當難受。

「她還需要一小段時間吧,剛剛有個人跟她在纏鬥,她很擔心您的狀況,要我先來找您,這鐵索有何玄機呢?」任遊遍尋不著堪用的工具,只得坐在石仙人旁邊乾等,看對方相當難受,便伸手過去看能不能至少將它弄鬆一些。

「笨蛋!這鐵索會吸人血氣,你一個凡人…」石仙人連連喝斥任遊,鐵索卻在他的掙扎中越發收緊,勒得他骨頭喀喀作響,話還沒說完任遊的手已經搭上鐵索。

來不及了!這人類就要被吸成乾…石仙人閉上眼,想逃避接下來的慘劇。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石仙人瞪大眼,難以置信的打量任遊,只見他手觸摸鐵索的位置,紅光漸漸消散,鐵索恢復原本的顏色,還鬆開了箝制,任遊一臉茫然,與石仙人大眼瞪小眼。

「…鬆開了…」任遊跟石仙人同時喃喃道。

「這怎麼可能?那個光頭的魔修說這是個厲害的法寶,以前是他們魔尊賞給他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被你這人類…」石仙人坐起來,又拉又扯任遊的臉皮,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他有點修為還有話說,可這年輕人分明是個貨真價實的凡人啊?

他又去摸他的手臂,便覺更古怪,板著臉認真替他摸骨。

「你這經脈怎麼回事?你到底是什麼人?」石仙人不解的問。

任遊正欲解釋,杏兒恰好大步流星的走進洞窟,潔白的衣裳上都是灰,有點受傷但看著並無大礙,她拎著無雙劍,臉上滿是焦灼。

「石爺爺!你還好嗎?啊!你怎麼身上那麼多傷!是外面那些混蛋魔修弄的?!等等我要他們全都來磕頭!」她看到石仙人的慘況,連忙上前關切,氣急敗壞的罵了起來,只差沒把人拖進來揍而已。

「我沒事,杏兒妳呢?那些混小子沒傷著妳吧?」石仙人欣慰的目光慈祥和藹,像是對著最心愛的孫女般,柔聲問。

「那當然,他們武力雖然還行,可奈何不了我啦!我把他們捆在一起了,之後要帶去給毒娘子姐姐進補,讓他們下輩子不要再幹壞事了。」杏兒得意的挺胸。

這說法…不愧是杏兒啊。石仙人無奈乾笑,任遊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石仙人突然目光凌厲的瞪向任遊,將杏兒拉近自己,冷聲開口。

「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這條鐵索對你不起作用?你這魔修是用什麼法子假裝自己是凡人的?別看我現在這副模樣,若不是被偷襲,要擊敗我可沒那麼簡單!」說罷,石仙人的掌中便竄出一團強光,周圍的石塊開始滾動,包圍任遊。

「老人家,您真的誤會了,在下絕不是魔修。」任遊鎮定的搖頭,團團圍住自己的石塊頗有壓迫感,但他天生的從容卻無法讓他太緊張,只得向杏兒投出求救的眼神,希望她能讓對方聽進解釋。

「石爺爺!這個人真的不是魔修,他是個溫和的人呀!」杏兒拉著石仙人的臂膀勸道,石仙人卻沒有放鬆戒備。

「杏兒,魔修中也有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等他們成功暗算妳後,就不是那副嘴臉了!小夥子,就算你不是魔修,也必定跟魔修有關聯!接近杏兒的目的是什麼?我給你機會講清楚,免得不明不白的下黃泉!」石仙人喝道。

「老人家,在下真的與魔修沒有半點關係,雖然拿不出證據來,但是還請您務必相信在下,至於接近杏兒姑娘的目的…在下只是求道的路上誤打誤撞認識她的,杏兒姑娘說可以教在下修道,所以在下才會跟著她行走,因為在下的經脈不知為何被封起來,我們是為了尋求解方才會來此。」任遊雖然極力想要說得更有條理些,無奈狀況太混亂,他一時仍難以適應修道者的用語,解釋得七零八落,反而讓石仙人一頭霧水,擰著眉來來回回看著他們兩人。

「杏兒,這到底什麼狀況?妳來好好跟我說,小夥子你不准妄動,否則我砸死你。」他先轉向杏兒溫聲問,同時讓一顆石塊懸浮在任遊頭頂,嚴厲的警告。

「哎呀,石爺爺,就說你誤會了嘛!別這樣嚇任公子。」杏兒著急的阻止。

「杏兒姑娘別在意,有勞妳替在下跟老人家解釋一番,畢竟在下經脈情況很奇特,老人家不信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不在意。」任遊笑笑的平靜以對,大石壓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一個無修為無武力的凡人,卻表現得比修道者更為從容,也不知是膽子太大還是純粹無視生死,全然不為其動搖。

杏兒無奈的嘆氣,開始緩緩將與任遊相識的事盡數說明。

石仙人若有所思的凝視著任遊,心中說不上來的古怪。

這年輕人的心性還真是非比尋常,不懼不怒、不憂不喜,說裝出來的未免太自然,說真心的卻又太過不合常理,簡直像是看狀況選擇應對方式的假人,毫無情感波瀾,就只為了解決什麼而行動,滿滿的違和感卻挑不出錯。

接連的誤會與恫嚇,就算是存心暗算人的魔修,也該會有些微異狀,可他卻沒有。

若是凡人,這狀況與年紀,該有的怒意與驚慌也沒有。

非但生死,感覺連自己會有什麼未來都不關心,他說要修道似乎很合理,卻又不太合情,有這種心境的人還會在乎修不修道嗎?

求道最後不就是長生不老、羽化成仙?這些對他而言,真的是想要的嗎?

雖然世人對修道者一般的印象是淡泊無為、清心寡慾,但從另一面來說,修道者的欲求或許未必低於凡人,畢竟凡人雖生老病死庸碌一生,但至少快意的活盡短暫歲月,修道者即使長生卻未必能如此豁達,真要說哪方更好,其實沒個準則。

說來說去,有人會因為「似乎適合修道」這種理由去修道嗎?

不求長生不老、不求悟得真理,單單因為「適合」?這還不奇怪嗎?

「老人家,您是否相信在下了?」任遊溫順的問。

「…你為何想修道?做個普通人娶妻生子不好嗎?你長生不老想做什麼?單單因為「適合」就想修道,不是很奇怪嗎?」石仙人還是無法捨去疑問,冷聲問。

任遊無法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記得當年科考後,被監考官叫去訓話也是這般,對方劈頭就問他『為何參加科考?』那時他答不上來,現今還是答不上來。

當初勉強用亡父遺願帶過,可現在他卻仍沒有自己的解答。

「…如老人家所見,在下沒有人生目標,雖然無法解釋為何想修道,但是說不定在修道途中能領悟什麼,所以在下才想試試…就這樣簡單而已。」任遊苦笑。

或許在修道的漫漫長路上,自己真能領悟生命的意義也未可知,既然都來這世上走一遭了,若不能像旁人一樣「活著」,似乎相當浪費…雖然他僅有字面意思上的理解,心裡未必有多少在乎,可他還是想要「融入其中」。

石仙人似乎從任遊的神情裡看出了什麼,態度有些軟化…甚至有幾分同情。

格格不入的凡人,要活在人群裡確實很辛苦,他莫名懂任遊為何想嘗試修道了。

「…好,看在杏兒的面子上,我可以幫你。不過…」石仙人撤下任遊頭頂的石頭,不待他答謝,又從掌中幻化出一塊指甲大小的黑色石頭,拋給任遊。

「我還沒有完全相信你與魔修毫無關聯,要是你哪天反水襲擊杏兒就不好了,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魔修,就把石子吞下去。」石仙人制止要抗議的杏兒,堅定而冷然的要求。

「在下能問問這是何物嗎?」任遊並不抗拒,但好奇的捻著石頭來回觀察。

黑黝黝的光滑小石子,像是圍棋的黑子,吞下去會有什麼效果嗎?

「你可以當作是咒物之類的玩意,吃下去後你的命就掌握在我手裡,只要你有一點傷害杏兒的舉動,我保證你活不了。」石仙人嚴肅的說道。

「噯呀!石爺爺!你怎麼這樣威脅人家!太沒禮貌了吧!他沒義務吞,我也不會輸給這個普通人啊!」杏兒不平的喊。

「杏兒,妳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對別人多存點戒心!活了那麼大歲數,妳只知道有人為惡就誅之,是妳運氣太好,到現在都沒遇過口蜜腹劍的小人,那種人要是背地裡捅刀妳防得了嗎?石爺爺又沒有傷他性命!只要他永遠不傷害妳不就沒事了?」石仙人假意與杏兒爭論起來,眼角餘光卻偷偷觀察任遊的反應。

「老人家當真很疼愛杏兒姑娘,在下這便消除老人家的疑慮。」任遊不惱不慍,仍是那樣閒然從容,談笑間已將那枚石子吞入腹中,半點不猶豫。

即使聽到從此生命掌握在旁人手裡,他還是這副模樣,面前兩人不禁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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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色未全明,兩人為了不引人注意匆匆降落在鎮外,用走的入鎮。

照理來說,此時應該已有勤懇的百姓趕早赴農,路上也應有攤商在為生計做準備,可這鎮子上卻瀰漫著一股陰鬱氣氛,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大道上居然沒有一個行人,簡直像個死鎮。

「怪了?這裡怎麼跟以前來的時候不一樣?之前好熱鬧的…」杏兒不解的歪頭。

任遊也覺得不對勁,左右張望之際似乎覺得有無數視線朝他們打量,像是黑暗中的縫隙裡竄出的幽魂,那陰騭視線幾乎叫人窒息。

瞥見一處民房中,有雙森森眼瞳閃爍,隨即消失無蹤,任遊越發不舒服。

他才想轉頭去跟杏兒說話,卻突然被她用力抓住臂膀。

「任公子!這裡有魔修!你要緊緊跟著我。」杏兒神情嚴肅的要求。

任遊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遠離杏兒好幾尺,根本沒有自覺的往屋子靠近。

「對不住,在下剛剛不知道怎麼回事…」

轟!任遊還沒說完,便有一道閃光從天而降,頗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地面被砸出一個坑洞,正是剛剛兩人所站的位置,要不是杏兒敏銳的拉著他閃過,只怕任遊現在已成一具稀爛死屍。

「是何方魔修如此猖狂,在石仙人山腳下猖獗?」杏兒青峰尚未出鞘,握著鞘身橫在胸前做防禦姿態,神情與口吻全不似先前天真爛漫,威風正氣的喝道。

「呦,一條蛇精而已,還如此囂張?以為自己是誰呀?」有個嬌媚卻令人發寒的女聲自煙塵中傳來,窈窕身影風姿綽綽,來人款擺著纖腰,信步朝二人靠近。

那女人長得傾城傾國之貌,身段婀娜多姿衣著暴露,領口處能隱約看到雙峰間的峽谷,裙襬開衩高到煽情,一雙大長腿白皙筆直,一身紅衣紅鞋猶如鮮血染成,美艷不可方物,眉目間的煞氣卻比毒娘子更兇惡,直叫人不敢輕慢以待。

她步履輕盈似踏在雲端,眼波流轉一對黝黑瞳孔直勾勾的盯著任遊。

「好個可口的書生,不知這位公子是誰家郎君?莫不是小蛇精的珍饌?」

不待任遊反應過來,她那雙纖纖素手已朝他下巴勾來,卻迅雷不及掩耳的被杏兒的手拍掉,仍見她不惱不怒,似笑非笑的看向杏兒。

「妳不要動手動腳,不准動這人類。」杏兒正氣凜然的冷聲叱道。

女人抬手掩唇,笑聲輕快猶如風鈴作響,只可惜身邊的殺氣卻冷得讓人膽寒。

「摸都不能摸,莫非真是妳家郎君?」她笑呵呵的逗弄杏兒。

「彎彎繞繞的廢話一堆作甚?妳是哪裡來的魔修?妳在這鎮上做了什麼?敢在這鬧事,不怕山上的仙人來嗎?」杏兒擋在任遊身前,嬌俏的臉上已無純真,手放在劍柄上蓄勢待發,那架式與氣魄,還真有幾分傲然的俠風。

「山上的仙人?妳說那石老頭?他啊…呵呵,只怕他已經快沒命了。」女人像是聽到極風趣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款款細語卻令人心頭一驚。

杏兒大驚失色,臉上都有些慘白,卻強自鎮定。

「這話什麼意思?!妳對石爺爺做了什麼!」她仍忍不住急切,指著女人怒問。

「妳好奇?告訴妳也無妨…只要妳有命聽!」女人如花笑靨突然轉為猙獰醜惡的夜叉,十指化為尖刺,雙爪交錯朝杏兒襲來。

翻臉比翻書快的突襲並未成功,杏兒纖腰扭轉,雪白色衣裳閃爍鱗光,劍氣縱橫在身前劃出無數軌跡,逼得對方連退數步,地上刻出深深的溝壑,比原先的坑洞還深了許多,她水靈的眼珠發出異光,身周的氣流甚至出現扭曲,像是蒸騰的熱浪,站在她身後的任遊親眼目睹這畫面,恍惚中以為自己身在夢境裡。

這樣超現實的畫面,是他一個凡人從未見識過的境界。

「好厲害的劍,來頭可不小。」女人手臂被劃傷,鮮血淋漓更襯得她一身紅衣越發顯眼,潤澤的布料貼在她手臂上,看得出來傷得不輕,可她卻在看那柄劍。

杏兒的三尺青峰終於出鞘,在陽光中發出奪目的燦爛光芒,一點血漬都未染上,劍身筆挺豐厚,骨白的顏色中隱隱泛著青光,一看便知絕非凡物。

「上古神劍.無雙。等會死在這劍下,妳這一生也值了。」杏兒劍尖對準女人,雙眼鋒利比之寶劍更勝一籌,語氣有不容質疑的強大威壓。

話音甫落,杏兒已逼至身前,再要反應已經來不及,女人被劍貫穿肩膀,狠狠釘在地上,因為衝擊口噴血沫,傷處的血噴湧而出,簡單粗暴的直線攻擊卻連眼睛都跟不上,她甚至沒搞明白自己是怎麼摔倒的,是被刺才倒下、還是被踢倒才挨刺,只知道不管是哪一種,她都無招架之力。

「…好快的劍招。」女人不顧身上的劇痛,仍是笑得風情萬種,染滿血的手撫上劍身,纖弱優雅而溫柔,像是撫摸愛人的臉頰,眼裡竟是幾近痴狂的沉醉。

「給妳最後一次回答的機會,妳做了什麼?」杏兒擦去臉頰濺到的血,冷冷問。

女人陰測測的笑著,越笑越大聲,到後來已經失去原先的風韻,笑得像個瘋子。

「…偏不告訴妳…」她氣息倏然衰弱,用氣音擠出最後一句話,便化成一灘血水,消融得無影無蹤,只餘難聞的青煙飄盪在死寂中。

「任公子,我們沒時間找隕鐵石了,快跟我來。」杏兒將劍拋向空中,爽颯的翻身而上,拉著任遊的臂膀催促,任遊依言行事並不多嘴。

杏兒此次御劍速度快了數倍有餘,她感受到身後人的重心不穩,竟伸手摟住他的腰,任遊為了不冒犯對方只得高舉雙手,以一種怪異的姿勢飛行。

鎮子就在山下,杏兒高升到雲間,朝著山頂處俯衝,卻在虛空中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像撞到一堵厚實的牆壁,衝擊力強得差點讓任遊摔下去。

他東倒西歪的往後栽,在杏兒俐落的迴旋中驚險接住,還未來得及道謝便看到杏兒俏麗的臉蛋越發陰鬱。

「有人在山裡佈下結界,到底是哪裡來的魔修,如此猖狂。」她忿忿的豎起劍指在空中比劃,金燦燦的耀眼光芒照亮整座山峰,隨著她的手勢,任遊依稀能辨識出她在空中書寫什麼。

雖然不是很明白內容,但那筆畫跟自己上道觀時所見符文一模一樣,是道家的破魔符!這個蛇精修的真是人類道法!任遊暗暗稱奇,沒想到妖竟能驅動「破魔」的法術?搞不懂道士們的符文究竟是怎麼回事?

杏兒沒注意任遊的反應,巨大的金色文字化為一把金色寶劍,狠狠向山頂砸落。

金色寶劍觸及虛空中的某一點後頓在原地,任遊清楚看見虛空中顯現龜裂的痕跡,隨著像數百枚瓷器爆裂的聲音炸響,空氣為之震動,山峰的顏色似乎變得更加鮮明,像是之前被什麼透明的東西蓋著似的,大概就是杏兒口中的「結界」了。

杏兒隨即俯衝而下,這次再沒遇上阻礙,順暢的直達山巔。

山巔處是一座石林,或許是地勢太高從無遊人來此,這裡的地貌維持著原生的模樣,石林雜亂無章奇雄詭譎,搭配旁邊的雲海山嵐應可謂之絕景,只是太過顛頗,任遊下了劍就不知該往何處移動,只得安分站在原處。

「這裡有股邪氣,任公子可得當心,這枚丹藥先服下,可避邪毒。」杏兒抽抽鼻子,不悅的蹙眉,從暗袋中摸索出一枚白色藥丸,遞給任遊。

「多謝,杏兒姑娘呢?」任遊拿著丹藥卻不急著吃,溫文的問。

「我不怕,你跟緊我,要是走丟說不定會撞見魔修,你可得當心。」杏兒朝他堅定一笑,拉著任遊四下張望,越走越往石林深處邁進。

行不多時,原先清晰的視線越發朦朧,竟是起了大霧,而霧氣卻是淡淡的紫色。

那霧氣味道詭異奇特,聞起來像是盛開的花朵被腐蝕後,散發的甜膩又腐敗的氣息,令人作嘔又渴望,任遊覺得身體不太對,卻說不上不舒服,看來那枚白色丹藥正在發揮作用。

杏兒帶他走的路徑越來越難走,彎彎繞繞了好幾次,有時候轉了半圈又回到原先的地方,退了幾步又走,甚至還有倒退而行的狀況,蛇行一樣詭譎的步法與路線讓任遊滿腹疑問,卻見杏兒一臉嚴肅,知她非在嬉鬧便不置喙。

「居然佈迷陣,還挺有本事。」杏兒走了兩刻鐘,冷冷笑道,從懷中取出一物,放於掌中攤平,任遊側目看去,原來是個小小的八卦鏡。

杏兒豎指在嘴唇前,嘴裡喃喃念著什麼,但是太小聲了任遊沒有聽清,只見眼前忽的金光一閃,光束直透雲端,呈現蛛網狀態朝四面八方散去,雖然目視有限,但任遊看著像是金網的東西似乎打算包覆整座山,杏兒看他努力仰脖子看天空的樣子,微感好笑,露出俏麗的笑顏。

「任公子很好奇?這是我的法寶,可以尋人。」她解釋道。

「原來如此,找到人後它如何通知…」任遊歪頭,未等問完杏兒手中的八卦鏡便再次發出燦爛的金光,金網瞬間收回鏡中,變成膨脹飽滿的金球後,蹦出一隻圓滾滾的金色小鳥,眨著眼睛對杏兒叫了幾聲。

「小雀兒,帶我們去找石爺爺。」杏兒捧起金鳥,柔聲要求。

金鳥啁啾,搧動翅膀圓噗噗的身體就飛了起來,朝某個方向前進。

杏兒與任遊加快腳步跟上,穿過石林後便到得一處懸崖,對面有個稍矮的石峰,因為雲霧繚繞的關係看得並不清楚,但金鳥朝那方向叫個不停。

「石爺爺在對面。」杏兒踏上飛劍攜著任遊,飛越過深不見底的萬丈溝壑,卻在將要抵達之前,迎面飛來一顆火球。

「何方妖孽敢在此撒野!」杏兒一聲嬌斥,劍指劃去青藍之氣噴湧,竟將火球劈成兩半,不聞對向動靜,卻又無聲無息的迎來好幾枚火球。

不用杏兒多說,任遊知道自己不能礙事,便更謹慎的抓牢杏兒的肩膀,感受到身後人的用心,杏兒便無所顧忌,雙掌相疊以不同的方向轉動手腕,指尖相觸後掌心分開,慢慢的向左右兩邊張開,而她十指間已然構成五條青藍光網。

火球自四面八方襲來,杏兒靈活的操縱手指,以光網將不同方向的火球劈開,同時還得操控飛劍,但兩人卻站得極穩,由此得見她操縱技術之高明。

「有點本事,再來。」對面一聲飄渺呼喝,頓時狂風大作吹得人衣衫鼓起,密集如雨絲的火球化為虎形,張口便往二人咬下。

熱氣與高溫迎面撲來,任遊呼吸不暢,像是吞了幾口濃煙,嗆咳不已。

「任公子當心,憋氣!」杏兒無暇回頭,雙掌翻飛猶如蓮花綻放,金光與藍氣將二人包覆其中,火虎吞噬他們,任遊勉強於強光高熱中睜眼,卻見周圍的火焰未能再逼近他們半吋,雖然難過了點卻毫髮未損。

嚥下他們的火虎開始鼓脹,充成了個大球,勝放的光芒像是太陽炸裂,擊碎了周圍的狂燄,杏兒氣勢萬千的御劍而出,瀟灑的抵達目的地。

煙塵因氣流消散,兩人下了飛劍,杏兒手握無雙橫眉豎目,指著對向的人,不語。

對面的男人上身赤裸,只著藍黑色下裝,裸露的肌膚上全是刺青,眉眼帶著讓人不舒服的詭笑,光頭上也有紋身,耳朵上釘了好幾根刺,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氣息。

該說是腐敗的死亡氣息,還是焦臭的酸毒味,離他還幾步遠就聞得頭暈,像是個用毒物做出來的人,光用看的就不想靠近。

「妳這小丫頭是哪來的?長得挺標緻,後面的人類又是什麼玩意?帶來孝敬我的嗎?」男人笑嘻嘻的吐舌,卻是割成三瓣的噁心玩意,上頭還鑲了幾顆珠子,搭上他那怪腔怪調的語氣,讓人更不舒服。

任遊看過杏兒吐出蛇信子,卻不覺得噁心,可這人的舌頭卻不是天生便是那副模樣,而是後天割成的古怪模樣,不知他是為了什麼要如此作為。

男人邊說話舌頭邊動,特別是他的三瓣舌頭還分成不同方向移動,像是嘴巴銜了三片肉在甩,大概就是這樣才讓人覺得詭異。

「你又是哪來的?不知道這裡是石仙人的地盤嗎?他在哪裡?」杏兒也覺得噁心,皺著眉頭不悅的喝問。

男人放聲大笑,笑得肆意又張狂,彷彿杏兒在跟他說笑似的。

「石仙人算是個什麼東西?那老傢伙剩半條命而已,誰叫他不好,老子要的東西還敢不給,不讓他吃點苦頭還真以為自己很偉大呢…」

他話沒說完,杏兒越發冷冽的眼神便爆出精光,手裡的無雙凝聚出劍氣,冷不防朝對方面部直射而去,夾帶著層層怒火,威力驚人卻撲了個空。

準確來說,是穿透了對方,但沒有打中他。

杏兒的劍氣打在幻影上,貫穿了後面的石頭,那令人生厭的男人卻毫髮無傷。

「不聽人講完話也太沒禮貌了吧?」電光一閃,男人的身形歪扭,讓人發寒的聲音卻在身側響起,任遊瞥見有抹青光閃動,眨眼間刀光已然逼至面前。

只差一點就要刺進眼睛,任遊沒想到自己會是對方的首要目標,愣在原地。

但是杏兒跟他不同,早已經歷過多次打鬥,不漏半點驚慌,反手又是一劍,刀劍相擊的嗡鳴聲不絕於耳,任遊被杏兒拉開,胸口被貼上黃色符紙。

「任公子,有勞你先去幫我找石爺爺!你不必擔心,我隨後就到!不要開口說話!」杏兒背對任遊,吆喝道。

她將手中的無雙揮舞得密不透風,甚至連蚊子都飛不進她的劍網,任遊即使不會武藝,也知道對方不需自己操心,何況此時留下只是負擔,便扭頭離去。

「還有空閒管別人?不管妳給他什麼符咒,只要妳死了就沒用了,何必浪費時間呢?小子!不要逃!老子很快就要抓你來進補啦!」男人左右環顧,卻已看不到任遊這個大活人正大搖大擺的走遠,只得假意笑著挑釁杏兒,同時若有似無的威嚇任遊,可惜效果不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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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在橫掃無數魔修的「人」面前說要做魔修好嗎?任遊非但不傻,自己也不願隨意入魔,他雖是「無心」之人,但還有基本的道德標準,當然不願入魔。

「在下自然不願,還請阿佑公子務必幫忙,若有在下能酬謝的,自不會推辭。」任遊搖搖頭,溫文有禮的朝阿佑一揖。

「你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類能給我啥呀?總不能讓我抽取你的生氣…噯噯,姑奶奶別動傢伙,我開玩笑的。」阿佑瞧他認真,起了開玩笑的念頭,話還沒說完就瞥見杏兒已經掄起袖子準備拔劍,趕緊連連擺手討饒。

「真是的!動不動就說要抽人生氣,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啦?又沒要你強行扭轉修練方式,要生氣就去找壞人抽!」杏兒氣呼呼的收劍,插腰罵道。

「抽壞人的生氣還不是殺人…」阿佑委屈的嘟嚷,隨即被杏兒的目光嚇得閉口。

任遊心裡覺得阿佑其實沒說錯,但站在喜好和平的人類角度,若世上的惡人都被魔修殺了…好像也不錯?撇除律法,於心理上而言,他更覺得杏兒的作法甚好。

何況如何才是正義,根本沒人說得清。

如果殺惡人能換得世間和平,魔修似乎也非邪道。

既然要做姦淫擄掠之惡事,被人殺了應該也無話可說,俠客能殺、官員能判刑,為何修道者不能以劍修道?除魔殲邪,又豈是單指妖異?

「行行,姑奶奶妳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投降投降。」阿佑高舉雙手,討好的笑。

「你就喜歡囉嗦,快些告訴我們要什麼東西。」杏兒不甚滿意,噘著嘴催道。

「東西不好找,要跑很遠,你們可能要離開挺久…我想想,鳳鳥的羽毛、龍的鱗片、玄武的一小塊殼、白虎的牙…姑奶奶妳幹嘛這樣看我?」阿佑說到一半,忽然全身發冷,撇頭又見杏兒一副想揍人的臉,冷汗直流。

「你說真的還假的?不要亂說喔?是想叫我橫掃四大神獸?讓我跟任公子去送死是不是?你好歹毒啊你!」杏兒大翻白眼,怒叫。

任遊也看過一些志怪雜談等等的閒書,其他的詞他可能不清楚,可這四大神獸的名字他卻了然於心,雖然當時只是一笑置之,可自從遇見這些妖怪…

他還能當四大神獸只是虛構的嗎?

怪不得杏兒姑娘不信了,這物件著實為難,只怕東西還沒找到就被拍成肉餅了。

「我哪是這樣的人!誰叫妳打過去的!我只說要這些東西!沒有要妳擊殺人家啊!明明是妳太暴力思想偏差!剛剛說的那些東西,有哪個是非取其性命才能到手的?妳不會用拜託的喔?」阿佑大聲抗議。

杏兒跟任遊同時愣住,面面相覷認真想了想。

…羽毛、鱗片、殼、牙…還真是那樣,確實不需要一路殺過去…

杏兒嘴巴開開闔闔找不到台階下,任遊低頭忍笑,阿佑苦著臉非常無奈。

「我可以繼續往下說了嗎?姑奶奶?」他委屈的眨眼。

杏兒白他一眼,示意他接下去。

「還有彼岸花精的露水、石仙人的鬍鬚、黃金花…這些齊了就行,再來就是靠術法,你們先去找東西,我這邊再仔細推敲推敲。」阿佑歪頭想了想,覺得似乎沒有遺漏,便點點頭。

「好,多謝你啦,路上若有什麼稀珍草藥就順手拿來給你,要是突然想到還缺什麼就送傳訊鳥過來吧。」杏兒瀟灑的擺擺手,拉著任遊就走。

「多謝阿佑公子相助,在下先行一步。」任遊朝他拱手。

阿佑笑嘻嘻的揮手目送二人,又痞氣的開了金口。

「你倆慢慢逛啊,沒準你們回來時我跟毒娘子已經生了個胖兒子啦。」

「有本事你就去鬧毒娘子姐姐,小心她咬你一口。」杏兒頭也不回的笑喊。

「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烈女怕纏郎,沒準還真會被我打動啊!」阿佑不以為意的放聲大笑,也不知道該說他色膽包天還是為愛痴狂,都被趕過幾回了仍然不肯退卻,毅力可以說相當驚人。

毒娘子的蛛毒在毒物中可說是絕頂,除了世間最強的解毒丸以外毫無解方,要是被注入毒液根本沒救,也就這個不怕死的敢在毒娘子面前「煩」。

二人出了瀑布,任遊在避水訣的作用下,只感覺瀑布的水流珠簾似的打在身上,連衝擊力道也沒有先前那麼猛烈,甚至還有點舒服,像是被按摩似的。

撲面的涼風讓任遊不禁瑟縮,沒想到在阿佑家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日頭竟已準備下山,漫天金光燦燦卻是一日最後的輝煌,很快黑夜就要來臨。

「任公子,你累不累?現在出發?」杏兒毫不做作的伸懶腰,扭頭體貼的問。

這模樣哪裡像個打遍天下的「姑奶奶」呢?分明是個俏麗的少女。

「累倒是不至於,不過在下微感飢餓,可否等在下吃飽再出發?」任遊商量著。

杏兒並無意見,當下二人便往一處湖邊暫作歇息,她興致昂然的看著任遊忙前忙後的捕魚生火,像是在看有趣的短劇一般。

「杏兒姑娘為何一直看在下?」任遊確認魚烤得正好,滿意的遞給杏兒。

杏兒受寵若驚,高高興興的接過去,吃得美滋滋的。

「你們人類總是花好大工夫做簡單的事喔,當年我師父也是除了修道時間外都在忙一些不重要的瑣事。」她急急的吞下嘴裡的魚肉,含糊不清的講話。

「普通人類可沒有法術那麼方便的東西。」任遊輕聲笑笑,咬了口魚。

月上樹梢,方才燦爛的金光化為柔媚的銀紗,樹影森森輕煙悠悠火光暖暖,樹木的影子映在水面,波光粼粼反射月華,任遊覺得自己既像在這裡,又不像在這裡。

彷彿融進了無邊的世界,一呼氣一吐息,都像是與周邊同步似的。

「杏兒姑娘為何要幫在下呢?」任遊忽然問道。

杏兒停下動作,歪頭不解的看著任遊,像是他問了什麼奇怪的問題。

「想幫就幫,哪有什麼理由呢?總覺得你很困擾啊。」她想了想,理所當然的回。

任遊當初聽聞自己無法修道時只覺遺憾,並不感到特別困擾,只是一個人走著走著,在蒼茫的天地間獨自遊蕩,有些累了而已。

倘若活著毫無目標,和死去又有什麼分別呢?

即使是現在這樣,轉機就在面前,他仍感覺不到大一些的情緒起伏。

他沒能表現得雀躍歡快,喜怒張揚悲怨分明,是因為自己是個無情的人嗎?

認識他的人都這般說道,所以自己就是那樣的人嗎?杏兒姑娘是不是最終也會同他們那樣,嫌棄他這個「無心人」呢?

「任公子?你在想什麼呢?」杏兒看任遊彷彿入定老僧一般,坐在原處雙眼卻不知道聚焦在哪,不解的湊到他面前,揮動纖纖細手。

「沒什麼,在下先謝過杏兒姑娘,不知妳打算先往哪邊去?」任遊收回四散的意識,垂下眼簾笑了笑,抬頭又是一派平和。

「嗯…看你吧,可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東西想一睹為快?」杏兒歪頭想想,戀戀不捨的又啃了一口魚,嘴邊沾了點碎肉,看上去更讓她顯得天真無邪。

任遊好笑的點點自己嘴邊提示她,真不知這姑娘的歲月都活到哪邊去了,簡直像個孩子似的叫人憐愛。

「四大神獸的脾性可好?雖然那些東西不是需要殺戮才能得到的,總歸是人家的東西,貿然討要可會危險?」而且既然是神獸,從他們身上落下的東西肯定非俗物,對杏兒姑娘她們這樣的妖怪來說,應該很珍貴吧?人家願意給嗎?

「以前聽人家說鳳鳥做事很看心情、青龍的脾氣最差、白虎有點古怪…脾氣最好的就玄武族的吧,畢竟是烏龜啊…只是如果鬧太過份牠們也不會輕易放過就是了。」杏兒胡亂擦擦嘴巴,又拿起第二隻烤魚啃,滿不在乎的說。

「…」這說了跟沒說似的…果然不拘小節。任遊無奈苦笑。

「那麼石仙人、彼岸花精跟黃金花呢?好取得嗎?杏兒姑娘都知道那些東西在何處?」他又問。

「當然都知道,你就放心坐我的劍吧,要飛很遠就是了,你選個最感興趣的吧。」杏兒自信滿滿的拍拍自己胸口,不知為何就是要任遊自己選。

「那麼石仙人吧,那是怎樣的仙人呢?是石頭成仙嗎?」任遊只得選了。

「當然啦,石爺爺人很好的,算你會選。」杏兒用湖水淨手,讚賞的說。

「聽起來,杏兒姑娘跟石仙人認識?」任遊好奇了。

莫非這石仙人也是她手下敗將?她的「版圖」拓展到哪裡去啦?

「哈哈,以前我追壞人時不小心闖進他的山,差點困死在裡面,幸好石爺爺來救我,聽我說明原委後非但不怪我闖入他的地盤,還幫我抓回那壞人呢。」杏兒靦腆一笑,似乎想起當初的輕狂,有點不好意思。

「如此說來,那位石仙人確實親切,他既已成仙,又何必留在這凡塵中呢?」

「這我也不知道,石爺爺只說他還需多修行。咱們要走了嗎?先去準備點伴手禮吧。」杏兒吃得飽飽的,心滿意足的問。

任遊當然沒有意見,草草收拾後便與杏兒一同朝遠方飛去。

夜間遨遊於空中又是有別於白日的風情,秋天的晚風理當寒冷難捱,可杏兒事先設下的禦寒訣起了作用,任遊舒適的沐浴在銀光中,感覺自己伸手就能摸到星子。

杏兒雖然大致上往相同的方向飛行,但走走停停的不知道在尋什麼,停留的地點也沒有什麼共通性,有時停在湖邊、有時停在懸崖、有時在沙灘、有時又在樹林上空逗留,任遊不禁好奇起來。

「杏兒姑娘,妳究竟打算找什麼東西當伴手禮呢?」他看杏兒又在草叢中摸索,挽起袖子打算與她一起找。

「好吃的石頭。」杏兒扭頭,靈動的大眼珠轉了轉,斬釘截鐵的說。

「……」任遊跟她面面相覷,她疑惑、他無言,場面有些尷尬。

好吃的石頭是…?甜的?鹹的?要怎麼知道它是什麼滋味?

「杏兒姑娘,能不能說得再具體一些?」她的表情像是任遊問了什麼再簡單不過的小問題,讓他有點無措…莫非好吃的石頭能用看的就知道?

「嗯…嗯…就是,很古老很古老的石頭,或是特別來歷之類的…石頭啊。」杏兒又用小蛇擺頭似的可愛動作搖頭晃腦,努力想表達措辭。

很古老、有來歷…任遊想了想,心中似乎有答案了。

「是隕星石之類的?」他沒什麼把握的問。

「對啦!就是這名字,那可不好找呢,星星的碎片數量可少了,明明天上那麼多顆。」杏兒拍拍手,高興的回答。

隕星石…會好吃?任遊當然不可能吃過石頭,頓時不知該擺什麼表情。

「要不咱們投機取巧一些,上鎮子買?」知道那東西可遇不可求,任遊不好意思讓杏兒一直找下去,便提議。

「鎮子上有?你不騙人?隕星石很少很少的。」杏兒不信。

「對,很少所以有權勢的人類喜歡收藏…不過對方可能不讓,就算花大把銀兩人家未必願意賣…何況在下沒有那麼多錢…」任遊自知意見有缺失,越說越小聲。

「為什麼?人類不是不吃石頭嗎?」杏兒不解。

「…大多數生物都不吃吧…即使不吃,人類也喜歡收藏著,當古物把玩而已。」對方問得那樣認真,讓任遊再次體悟到人類跟妖怪之間的鴻溝,無力的笑道。

「那如果交換呢?我這有些不需要的東西…」杏兒認真想了想,從袖子裡抽出一個小布袋,嘩啦啦的將裡頭東西全部倒出來。

任遊一見差點滑倒,不得了啊,黃金、珍珠、瑪瑙、珊瑚、貓眼石等等…玲瑯滿目的珍寶散落,在草地上堆成一座小山,金光燦燦的閃著任何人都會饞涎的光芒。

有這堆珍寶,不論是誰都將享盡榮華富貴幾輩子,花都花不完啊!

「…杏兒姑娘,妳說這是不需要的東西?」任遊喉頭發乾,妳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嗎?即使是自己都大吃一驚,若是別人只怕要上前搶了。

「這些修練時又用不到,石爺爺也說不好吃。」杏兒一本正經的搖頭,竟還有不知拿這些玩意該怎麼辦的感覺,當真全然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隕星石的滋味會比這些好吃?珍珠瑪瑙這些也是經年累月才累積成的東西啊?

「這樣啊…如果有這些東西,說不定真的能換到好東西呢。」任遊決定不要去想旁的,撿起幾枚特別漂亮的瑪瑙,溫和的朝杏兒笑道。

他不知怎的,總覺得杏兒會露出比這些珍寶更耀眼的笑容,心中頗有期待。

「那太好啦,任公子!石爺爺的山腳下有個大鎮子,咱們可以去那裡找找!你幫我?」杏兒果然露出可愛的朝氣笑靨,甚至月色都失了短暫光輝。

任遊覺得他空蕩蕩的心突然被什麼塞滿,可他尚捕捉不到那是什麼情緒,只是七手八腳的跟著杏兒收拾她的珍寶,兩人沐浴在月光中,朝市鎮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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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府中,最忙碌的人除了鉞硫貝,就非柳泊舟莫屬了。

鉞硫貝一忙起來就老是忘記吃飯,要不就是隨便吃些行軍丸充飢,覺也不睡常常昏過去,每天在外還得應付不知哪裡派來的殺手刺客,有時候還被下毒,好幾次都看到他步履蹣跚的晃回府,然後自己製藥解毒,還一句話不吭。

不肯吃外食便是因為如此,可他每次讓式神做好飯,轉眼就忘了吃,簡直教人搥心肝,都不知道部下看在眼裡傷在心裡,苦惱得頭髮都快白了。

皇爺這回被下的毒很強,就算避著自己咳,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還是沒有藏住,柳泊舟盯著他吃飯,盯著他服藥,可偏勸不動他去休息。

鉞硫貝對於吃食已經勾不起食慾,三兩口清粥小菜難以下肚,草草嚥下又提筆想辦公,面色慘白神情疲倦,冷峻的臉上仍是執拗肅然。

式神做的飯菜端看鉞硫貝給的食譜,他既然不上心,給的食譜便不怎麼樣,雖說能吃又有營養,可寡淡無味,飢餓的人都吃不了多少,何況鉞硫貝這種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有吃就要偷笑了,何況他還老是忘記吃。

不行,再這樣下去皇爺一定會暴斃的,不能坐視不管。

柳泊舟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沒辦法隨時跟著,甚至不會醫術不能解毒,武力術力方面也比不上主君,可學做菜總能行吧?

所謂有什麼君主就有什麼部下,柳泊舟自己也是整日忙於練武、管理宅子、處理府上親兵的各種雜事,還要兼顧鉞硫貝日常所需,其實也是忙得翻天,但他根本不覺得苦,只要能幫上更多忙,他不介意再多減少休息時間,說到總是為了什麼操勞、為了某些人事物疲於奔命不顧自己這點,兩人可真是相似到極點,但更神奇的是兩人卻一點自覺也沒有,反而總是旁人在搖頭。

一言以蔽之,柳泊舟這個勞碌命的少年,決定默默開始他的新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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鉞硫貝覺得很奇怪,最近柳泊舟吃飯時間都不知道晃去哪裡,以前都會盯著他直到吃完,基本上是跟著自己一起吃飯的,可現在一閃神人就不見了。

若是自己又忘了吃飯,還是免不了被他用哀怨的視線譴責,可下回式神端菜來時,他人又跑得沒影,偶而瞥見他手上一圈圈的紗布,問了便說是練習的原因,他明明拿匕首那麼多年了,難道現在還會被自己割到不成?

練習…練新招式嗎?什麼招式會讓他都傷在左手?特別是指節部分?

鉞硫貝想起醫書上的某些記載,上頭寫說有的人精神受了創傷後會有自殘的傾向,難道他是精神出狀況了?看著不像啊…

鉞硫貝難得放下手邊事務,苦苦思索柳泊舟異樣舉止的原因,卻不知始作俑者就是自己,腹中的飢餓感在他神智不在文書上時明顯起來,他才想起今天又忘記讓式神去做飯,吃飯時間若拖晚,柳泊舟又會用那哀怨的眼神譴責了。

他微不可查的輕聲嘆息,捏著過於緊繃的眉心,揚手示意式神過來,正欲下指令時,冷峻的眉眼卻閃過幾縷惆悵,沉默中又將手放下。

記憶裡的飯菜,那般溫熱清香,不論是在皇宮與兄長和侄子一起吃,還是在府裡與溫家三口一起吃,都是那樣讓人舒心寧靜,可他已經無法再次體會那些溫暖了…他無法重來,人生不能倒退,他只能前進。

他沒有胃口,鉞霽夜越是想留他用飯,鉞硫貝就越想走。

他食不下嚥,每次看到那些飯菜蒸騰的熱氣,氤氳的熱度間,溫家三口微笑的面龐就在他眼前晃動,伸手卻是一片虛無…什麼也沒能留下。

鉞硫貝搖搖頭,驅趕那些無用的感傷,催心的疼痛蔓延全身,不知是餘毒未清還是某種束縛勒得他不能呼吸,腹中空無一物,苦痛卻溢滿胸腔。

鉞硫貝冷肅的神情依舊,悶頭塞下一把行軍丸,強迫自己不准鬆懈。

他提筆重新開始,墨黑的文字卻在他眼前團團亂轉起來,又是要昏厥的前兆。

他似笑非笑的捧著自己快要炸開的頭,輕蔑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的軟弱,意識越來越渙散,昏昏沉沉的夢中,還是什麼都沒有…

「皇爺!」柳泊舟緊張的聲音從附近傳來,鉞硫貝遲疑的眨眨眼,有點吃力的循聲看去,不想讓他察覺自己的失態。

強烈的午時陽光灑進房中,柳泊舟端著托盤走近,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鼻,柳泊舟憂心忡忡的望著他,鉞硫貝不解的看著他。

「您還好嗎?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關切的問。

鉞硫貝想搖頭,腦門嗡嗡作響,頭疼得快要裂開,精神還在恍惚。

「…皇爺,您先休息一下,吃飯要緊。」柳泊舟知道鉞硫貝絕不會在人前示弱,沉默一會,乖順的笑笑,將鉞硫貝還緊握在手裡的筆拿走,溫聲說道。

鉞硫貝盯著面前的飯菜,那樣式似乎有些眼熟…很像是曇情曾做過的菜。

家常菜,清淡卻甘美,沒有華麗的鋪張,沒有繁雜的調味,只是很普通的菜。

鉞硫貝眼前朦朧一片,遙遠的記憶就在蒸騰的熱氣彼端…

他手指微微顫動,端起藍白瓷碗,腹中翻騰心緒潮湧,遲遲沒有動口。

柳泊舟見狀有些失落,難道皇爺還擔心他下毒不成?這些菜說不上精緻,但已經是他能力極限,他費盡苦心才還原出來的,溫姐姐親手做的飯菜。

原以為這樣皇爺好歹會有嘗試的意願,可沒想到他還是不願入口嗎…明明曇花茶就會喝啊,飯菜卻不行嗎?

「…皇爺,這些菜我都吃過,絕對沒有問題的…」他沒想到自己被傳染了「想太多」的毛病,有點委屈的頓了頓,又接著開口。

「如果您擔心有毒,我可以現在試…」柳泊舟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鉞硫貝深沉的藍眼閃爍微光,直直看著忠心耿耿的部下,嘴角勾起。

「你送來的東西,從來不需要試。」說罷,他便不再多言,一口接著一口將飯菜盡數吃光,溫熱的食物填滿胃,身體的不適與動盪的精神也隨之緩解。

是了,他還有一個…最後一個…能與一同緬懷溫家三口仍在的歲月的人。

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所以他必須要把剩下的人牢牢顧好。

鉞硫貝腦中仍然閃過溫家三口微笑的畫面,可光線搖擺中,他瞥見柳泊舟偷偷擦眼淚的模樣,同時也想起在地下融洞中等待他救助的人。

誓死追隨的部下、能一同前進的摯友,不論哪一個都不能再有閃失。

就這兩個了,他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

如果自己倒下了,柳泊舟跟司馬麟在這世上就沒有歸處了,他不能倒。

…話又說回來,需要哭嗎?不過是吃飯而已…鉞硫貝不解的想。

「皇爺,味道還可以嗎?這是溫姐姐做過的菜裡最簡單的,以後…以後我還會更努力記起其他菜式…別再不吃東西了。」柳泊舟畢竟才學成沒多久,不知自己到底還原了幾分,對方又覺得口味如何,忐忑不安的捏著衣角勸。

他有點拿捏不好分寸,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太過僭越,只得硬著頭皮去做。

皇爺會不會叫他不要多事,老實去練武更有意義呢?

柳泊舟知道自己太弱,的確對於長遠的計劃而言,學做菜根本浪費時間,可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奉若神明的主君繼續這樣折磨自己下去啊…

鉞硫貝目光移到柳泊舟包得厚厚的手上,總算明瞭他所謂的「練習」是在練什麼了,心中波瀾層層漣漪,約莫便是名為動容的情緒吧。

或許自己是他的靠山,可在某種層面上,他又何嘗不是仰賴著他?

當然,作為一個主君來說,這種話怎麼可以輕易言說?

「…你這剛學成的手藝跟曇情比,差太遠了,回去多磨練,在沒學成前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試試。」想通了某個環節,鉞硫貝心情不錯,語帶保留的淡淡說道,柳泊舟愣了愣,欣喜若狂的拼命點頭,只差沒把頭點掉。

皇爺信任他!他的努力是有代價的!他的忠誠不是無意義的東西!

話說到此,二人已經不需再多說什麼,畢竟信任不是只用嘴巴說的,無言的默契比之浮誇的言語,總是更堅實。

此後直至死亡,柳泊舟日日不懈,始終為了這份信賴,付出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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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融洞中

司馬麟饒富趣味的看著在術具外忙活的鉞硫貝,敲敲術具內壁讓他看過來。

「你最近氣色不錯,終於知道正常吃飯了?」他張嘴開闔,笑問。

「…嗯,有人盯著,想忘記都難。」鉞硫貝真不明白為什麼司馬麟開口就像個神棍一樣,他明明關在術具裡哪裡都不能去,為什麼知道自己都不吃飯?

「是不是柳泊舟的原因啊?」司馬麟笑咪咪的歪頭,又一次語出驚人。

鉞硫貝愣了愣,點頭。

那副模樣可謂罕見不已,司馬麟忍著笑,搖頭故作謂嘆樣。

「嘖嘖…不枉你當初流了滿地血還死撐著去救他,這小子肯定很信賴你吧?真期待跟他見面。」司馬麟笑吟吟的昂首。

他信任我,跟你期待與他碰面有什麼相干??鉞硫貝摸不著頭緒的想。

「好不容易得了個忠心耿耿的部下,怪不得你心情這麼好,我多少年沒看你這樣了,不錯啊…那個柳泊舟。」司馬麟又再次上下打量鉞硫貝,連連點頭。

鉞硫貝摸摸臉,他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不至於吧…

「幹嘛?連我都想隱藏情緒?你別白忙一場了,別人我不知道,你想瞞過我還早呢,難道你對柳泊舟也是這樣?人家對你那麼忠心,何必老板著臉?唉~我真為那可憐的小傢伙不值啊~都像個老媽子似的盯著你吃飯了,還得不到一點和顏悅色,真委屈啊~」語罷,他又開始瘋言瘋語,還伸手拭去不存在的眼淚,鉞硫貝滿頭黑線。

這又是演哪一齣?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還說什麼「小傢伙」、「老媽子」的…柳泊舟聽到一定翻桌。

鉞硫貝不知怎的,就是覺得這兩人以後碰面,肯定會「熱鬧非凡」…

而許多年後,鉞硫貝親眼見證了他的預言…原來自己偶爾也能神棍一回。

部下與摯友的巔峰對決,總是讓身在中心的鉞硫貝無言以對,而此時的三人仍未知曉。

迷你小番外.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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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啦,下來吧。」杏兒清脆的聲音打斷任遊飛遠的思緒,他還恍如夢中似的眨眼,好一會才拉回神智。

畢竟凡人是不會飛的,任遊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遨遊的樂趣中,總覺得才剛搭上飛劍便已到目的地,心中微有遺憾,卻不願糾纏溫溫一笑,戀戀不捨的慢慢下地。

日頭不知何時已到了頭頂,他才發現牠們飛行的時間根本不短。

任遊左右環顧,他們似乎已越過好幾個山頭,這裡的景致相當陌生。

二人所在的位置是山間的一處溪谷,兩側亂石雄偉錯落,怪石嶙峋層層疊起,旁邊的水道約莫丈餘,不甚寬的水面平靜無波,卻深得望不到底,遠處有個聲勢驚人的大瀑布,水量奇大流速快,甚至看不清瀑布濺起的泡沫與流動時的波紋,遠遠望去還以為那是一大片雪白的布橫掛在山頭,要是跌下去只怕連屍骨都會被漩渦捲得連渣都不剩,任遊感嘆上天造物的巧奪天工之餘,亦有點忐忑的緊張。

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是覺得這裡是世外之地,自己不應該來此。

奇怪了,人人都說他淡漠得無情,怎麼遇上這些妖就沒這回事?

「任公子,阿佑就住在那邊,我們走。」杏兒沒有發現任遊的不對勁,指著瀑布那邊說罷,拉著他的衣袖引導他。

「杏兒姑娘,在下常常走山路,妳不用擔心在下滑跤。」任遊踩著崎嶇不平的石頭,動作雖然比杏兒慢了點但很穩,在人類中已經算敏捷了。

「我是不擔心你滑倒啦,可是要是不小心踩到阿佑的陷阱小法陣…你會被彈到我很難找的奇怪地方喔?」杏兒歪頭,以徵詢的目光確認意見。

「…還是有勞杏兒姑娘帶領了。」任遊乾乾一笑,只能無奈抹汗。

又是洞府又是法陣的,妖怪名堂還真多,他的修道之路還能開始嗎?

瀑布看著也不算多遠,但他卻走得有些疲倦,明明已到眼前卻遲遲不能到達,正當他忍不住想停下來休息時,杏兒總算停下腳步。

他們沿著石頭走到瀑布正前方,站在一塊充當平台的巨岩上,任遊吃力的仰望上方,左右環顧卻看不到任何像是入口的地方。

「杏兒姑娘?那位阿佑…先生?的住所在哪邊?」任遊不確定該怎麼稱呼那位陌生的妖,語氣非常含糊,或許更多的是疑惑。

「到啦!就在裡面呀!快跟我來,閉氣。」杏兒卻非常泰然的堅定回答,不待任遊再問,便拽著他往瀑布直直撞去。

任遊大吃一驚,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整個人已沒入流瀑中,水花打在身上的力道猛烈得讓他覺得自己快散架,隨即又被杏兒拽出去。

頓時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瀑布後面別有洞天,急速的流水後方是一個天然的山坑,上方的岩石圍攏成一圈,中間有道溝壑引進陽光,周圍岩石上布滿青苔,甚至還長著幾顆小樹與不知名的花,顯得一片綠意盎然,因為潮濕的原因,水氣在陽光蒸騰中更顯得此處神秘,叫人目不轉睛。

天然小道蜿蜒至盡頭,有個小小的碧色草屋,幾乎隱沒在這片綠意中,沒仔細看還找不到,想來那就是那位熟人的住處了。

嘴巴還沒闔上的任遊吞了幾口水,全身都濕了,狼狽得像條落水狗,看著挺悽慘。

「啊,我忘記你不會用避水訣…對不住。」杏兒全身依然潔淨乾燥,扭頭發現任遊的慘況,滑下尷尬的汗,連忙伸指一彈。

任遊只覺有股強烈的風壓撞向自己,衣上的水居然直接化為珠狀,啪答啪答的撒在地上,晶瑩剔透頗有玉珠落地之感,轉眼滲進地表,而他的衣服總算恢復乾燥。

「有勞杏兒姑娘。」任遊拱手笑道。

「不敢,說來是我犯健忘了,你下回可要提醒我。」她靦腆的吐舌一笑,習慣性的去拉任遊的袖子,循著小路前進。

來到草屋前,藤蔓與綠枝交錯而成的門扉緊掩,裡頭毫無聲息。

「是不是不在家?」任遊感受不到動靜,疑惑的問。

「不會,這是他的老毛病,不要被他騙了。阿佑!起來了!我知道你在,不要裝睡。」杏兒篤定的搖頭,用力敲門喊道。

那門發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枝條快被折斷的感覺,任遊不知道該不該勸阻。

門在緊要關頭終於被人拉開,一個滿臉睡意的青年衣衫不整的探頭出來。

「唉呦,我的姑奶奶欸,門都要被妳敲壞了啊,手下留情行不行?什麼風把妳吹來了?我可沒做壞事喔。」那青年散著亂篷篷的頭髮,懶散的抓抓身體,靠著門框一副快要軟腳的模樣,怎麼看怎麼頹廢。

分明是個俊秀青年,外貌年紀介於毒娘子跟杏兒之間,怎麼這「人」就這副德性?

他額間與眼眶周圍都有鮮紅的紋路,耳朵是尖的,穿得衣服形式古怪,設計有點像獵戶那樣粗曠,質料卻又像是官家人般出奇的好,看上去是絲綢的觸感,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看著不像從人類那裡買來的東西。

明明在睡覺,卻整套衣服都穿著,也不換上單薄的褻衣,只有拉開衣襟讓自己好睡一點,偏偏來應門又不穿整齊,讓人搞不清他是愛惜這件衣服還是相反?是重禮節還是隨便,但看他那副散漫的樣子,大概屬於後者吧。

阿佑的視線轉移到任遊身上,一對金燦燦的瞳孔骨碌碌的轉著,揚起邪笑。

「這人類看著挺可口的,帶來給我下酒嗎?小郎君,你叫什麼名字?不知道我是妖怪嗎?」他自來熟的湊到任遊面前,勾著他的肩膀,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威嚇似的逗弄他,像是貓在戲耍獵物。

任遊還沒開口,杏兒倒是一掌巴下來,阿佑眼珠子差點被震出來,悲催的抬頭。

「不准亂吃人類,我早就說過了,當心我揍你喔。」杏兒把自己插進兩人中間,明明矮了對方一截,氣勢仍不輸人,只是臉上的怒意因為鼓起腮幫子的原因,看著一點都不可怕…但也不想忤逆她就是了。

「妳已經揍了啊…姑奶奶欸,能不要這麼兇巴巴的?不過是開開玩笑,自從敗在妳手下後,我可再沒吃過好人啦。」阿佑委屈的按著頭抱怨。

「你別管他,他就是這副樣子,不逗人他會死。」杏兒拍拍任遊的手臂,安慰道。

「嘖嘖…說什麼呢這是,不要亂汙衊我的名聲,這叫風趣好不好?瞧妳這麼保護他,怎麼著?遇到喜歡的人類,來跟我炫耀?不是我說妳,跟人類談感情是沒用的,他們那麼短命,妳何苦呢…還是學學我,找個妖怪廝守吧,妳毒娘子姐姐呢?我可想她了,怎麼沒來啊?」阿佑見狀不怕死的開啟八卦兼話癆模式,叨叨絮絮的講個不停,任遊倒是好脾氣的等,但杏兒可受不了。

「你.有.完.沒.完?」杏兒大翻白眼,扯著阿佑的臉頰怒問。

「完了完了,妳再弄我就真完了,姑奶奶放手啊,我靠臉吃飯的。」阿佑舉手投降,一口一個姑奶奶叫得可真是順口,討饒技術簡直頂峰。

任遊忍不住笑,杏兒滿意一笑,總算撤手不再蹂躪碎嘴的某妖。

「人類小郎君,你笑什麼?不見義勇為就算了,在旁邊嘲笑可不行啊。」阿佑道。

妖怪跟人家說什麼見義勇為?而且用小郎君稱呼感覺好…微妙。

任遊明知道他們都比自己大上好幾百歲,可被人說「小」…總覺得怪怪的。

「失禮了,在下不是在嘲笑阿佑公子,只是覺得兩位的互動很有趣而已。」但他並不多說什麼,只是拱手笑道,仍然那般斯文優雅。

「哪裡有趣啦,偷偷告訴你,你別看姑奶奶嬌小可人,她可兇悍了,想當初她一隻妖一柄劍,就把鄰近好幾座山的魔修全都整治得死死的,現在周圍根本沒人敢作亂,可謂打遍天下無敵手啊,害得我們這些魔修還得光天化日之下去劫惡人,你說她可不可怕?」阿佑如泥鰍一般從杏兒身邊繞到任遊面前,又勾著他的肩膀,掩嘴竊竊低語的打小報告,還真是一點都不生分。

「你說我壞話?任公子,他說什麼?」杏兒不滿的掄起袖子,阿佑躲到任遊背後。

極度沒有妖怪的風骨,那幾百年的道行也不知擱哪去了,竟然躲在人類後頭。

「他說杏兒姑娘嬌小可人。」任遊笑盈盈的掐頭去尾,全挑好的說。

「真的?」那他幹嘛偷偷說?杏兒不太相信,狐疑的問。

「在下絕無虛言。」任遊信誓旦旦的堅持。

「哼,算了,阿佑你別再鬧了,我們有事拜託你。」杏兒懶得再浪費時間,便直接作結,將任遊的狀況說與對方知曉。

「有這事?進屋看看你怎麼回事。」阿佑聽罷頓時來了興致,拉著兩人走入草屋。

草屋內部的大小很明顯跟外觀不成比例,不知道是不是接近於他們說的「洞府」?

任遊興致昂然的四處觀看,草屋內部橫寬極廣,牆壁跟地面都是綠油油的藤蔓編織而成,光線透過枝枒縫隙穿進來,透風又明亮,一點都不陰森。

家具就一組床、一組桌椅,靠牆的櫃子裡擺滿玲瑯滿目的雜物,有皮質卷軸也有瓶瓶罐罐的藥物,偶有幾張符紙散落,畫著看不懂的符文,從棚頂垂落的枝枒上綁著藥草,整個空間都瀰漫著一股草木清香,全然不像魔修的住所。

「真是漂亮的地方。」任遊感嘆道。

「對吧?人類小郎君,你很懂嘛。」阿佑讚賞的對他眨眼。

「在下任遊。」任遊苦笑。

「任遊,好名字,縱橫天下無拘無束,挺不錯的。」阿佑一笑,拉過任遊的手,認真替他摸骨,杏兒好奇的在旁邊盯著二人看。

阿佑的神情跟毒娘子當初替任遊摸骨時一樣,皺著眉滿臉疑惑,目光來來回回的不停盯著他的臉跟手瞧,任遊仍溫文的回望,只眼中流露一絲盼望。

「你真沒遇過魔修?」阿佑不死心的又問。

「被你們這樣問,在下倒沒多少把握了…可在下去求師的時候都是找正規道觀,那裡應該不會有你們所謂的魔修才是…」任遊疑惑的回想。

杏兒在御劍飛行時曾約略跟他說過魔修跟正道修士的區別,兩者基本修練方法差不多,都是靠功法密籍等等提升修為,但與正道不同的是,魔修會以血肉滋補或用邪門的方式攝取精氣等等強行升階,因為殺業過重容易使人心性異變,行為怪誕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都是常有的事,照理來說他不可能遇過卻沒發現才是。

「或許不是在道觀遇見的,你旅行在外多年,沒遇過什麼怪人怪事嗎?」

任遊搖頭,他基本上遊離群眾之外,鮮少與人接觸,何況他心性異於常人,縱使有些行事比較奇特的人在他附近出沒,他也不放在心上,自然覺得什麼都沒有。

他如一汪死水般的在人海裡遊走,他不關心別人,也沒有人關心他。

這樣的人,問他這些其實太為難。

「你跟毒娘子姐姐怎麼問一樣的問題?他這封印非要當事人解除才行嗎?不管他有沒有遇過魔修,解封印跟這有關嗎?」杏兒雖然不明白任遊為何會被魔修下封印,卻不甚關心,只在乎能不能解咒而已,不解的問。

「雖然不是這樣,但魔修的規矩比較麻煩嘛,誰知道他是不是得罪了某個魔修?要是我隨便解咒說不定會惹來麻煩,要是對方知道這事,以為我在挑釁來找麻煩,我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嗎?」阿佑一段話就有三個「麻煩」,可以想像到底多麻煩了,杏兒都被他說得頭暈,按著腦袋瓜吐舌頭。

「切,你這老鼠般的小膽子,到底能不能解?可以的話你就動手,有人來找事你就推我頭上,讓對方來跟我打就行了。」杏兒霸氣的直言。

「…」阿佑傻眼,任遊抿唇憋笑。

不是,妳這說得太傲氣了吧?叫咱們男人的臉往哪擺?

三尺青峰跟拳頭,都不是練假的就是了?修道的這般熱血行嗎?

「解開倒也行,但我目前能用的方式都會傷到他根骨,所以得換個方式,湊足所需物品輔以法術,才能讓他安然無事的修道…除非他要改修魔,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倒不必強行解封,可以馬上開始。」阿佑甩甩頭強壓吐槽衝動,語出驚人。

杏兒與任遊互看一眼,頗有訝異之色。

「什麼?你剛剛的意思是,他雖然經脈被封不能修道,但是能修魔?」杏兒驚問。

「沒錯,下咒者的封印方式很奇怪,好像很想讓他入魔道似的…這封印若沾染魔氣便會自動解除,沾了魔氣又無法修正道,而若要不沾魔氣便強行解封,又會破壞他的根骨不讓其修道,要不是我另有法子,只怕任遊要修道就得做魔修才行。」阿佑抓不準下咒那人心裡在想什麼,解釋得連自己都不甚滿意,有些含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行!難得任公子的氣這麼清新,怎麼可以讓他去修魔?任公子也不想吧?做魔修可不是美事。」杏兒扭頭問任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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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靈根極差,幾乎感覺不到?」任遊自行將話接下去,想要抽回手。

杏兒卻拉著不放,抬頭將臉湊得極近,任遊幾乎能感受到她若蘭的吐息。

「是感覺不太到,但絕不是靈根差。」杏兒語出驚人的宣判。

任遊愣怔數秒,未能完全參透她話裡的意思。

「杏兒姑娘是不是搞錯了?在下尋過的那些道人都說我根骨差勁至極,與其浪費時間修道,還不如跟凡人一樣娶妻生子才是正解…」他遲疑的回以曾聽過的話。

「呿,那些人類有我修練得久?聽我的才對,你要修道是可行的!」杏兒斬釘截鐵的駁斥任遊的話。

這麼說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那些道人至多百來歲,哪似這蛇妖有數百年道行?

「那依杏兒姑娘的見解,在下的靈根資質究竟…?」沒想到峰迴路轉,本以為無望的想法竟有實現機會,任遊不禁好奇心起。

「說到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為什麼明明感覺得到靈根,卻連屬性都探查不清呢?彷彿…彷彿像被霧籠罩住的山徑一般,看不清觸不著…」杏兒的小腦袋左右擺動,像是小蛇搖頭擺尾似的,看著可愛無比。

她忘了鬆手,還在一股腦的捏來捏去,任遊覺得有點癢,卻也不便倉促抽手。

這場面怎麼看起來還有點像被調戲呢…挺新鮮的,這蛇精姑娘真是讓人沒輒。

毒娘子不知何時又化為人形,悠悠飄來兩人身邊,因為足不點地沒半點聲響,差點沒把背對著她的杏兒嚇死。

「哎呀!毒姐姐妳不是要歇息!為何不出聲!嚇到我了!」杏兒拍拍胸口,嘟起嘴氣沖沖的抗議,卻惹來對方一陣輕笑。

「還自詡高手呢,連我的氣息逼近都沒發現,要是我突然咬妳一下妳可就中毒啦!讓讓,我來看看。」毒娘子戳戳杏兒鼓鼓的臉頰,以袖掩嘴輕笑,非常秀氣。

杏兒嘟嘟嚷嚷的退開,任遊頗感有趣,安分的坐著等。

「有勞毒娘子。」他仍是那樣從容有禮,毒娘子欣賞的點點頭。

「反正你倆講個沒完,我也聽得好奇,便來湊湊熱鬧。」她搭上任遊的手。

那雍容的撫媚臉蛋,也出現同樣古怪的表情。

「這可真是奇特。」毒娘子的手一樣沒什麼溫度,肌膚吹彈可破,細如春蔥的手指離開任遊的手臂,指甲塗成黑的,格外顯眼。

「毒娘子不知有何見解?」任遊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溫文的問。

「確實像霧裡看花似的摸不清底細,可絕不是根骨差勁…但最讓我不懂的,是你為何會被人封了經脈?」毒娘子纖細的手指滑過鮮豔的紅唇,那模樣十足勾人。

可沒人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只將重點聽得很清楚。

「被人封住經脈?」任遊對於修仙知識仍是一知半解,有聽沒有懂,只得重複。

「怎麼會?毒姐姐,妳說真的?我怎麼會半點都沒察覺?」杏兒吃驚得張大嘴巴,五指張開半掩著臉,可那驚訝的表情卻分毫未減。

她如此訝異實屬正常,按理來說她的道行既比毒娘子高出兩百年,斷沒有她能看出任遊經脈被封印,自己卻看不出來的道理,除非…

「因為這是用魔修的手法封印住的,妳修行的是正統道術,看不懂情有可原。」毒娘子嘴巴在跟杏兒解釋,烏黑的眼睛卻直勾勾盯著任遊。

一個普通人類,為何身上有魔修的封印?

他是如何跟魔修沾上邊的?既然對上魔修又被下了封印,豈還有活命的道理?

魔修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擋道者必殺、看不順眼也會殺,無關者也不可能費力去下封印,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難道他跟魔修有接觸嗎?

「毒娘子?不知在下何處冒犯?為何如此看人?這封印很難破解嗎?」任遊不明白毒娘子臉上突然變色的原因,以為是她無法破解又不肯承認,只得委婉問道。

毒娘子面色稍緩,或許只是多慮,修道者裡亦有些人單純因為活得太久,偶爾會做做奇怪的事,修魔者中未必沒有這種無聊人,或許他真的是遇上那種跳脫的怪人了?畢竟他身上的氣如此純淨,除了被惡作劇以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話又說回來,自己還真是被杏兒薰陶得不像個魔修了,想到他可能與魔修有交集就警戒是幾個意思?在場最不需要戒備魔修的不正是自己?

她搖頭失笑,撩撥自己披散的長髮,抬眸仍如原先那般撫媚。

「你沒有做錯什麼,不必多想。只是這封印我當真無法破解,替你下封印之人道行比我高出一大截,我沒辦法處理…倒是你有任何印象接觸過魔修嗎?」毒娘子坦承的告訴任遊事實,見他有些失望,便匆匆補上一句。

如果他對下封印之人有印象,興許還能找那人尋求解方?畢竟這封印若不動的話,看著完全無害於他,說不定那人興致沒了會乾脆撤手?

可任遊卻搖頭,說他平生除了自己去尋道人拜師,未曾遇過魔修。

其實他連這些名詞都還沒搞清楚…太多新鮮的詞,這凡人一時難以消化。

「那怎麼辦呀?他經脈被鎖著就不能修行了,毒姐姐妳說這可怎麼辦?」杏兒在旁邊乾著急,偏偏這又是她無法處理的東西,只得唉聲嘆氣的嚷嚷。

「妳怎麼比人家還著急啊?就這麼想要人家跟妳修行?果然是想找道侶了?」毒娘子看她一派天真,覺得好笑忍不住調侃道。

「毒姐姐!我在說什麼妳在說什麼!才不是那樣啦!」杏兒氣得臉都紅了,粉拳連連捶了毒娘子好幾下,怒喊道。

任遊覺得她們間的互動很溫馨,默默的笑著。

唉,連妖怪的感情都比自己豐富,這可真是尷尬…

「行了行了,都幾歲的妖了,還長不大呢,任公子都在笑了。」毒娘子懶懶避開,抿唇笑道。

杏兒不服氣的瞪著任遊,他趕緊裝乖的歪頭,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不瞎扯淡了,總之他這狀況妳我都無法處理,妳不如帶他去尋那個壞痞子吧。」毒娘子聳聳肩,莫可奈何的指點二人。

「毒姐姐,妳說他?他能行嗎?他的道行不是比妳還淺嗎?」杏兒不解的問。

「術業有專攻,他道行比不過妳我,可解咒法門算得上一流,或許他能瞧出什麼門道來。」毒娘子提起那人,不知為何扶額擰著眉,像是為了什麼頭疼似的。

任遊只知道她們在談論一位熟人,卻不知那是何方神聖,疑惑的看著二人。

「可他老是喜歡敷衍我,不如毒姐姐妳跟我們同去?他看到妳說不定什麼都答應了。」杏兒卻不似毒娘子那般煩惱,掩著嘴巴竊笑。

「我才不,你們自己去,誰想看到他的臉啊,整日胡說八道的。」毒娘子嫌棄的扭頭,耳朵邊緣卻微微泛紅。

杏兒擠眉弄眼的打暗號,任遊瞭然的會心一笑。

「妳真不去?」她揚高音調故意再提,調侃的意味十足。

毒娘子惱怒的瞪她,猛然站起擺開陣法,小廟中那破損的佛像處,陰暗的空間現出一團漩渦狀的黑霧,遠遠看去就像個破洞懸在虛空裡,毒娘子閃身飛了進去。

「我要閉關修練,你們去外頭混夠了再回來,愛混多久就多久。」她的聲音已不若先前那般優雅自若,隨著聲音消散,黑霧也跟著退去,原處仍是同樣的景致。

任遊訝異的看著那邊,即使是他這種淡泊性子,也幾乎要嘖嘖稱奇了。

「噯,我看你還是有很多反應的嘛,搞不好是人類界太無聊,你平常才會那麼冷靜,一個洞府入口就讓你驚訝呀?修道界還很多有趣的呢。」杏兒拍拍任遊的手臂,張揚的笑著,頗有幾分自豪。

…是這樣解釋嗎?但凡是普通人類見到這陣仗都會訝異一下吧?

要是真看到面前這超乎常理的狀況還沒任何反應,就太離譜了…

呃…不對,自己看到妖怪的反應似乎也不符常理,好像沒資格說話…

任遊又開始內心戲不停了,臉上表情有些遲滯,看著像不感興趣似的。

「你別不信,要是以後有機會,我找一堆法寶給你玩玩。」杏兒拍胸保證。

「好。」任遊對於這開朗的蛇精少女頗有好感,溫文笑應。

「走,我們去找阿佑幫你看看封印。」杏兒笑嘻嘻的拉著任遊的手臂踏出小廟。

此時天邊已有朦朧晨光乍現,任遊眼睛被光芒照到,不自覺的微微瞇眼,隨即想到身邊的少女是個妖怪,不假思索的站到她身前替她擋陽光。

「你幹嘛呀?」杏兒大眼睛無辜的眨了眨,側身繞到任遊身前,不解的問。

嗯?妖怪不是怕陽光嗎?任遊與她面面相覷,滿腹疑問。

她任由晨光照遍全身,無暇的白衣越發耀眼,腰上的三尺青峰閃爍光輝。

「…妖怪不是怕陽光嗎?」任遊想不通,只得遲疑的問。

杏兒聞言,肩膀抖得厲害似乎想憋著,卻仍忍不住笑得前後俯仰。

「噯呀,你那是多陳舊的觀念呀?小妖小怪或許是這樣吧?可修練到一定程度的妖怪可沒那麼脆弱,我走在正午的太陽下也沒事的!就連毒姐姐跟阿佑都可以大白天去市鎮上閒逛,你別說笑了!」杏兒笑得淚花都跑出來,樂得像聽到最有趣的笑話似的,笑到快停不下來。

「…我還以為你們會煙消雲散呢。」從沒有人在他面前被逗得如此開懷,任遊有些尷尬與不知所措,卻不失風度的苦笑著,全沒有被嘲笑的惱怒。

「噗…好,不笑你,畢竟你是擔心我嘛,是我不好。你先站那邊去,我要施法術。」杏兒又笑了幾聲,但自覺不該,連忙清清喉嚨正色道。

任遊依言行事退開數丈,雙手負於身後,站在荒蕪的山野間,任冷風拂面,靜靜看著那白色的窈窕身影擺弄。

杏兒嬌叱一聲,腰間的青峰飛射而出,在晴朗的空中漂亮的迴旋一圈,然後穩穩的降落到杏兒身前離地數吋處,恰好是抬腳就能踏上的位置。

她動作俐落的旋身而上,白衣飛揚爽颯瀟灑,筆直的站在劍上,一點搖晃都無。

任遊不自主的輕聲讚嘆那美麗的動作,只見杏兒朝他俏麗的笑笑,御劍飛來。

劍仍停在很剛好的位置,雖然形體全然不同,卻像極一匹溫順的馬,杏兒居高臨下的望著任遊,陽光自她肩頭後方照來,更增得儷人風華絕代。

「別擔心,只管踏上來便是。」杏兒朝任遊伸手,自信而美麗的身姿令人目不轉睛,他還沉浸在這不可思議的畫面裡,意識還沒回來身體已做出反應。

他藉著杏兒的力道,順利踏上劍身,卻在杏兒收回手的那刻,遇上難題。

「踩穩了嗎?我要出發了。」杏兒劍指勾動,劍便平穩的向上升了好幾尺,她扭頭問道,卻見任遊一臉為難,雙手左右張開力保平衡,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滑稽。

「你怎麼啦?怕高不成?不會掉下去啦,你只要抓緊我就好。」杏兒歪頭問。

任遊哭笑不得,他就是不知道能抓哪裡才這樣啊,總不能隨意觸碰姑娘家吧?

從初見到現在,他沒有一次主動碰觸毒娘子與杏兒,讀書人的禮教太過根深蒂固,即使是他這種凡事都不太在乎的人,也知道這有違禮教,怎能輕易伸手?

「…在下豈敢做那孟浪之舉?有沒有別的方式能固定在下?」他無奈問道。

「噯,沒有!人類怎麼那麼囉嗦呢,我說行就行啦!搭著我的肩膀!別婆婆媽媽的!又不是要你抱我的腰!」杏兒不以為然的擺擺手,語出驚人。

這話要是出自於人類的黃花大閨女,只怕要被人指指點點很久,妖怪果然率性。

好歹是個堂堂男子漢,姑娘家都說成這樣了,自己還有什麼好扭捏的?

任遊只得將雙臂盡可能伸長,將自己的身體與杏兒的身體拉開距離,搭住她的肩。

站在她背後,更覺得面前的人兒身形嬌小,看著如此纖細,肩膀處的凹陷柔軟無骨似的,讓人不敢使力,生怕弄損這琉璃似的身體。

「走啦!起!」杏兒朗聲嬌叱,足下的劍便高高升起。

任遊幾乎以為自己能觸碰到雲,向下看去,原先的小廟已經變成一個小點,在荒煙漫草的小小山坳處獨守。

滿山楓紅,藍天白雲相互輝映,遙遙山巒層疊起伏,雲嵐交錯溪流密布,呼號風聲勾起陣陣隨風飄去的絳色葉片,像是紅色的鳥禽在空中盤旋,遠處蒼茫的山是藍灰色的,越近的景色就越鮮豔,晨光漸漸明晰,頭頂上的月亮慢慢隱沒在山後,遙遙天際那頭卻還有幾顆星子獨自閃爍,如此飄渺而絕美,彷似身在夢中,令人回味無窮,想必此情此景,直到垂垂老矣仍難以忘卻吧。

任遊滿腹感觸,原先的不自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只覺得拂過身畔的風清新無比。

杏兒御劍飛行,姿態優美不提,連她的飛行方式亦有一番風情在,她的劍速度很快卻非常穩,不論轉彎或起降,都以優美的平弧式蕩漾,幅度小到幾乎感覺不出來在改變方向,像是片靜靜落在水面的葉子,波紋漣漪卻察覺不到動靜。

何等美麗,眼前所見一切無不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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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修行了近千年的蜘蛛精與蛇精,毒娘子原是修魔的妖怪,幾百年前,當時的她還是不分好壞肆意捕食人類的惡妖,盤踞在這山裡稱王。

杏兒則是某個人類道士的寵物,自幼在正派道法的薰陶中成長,後來那道士未能得道成仙便喪命,而這條小蛇卻頗具靈性,自己潛心修行,終於幻化出身軀,便興沖沖的到處遊歷,輾轉聽到這處奪走多人性命的山中似有惡妖猖獗,便決定前來一探,當場與毒娘子打了三天三夜。

毒娘子道行高過她兩百年,竟然打不贏杏兒,千想萬想亦不曾算到自己竟會有日栽在「同類」手裡,而且是條道行還比自己淺的蛇精,深感屈辱卻也只能認命,她高傲的仰起脖子等候終焉,杏兒的三尺青峰卻始終不落下。

『幹什麼?妳不是要殺了我嗎?還是在等我求饒?不必浪費力氣了,要殺就快,我毒娘子可不是那麼軟弱的傢伙。』毒娘子忿忿道。

『我不想殺妳。』杏兒搖搖頭,一本正經的回答。

『那妳待如何?毀我修為,取我內丹進補?』毒娘子不相信她,冷笑道。

『我自己有修為,取妳內丹做什麼?姐姐,妳為何要濫殺無辜呢,修行不必非取人性命啊,走邪道不是好事,何不改邪歸正?』杏兒眨眨眼,純真的問。

『呵,好一番天真說詞,哪裡來的傻妖怪,不取人性命如何修魔?妳又不是道士,問這些東西有何用?裝腔作勢假好人,正派又如何?為惡又如何?像妳我這種妖怪,不管費多大力氣行善,世人仍只當妳是邪物,妳又何必在此大放厥詞?』毒娘子從成妖後便時常被道士驅趕追殺,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的道行,那根深蒂固的仇恨已經讓她不甘屈於人類之下,當時聽到這些話只有嗤之以鼻的感覺。

『姐姐此言差矣,我們雖為妖物,但活在世上只求無愧於心,我相信終有一日會遇到對我青眼有加的人類,我們一定能互相理解的,只要不再為惡,我們就不是他們口中的邪物,妳不妨試著去相信,從現在開始不再濫殺,做個好妖怪吧。』

杏兒收劍屈身,搭著毒娘子的肩膀,鄭重且誠懇的勸道。

毒娘子只覺得面前的妖腦子壞了,真不知道是誰教出這種妖怪的,簡直有辱妖怪風骨…好妖怪??什麼跟什麼?她怎麼會敗在這種妖手下?

『人肉滋補生氣又好吃,何況我早已修魔,如何不傷人命的修行?妳也是修行的妖,難道不知道半途改修行方式會出事嗎?算了,妳還是別再戲耍我了,給個痛快。』她不以為然的駁斥,扭頭不想再跟這種異類浪費口舌。

『我沒要妳不傷人,也沒要妳不吃人啊。』杏兒不解的歪頭。

毒娘子看她一臉認真,反而更莫名其妙了。她真不是要戲耍我?

『妳剛剛才叫我不要殺人,現在又在說什麼?』

『我是叫妳不要濫殺無辜啊,妳看嘛,燒殺擄掠的壞人那麼多,妳篩選一下,不要吃到好人不就行了?除去那些惡人,世界變得更好,妳也能繼續修魔,又換得好名聲,這不是一石三鳥的妙計嗎?這可是善事,不考慮考慮?』杏兒掰掰指頭算得認真,偏偏還像做了好事等人褒獎的學童,有那麼幾分得意。

毒娘子被她好像很有道理卻又像胡言亂語的神奇發言弄得暈頭轉向,這邏輯怎麼不人不妖、不倫不類的?她到底想站哪邊啊?

任遊聽到這裡忍俊不禁,光想像當時毒娘子做出的表情就覺得有趣。

杏兒沒覺得哪裡不對,疑惑的瞥向他,任遊搖搖頭,示意她繼續說。

「那時候怎麼說毒姐姐都不依我,我就去綁了當時人類的通緝要犯,好像是個山賊頭領什麼的給姐姐吃,然後跟她約法三章,答應她只要她不再吃好人,以後她的伙食都由我張羅,我還在這一帶佈下結界防止有人闖入…就這樣過了幾百年,直到你跑進來,你差點就讓我們的苦心白費了呢。」杏兒嘻嘻笑道。

「那還真是抱歉,所以妳一直都去抓壞人來給毒娘子吃?那她也算改邪歸正了呢。」任遊見她不是當真在責怪自己,便隨意帶過,目光瞥向在巢中安歇的大蜘蛛,也不知該說她太走運還是太倒楣,遇上這個奇怪的妖還真是難為她了。

毒娘子不著痕跡的用絲線在空中寫出幾個字,完全體現出她的無奈。

【因為她太纏人】

絲線隨即落地,任遊假裝沒看到,但肩膀忍不住抖了幾下。

「你在笑什麼?」杏兒好奇的轉頭看向任遊剛剛視線停留的地方。

「在下沒有笑,杏兒姑娘眼花了。」任遊抿唇,一本正經的裝傻。

「我說完我的故事了,換你說說你的事吧?我好想聽聽人類旅行者的見聞喔。」杏兒興致昂然的問。

「在下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呢…杏兒姑娘不妨再多說一些舊事?在下很好奇妳怎麼會如此與眾不同,想四處行俠仗義呢?為何不尋個清靜之處再繼續修行?」任遊遲疑數秒,不知想到什麼搖搖頭,笑著又問。

「噯呀,這你就不懂了,修行可有很多種方式,窩在某處閉關可不是我的作風,生在這世上當然要踏遍天下增廣見聞,才不虛此生啊!而且啊~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好嚮往白娘子的,我也想要到處遊玩,或許能遇到一個像許仙一樣的翩翩公子,談場纏綿悱惻的深刻愛情…你不覺得很棒嗎?任公子?」杏兒大概真是太久沒跟別人閒聊,話匣子開了就不想停,自顧自的憧憬著。

「…呃…」任遊瞥了眼她腰上的劍,不知該從何說起。

白娘子?是他從書上讀過的那位嗎?白蛇傳的白娘子?

這個…他怎麼不記得人家有配劍?許仙究竟是不是個翩翩公子他不知道,可白娘子…不是拿劍的吧?也沒有這樣到處除魔衛道吧?是他搞錯還是她搞錯?

「怎麼?難道你不知道白娘子?」杏兒會錯意並且浮誇的張大嘴,問道。

她怎麼會用【這書生真沒常識】的表情看我?任遊有口難言,哭笑不得。

「不,白蛇傳在人類間是很有名的故事,在下當然知道那位蛇妖的故事,還曾到雷峰塔一遊,只是…恕在下冒昧,那位白娘子似乎不拿劍…」任遊盡力委婉解釋。

「可是拿劍比較帥氣。」杏兒理直氣壯的堅持。

…好的,是他唐突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任遊對上這跳脫的蛇精少女,只有舉手投降的份,滿頭尷尬的黑線,苦笑稱是。

「吶,任公子從何而來,欲往何處?除了雷峰塔,你還去過哪裡?」杏兒不屈不饒的追問,讓任遊頗為無奈。

「在下的事兩三句便能說盡,平生並無什麼趣事,杏兒姑娘真想知道?」

杏兒用力點頭,發光的雙眼充滿期盼,看著還有幾分像等人發糖的孩子。

「在下幼時居於山村,後進京趕考卻落榜,回鄉途中聽聞幼年訂親的對象毀約嫁予他人,而故鄉也因土石流被掩埋,只得到處旅行,所以在下沒有歸處也沒有目的地…就這樣,是不是很無聊?」任遊溫文淺笑,平淡得不像在說自己波瀾萬丈的人生經歷,當真幾句話就結束。

而且還擺出「就跟妳說無聊,妳偏要聽」的表情,讓這位奇葩的蛇精呆住了。

「…你怎麼這麼悲慘!」杏兒誇張的以手掩面,像是她才是當事人般的感嘆。

「…」被蛇精同情還真是新鮮啊…任遊無言以對。

蛇類不是應該冷血無情嗎?這位蛇精會不會太熱血了一點?是否哪裡搞錯了?

「你一定很傷心吧!看看,傷到現在講這些事情一點起伏都沒有,這是心死了啊!太可憐太悲傷了吧?!人各有命你要振作啊!」杏兒滔滔不絕的安撫任遊。

「哈哈,杏兒姑娘多慮了。妳不必為在下擔憂…其實在下是個有缺陷的人。」任遊淡淡一笑,眉宇裡全無半分感傷,平靜的說。

杏兒眨眨眼,不解的望著對方。

「在下自小便是這副樣子,對什麼事情都無法執著,情緒沒什麼起伏,是個無趣至極的人…在下曾經的未婚妻對此頗有微詞,經常對在下冷言冷語,即使她未毀約,在下與她的婚姻也不會幸福的…她認為在下對她無情意。」任遊解釋。

「怎麼會?你只是很冷靜而已,哪裡像個無情之人呢?你對我們這些妖怪都能平靜以對,說明你心胸寬大,這姑娘怎麼這麼說呢?」杏兒仍不明白。

「…或許便是太寬大了,在下無法像一般男人對心儀的姑娘那樣熱情…說來是在下對她不好,婚約毀了對她跟在下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任遊搖頭苦笑。

「唔…雖然談感情想熱烈點是沒錯,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這個想邂逅翩翩公子談場纏綿悱惻的愛情的蛇精似懂非懂,努力想表達什麼,卻說不上來。

未嚐動情的滋味,如何能準確描述那種難愛難捨的苦澀?

而任遊更無法說明清楚,便將話鋒轉向。

「至於故鄉被土石淹沒,對在下來說也不是太大的事,在下父母亡故已久,故鄉本就無人等在下,不過是少了個熟悉的地方罷了,但又有哪裡不能熟悉呢?」他輕鬆的說道,杏兒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你很特別,似乎什麼事都打擊不了你,太堅強了。」她誠懇的說。

「是嗎…多謝杏兒姑娘安慰。」任遊並非全然無心,只是比常人淡泊,受到鼓勵他仍會感到窩心,遇到奇怪的狀況他亦會訝異,只是波動太小旁人不易察覺罷了。

而這素昧平生的妖怪,卻十足體諒他,他心中那巨大的破口被短暫撫平了。

「可你說你不是個執著之人,那又如何會去考科舉呢?我聽說人類寒窗十年都未必能上榜,要是你不堅持,為何會想去考科舉?」杏兒歪頭思索。

「科考那事,不過是亡父遺願,在下本就無意為官。說來慚愧,在下會落榜亦跟在下的老毛病有關…」任遊想到舊事,仍是無奈的苦笑。

「放榜後在下見榜上無名,便收拾行囊準備離京,沒想到被官員找去,杏兒姑娘不妨猜猜看,他找在下過去做甚?」任遊看到杏兒認真聆聽的樣子,起了賣關子逗她的念頭,連他本人都沒能料到竟會有這麼一日,似乎自己古怪的性子遇上她就全變調了,他也不知道原因為何。

「你試卷寫不好,他找你過去罵?」杏兒很配合的亂猜。

「是也不是,他說我的試卷很完美,可是…」任遊故意拉長語調。

「可是什麼?噯,你不要拖嘛!」杏兒嚷嚷著。

「可是像是完全照書上的意思寫答案,沒有自己的見解…寫滿了卻是「空的」,乏味而無靈魂,國家不能用這樣的人當官員,要在下繼續精進等等…叨唸了老半天才放在下離開。」任遊似乎很滿意杏兒的催促,笑盈盈的往下說。

杏兒這下真是啞口無言了。人類還真是不好當啊…

「後來在下就到處遊玩,想看看能不能填滿在下那空洞的靈魂…可在下也漸漸倦了,某一天在黃山之巔,在下眺望奔騰雲海之際,忽然覺得與其去強求自己無所謂之事,還不如順從本心,既然是這種性子,說不定在下適合修道,誰知卻無人要收在下為弟子…據說是因為在下資質前所未有的糟,沒人願意浪費時間。」任遊目光望向遠處,像是當初在黃山之巔眺望天際的神情,悠遠而淡然的神情裡隱約有幾分寂寥。

縱然是這種缺了一塊的心,得知自己似乎不被世間所需要,還是難免有幾分神傷。

「你想修道?噯,怎不早說?跟我一起修行不就好了?看來你迷路至此都是天意啊!沒人要收你為徒,我可以教你啊!不過你可不要喊我師父,太老氣了。」杏兒聽到任遊的話,激動起來,忙不迭的拼命講。

任遊愣了一下,眼底湧起幾分難以言喻的波動。

他不是迷路,他只是走累了,想要找個無名的地方埋葬自己而已…

杳無人煙的荒蕪之境,正適合他這種孑然一身的無魂之人永眠。

「…可在下根骨極差,修道無果的。」任遊垂下眼簾,淡然一笑。

他不敢抱希望,這世界對他失望,他也對這世界失望。

「到底是多差勁才讓你這麼想,我來看看。」杏兒不由分說的拉過他的手,開始認真替他摸骨。

任遊是個書生,纖長的手臂甚至比杏兒粗壯不了多少,白皙得像隻剝皮的筍,他感受到杏兒柔嫩的纖纖玉手在他皮膚上滑動,溫度雖然低了些,但確實讓他蒼涼的心起了變化,像是尚有微溫的懷爐貼著血肉,令人舒適。

是了,自從爹娘驟逝,他便再也沒有體會肢體接觸的溫暖了。

沒有親人會在他虛弱時撫摸他的額頭、沒有兄弟朋友勾肩搭背、也沒有親愛之人碰觸他的手…他與他無緣的未婚妻,甚至連指尖都未曾相觸過。

更遑論交心的談話…那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為他無心、她無意。

「…好奇怪…」杏兒低頭垂眸,長長的睫毛慢慢眨動,柳眉挑起。

啊,又是一樣的嗎?任遊微微一笑,卻無人能清楚說明那是何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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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漸起,霜寒霧重的寂寂空山中,有一書生徐徐漫步於絢麗的楓林間。

那書生模樣清秀,雖不是什麼俊逸非凡的人物,但勝在氣質尚佳笑容爾雅,自有一股親近感油然而生,他約莫二十多歲,身形單薄著一襲青衫,揹著書箱腳步緩慢的移動,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林間飛越的鳥鳴,又或是觀賞被季節染得特別鮮豔的楓葉,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慢悠悠的曲調有些抑鬱。

走到岔路口,他抬頭仰望天際,慢慢從嘴裡呵出一口白霧。

他沉靜的眼眸如幽壑,深邃得看不清內藏的意志,天邊的陽光虛弱無力,在雲霧的那端搖晃著,他伸出手做出想要捕捉光線的動作,隨即便罷手自嘲的哼哼。

他疲懶的蹲下,隨意拾起一根枯枝,直立後任它倒下,看著樹枝末梢指往的方向,略為調整書箱的背帶,他繼續往前。

這條路明顯比另外一條路狹小,路徑起伏很大,不是亂石雜草就是坑洞,非常難走而且越行越往幽閉的深林內部而去,但他卻未曾回頭,仍用緩慢而堅決的步伐持續前進,彷彿頑固的在與什麼抗爭似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荒煙蔓草的小徑到了盡頭,映入他眼簾的是座廢棄的小廟,那小廟破舊荒涼,烏鴉鴉的黑暗彷彿從半掩的寺門溢出,沐浴在銀白色月光下的他與那座小廟像是兩個世界,他站在廟前靜靜觀望,不知心中所想。

書生所在的山人煙罕至,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更是荒僻,這廟也不知多久之前就被廢棄,磚瓦剝落門板鬆脫,到處都是污漬,若是地牛突然翻身不知屋頂會不會塌。

寒意越來越重,他有些承受不住,抱著胳膊摩擦,在可能被屋樑壓死跟當場凍死之間,他選擇賭運氣躲進去。

書生幹練的蒐集燃料,很快便升起火堆,看都沒看破損的泥塑佛像一眼,背靠著灰泥牆,望著門外的方向發怔。

屋樑角落張著一張大網,紅眼睛的蜘蛛摩擦齧齒,順著懸落的絲上下滑動。

皎潔的月光慢慢隱沒在烏雲之後,子時剛過,天邊似有雷鳴,狂風大作吹得破寺門板軋軋作響,寒氣越來越明顯,火光周圍的溫度竟被席捲而來的霧氣奪取,書生牙關打顫,寒冷像是從骨髓裡滲出,他意識矇矓,眼皮半睜半閉…

紅眼睛的蜘蛛竄到他腳邊,濃重的霧氣壟罩著牠,不過眨眼的瞬間,已然化成人型…是個有著艷麗妝容、衣著華貴的黑衣女人。

她眉宇間一抹煞氣,額中央的血紅水滴圖案像是飾品,反射火焰的光輝,年紀比書生大些,但五官姣好,幽幽的黑眸閃爍無辜的水光,十足勾人心魄,殷紅的嘴唇像是塗抹過鮮血,令人又豔又驚…

她戴著黑紗手套,挑逗般的以食指勾起書生的下巴,滿意的輕笑。

「呦,這回來的人看著還挺可口。」那聲音十足撫媚,優柔婉轉的迴盪在腦海裡,書生茫茫然的望著對方,面對那張玲瓏標緻的臉,揚起奇怪的笑容。

發動攝魂術,以迷人的神情湊近對方,朱唇輕啟露出兩顆小小尖牙,正準備飽餐一頓的蜘蛛精頓了頓,不解的凝視書生。

這是什麼表情?中了攝魂術神智不清是正常的,有淫慾的吃笑很常見,可她分明在他那張微笑的臉上看見解脫的愉悅,怎麼回事?

這是尋死的笑容?

「嗯…以一個惡徒來說,你的氣未免太乾淨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蜘蛛精飄起來,在書生周圍繞來繞去,烏溜溜的長髮海浪似的在空中飄動,她嗅嗅他身上的氣息,冷豔的臉上流露幾許茫然,煞氣退去後看著莫名可親。

書生茫茫然的看著她,中了法術後遲鈍的腦袋無法理解對方的詞句,雖然聽了幾句讓人搞不懂的話,他卻沒想弄懂,仍是用那古怪的表情等著被吃。

雷鳴越劈越近,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近在咫尺,強光閃現,破寺中多出一個身影。

那是個身穿白衣,腰間配劍的俏麗小姑娘,她渾身濕透,飛也似的衝到兩人中間,將書生護在身後,不讓蜘蛛精靠近。

「姐姐!毒娘子姐姐!妳不能吃他!這個人不是你的食物!給妳的食物我帶來了,就在外面,妳不要吃他!」她慌張的拼命擺手,緊張兮兮的喊。

「我說妳啊,瞎緊張什麼呢,我又還沒下口。我還覺得奇怪,這人怎麼氣息那麼乾淨呢…可惜了,看他長得挺清秀的,味道應該不錯呢…」被稱為毒娘子的蜘蛛精似乎挺喜歡面前的少女,翩翩然落地,親暱的點點她的鼻尖,笑盈盈的說。

「不行,妳答應我不吃好人的,我這就帶你的食物進來,妳幫他解開攝魂術吧。」少女鼓起臉頰,堅決的要求,便轉身出去,似乎已不怕書生被吃掉。

「噯,可惜…」毒娘子倒也老實,真的依言照做,眉目跟剛剛那帶剎的模樣全然不同,根本判若兩人,簡直猶如寵溺弟妹的長姐般柔和。

一記響指後,書生眨眨眼,靜靜環顧四周,讓摀著耳朵等候鬼吼鬼叫騷擾的毒娘子有些無所適從,看他平靜的樣子更是稀奇,揚手在他面前揮動,確認他是不是被嚇傻了…但那書生仍然平淡的望著她,從容的微微笑。

「…你腦袋是清醒的?剛剛的事都記得吧?」毒娘子從沒看過這種人,哪一個快被吃掉的人不是鬼哭狼嚎的求饒?她就是不想被摧殘耳朵才去學攝魂術,怎麼這人神智恢復後還是這樣子?

攝魂術只是讓思覺遲鈍,所見所聞皆不會遺忘,他只差一步就會被吃,怎麼還這麼冷靜?難不成他早就癡傻了?嘖嘖…太可惜了吧?枉費他看著一副聰明相。

毒娘子內心千迴百轉,一時不知道後面該接什麼,那書生倒開了金口。

「在下任遊,見過毒娘子。」他儀態端正,風度翩翩的拱手自我介紹。

非常莊重有禮,舉止得宜氣質極佳,能稱得上一表人才…

但是各種不對!你倒是看看場合啊!現在是這種時候?現在的人類怎麼了?

毒娘子滿頭尷尬的黑線,無言以對。

幸好白衣姑娘恰在此時打破尷尬,她拖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進來,放在毒娘子面前,歪頭看向她。

「毒娘子姐姐,妳怎麼啦?」她白裡透紅的面容清麗出塵,歪脖子的動作看著極為討喜,聲音清純乾淨,像是朝露幻化而成般透明甘美。

「杏兒,這書生不太正常…天,妳又把人打成豬頭了,我不是說這樣很難入口的嗎?還有,他身上怎麼那麼臭?」毒娘子指著書生正要說點什麼,眼角餘光瞥見地上那個陷入昏迷、鼻青臉腫的人時,隨即按頭做一副快昏厥的模樣,還掩鼻抱怨,嫌棄之情溢於言表,極度不滿的抗議。

書生興致昂然的負手而立,聽得一知半解,卻不插嘴也不逃跑,而且完全沒看地上的人,彷彿像在看齣有趣的戲劇。

「抱歉嘛,追趕他的時候他掉進沼澤裡了,剛剛又下起暴雨,所以他身上有點臭,反正別吃肉就行了,妳就吸生氣將就將就?」杏兒伸出兩指,慢慢將拇指與食指的距離拉近,做出「一點點」的動作,又像協商又像撒嬌的笑道。

「妳總有藉口,話說那書生是怎麼進來的?妳的結界失效了?」毒娘子扶額苦笑,指著書生問。

「我也不知道啊,你怎麼闖進我的結界的?」杏兒扭頭看過去,任遊與她四目相接,笑盈盈的模樣讓她備感親切,湊上前細細打量,漂亮的眼珠裡都是好奇,彷彿裝了許多碎星子在裡頭。

那姑娘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散著烏黑的長髮,小臉蛋粉嫩盈潤,五官精緻秀麗,看著文靜卻是活潑俏皮的性子,身形纖細彷若水邊扶柳,仰著纖纖細脖的模樣像是優雅的天鵝,粉瑰色的嫩唇不似毒娘子那般濃豔,恰到好處的烘托出她的無邪。

毒娘子也是、她也是,不論她們是人是精怪,容貌可都是沉魚落雁的絕色。

任遊波瀾不驚的情緒微微動搖,卻非起淫邪之念,而是感嘆於那驚世美貌,猶如那在洛水邊看見神女的古人般,可望而不可褻瀆的傾慕。

對著眼前的姑娘,他靜靜收起多餘的情緒,仍保持那從容的樣子。

「在下任遊,見過杏兒姑娘,多謝救命之恩…但在下並不知道什麼結界不結界的,在下就是隨意亂走而已,不慎闖進兩位住處,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任遊有禮的再次拱手,文謅謅的順著對方的話說。

毒娘子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剛剛明明沒打算活命】的表情,但食物當前,她也懶得廢話,拖起地上的人,開始攝取生氣。

毒娘子湊到那人面前,嫌惡的皺眉,在能抽出生氣的極限範圍內,做出用嘴巴吸氣的動作,照理來說那樣子不太雅觀,可她看起來卻非常優雅,像是吸食著一根根麵條似的,莫名撫媚。

可她的食物就不是那麼好看了,那人微張的嘴巴裡滲出一絲一絲的金色光霧,被毒娘子吸進肚裡去,而他的身體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萎縮起來,最後變成一個人乾,醜陋而捲曲的結束生命。

毒娘子斯文秀氣,象徵性的擦擦嘴角,發現任遊又在看她,還是那般鎮定,明明從頭到尾都看到她怎麼攝食了,為何毫不恐慌?

「瞎看什麼,你這廝真是膽子夠大的,不怕嗎?」毒娘子莫名其妙的問。

「姐姐,這人真的好奇怪。」杏兒像是發現了新奇玩意的小女孩,嬌笑著。

「是吧?這書生看著平平無奇,也毫不懂法術,怎麼會闖到這裡來呢?妳不是說結界完全沒問題的嗎?這可是妳的疏失,要是我吃了他,妳可不能怪我。」毒娘子捏捏杏兒柔嫩的臉蛋,挑眉說道。

「反正沒吃到嘛,有什麼關係。」杏兒揉揉臉頰,討好的笑。

還真是奇特的對話,為什麼吃了那人可以,吃我就不行呢?任遊不解的想。

他看向地上的人乾,要是杏兒晚一步到,他是不是也會淪到那種下場呢?

「欸,膽大的書生,你在想什麼啊?是不是現在才覺得害怕?現在想逃已經晚了,我們可是妖怪喔!」杏兒嘻嘻哈哈的在任遊身邊繞來繞去,還故意舉手做嚇唬的動作,可她模樣實在太可愛,根本毫無威脅性,就算她吐出來的是開岔的蛇信子,還是完全不嚇人。

「嗯,還是會吃人的妖怪。但在下不懂…為何不能吃我呢?」任遊笑問。

「不錯,但我不吃人,說出來怕你不信,咱姐妹可是好妖怪,只殺壞人的。」杏兒聞言,得意洋洋的挺起胸膛,回答卻有些兩光,也不知算不算正確解釋,反而讓聽的人更懵。

什麼跟什麼?好妖怪?妖怪也分好壞?吃壞人的好妖怪…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哪裡錯了,只是這些概念,她是上哪學的?妖怪怎麼判別人類的好壞?

「杏兒,妳這樣沒頭沒腦的說了一點點,普通人類哪懂?我瞧妳對他很感興趣,要不妳跟他聊聊,我乏得很,先去歇歇了。」毒娘子顯然覺得很麻煩,慵懶的打起哈欠,隨即身邊湧起一團白霧,她變回蜘蛛原型,慢吞吞的順著絲線回巢去了。

「毒姐姐真是的,怎麼不陪我們呢?」杏兒佯怒的雙手插腰,鼓著臉頰抱怨。

蛛網上的大蜘蛛擺擺前腳,紅通通的數對眼睛閉上,不再回應。

任遊站在門口,望著外頭的滂沱大雨,側臉平靜無波,看不懂心中思緒。

「反正雨這麼大,山路又烏漆抹黑的,你一時也走不了,不如跟我說說話解悶吧?我好久沒遇到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類了。」杏兒湊過來,不由分說的拉著任遊回到火堆旁邊坐,滿臉盼望的等對方答允。

「好,若杏兒姑娘不嫌棄在下枯燥,便陪妳聊聊天吧。」這任遊當真隨興,非常配合的點頭笑答,那態度與其像在跟妖怪說話,不如說像在跟鄰居閒聊似的,那股淡定絕非出自偽裝,膽識簡直非常人所能及。

杏兒雙眼放光,用力點頭表示雀躍,接著便喋喋不休的開始說起她們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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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澹簡直不敢相信公孫衍臉皮厚的程度,同時陸地人的認知也讓他刷新了三觀。

自從前陣子他衣衫帶血的回來,最近每天都帶著他出門亂晃,這還不算什麼,問題是他走到哪裡都牢牢牽著他的手,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還怎麼掙都掙不開!

然後那也罷了,為什麼走到哪裡都有一堆女人帶著鮮花點心擠過來送人?

最奇怪的,還有另一些女人是躲在街角,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小冊子,埋頭拼命寫東西,還眼冒星星?不是鄙夷嫌惡,是那種說不上是什麼類別的…火熱視線。

包含公孫衍在內,這些陸地人到底怎麼回事?文化差異有這麼大嗎?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公孫衍分明低冷的聲線,卻帶著笑意,敖澹才欲抬頭發牢騷,嘴邊卻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

香香甜甜的糕餅被公孫衍親手送到嘴旁,敖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入口。

耳邊隱隱約約又傳來振筆疾書的聲音跟壓低的尖叫,敖澹發現自己真的不懂女人…她們到底在幹嘛?他滿頭問號,順著習慣把那塊糕餅吞下。

別說其他,還真好吃…他下意識的舔舔嘴唇,有點意猶未盡,還沒開口又來一塊。

嘴邊有些碎渣沒有抹去,他正要抬手去撥,某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人,已經將他帶有厚繭的拇指擦過自己唇畔,再送回他嘴邊,輕挑又張揚的舔去指上糕餅屑。

大街上!眾目睽睽下!何等孟浪又肆無忌憚的動作!敖澹整張臉炸紅,腦袋嗡嗡作響,當中似乎還夾雜著倒抽一口氣後,又更明顯的女人驚呼聲。

眼角餘光似乎看到街角的那些女人雙頰紅暈,興高采烈的左右交談,滿臉癡迷?

不行,這世界太複雜了,他沒臉繼續在這丟人。

敖澹扯著公孫衍的手,拼命將他拽離現場,他明顯能感覺到公孫衍故意拖拖拉拉的步伐,回頭惱羞的白他一眼,對上他恣意輕狂的挑釁笑容,更是血壓上冲,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怒的,手上的動作又更加重。

經過一番抗爭,敖澹總算把這個沒臉沒皮的混帳帶回家,氣沖沖的坐到床沿,怒目看他把手裡那些雜七雜八的禮物放在桌上。

「這回又是在氣什麼?這些可不是給我而已,人家是送給我們兩個,難不成你這也要吃醋?」公孫衍還是那般欠揍的邪笑,坐在桌邊好整以暇的撐著臉頰,問道。

「又什麼又!誰吃你醋!不要說得像我沒事幹,整日都吃你醋行不?!你老實說來,你跟那些女人怎麼回事?在搞什麼鬼?她們為什麼老是盯著我們看?表情還那麼奇怪,又動不動就寫東西,到底在幹嘛?」敖澹氣得指著公孫衍的臉罵,魚鰭狀的耳朵都氣紅了。

明明就是醋罈子還不認。公孫衍無奈挑眉,隨手拋起幾個小餅吃。

「她們在幹嘛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何不自己去問?」瞥見敖澹氣鼓鼓的模樣,公孫衍惡劣的一笑,倒是把自己撇得乾淨。

「我要能問早問了!你不要裝死,我知道你肯定有份!老實招來!」約莫是出於本能吧,敖澹直覺不願靠近那些怪怪的人,總覺得會撞破什麼令人驚愕的事情,所以一直沒敢上前搭話,只能把滿腔彆扭留給枕邊人。

「我不知道啊,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受人歡迎不好嗎?難道你想當過街老鼠?」公孫衍上下打量敖澹氣急敗壞的跳腳樣,似笑非笑的問。

「你不要撇得乾乾淨淨!我不信你沒攪和進去!不然你幹嘛整日帶著我到處亂晃!還光明正大的拉著我的手任人看!人家來送東西也沒推拒,成天笑得…亂七八糟的!這哪是你的習性!你…你這人以前才不是那樣!」敖澹才不信這番推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腦子亂成一團,東拉西扯慌亂的斥責。

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想到當初那冷面的人,脫去面具歸隱竟成這副模樣?

「你是不喜歡我牽你的手,還是不喜歡我笑?又或者你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的事?」公孫衍興致昂然的撫著下巴,歪頭問。

…跟這個沒臉沒皮的人溝通簡直太傷神!誰在跟你說這個!敖澹很想翻桌。

公孫衍卻不放過他,慢悠悠的走過來,伸指輕輕挑起敖澹的臉,暗色瞳孔中閃爍微光,嘴角的戲謔弧度仍在,卻隱隱散發著認真的氣場。

「…根本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見不得光嗎?你看現在,還有誰來發難?」他低低的聲音彷若古鐘,狠狠擊打敖澹的心,嗡嗡鳴鳴的響個不停。

「…所以…是為了…我?」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訥訥的問。

公孫衍笑而不語,不管好或壞,他某方面的本事似乎還沒退步,旁人有意見就讓他們沒意見不就行了?不管是懷柔還是武力鎮壓,哪一項難得倒他?

瘋掉的烏羽衛不提,處理那些單純的姑娘跟只會潑髒水的雜碎有何難?

不過是要做不做而已,況且自己還意外發現了有趣的玩意,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我公孫衍,最痛恨躲躲藏藏的過日子,根本不需要隱藏什麼。」他昂首,又是一派挑釁的狂傲,明明不是個好人,卻坦蕩至此,直讓人折服。

敖澹那雙眼天青色的澄澈眼眸漾著流光,直勾勾的盯著公孫衍看,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能講出什麼。

怎麼有人能天不怕地不怕到這種地步?他又怎麼會有這般熨貼的作為?

敖澹以為他對他知之甚詳,卻沒料到他只是知道他的某些面而已,世間竟有如此複雜的人存在嗎?蠻橫狂娟的行為下,藏得如此深的柔情,是真實的嗎?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喜歡我牽你,還是不喜歡我笑?」看他這樣,他覺得更有趣了,低頭附在他耳邊,灼熱的氣息送入他耳中,慢條斯理的問。

「…兩個都…」都不是。這句話怎麼也講不出口,敖澹滿臉通紅,捏著公孫衍的衣服,頭靠在他胸膛,似乎自己全身顫抖著,但敖澹已經無法思考。

「都不喜歡?太狠了,沒想到你是這般絕情的人,冤孽啊。」公孫衍明明就知道他想說什麼,偏生要故意打亂對方,還按著額頭仰天長嘆,用被拋棄般的腔調上演不知第幾幕的瘋戲,這要是烏羽衛地下有知,只怕驚得從土裡蹦起。

正在各種情緒交織下的敖澹滿頭黑線,一腔情熱瞬間被澆滅,毫不留情的甩開公孫衍,隨手抓起枕頭又是亂打一通。

…我是發了什麼神經才會喜歡上這個瘋子啊!當真是冤孽!他氣惱的暗想。

公孫衍滿不在乎的任他亂捶亂揍,惹禍的臉勾起邪笑,看好時機俯身向下壓去,準備教他正確的道謝方式,讓他好好做人時,門板被敲響了。

「公孫大哥,你在嗎?」小院外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公孫衍笑笑的從敖澹身上下來,應了一聲,慢吞吞的往門口蹭。

什麼時候又成了人家的「公孫大哥」了??這個人到底都在幹嘛?

衣服被扯開大半的敖澹瞠目結舌,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進退兩難的卡在床上,決定偷偷摸摸的往房門口去,豎起耳朵偷聽。

他總覺得,這個女人肯定跟這些「亂象」脫不了干係,他一定要搞明白。

公孫衍的背影擋住大半門口,加上角度不好的關係,他沒能看到門口的是誰,談話內容也聽不清楚,只隱約聽見那人好像在道謝,聲音聽起來還不是普通激動,如果他可以看到臉,八成是眉飛色舞的表情。

公孫衍懶洋洋的與她閒聊幾句,從她手裡接過一本書後,那人便告辭離去,敖澹看得雲裡霧裡,從頭到尾沒一處看懂對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公孫衍半倚著門,就著午後的光線,就站在那開始看起來,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側臉的線條菱角都被光線柔化,可嘴邊戲謔的笑意卻更加明顯。

「那是什麼?給我。」敖澹終於忍不住上前,伸手討要。

「我勸你不要看。」公孫衍將書收到袖中,連書的封皮都沒讓他看到。

敖澹怒目而視,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忽然背脊一涼,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直覺告訴他,關鍵就是那本書;本能告訴他,看了會後悔。

他伸出的手一瞬間退縮,隨即用力甩頭,告訴自己不能畏怯。

於是他開始搶,公孫衍本也沒有認真阻止他的意思,戲弄個兩三下,書就落到敖澹手裡,他惱怒公孫衍的不乾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將視線移到書上,深藍色的封皮上,赫然幾個燙金大字--<碧海幽情錄--鮫人淚>第八卷。

晴空一道霹靂,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敖澹腦子不能進行思考,臉黑如炭的顫著手指,翻開書頁看去…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書華麗的從敖澹手中垂直掉落,被公孫衍俐落的接住,一臉譴責的搖頭。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啊啊啊!公孫衍!」敖澹整張臉又紅又青,精彩紛呈的在五秒鐘內轉變了十來種表情,揪著公孫衍的衣領前後搖晃,凶狠的質問。

「如你所見,以我們為題材的話本,這姑娘說我激發她靈魂的潛能,她發誓要以筆燃燒所有狂熱,誓死成為領先時代的先鋒,餘生都要沉浸在綺麗的夢境…什麼的,總之就氣勢磅礡的寫了話本,沒想到居然大賣,現在似乎已經是當紅寫手第一人,為了感謝我,每次出新書都會拿來給我,她剛剛就是來送書的。」公孫衍雲淡風輕的聳聳肩,像在講別人的事一樣從容。

敖澹目瞪口呆的看著書冊上的集數,嗡嗡作響的耳鳴就是停不下來。

第八卷…第八卷…?第八卷!什麼東西能寫到第八卷啊!

敖澹幾乎快暈過去,一口老血梗在喉嚨吐不出來,只想掐死對方。

「這該不會就是那些女人瘋瘋癲癲的原因吧?你…你還真不嫌丟人?」衝擊太強烈,他搖搖晃晃,不敢置信的問。

「有什麼好丟人的?我又沒賣了你,這些劇情大部分都是虛構的,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寫我們而已,有什麼關係?」公孫衍理直氣壯的反問。

「這還沒關係!到底什麼才有關係!你瘋了不成!她剛剛還喊你公孫大哥,你們很熟是不是?!你還敢說你沒攪和進去!」敖澹掐著他的衣領吼,簡直快崩潰。

「稱呼這件事純屬偶然,街坊上的姑娘大部分都這樣叫我,原因好像是上次來找我麻煩的那幾個無賴是鎮上的亂源,好些姑娘小子都因他們失了清白,結果我一處理完他們,莫名其妙就成了英雄…嗯,我也沒想過我會有今天,真是不可思議。」公孫衍撫著下巴作認真思索狀,末了還感嘆的搖頭。

敖澹摀著臉,內心像是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這個人到底是…

「反正都這樣了,你就認命吧,我瞧你也不虧啊,你在書裡可威風著呢,反倒是我,苦苦追求卻總是落得被你傷透心的境地…喔?原來還有這種玩法,嗯…這姑娘真是思路清奇,妙筆生花文筆優秀,下回我們來試試?」公孫衍拍拍敖澹的背,將書裡某些令人臉紅的片段翻給他看,饒富趣味的邊看邊笑,絲毫不知羞躁的問。

敖澹從指頭縫隙偷偷看去,頓時猶如五雷轟頂,被炸得外焦內酥,一把奪過書,血壓已經高到準備衝破腦子,氣急敗壞的吼。

「閉嘴!顛倒黑白!亂七八糟!丟人現眼!不准看!我要去燒了全部的書!接著殺了你再自殺!」敖澹完全進入暴走狀態,不知所云的往外衝,一路上七橫八豎的撞倒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仍執意踉踉蹌蹌的前進…雖然他也不知道該往哪邊去,但再繼續跟這個人對話下去,自己肯定先氣死。

公孫衍放聲大笑,就知道他會是這反應,但是這麼有趣的事,怎麼能讓他壞了?自己還盼著下一卷呢。

他腳下生風,瞬間移到慌亂的敖澹身前,猝不及防的將他攬進懷裡。

「…你就這麼不願與我廝守嗎?是否我的用心於你而言,終究不過是無用的東西?我只是想緊緊將你抓牢,錯了嗎?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絲半點的情意?」公孫衍避過正在氣頭上的敖澹輝來的拳頭,攬緊他的腰,暗紫色的瞳孔流露出心碎的哀傷,低沉的聲音仿似哀求,悲傷的問。

敖澹正面迎上公孫衍的臉,從未有過的低姿態讓他的心跳更異常的加速,身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癡迷的望著對方。

…他確實因為丟臉生氣,可也不能否認公孫衍這麼坦誠的公布兩人的關係,讓他多麼欣喜…當年「他們」若是也這般蠻橫胡來,或許後面的事都不會發生…

心頭的悸動除了氣惱,更深層的卻是蓬勃的動情…而這份狂躁中,又有多少是為了掩飾他的感動?他已經難以自拔,又何須遮掩?不用隱瞞的戀情,何等珍貴?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抓緊公孫衍的衣服,雙眼游移,正欲開口說點什麼的時候,突然驚覺原先牢牢抓著的書已經不翼而飛。

公孫衍背對陽光,仍是那張揚的挑釁笑容,朝敖澹揚揚手裡的書。

「第五卷的台詞,看來你很喜歡嘛。」他戲謔的歪頭問。

啪嚓!敖澹聽到自己腦筋斷掉的聲音,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黑著臉雙肩都在抖。

「…公.孫.衍!我一定要殺了你啊啊啊!」

當空幾道霹靂,那天全鎮的人都看得分明,敖澹追著公孫衍一路從城東打到城南,再從城西揍到城北,七橫八拐的不知砸壞了多少東西,踩碎了多少片瓦,整路上大姑娘小姑娘全都一窩蜂的振筆疾書,懂的人自當瞭然。

--看來離第九卷(與其他系列)問世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小段子.7--完(202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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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若華是被一陣夢囈聲吵醒的,他眨眨眼睛,在幽微的光線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便看到臨峰緊皺著眉頭,眼角含淚嗚嗚咽咽的喃喃低語,英俊的臉龐都被糟蹋了,圈著若華身體的手越收越緊,彷彿要把他嵌進身體中似的。

若華無可奈何的由他去,貼著他的胸膛,聽見他澎拜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透過睡衣傳來,更貼切實際的感受到,這個人當初到底被自己嚇成什麼模樣。

真的重逢了啊…若華眼眶有些發熱,至今仍恍在夢中似的。

自己那時突然消失,讓他不管不顧的拋家棄業,發瘋似的在每個城市裡流浪,就為了找回自己這樣狠心的人…當初自己什麼也沒留給他,就突然遠走高飛…他怎麼就有辦法,有辦法這樣堅定的奔走,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況下,死命找…

「…不見了…不見了…找不到…到處都沒有…不見了…」臨峰的下巴靠在若華頭頂上,細碎的夢囈低啞沉重,彷彿能撼動若華整個身體。

來來去去就是這幾個字…這個傻子,連詞都不換新的嗎?

若華悶不吭聲的抽抽嘴角,想笑卻是眼角滾出了淚水,在他懷裡蹭了蹭。

不過是受了些威脅委屈,自己怎麼就忍心一聲不吭的拋下他遠走?

若華小心掙開臨峰的緊擁,身體努力往上一點,捧著他的頭靠在他耳邊。

「…好了,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不怕。」若華小心翼翼,像是捧著琉璃似的美夢,又輕又柔的溫聲哄著,比對小孩子還更細膩。

他一次又一次的說著,不想驚擾他的睡眠,幾乎是把嘴唇貼到他耳廓上,用氣音把心裡的情感盡數道出,耐心又和緩的安撫良久,臨峰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

若華吻去他眼角殘留的淚,揉揉他有點亂的頭髮,溫柔的凝視他嘴邊勾起的傻氣笑容,不由自主的跟著彎起嘴角。

「…真的像隻黃金獵犬啊…」若華無奈又寵溺的喃喃自語。

「…歐姆蛋…跟熱可可…要擠鮮奶油…」臨峰打了個呼嚕,翻過身兀自睡得香甜,也不知夢境跳到哪裡去了,居然開始點菜,若華簡直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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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照進房裡,臨峰無意識的在身邊摸索,察覺身側空空如也時猛的一震,直接從床上彈起來,不顧在身上纏得亂七八糟的被子,連滾帶爬的往臥房外衝。

他體型大又粗手粗腳的,清新的早晨被他乒乒乓乓的聲音毀得徹底,站在飯桌邊的那人又是無奈一嘆,歪頭看去。

剛從牆後探出頭,正要扯開嗓子喊的臨峰,看到若華好端端的站在那,無辜的看著自己,頓時愣住,抓著後腦勺訕訕一笑。

「我…你…早啊…」臨峰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窘態,含糊的試圖打哈哈蒙混過去。

「你又作惡夢了?」若華明明清楚,卻有意逗他,放下手裡的盤子,似笑非笑的湊過去,溫潤的眼中閃過幾抹狡詰的光,他比他稍微矮了一些,所以是自下而上的斜斜打量臨峰,分明沒有半點壓迫感,某傻子卻已滿頭大汗。

「…我沒有…沒有夢到你又走…」根本欲蓋彌彰的辯解心虛不已,若華彷彿看到聳拉著腦袋,陷入沮喪狀態的大型犬在低嗚,心裡最軟的角落又是一熱。

「說了不走的,難道你不信我?嗯?」若華骨節分明的手撫上臨峰的臉頰,輕柔的以指腹摩娑幾下,俊美的臉上有著歉意與情思,揚起的笑容仍帶點感傷,輕問。

臨峰乾巴巴的張嘴,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只能將對方緊緊攬進懷中,蹭了又蹭。

「我信,只信你…我就是怕…」他把頭靠在若華肩窩處,嘴唇的顫抖在細膩的肌膚上感受得特別清楚,若華輕輕搖頭,側著臉去吻他脖子。

「好了,不逗你了,吃飯。」他溫柔的牽著他的手,將人帶到桌邊。

臨峰看著桌上的早飯,目瞪口呆的抬頭又低頭,視線在菜跟若華之間來回移動。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什麼?!太厲害了吧!」他那雙桃花眼發出閃亮亮的光芒,崇拜萬分的對若華燦笑,只差沒有雙掌交握做祈禱狀,虎牙一閃一閃的,特別耀眼,彷彿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似的,讓人難以割捨。

就是你昨晚犯傻瞎點一氣的東西啊,傻金毛。

「…秘密,快吃。」若華忍俊不止,卻不告訴他真相,搖頭晃腦故作神秘,舀起一匙歐姆蛋送到臨峰嘴邊,望著他喜孜孜的大口吞光,聽他忙不迭的連聲讚嘆,眼中的溫柔彷彿能化成春水,就著他吃過的湯匙自己也嚐了一些。

果真好吃,除去這裡,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嚐到了。

番外.汪汪很好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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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大戰時期.地下融洞中

「來吧,講兩句笑話聽聽。」司馬麟一本正經的對著面前人要求。

對方一動不動,冷峻的眉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默默佇立在原位。

「那…扮個鬼臉來瞧瞧?」司馬麟不死心,撫著下巴嚴肅的再次要求。

對方還是沒有動作,幽深如海底之淵的藍眼,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人。

「欸,真是!怎麼搞的?!怎麼跟本人一樣沒幽默感啊?」司馬麟扼腕的彈手指,浮誇的抱怨,還想繼續出些鬼主意時,後腦勺冷不防被人敲了一記。

不用問,鉞硫貝本人到了。

司馬麟摸摸頭,心虛的乾笑,以慢動作轉頭,恰好跟額角爆青筋的摯友對上視線。

「你在搞什麼鬼?大費周章的做我的傀儡出來整?」鉞硫貝頭疼的質問。

「我哪有,這只是…測試功能而已,唉!怎麼這麼失敗呢,講兩句玩笑都做不到,太可憐了…你又想打我?形象啊,陛下!」司馬麟嘻皮笑臉的胡亂編理由,一句話同時戳了兩個人,傀儡當然不當回事,可鉞硫貝已經準備揮第二次拳頭了,司馬麟見狀立馬舉手作投降狀,佯裝驚恐的連連倒退。

「…不要發瘋,你到底要做什麼?」鉞硫貝無奈的壓下怒氣,冷聲問。

「沒幹嘛,我看你最近左支右絀的,又要搞政務又要佈防,還得壓下寄生蠱的躁動,處理雜七雜八的事,就想說弄個你的傀儡來幫你分憂,有時需要你本人在場的事便可以讓他去做,這樣你還能找點時間休息。」司馬麟看著鉞硫貝憔悴的臉與深重的黑眼圈,無奈的嘆氣。

「傀儡…是比式神更聰慧,但好像也沒什麼必要。」鉞硫貝有點不解。

式神能做的事也不少,只是不能發聲,而且要等命令,大半都是輔助幫忙,而傀儡能做的便廣泛多了,不只能說話,還可灌入意識(不限於製作者),分得的意識越多,他的行動模式便會越接近被複製的那人,除非被破壞,否則沒有人分辨得出來,多半是當成替身用。

在製作者非本人的狀況下,要做得如出一轍,需要對本人瞭若指掌,由這傀儡不會做出與鉞硫貝本人不符的舉動來看,司馬麟可說製作得相當精良。

「怎麼會沒有?民間隱隱有雜聲,或許將會有動亂,鉞雁翎還在準備反擊,你不是正打算出面安撫嗎?讓他去吧。」司馬麟略過了幾句鉞硫貝聽了一定不喜的話,拍拍傀儡的肩膀,簡潔扼要的提出建議。

正是鉞雁翎那邊搞出的花樣動搖了人心,鉞硫貝叛亂的情節被戲班子演了出來,雖然那戲班子已經被處理掉了,可已落下了隱患的種子,他不得不在百忙中出面強化對外宣稱的謊言,沒想到司馬麟卻突然在他上場前來這一手。

「需要嗎?這沒意義,稿子我都想好了,讓他去跟我自己去有什麼差別?」鉞硫貝還是不明白,司馬麟卻露出微妙的神情,有點像是哀痛或感傷?

「稿子都擬好了…讓我看看。」他不理會鉞硫貝的疑惑眼神,喃喃要求道。

鉞硫貝滿腹疑問的遞給他,他真不知道這些年司馬麟到底怎麼了,有時會陰陽怪氣的提些莫名其妙的要求,這有什麼好看?還怕他寫錯字不成?

殊不知,司馬麟心裡的波瀾卻是比鉞硫貝更大,他看著那些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卻又條理分明的句子,心中一陣陣苦澀的痛。

他那嚴肅律己、剛正不阿,腦袋某些環節硬得跟石頭一樣的摯友,去哪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些巧言令色的話了?」司馬麟強壓心中的感嘆,問道。

「你說呢,這麼多年跟那些老骨頭在檯面下暗鬥,我還能學不會嗎?」鉞硫貝滿不在乎的冷笑幾聲,司馬麟卻隱隱在其中聽出別樣的滋味。

有怒有怨、有傷有澀…他這些年,日子過得可有多不痛快?

自己是自囚於此十多年,而他雖走在天空下,可容身之處卻不比自己大多少啊…

司馬麟心中五味雜陳,但他知道鉞硫貝何等孤傲,絕不願被人同情可憐,那於他而言是羞辱,當下便不再多說,轉回原先話題。

「行,你厲害,那我就讓他背好這些稿子,你來確認他的神態表情是否可用,我們讓他上去講就好。」眨眨眼,司馬麟又恢復那一貫優雅微笑,卻堅定的說。

「所以說到底有什麼意義…」鉞硫貝還是摸不著頭緒。

「有意義,我說有就有。」司馬麟罕見的打斷鉞硫貝,甚至有些強硬。

空氣裡突然有股異樣的氛圍,鉞硫貝似乎有所察覺,卻說不上那是什麼,搖頭作罷,不再阻止司馬麟一意孤行。

其實他何必堅持呢,自己的手早就不乾淨了,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你不要不把自己當回事,該休息就躺下,這些年沒少見你昏倒過,以前在重生時我弄不到你,現在你再作死,信不信我在你臉上塗鴉?」傀儡在認真看稿子的時候,司馬麟與鉞硫貝並肩站在血色池水湖畔,靜默半晌,他突然道。

鉞硫貝淡淡瞥向他,司馬麟嚴肅的與他對視,沉默著等待。

「…有本事就試試,真是越活越囉嗦了你。」鉞硫貝似笑非笑的冷哼。

雖然聽著不算答應,但聊勝於無,反正他什麼個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這已經是「我盡量」的回答了,司馬麟不太滿意,可也沒辦法。

「你要好好活著,才剛坐上龍椅沒多久,屁股都還沒坐熱吧?」他沒話找話的說。

「…嗯,你也是,以後繼續給我賣命,你可欠我很大一筆帳,不准隨便撒手跑路。」鉞硫貝身體僵了一瞬,半假半真的順著話題接。

這些話怎麼像交代遺言?他是不是算到了什麼?這仗當真如此凶險?

罷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他們已經不求生前名,何懼身後事?

「嘖,你這人,小氣得要死,我這不是在幫你了嗎?」氣氛緩和許多,司馬麟忍俊不止,揚手拍了下鉞硫貝的手臂。

那是他少年時期的習慣,鉞硫貝露出微妙的表情,像是苦笑又像是感懷。

無法回首的璀璨歲月啊…那時的他們,還是無愧的朗朗少年…

「對了,最近我老是在想…既然我是靠你才能重生的,你又一路從胎兒把我「養大」…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一聲「爹」啊?」司馬麟忽然又神來一筆,還滿臉正經。

…我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果然瘋了嗎?我沒有你這種瘋兒子。

鉞硫貝滿頭黑線懶得回話,司馬麟放聲大笑,他的傀儡淡淡瞥向兩人,幽深的藍眼閃爍意義不明的光輝,搖頭嘆息。

番外番.無事話閒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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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欸,行啦行啦,妳再親下去那小美人的嘴唇可都要成香腸了,你們要是閒著沒事,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下山膩歪去吧。」

那頭夜無邊肆無忌憚的狂吻秋水,這邊的山神卻是注意到尚智與婉兒將醒,也懶得多說,隨手一甩夜無邊跟秋水便被一陣猛烈的颶風颳起,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捲到天上,於雲端中飛梭。

「…這都什麼鬼事啊!尚智跟婉兒…」夜無邊吃力的在暴風裡抱住秋水,這種離譜的異相她還真不知該從何罵起,腦袋裡尚存的一點空間突然想起另外兩人,話沒說完撇頭便看見他們就在旁邊,同樣被暴風包圍在內,與他們飛往相同的方向。

尚智與婉兒手攜著手,四人彼此相望,露出相同的感慨笑容。

夜無邊雖然不知道他們兩人走過什麼考驗,但既然安好似乎也無須多問。

…畢竟她也不想跟別人多說自己的試煉,就算了吧。她暗想。

溫暖的暴風包圍眾人,他們不知道會飛往何處,卻閉上眼,安然的隨風而行。

都過去了,今後的人生,還待彼此相依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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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再次睜開眼時,已然過去三天。

躺在軟呼呼的床上,夜無邊茫然的望著破了個大洞的屋頂,滿頭問號。

「破掉的屋頂就由妳們負責修理啊。」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無奈的從房間角落傳來,夜無邊不想推開趴在她身上酣睡的秋水,吃力的偏頭看去。

是先前遇到的那個號稱上過靈山的掌櫃!那不是在好幾個鎮之外嗎?!

「不用訝異,山神大人似乎把老夫這當驛站了,她滿意的就往這裡丟,老夫可憐的屋頂啊…」掌櫃撫著自己的長鬚,無奈的嘆息。

至少這解釋了為何那鎮上沒人見過有人下山,還有這老頭為何能那般篤定的指引靈山的方向,他八成也上過山,那倒是無所謂…

可那混帳山神怎麼回事?!有這樣把人當球扔的嗎?!莫名其妙!

夜無邊額角青筋跳動,無限腹誹。

「能平安下山就該慶幸了,難道妳還質疑山神的力量?要是惹怒她可沒法下山,別要求太多。」掌櫃不以為然的挑眉,像是知道夜無邊吃了多少苦一樣。

夜無邊倔強的翻白眼,卻沒有多做爭辯。

她當然知道,差點被自己殺死還能忘嗎?!就不該沒事找事做。

「怎麼樣,消除迷惘了?今後怎麼打算?」掌櫃意味深長的問。

夜無邊揉揉秋水的手,揚起心滿意足的淺笑。

「走一步算一步吧,與我們同行的另外兩人呢?」她愉悅的問。

「隔壁房睡著呢,估計也快醒了,怎麼?」掌櫃笑盈盈的回答。

「若是他們醒了,就告訴他們準備喝喜酒。」夜無邊不安分的吃秋水豆腐,看他打算什麼時候醒,睡得這麼沒防備,根本是要我趁人之危嘛。

「嘖嘖…有礙觀瞻有礙觀瞻,老人家受不住這種刺激,麻煩等老夫出門再摸行不?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掌櫃明明看得有趣,嘴巴還在裝正經,踏出房門時還露出不符年紀的賊笑,夜無邊不甘示弱,挑釁的勾唇。

門板闔上,夜無邊俐落的翻身,讓秋水跟自己的位置對調,俯在他耳邊細語。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剛剛捏你手的時候就醒了對吧?是不是在等我把你衣服扒光?」她舔舔他的耳朵,曖昧的聲音讓秋水為之一顫。

長如羽扇的濃密睫毛微動,秋水滿臉通紅的睜開眼,與夜無邊極近的對視。

「…那種情況要我怎麼不裝?掌櫃還在旁邊妳就到處摸…」他委屈的嘟嚷。

秋水餘下的抗議被夜無邊堵住,含糊的話語被相觸的嘴唇盡數抹去,他哼唧唧的掙扎不過是增添情趣而已,在夜無邊的攻勢下立馬軟了身子。

「既然都聽到了,你答不答應?我可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嗯?」夜無邊戀戀不捨的離開秋水被吻得通紅的嘴唇,捏著他的下巴,霸道的問。

(也不想想是被誰吻得沒空說話…)

秋水當然想跟夜無邊長相廝守,夢寐以求的願望成真,自然不會拒絕。

「…當然。」他撫著夜無邊的臉,欣喜若狂的回答。

夜無邊滿意的吻吻秋水的額頭…然後開始扒他衣服。

「無邊…」秋水滿臉通紅尷尬的扭動,怎麼好像跳過很多步驟?

拜堂呢?喜酒呢?不太對吧?

「怎麼?你反悔了?」夜無邊邪惡的笑笑,手還在亂摸。

「不是…可是順序好像怪怪的…嗯…」秋水被夜無邊在身上遊走的手弄得腦袋融化成一灘春泥,情不自禁的喘息讓話聲聽來更撩撥人心。

「不用在意這種小事,先洞房…」夜無邊興致高昂的把床帳扯開,兩人窩在封閉的空間裡,氣氛更加曖昧綺旎,連氣息都越發炙熱。

所有事情都被娘子搶走的秋水哭笑不得,認命的讓自己「嫁」了。

無限春光在帳曼裡蔓延,顛鸞倒鳳翻雲覆雨,不時聽得幾聲令人心顫的低呼,火熱的夜未央,融成一體的兩人已不知今夕何夕,只沉淪在無盡的情愛中,彷彿永遠不會有停歇的那日,只願餘生如今夕,朝朝暮暮銷魂與共。

--小小後話.餓虎撲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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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還挺新鮮的呢。衣領被揪住的公孫衍心不在焉的想著。

他過了許久的退隱生活,今日閒著沒事上街蹓達,轉了幾個巷子,隨便買了些物什,正準備踏上歸途,卻被幾個從他入鎮就鬼鬼祟祟打量他的人攔下,推推嚷嚷的把他扯到空無人煙的巷子裡,堵著路不讓他走。

公孫衍最近總是懶懶散散的過日子,骨頭都整個懶了,話也不說,漫不經心的想看看那些人要幹嘛,背靠著牆發呆,乍一看還以為被人逼到絕路,當然事實並非如此,他不過是因為沒遇過這種狀況,頗感新鮮而已。

他可是前烏羽衛首領之子,不只地位不凡,本身也是極為強悍,從前哪裡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尋事?這些傢伙看著沒幾斤幾兩,難道以為人多就好辦事?

公孫衍人生第一回被人找麻煩,卻這麼不給面子的冷冷笑著,為首那人尖嘴猴腮,看著就一副令人生厭的模樣,被他這麼一笑脾氣頓時便上來,不由分說的揪住公孫衍的衣領,氣極敗壞罵罵咧咧的嚷著什麼。

全被他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倒是湊得太近讓他很煩。

「你們到底要幹嘛?我剛剛沒在聽,再說一次?」公孫衍皺眉拍開對方的手,沒用多少力道,那人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跤。

公孫衍嗤之以鼻,就這德行還想找碴?這真是…叫人「佩服」。

「嘿,瞧瞧,說起話來還挺威風的呢,就不知跟他那姘頭在一起時,是不是也這副德行?還是說,在床上是不同樣貌啊?」人群中有一人忽然猥瑣的笑起。

「你們的事傳遍全鎮了,知不知羞恥啊?」

「這男的跟男的怎能…嘖嘖…天理不容啊!」

「狗男男,這等骯髒的苟且事也做得出來!噁心!」

人群嗡嗡嚷嚷的喊起來,公孫衍仍是那副慵懶的模樣,不阻止也沒動作,彷彿事不關己,根本不痛不癢。

「噯噯,別說其他的,那鮫人的姿色還挺好,不知嘗起來的滋味如何啊?」

「啊?!你小子難道也是那種人?!」其他人聽那人所言,齊齊退出數步,彷彿身邊的是什麼髒東西,沾上了就會得病似的。

「怎麼?你們還裝!一個個的還沒打過他的主意不成?那鮫人看著手感就挺好,那身鱗片若是摸上幾把…嘖嘖,未必不比小娘子的嫩肉差。」那人面紅耳赤,卻繼續垂涎,自顧自的接著說道,滿臉淫慾擋都擋不了,口水都快流下來。

「也是有幾分道理,鮫人呢!我老祖都沒見過,要是能吃個一回,保不准能在兒孫面前炫耀。」話題開始越來越離譜並淫穢,居然是要把敖澹當珍奇東西把玩了。

剛剛是誰嫌得要死,這會又稀罕了?這些人有什麼毛病不成?公孫衍涼涼的想。

「欸,人家哪裡看得上眼,你看這哥們,長得還滿英挺的嘛,怪不得迷得那鮫人神魂顛倒,就不知被壓在床上時又是如何?」兜來轉去,眾人言語間的骯髒話演變成調戲,看著公孫衍的眼神越發詭異。

「…還真是不必了,各位的長相讓我倒胃口。」公孫衍縱然有泰山崩於前仍處變不驚的從容,也無法忍受這種歡迎,難道他們以為他的審美觀壞死了嗎?

還有,什麼叫被壓?我看起來像被壓的嗎?

他不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臉,說實在的,他長得有這麼勾人嗎?不至於吧?

話又說回來,這就是敖澹怕得要死的那種狀況嗎?萬夫所指千汙百損,字字不離天理道德,句句都是羞辱汙言?奇怪了…對上天大的事也不怕的人,一掌能打死這一狗票雜碎的人,為何會恐懼這些?真是怪傢伙。

公孫衍還在天馬行空的亂想,那頭的人已經不安分的動手動腳,竟然是想在這荒僻的巷子行那不軌之事!六七隻手齊齊抓住他的身軀,第八隻手便要扯開他的衣服…當然是想都不用想。

隨隨便便一震,又擒又掐幾下,一個兩個的手腳都給打斷了,七七八八的倒在地上哀號,公孫衍抓抓頭,還是那般懶散模樣,踏過人群便往外行。

「呸!給臉不要臉了你!誰稀罕啊!」

「下手真重!就這麼急著趕回去給鮫人安慰?明個直得起腰嗎?」

「細皮嫩肉的俏娘子不要,偏生要跟男人廝混,是得多銷魂才讓你不分雌雄啊?」

「算啦算啦!沒準鮫人嚐起來還一股魚腥味呢!也就你要而已!呸!」

「想來他床上的風騷,比之妓院的頭牌還有韻味…」

雜七雜八、沒有最難聽只有更骯髒的挑釁怒罵聲戛然而止,公孫衍停下腳步,輕巧轉身,靴子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薄唇微挑,笑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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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的日子,敖澹總是喜歡窩在浴室泡水,那浴池是青石砌成,引來山上的冷泉,炎炎夏日中沁人心脾的涼,他頭靠在在池邊半瞇著眼,聽到背後的聲響便張開眼,對著來人露出一抹和風般的笑意。

「又在納涼了。」公孫衍低頭與他對視,懶洋洋的回以淺笑。

「你們陸地人怎麼受得了這種溫度,我都快被蒸熟了。」敖澹撥撥被水打溼的頭髮,水珠低落映著從外面打進來的光,再折射到他身上的鱗片,整個人像被光暈包裹著,他那對天青色的眼珠注視著公孫衍衣襟上的血漬,把狐疑的探究目光轉到他臉上。

「沒什麼,有無賴找麻煩,讓點位置出來,我要下水。」公孫衍簡短的帶過,扯開被弄髒的衣服,簡單沖過水便要進池。

說得細了,誰知道這傢伙又會胡思亂想什麼,還是別告訴他了,自己可沒興致看他那愁雲慘霧的樣子,好好沖涼就是,反正那些人也不會再開口了。

「你幹嘛進來佔空間,多你一個水溫又會上升了…」敖澹嘴裡嫌棄著,嘮嘮叨叨幾句,游出一點距離後又轉回來,挨著公孫衍的臂膀坐。

「…話都你在說,這池子那麼大,泡三五人都不嫌擠,明明是你非要貼近的。」公孫衍簡直無言以對,說跟做兩回事,你這算什麼呢?

「囉嗦,我就高興坐這。」敖澹理直氣壯的很,瞪著公孫衍暗色瞳孔不放,誰知他忽然一笑,弄得他心裡癢癢的,像被貓爪子輕輕撓過,不禁挪身坐上他的腿。

「你到底去幹了什麼?難不成又去拈花惹草了?」他捏著他的臉,疑神疑鬼的問。

聽聽這都什麼話,這醋罈子整天都在想什麼?他真有這麼不讓人相信嗎?枉費我下午那番「勞筋動骨」的處理那些雜碎,真是白搭了。

公孫衍搖頭故作喟嘆樣,背靠池畔一手撐著臉頰,另一手拂過敖澹眼睛下方狀似冰晶的紋路,笑得讓人「各種」火起。

「拈花惹草我是沒有,但人家因我「爭風吃醋」倒是有的。」他存心挑釁,雖有把黑說成白的之嫌,可嚴格上來說又沒有錯,敖澹莫名覺得臉頰一熱,雖然不知道他剛剛到底在外面搞了什麼名堂,總之他看著就是欠教訓了!

肩膀一痛,公孫衍結實的肩頭肉又被留了一口牙印,敖澹趴在他肩窩,叼著他的肉愣是不鬆口,公孫衍無奈的按著他的後腦勺,由得他去。

…這個鮫人看來是屬鯊魚的啊…一言不合就咬人,沒完沒了的。

公孫衍瞳孔顏色又暗了幾分,閒跨在池畔的手浸入水中,臂彎牢牢困住對方。

誰也不能侮辱,他的鮫人。

小段子.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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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曲家客棧歇店後,曲流光被冷墨飛不由分說的架出門,硬拉去外頭喝酒,他倆窩在某間酒樓的雅間裡,氣氛異常低迷。

低迷氣氛的源頭是冷墨飛,他現在非常不爽,揚起頭來一鼓作氣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將空杯頓在桌上,力道重得連碟子裡的花生米都跳了跳。

「流光,你說瓊姬到底為什麼不答應跟我成親?她是不是想始亂終棄?」悶頭喝了好些酒的冷墨飛陰著臉,俊美的臉上滿是委屈,沉痛的問。

曲流光差點把酒杯吞進去,一口酒氣沒哽過來,嗆得滿眼都是淚水。

「你一個大男人跟人家說什麼始亂終棄啊?!不要亂扯行不行?姚姑娘哪裡是這樣的人?」他哭笑不得的拍桌反駁。

「什麼亂扯?你看她最近對我那麼冷淡,這半年總是躲著我不知道在忙什麼,有時候又突然來抱我兩把,結果話沒說上半句又跑得不見人!這不是白被吃豆腐了嘛!到底怎麼回事?我真是…」昔日旁人畏懼的前熾夜教教主冷墨飛,現在胡言亂語的模樣簡直不忍卒睹,活像個被拋棄的小媳婦一樣哀怨,只差沒有咬手帕嚶嚶嚶的哭訴而已,那畫面真的不是普通的辣眼睛…曲流光非常不適的掩面。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流光!我們做兄弟這麼多年了,你倒好,現在成天跟沐瑤卿卿我我的膩歪在一起,就忍心看我孤家寡人嗎?!你這人真是太沒道義太無情了吧!」冷墨飛不理曲流光想自戳雙眼的動作,痛心疾首的指責。

「我我我…我跟沐瑤哪有成天膩歪!你不要亂說!」曲流光被冷墨飛突如其來的「攻擊」講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駁斥。

「還說沒有!你挑水她要幫忙,你劈柴她幫你抹汗,她餓了你就煮了整桌子菜,她買了什麼好吃的就先往你嘴裡餵,三不五時你倆就偷親兩口…」冷墨飛浮誇的假意掀桌,聲音極大的將他們夫妻倆的親密舉動一一細數出來,曲流光腦血管差點爆掉,連忙跳起來用力按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臉紅得像要滴血。

「我…去你的!你躲在哪裡偷看的!你怎麼知道!不准到處說!這麼大聲是想說給全天下人知道嗎?!留點面子給我啊!還讓不讓我見人啦!」他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到外面,左右環顧像是怕隔牆有耳似的,窘到不行。

「這又沒別人你怕什麼!有妻子誰還要面子啊!我如果跟瓊姬成婚才不會輸給你!」冷墨飛掙開曲流光,理直氣壯的喊。

「你腦子抽風了啊?!現在又是在比什麼鬼!?」曲流光簡直要瘋,吼道。

「我不管,你得幫忙,去旁敲側擊問瓊姬到底對我是什麼心思!」冷墨飛捏著曲流光的肩膀,蠻橫的要求。

「我…我去問?!你瘋了不成?!我去跟姚姑娘問這種問題豈不是太冒犯了嗎?你以為她會理我不成?」曲流光錯愕的甩開冷墨飛的手,整個人呆了。

「我要是有辦法問出來還會在這抓心撓肺的求你嗎?!我只能靠你了,你不能不管兄弟的死活啊!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靠你了!」冷墨飛不依不饒的拉著曲流光的臂膀前後搖晃,只差沒把他腦殼搖掉而已,完全是走投無路的瘋癲狀態。

「求?!你管這態度叫求?還有,什麼叫下半輩子的幸福靠我了?你這說法各種不對啊!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的!給我冷靜一點!」曲流光被晃得頭暈目眩,兩眼都變成漩渦,腦子被冷墨飛的連篇廢話弄得嗡嗡作響,手掌覆上他的臉狠狠推開。

兩人七手八腳的鬧騰許久,曲流光疲倦的按著頭嘆氣。

「…不是我不幫你,可你要我一個大男人去問人家姑娘這種事,像話嗎?」他問。

「那你就拜託女人去問嘛。」冷墨飛眼神游移一瞬,撇著嘴嘟嚷。

曲流光愣了愣,眼珠子轉轉,忽然明白了什麼。

「…你想拜託沐瑤問,又不敢是吧?你是不是又逗得她生氣了?」他雙手環胸,又好氣又好笑的質問,冷墨飛聳聳肩,笑得有些微妙。

「咱三個從小一起長大,就算你倆成婚,該逗的也不能減,你說是不?」他故作無辜的歪頭,曲流光毫不客氣的一記手刀往他頭上招呼。

「是個頭!你還有理了不成!沒事逗她幹什麼!無聊!」曲流光雖知道他自有分寸,但總是不能一聲不吭,無奈的責備。

「你怎麼能這樣呢?這可是我人生樂趣欸!你放心啦,該耍你的份也不會少,做兄弟這麼多年了,難道我還偏心不成…喂喂!流光你上哪去!你還沒答應我幫忙啊!」冷墨飛按著頭頂,卻不見黃河心不死似的繼續嘴賤,曲流光白眼一翻,話都懶得說,扭頭就要走,被冷墨飛一把架住。

「滾開!還蹬鼻子上臉了你!我才不淌這混水,你這傢伙一輩子光棍得了!」曲流光連連掙扎,好不容易才擺脫糾纏,氣惱的罵。

當然,耍嘴皮子的本事曲流光根本比不上冷墨飛,最終仍是敗在他死纏爛打之中,雖心裡犯嘀咕,還是勉強應了。

月上中天,曲流光與冷墨飛回到自宅的小院,迎面就遇上姚瓊姬跟馮沐瑤。

姚瓊姬視線對上冷墨飛的那刻,表情微妙的抽了抽,不太自然的拂袖而去,冷墨飛趕緊追上,卻被迎面關上的門擋在外邊,怎麼叫都無人回應,委屈巴巴的瞥瞥曲流光,哀怨的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曲流光與馮沐瑤望著他鬱悶的背影,臉上表情各有千秋,曲流光抓抓後腦,不知該從何開始,那人這模樣還真是可憐得緊。

馮沐瑤朝冷墨飛的背影扮鬼臉,神情是一派幸災樂禍,眼看曲流光將視線轉到自己身上,便換上燦燦的笑臉,親暱的抱住他的腰。

「流光哥,你跟那臭雞蛋去喝酒了?為什麼不找我去?」她仰頭問。

還臭雞蛋呢,看來她還在鬧脾氣啊?曲流光忍俊不禁,憐愛的撫摸妻子的臉龐。

「好了,不氣了好不好?剛剛我替妳教訓他了。」他寵愛至極的柔聲哄著。

「哼,我才不管他呢,你們說了些什麼?我也要知道。」馮沐瑤臉貼著曲流光的胸口,滿意的蹭了蹭,撒嬌道。

她這一問,正合曲流光的心意,當下便將冷墨飛的「請求」重複一次。

馮沐瑤聽罷,卻得意洋洋的放聲笑起,曲流光不明所以的歪頭。

「哈哈,這臭雞蛋也有這麼一天?太痛快了!瞧他那可憐樣!」馮沐瑤樂得很,攬著曲流光的手臂蹦蹦跳跳,簡直像個得糖的孩子似的。

「沐瑤,姚姑娘究竟是怎麼了?我瞧她不像是變心的樣子,為何對墨飛會是那般奇怪的態度呢?」曲流光笑吟吟的等馮沐瑤自己停下來,替她理理亂掉的髮絲,才又繼續問。

「噗哧,就讓他多焦急一陣子不挺好?我本來想保密的,可流光哥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先悄悄告訴你,但你可不能告訴那傢伙,免得壞了瓊姬姐姐的計畫,好嗎?」馮沐瑤摀著嘴巴竊笑,一雙貓兒似的杏眼裡都是笑意,可愛極了。

「這個嘛…好吧。」看她那樣神神秘秘又興高采烈的樣子,曲流光自然知道不是壞消息,雖有違他原先的目的,倒也乾脆的「背信」了。

花前月下,涼風習習的絕妙夜裡,一對璧人相互依偎,咬著耳朵竊竊私語,隨著馮沐瑤窸窸窣窣的低語,曲流光聽得認真,臉上也揚起笑意,不住點頭。

隔天大清早,冷墨飛便喜孜孜的跑去找曲流光討答案,卻沒想到才過了一晚,他的好兄弟竟然變卦了,軟磨硬泡竟一點風聲都沒探出,簡直天大的打擊!

「喂!你昨天才答應我的,今天怎麼就置之不理了?!做人不能這麼缺德啊!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是不是兄弟啊你!」冷墨飛指著曲流光,氣沖沖的抗議。

「就說了,時候到你就知道了嘛,瞎嚷嚷什麼呢。」曲流光閒閒一笑,不肯回答。

「你這傢伙,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好啊,你還幫著她們隱瞞,兄弟真是白當了!」冷墨飛何等聰明,曲流光的反應顯然是知道答案,卻硬要將他蒙在鼓裡,這怎麼回事?!全世界都在排擠他啊!蒼天不仁啊!

「欸,行了行了別吵,總之你相信姚姑娘就是了。」曲流光一步不退,拍拍冷墨飛的肩膀,自顧自的去忙活了,留下一個悲憤的男人孤零零的仰天哀號。

小院裡,凌霄與塵慕悠悠哉哉的在品茶,聽到二人的對話,用鼻子輕笑一聲。

「凌霄爺,你是不是也知道什麼?塵慕哥呢?」冷墨飛巴巴的跑來,討好的笑。

「知道,可老朽不說。」凌霄完全無視冷墨飛殷勤沏茶的動作,輕飄飄的回答。

塵慕更是仰頭望向天邊,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為什麼大家都這樣?!我幹了什麼啊?至於嗎?」冷墨飛幾乎淚奔。

哀情牌沒用,對面的兩人視若無睹,冷墨飛還想抗議幾句,背後卻突然響起腳步聲,他一轉頭,姚瓊姬就猝不及防的撲進他懷中…然後上下其手。

軟玉溫香抱滿懷誰不愛!可問題在後面啊!就在冷墨飛神魂顛倒之際,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姚瓊姬又飛也似的跑走,連視線都沒對上,整個莫名其妙。

「…瓊姬,妳回來啊!妳到底要做什麼啊!塵慕哥你也是,抓住我做甚?!」冷墨飛又急又怨,抬腳就要追上,腰部一緊,竟是塵慕驅使旁邊的遮陽樹的枝條,緊緊綁住自己不讓走,冷墨飛滿頭黑線,傻眼的問。

「你安分,不問,等。」塵慕一貫惜字如金,簡潔扼要的搖頭說道。

冷墨飛孤立無援欲哭無淚,再三保證後才重獲自由,而姚瓊姬早已不見人影。

他氣悶的上街亂走,滿腦子亂糟糟的,看到路人歡聲笑語的遊玩,自己卻形單影隻的,心下更是不快,運起輕功疾行而起,連跑帶飛的衝上山,孤坐在山巔發怔。

空山寂寂,草木搖曳蟲鳴鳥叫不絕於耳,冷墨飛遙遙望著雲端,不知所措。

他哪裡遇過這樣的狀況?什麼事情都能輕易解決,天資聰穎善析人心的他,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挫折,除了跟他打打鬧鬧的馮沐瑤,哪有女人這樣對過他?

從袖袋裡摸出一個金色小葫蘆,冷墨飛憐惜的摩娑著,回憶起當初的險況,又是一嘆…她這回,葫蘆裡又是賣什麼藥?

「命也給妳了,心也給妳了,妳不也是嗎?若妳不喜歡我,為何不說?又為何當初要救我?為何要跟我生死與共?」他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自言自語著。

冷墨飛自少年時代就已心悅於她,當初因為僕役之子的身分讓他吃盡苦頭,見了她總是自慚形穢,話都不敢說上幾句,而後成了熾夜教教主,面上風光無限,心裡那些小自卑被深深藏起,可從未消失。

少時他始終不敢將他的滿腔情意吐露,青年時得了名聲才敢追求,分明也收到回應,可現在這種雲裡霧裡的狀況又讓他不安起來。

熾夜教沒了,他再也不是呼風喚雨的教主,又成了無名小卒,是不是配不上她了?

他突然驚醒,用力甩頭,將那抹雜念拋諸腦後,這念頭簡直在褻瀆她…自己在想什麼呢,要是被她知道自己這樣想,保不准被狠揍一頓。

夜風拂面,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從早枯坐到晚上了,他意興闌珊的起身,卻邁不開歸去的步伐,下山後索性在燈火通明的街上胡亂走著,打算徹夜不歸。

買了幾罈子酒,冷墨飛決定找個靜僻的地方喝悶酒,卻遙遙聽見呼喊聲。

鬧市的街頭,人潮被一人擠開,曲流光大步而來,正在叫他。

冷墨飛嫌棄的看他一眼,腳下生風的扭頭離去,不想理這個叛徒。

「喂!冷墨飛你發什麼顛!我在叫你啊!你跑哪去了!叫我一頓好找!買這麼多酒作甚?!為什麼不回去吃飯?我們等你很久啦!」曲流光加快腳步,一把揪住冷墨飛的臂膀,滿頭大汗也不知剛剛在忙什麼,喘著粗氣質問。

「等我?何必?什麼話也不跟我說,你們真當我是自己人嗎?我不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今天要不醉不歸!」冷墨飛不領情,不爽的甩開曲流光,抱著酒罈又要走,曲流光當然不肯放手,又是一記手刀劈下。

「笨蛋!發什麼瘋!真是越活越倒退了你!你今天不回去,絕對後悔終生的!快跟我來!」曲流光也不管大街上幾百雙眼睛在看他們,架著冷墨飛又拖又拽的喊。

後悔終生?這又是要幹嘛?你們真是有完沒完!問也不行、不問了又不滿意!

冷墨飛現在也懶得回懟,曲流光真要跟他動手,誰都討不了好,他只能化悲憤為酒量,自己不肯抬腳,直板板的讓曲流光拖著,悶頭就牛飲起來。

「別喝了!等等醉倒會誤事!」曲流光罵咧咧的勸阻,但冷墨飛哪裡肯聽?

誤個啥?還能誤啥?醉了頂多倒頭睡死,難不成還有什麼大事等他做?

現在啥事都沒有逃避現實重要,除非是要跟瓊姬拜堂…

他腹誹到一半,便突然呆了,酒罈子滾到地上,他卻渾然不覺。

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宅院,張燈結火熱鬧非凡,一片大紅燈籠相互爭輝,雪白的牆上貼滿紅紙,精妙的裁個囍字,喜氣洋洋的貼了整排,正是辦婚儀的樣子!

這不是流光家隔壁的空宅子嗎?昨天還空蕩蕩的,今個這是…?

冷墨飛呆呆傻傻的望著眼前炫目的紅燈籠,滿頭問號的瞥向曲流光。

「怎麼?你還搞不懂狀況?酒罈子拿來,這副邋遢樣子怎麼成婚?別誤了吉時,快去後堂整理整理。」難得看他這種蠢相,曲流光憋不住笑,奪走他的酒罈子,連推帶拽的將還在狀況外的冷墨飛趕進屋。

布置得美輪美奐的廳堂上,凌霄與塵慕站在中間來回踱步,凌霄嗅到冷墨飛一身酒氣,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劈頭就是一拳。

「混小子!跑到哪裡去了!他們找你找了半天,你搞什麼東西!」他怒道。

「不是!我怎麼知道你們要幹嘛!到現在還沒人來跟我說明狀況啊…」冷墨飛眼角含淚,憤憤不平的抱怨還沒說完,就被曲流光一把拖走。

「先去換衣服!遲了肯定完蛋!快快快!」曲流光趕鴨子上架似的將冷墨飛踢進後堂,塞給他一疊衣服,就堵在門口等。

冷墨飛無奈,攤開手裡的東西,所有不滿瞬間被狂喜所取代!

在他手中的,正是一件大紅的喜袍!

紅色錦緞上用金線繡著繁複的紋樣,絲滑的觸感像是雲朵,樣式裁剪無處不用心,可以看得出來製作這件衣服的人是多麼重視這件衣服,穿上去熨貼合身,每一個地方都完全符合他的尺寸,溫熱的情意透過布料,扎扎實實的傳遞給他。

「合身嗎?那可是姚姑娘才剛做好的,你知道她這半年都在忙什麼了吧?這可是人家一針一線親自做好的喜服,可別弄皺了,恭喜你今日大婚。」曲流光在外頭輕輕敲門,聲音裡都帶著笑,總算是跟他講了正事。

冷墨飛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去了,七手八腳的趕緊把自己打理好,因為過於激動連手都在抖,還差點穿反,幸好及時發現。

「…所以她之前那樣突然跑來抱我…」冷墨飛嗑嗑絆絆的走出來,喜孜孜的提問。

「量尺寸唄,聽說是她母親那邊的習俗,用手親自丈量婚服尺寸,婚儀前半年能不跟新郎說話就不說,必須要維持愛理不理的態度,一方面是考驗新郎真心,同時也是考驗新娘的繡工與毅力,如果到拜堂前能守口如瓶,待婚儀順利完成後,則能求得一生順遂夫妻圓滿,所以我們才都不告訴你啊。」曲流光滿意的打量冷墨飛的裝扮,興高采烈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還真是給人添麻煩的習俗。」冷墨飛這麼說著,臉上可是另一回事。

這個三十多歲的俊逸男人此刻樂得一點形象都不要了,幾乎是小跳步般急沖沖的踏入正廳,只見滿室燭光搖曳,放眼所及全是大紅的喜色。

他們沒有宴請旁人,就自家人辦一辦而已,人數是少了些,可氣氛卻毫不冷清。

兩名新人因為沒了雙親,便由凌霄與塵慕代坐高堂之位,馮沐瑤扶著被喜帕遮住臉的人,杏兒似的貓眼斜睨冷墨飛,笑得彆扭又挑釁,像是道賀跟嘲笑的綜合體,冷墨飛喜上眉梢,根本不在乎馮沐瑤的調侃,巴巴的望著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

他看不到她的臉,可她春蔥似的纖纖素手交疊在腹部,與自己相同的喜服更是襯得她身型窈窕纖細,光是站在那裡就讓冷墨飛心神激盪,塗著丹蔻的指尖微微顫抖,不知藏在喜帕下的臉上是何表情,或許忐忑?不安?緊張?歡喜?嬌羞?

冷墨飛目光灼灼的死死盯著姚瓊姬,分寸不移彷彿將她嵌進眼裡也心甘情願,連三拜時都不肯移開,導致他鞠躬的動作特別怪異,但其他人只是搖頭憋笑,甚至連凌霄眼底都有明顯笑意,夫妻對拜時更是差點撞上姚瓊姬額頭,險些鬧笑話。

當然,這種狀況下,他到底怎麼走完婚儀的,自己都記不清楚。

冷墨飛從入場就像被勾走魂似的,糊里糊塗的連喜酒都忘了喝,看馮沐瑤扶著姚瓊姬先入新房就要跟上,當然其他人不會這麼輕易放他走,稀哩嘩啦的給灌了滿滿好幾甕烈酒,才讓他東倒西歪的離席。

「真是,樂得找不到北了,不枉費我們從早上忙活到現在。」曲流光笑嘻嘻的放下酒杯,手裡繼續給凌霄跟塵慕佈菜,當然也沒忘了沐瑤等等要吃的份。

「你當初也差不多,要老朽提醒你那時候如何犯傻的嗎?」凌霄睨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問,塵慕勾勾嘴角不發一語,曲流光紅了臉,尷尬的低頭。

且不談這些話家常的事,那頭新郎官冷墨飛腳步搖晃彷彿踏在雲端似的,推開了新房的門,迎面就撞上正要出去的馮沐瑤,她揚起臉,分明是祝賀的笑,卻多了點挑釁的意味,伸手戳戳冷墨飛的胸膛,鄭重開口。

「瓊姬姐姐就交給你了,不許欺負她,不然我一定替她討公道,暸不?」她吐舌。

「去去去,妳才不要欺負流光呢,凶巴巴的妳。」冷墨飛已經半醉,軟綿綿的撥開馮沐瑤的手,踏著歪斜的腳步就要進房。

「還有,恭喜你大婚。」遙遙傳來馮沐瑤爽朗的笑聲,冷墨飛微微一怔,終是忍不住放聲大笑,心中自是得意又欣喜,暗暗道了聲謝。

這一笑,腦子裡便越發清醒,他走到房裡的梳妝台前,拿起喜秤又放下,緩步走到姚瓊姬面前,親手揭下她的蓋頭。

似是被燭光晃了眼,也或許是兩人的情緒互相渲染,姚瓊姬羽扇似的濃密睫毛微顫,靜靜仰頭看他,精緻絕美的五官畫著淡妝,凝脂似的肌膚泛起桃花似的紅,在紅燭映照中更顯風華卓絕,耳垂上掛著的銀飾發出叮噹聲。

「妳好美。」冷墨飛俊美無雙的臉掛著柔情滿溢的笑,輕柔的摩娑姚瓊姬的臉龐,接著鄭重的單膝跪在她身前,捧起她的手,在指尖覆上一吻。

姚瓊姬輕聲笑了,塗著丹蔻的手抽出,柔若無骨的輕輕拂過冷墨飛的眉眼,緩緩在他額心落下親吻,冷墨飛坐上床攬著她,沉浸在她柔柔的香氣裡。

「你就沒幾句抱怨?」姚瓊姬終於安安穩穩的倚在他胸前,帶著笑意問。

「我想抱怨的可多了,妳下輩子可得天天聽我嘮叨,不許反悔。」冷墨飛拉下簾帳,摟著她躺下,低沉的語氣裡有些佯裝的委屈。

「好生小氣,都以身相許了還這麼囉嗦,我現在就要反悔。」姚瓊姬也學著他的語氣,撇撇紅唇故意說道,卻沒有阻止他解開喜服的動作。

「那怎能算,我不也是以身相許了嗎?咱倆彼此彼此…」冷墨飛低低笑著,在她耳畔吐露情意,紅燭帳暖春意蔓延,滿室旖旎無限風光。

長夜漫漫,洞房花燭夜,可不正是人生大喜之最?

至少,抱得美人歸的冷墨飛是如此認為的。

小段子.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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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屍體被搬到這裡,他飄盪在空中,冷眼看著一切。

太空船上的東西都被搬來莫蘭.霍德的宅第裡,甚至是自己的畫作與那把精緻的小提琴,滿滿當當的放在會客室裡,就在保存著自己屍體的儀器旁。

「這些東西我都讓人替你們搬來了,反正你們要在這住下,我就讓他們先拿來這放,別擔心,什麼都沒缺,你可以點點。」莫蘭.霍德笑得純良,像是等待誇獎的孩子,那自作主張的強橫卻讓人心生怨怒。

…妳根本就不打算放人走,明天再說?哪來的「明天」?這是拘禁!就沒人能阻止嗎?!所羅門心中瘋狂怒罵,面上卻是不顯。

抗議絕對沒用,當然沒人能阻止,她就是這顆星球的主宰,誰會吃力不討好的為「異邦人」發聲?他們只能任人宰割。

「好美麗的軀體…保存的真不錯,像是沉睡著似的…」莫蘭.霍德趴在玻璃儀器上面,癡迷的撫摸冰冷的玻璃,像是要穿透儀器去擁抱所羅門似的。

妳沒有看到腦門上的洞嗎?眼瞎是不是?所羅門對於自己赤裸的屍體被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已經感受不到難堪,只有厭惡徘徊在胸臆裡,揮之不去。

「妳不要碰!」索魯斯卻不能保持鎮定,又怒又急的想拉扒開對方。

莫蘭.霍德的一根手指抵在他額心,動作看著輕巧優雅,卻讓他難以動彈。

「索魯斯,索魯斯啊…這個名字是誰取的?這不是你的名字對吧?為何不用從前的名字?索魯斯若用地球的拉丁文來發音,是「獨」的意思,你知道嗎?這也太寂寞了吧?還是說,替你取名的人希望你孤單一生啊?真可憐。」莫蘭.霍德歪頭,眨眨美麗的眼睛,同情的問。

「這跟妳沒有關係!」索魯斯表情凍結一瞬,扭頭氣吼。

莎菲亞當初不過是因為索魯斯是一個人待在荒野,才這麼取名的,現在卻被人用這種說詞曲解,簡直莫名其妙!所羅門眉頭皺起,更加慍怒。

「以前的名字我不要了,從我被稱為索魯斯的那一天,我就是索魯斯!誰也不想當!」索魯斯的心彷彿破了個口,無盡的悲涼湧上心頭。

他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消失在煙塵中的過去,美麗的回憶啊…山谷裡的歲月,歡聲笑語的從前…永永遠遠,在心裡封存,卻抓不到一點殘渣。

他多希望自己只是索魯斯,只是從前那個跟在他們身邊,無憂無慮的索魯斯…不用管什麼糾葛、沒有痛苦恐懼、沒有愛恨別離、沒有悔恨傷悲…美好的時光。

他知道自己的「故鄉」不在這裡,魂牽夢縈的理想鄉,最想歸去的處所,沒有了。

而今,連強留下的那人,也不曾再如從前那樣瀟灑的迎風騎馬,溫和的低笑…

過了一夜的苦思,輾轉難眠的他,心裡的愁苦隨著思路清晰更加明顯,事到如今,索魯斯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愛慕何等真摯的做法,便是如他所願。

莫蘭.霍德與所羅門注視著索魯斯,因為他突然閃現的神情太過奇怪。

他昂首與所羅門四目相對,眉宇間盡是痛苦,電子光流激烈的在眼中跳動,嘴角噙著顫抖的笑容,步履蹣跚的走向所羅門的金色小提琴,有模有樣的開始演奏。

沒想到這百餘年間,索魯斯不只保養小提琴而已,他居然還學會了演奏?為何自他被喚醒就沒聽過他拉小提琴呢?所羅門不解的想。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人摸不著頭緒,鴉雀無聲的室內只有哀歌緩緩演奏,每個曲調都踩在節奏上,精準又動聽,彷彿演奏多年的音樂家。

那是他傾注所有的情意,只為所羅門演出的樂曲,他最後的離歌。

哀傷婉轉聲聲悲切,兩人不由得聽到入神,目光灼灼宛如焰花,一刻都捨不得從他身上轉移,索魯斯邊奏邊走,踏著慢條斯理的步伐,猶如在與情人共舞,轉回了玻璃儀器前,琴弦未離琴弓未放,終是悲愴一笑。

--而後猝不及防的狠狠將小提琴往玻璃儀器上猛砸!

粉碎所有執念的爆裂聲貫穿耳膜,防腐劑傾瀉而出,灑得滿地都是,濺到莫蘭.霍德的裙襬、噴到所羅門未完成的畫作上,琴身整個碎裂,玻璃渣渣噴飛,反射光線映得一室燦爛,像極了雪霰四散的模樣。

或許是力道跟角度恰好,木製的小提琴竟然將整個玻璃儀器砸出大洞,所羅門的屍體順著破口滑出,溼答答的軀體上滿是被玻璃割破的口子,俊美無匹的臉也沒倖免,百餘年來被索魯斯精心養護的身軀就這樣毀了。

所羅門瞠目結舌的看著索魯斯,卻看到他被防腐劑潑到的臉,笑得如此哀婉,液體順著他的臉滑下,像極了在雨中哭泣的人。

「你在做什麼!你這瘋子!來人!快拿其他儀器來啊!這麼美麗的藝術品不能就這樣毀了!把那個瘋子捻出去!打壞他!」莫蘭.霍德顯然全沒想過會有這種狀況發生,裝出來的優雅蕩然無存,趴在地上抱起所羅門的屍體,高聲尖叫。

僕役們以莎拉為首,面無表情的朝索魯斯蜂擁而上,卻見他垂眸,低低笑著。

「…所羅門是人啊…」他意義不明的呢喃。

周圍的氣壓瞬間降低,壟罩在眾人周圍的重力驟增,所有人動彈不得,空氣中傳來細細碎碎的電流聲,霹霹啪啪的藍色電花激烈跳動,索魯斯雙手平舉手成爪狀,盈滿電子光流的瞳孔閃爍驚心的盛光。

忽然一聲巨響,所有窗戶的玻璃全部震碎,精美的吊燈也掉下來,奇特的電流放射狀的擴散,打進所有僕從的身體,塵埃簌簌而落,忽然間一片沉寂。

所有僕役僵直著身體,眼睛閃爍著奇異的流光,緩緩屈膝跌坐在地。

「…妳不該喚醒我的異能…領主大人。」索魯斯露出所羅門陌生的表情,沉冷而肅殺,昔日澄澈的眼眸彷彿沉入黑夜,悠悠冷冷比那凜冽寒風更加刺骨。

莫蘭.霍德愣了一拍,瞪得大大的眼睛卻忽然閃上猙獰的狠色,她鬆開所羅門的屍體,拍拍衣襬上沾染的汙漬,嘴角的笑容滲人可怖。

「毛頭小子…你以為也有點才能就能贏過我嗎?太狂妄了吧?」她一伸手,索魯斯彷彿被無形的槌子打中,狠狠向後飛去,身體在牆上撞出蛛網狀的龜裂,索魯斯慢慢滑下來,狼狽的坐倒,又蹣跚的站起。

「我不想贏過妳。」只是想找個埋葬自己的理由。索魯斯悽愴一笑,話是對著莫蘭.霍德所說,眼角餘光卻掃過所羅門,房中的碎玻璃急遽升起,散彈槍似的朝對方射去。

莫蘭.霍德飄浮在空中,游刃有餘的穿插在攻擊裡,反手就讓玻璃碎片憑空粉碎。

周圍的僕從跪倒在地,奇特的電花還在身上流竄,她們空洞的眼裡波瀾更盛。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是在科技蓬勃的星球嗎?這超能力大戰是怎麼回事?

混亂危險的場面,瘋狂的執念互相碰撞,所羅門茫然的位在中心處,任由各種東西穿透自己,怔怔看著自己千瘡百孔的屍體突如其來的風化,變成一攤細沙,攔都攔不住的隨著灌進室內的風亂捲,分不出哪個是灰塵、哪個是他。

塵歸塵、土歸土,是索魯斯給他的成全。

眼看著自己的魂體越來越透明,指尖末梢已經消失無蹤,要不了多久他便會消失,所羅門遙遙望著跟人打得昏天地暗的索魯斯,彷彿陷入了看不清的迷霧裡。

他弄不懂了。曾經他以為的渴望,到了這個地步,他卻沒有太多喜悅。

是因為那悽愴的神情中,愛意太過蒼涼,行為太過悲壯嗎?

是他以為他的愛是執念,還是他認為他的執念是因為愛?所羅門已經搞不明白。

多年的願望將要達成,為何他卻沒有絲毫欣喜?

混亂中,索魯斯的身體被無形的攻擊打中,右上身被砸毀,左腿也瘸了,東倒西歪的跪倒在地,匍匐著驅使異能繼續攻擊,卻不時以餘光看向所羅門。

他那眼神淒楚得過分,竟讓所羅門心口一痛。

沒有心的他們,此時卻有同樣的疼痛。

所羅門知道那是什麼眼神,當年他舉槍自盡時,一定也是用那樣的眼神動手。

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慾念了…他不需要明天,只是想跟這個讓他痛苦的塵世告別。

「…索魯斯…」所羅門怔怔看著他,莫名的惶恐不安,卻除了喊他的名字以外,什麼都說不出口,什麼都做不到。

他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自己又何嘗不是把他逼到絕路的人?

「…我放你走…所羅門…我是真心的…」又一輪猛攻,索魯斯整個身體支離破碎,連聲音都參雜著機器音,漆黑的機油滴滴答答的墜落,像是腐朽千年的血汙,他顫聲笑著,惶惶而不安,就怕即使到這地步,對方還是不相信自己的情意。

莫蘭.霍德放聲尖笑,髮絲亂得像團雜草,全身都有被割傷的口子,先前的優雅美麗全換成瘋顛的狼狽,拖著歪成奇怪角度的腿,狠狠掐住索魯斯的脖子。

「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不過只有這點能耐而已…你以為這樣就能贏嗎?了不起我換個身體就好了,我可是不朽不滅的…」

啪嚓!

一雙纖細白皙的手從莫蘭.霍德的胸口穿出,機油噴濺染上索魯斯的身軀,莫蘭.霍德不敢置信的向後扭頭,脖子呈現奇怪的角度,聲音裡開始出現喑啞的機器聲。

「妳在幹什麼!莎拉!」她氣急敗壞的咆哮。

莎拉美麗的臉龐從原先的空洞僵硬,轉為森冷的淺笑,微微歪頭,一樣的優雅,手上的動作卻是兩回事,索魯斯眼中流光更盛,嘴角勾起不符他個性的狠笑。

「受您照顧了這麼多年…領主大人,現在由我們來好好款待您吧。」話音剛落,所有僕役都帶著相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動作一致整整齊齊的拉起裙擺,向莫蘭.霍德行了漂亮的禮,語氣恭謹得那般諷刺。

--接著便蜂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莫蘭.霍德的身體拆解成塊,莫蘭.霍德淒厲的怒罵聲尖銳刺耳源源不絕,雖然沒有血,但那場面可真是叫人怵目驚心。

「妳們以為是誰讓妳們活到現在的!該死啊啊啊!不准繼續…」莫蘭.霍德的聲音已經徹底變成完全陌生的聲線,金屬落地的聲音夾雜著她的嘶吼,包圍她的人數多到連異能都趕不上那些數不清的手,她砸毀一隻手就有另外一雙手過來,或壓制或拆解,半點尊嚴都不給她留下,到後面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索魯斯沒有去管後面擠成一團的人,他拖著殘破的身體朝所羅門而去,機油在地上拖出蜿蜒的黑線,不時有幾顆螺絲滾出來,但他目光卻分寸不移。

「…索魯斯…」所羅門飄到他面前,不由自主的想伸手,可他的手已經沒了。

望著越來越透明的所羅門,索魯斯苦澀的笑著,聲音乾巴巴的。

「我剛剛解開領主對她們的控制…這麼多人裡,應該也會有幾個有異能的吧…就算沒有,那些人也會死命給她教訓…我是不是很厲害…」索魯斯斷成數截的話中不時夾雜著嘎嘎聲,機器音已經開始顫動,顯然受損的範圍極大,怕是沒能再撐多久就會崩毀,可到這時他還是用渴望的眼神看著所羅門。

「為什麼你要…」尋死二字,所羅門沒有立場說出口,該說他咎由自取,還是該對索魯斯說抱歉,終究是自己造成他不想繼續活下去,如何能夠去問?

就算機器軀體崩毀,說不定轉移到新軀體後還有重來的機會,可他肯定已經不需要了,所羅門與索魯斯心照不宣,對此皆不多說。

索魯斯用盡力氣,撲進所羅門的懷中,千瘡百孔的左臂緊緊抱住他,全身都在抖。

這一次,所羅門非但沒有無奈、也沒有慾望推開,相反的,他還想反手回抱,可他已經無能為力,他只剩下上半身的魂體,其他部分全都消失在虛空中了。

「所羅門…可不可以就維持這樣,我保證…保證不再糾纏…就讓我這樣送你走…好不好…」索魯斯沒有眼淚,只有一道漆黑的機油冉冉從他一邊只剩窟窿的眼眶中流下,機器音的哭泣聲刺耳得難以忍受,近乎卑微的乞求著。

所羅門默然的低頭望著他,不知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心裡陣陣發疼。

是自己把他折磨到這種地步的嗎?錯的人,到底是誰?

「…索魯斯…我對不起你…」半晌,所羅門終於開口,可他已連聲音都快消失。

索魯斯猛力搖頭,不知哪個部位的螺絲甩出來,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機油噴得到處都是,但殘餘的那隻美麗眼睛仍片刻不離所羅門。

「不…是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低頭道歉,這不像你啊…所羅門…」索魯斯吃力的發出聲音,禱念似的將額頭抵上所羅門的額頭,想要跟他拉到最近的距離。

不知道最後會是所羅門的魂體先消失,還是索魯斯的軀體先停機,「消亡」的腳步聲漸漸近了,遠方嘈雜的聲音兩人已經進不了他們耳裡。

忽然間紅光大盛,二人同時望去,竟是莎拉點燃了滿地的機油,她率領著支離破碎的女僕們,背對著火焰,整齊一致的朝兩人捻裙行禮。

「…謝謝你們讓我們從這個被禁錮的軀體中獲得解放,我們先走一步…」她微微歪頭,笑得那樣優美從容,殘損的軀體卻不減風情,就像初見時那般秀麗。

強光炸裂,機器女僕們引燃了自身,火焰捲起整棟建築物陷入火海,她們纖弱的美麗身影消失無蹤,高溫炙熱火舌席捲,置身中央的兩人怔怔呆坐原處。

「一路好走…」二人不約而同的說出送別詞,而後相視一笑。

竟然在這種時候才明瞭什麼是愛,我們兩個也真是傻得可以。

該上路了,不論是一起灰飛煙滅也好、一同前往輪迴也罷,如果真有來生,或許能有不同的開始,即使沒有…也不要緊了,禁錮自己的枷鎖已經消失,就算只有短短的剎那,得償所願的欣喜可是什麼都比不上的。

火海吞噬一切,這棟死去的宅邸被燒得寸草不留,平靜無波的湖面被風掀起陣陣波瀾,呼嘯的冷風帶走殘餘的灰燼,朝向天空的那頭奔馳而去,彷若追尋著自由的生命,用盡所有熱度,只為活得精采。

天際那端的日輪,耀眼得難以直視,晴空中的浮雲啊,悠悠蕩蕩的往遠方而行,長路漫漫終有到頭的那天,沒有故鄉的「異邦人」,只求一份安寧的歸處,只願終焉那刻有人相隨;不求永恆的凋零,只願短暫的輝煌,如此而已。

--從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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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與索魯斯被安置的房間布置得富麗堂皇,跟樓下的裝潢相去不遠,並沒有特別委屈這兩個「貴賓」,房間寬敞陳設典雅,三面有精緻的落地窗,周圍的山光水色與庭園盡皆一覽無遺,房間整體色調以古典的貴族式降紅色為主,窗簾則是相輔的淡米色紗質輕布,月光從窗框間的縫隙灑落,微風讓窗簾輕柔飄動,莎拉將索魯斯放置在胡桃木做成的大床上,溫柔的替他蓋上被子。

房間是很漂亮,卻大得多餘,除了正中央的大床與床頭櫃,就只有一組胡桃木桌椅擺在附近,置於上頭的銀製茶具亮晶晶的,顯然經常保養,看那色澤肯定也是上品,其他沒有什麼東西,空蕩蕩的不像是經常有人住的地方,莫名寂寥。

所羅門木然的看著莎拉的動作,心中千思百轉難以平復。

「請兩位好好安歇,若有什麼需求…」她捻起裙襬彎腰行禮,隨後取出一個銅鈴,正想交給所羅門,卻突然想起他接不到,面容微凝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所羅門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搖搖頭卻是沉默不語。

「我就在隔壁房,需要的話隨時可以過去找我…恕我告退。」莎拉還是把銅鈴置於桌上,挺直背脊態度優雅的旋身而去。

拉開門的那一刻,所羅門終於開口。

「…妳…滿意這樣嗎?」他的聲音有些蒼涼,冰冷得像是月下湖水,半點漣漪都不起,完全透露出他的疲倦與無力,但凡有些人性的都聽著動容。

莎拉維持著開門的動作,唯有風聲擾亂死寂的沉默,她背對著他,不知心中所想。

不知過了多久,莎拉終是邁出步伐離去,所羅門本也沒有期望她回答,始終看著窗外不可觸及的遠方,卻在門板闔上的那瞬間,聽到細微的聲音。

「…難道您能拯救我們嗎?」那是不帶感情的陳述,話語卻冰封而銳利,那幽微的細語比之所羅門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兀自發笑,半透明的身軀更為虛無。

是啊,自身難保了還多嘴什麼呢。

所羅門飄到索魯斯身邊,一如他們在太空船上的歲月,靜悄悄的守望著。

「你醒了對吧?索魯斯。」半晌,所羅門彷彿自言自語的呢喃。

他居然裝睡,什麼時候他也會玩這齣了?偷聽我跟莎拉講話有什麼意思?

索魯斯睜開眼睛,盈滿電子光流的眼睛像裝進波光粼粼的湖面,閃爍微光。

「所羅門…活下去就這麼痛苦嗎?跟我一起活下去,不好嗎?」索魯斯神情通透,從前的稚嫩少年感全然抹去,平淡的聲音透出成熟的韻味,一樣的懇求卻是不同的感覺,沉穩而又苦澀的索魯斯,讓所羅門倍感陌生。

「你記起了什麼?」所羅門不答,轉移了話題。

似乎早有所料,索魯斯也不強求,慢悠悠的起身坐好,與對方四目相交。

「記起不少…她說的是真的,我是這顆星球的人。」

而後他便緩緩陳述他失落幾百年的記憶,所羅門凝視著他,靜靜聆聽。

乍聽之下還以為有很多事能說,結果其實也沒什麼東西能講。

他的靈魂融入機器軀體的原因就如同莫蘭.霍德所言,為了尋求永生而行此道,這不值一提他便草草帶過,在漫長的歲月裡,他享盡了世間所有的娛樂,後來便與一群人踏上星際之旅,那隻旅遊團有政府單位贊助,在其他星球尋找新鮮的事物為本星球這些已經百無聊賴的「人」找樂子,算調查團之類的玩樂工作者。

…還真是群無聊的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所羅門暗暗在心中腹誹。

「星際之旅總有許多意外發生,但我們自詡走在科技前端,對任何異狀都自信滿滿的不以為意,最後在地球附近陰溝裡翻了船,遇上星際海盜。」索魯斯抱緊胳膊,蒼白的臉上有幾分慘然,回憶起當初的折磨,多希望自己一直都沒有想起來。

「…都過去了。」所羅門對他的表現無能為力,只能淡淡勸他。

「…我們星球的人自從靈魂移到機器上後,不知為何會產生質變…原理我不明白,總之那種轉變很奇特,普通人變得能看見魂體,但有少數人卻會產生更強大的能力…能觸碰到靈魂也是其中一種,就是剛剛領主所展現的異能。」索魯斯勉強一笑,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難怪我們登陸星球時所有人都能看到我…而那種觸碰能力不是人人都有…不過你除了我之外,沒有看過其他魂體不是嗎?而且照她的話,你不應該無法觸碰到我,那又是怎麼回事?她又是怎樣知道這件事的?」所羅門不解的問。

「從前我似乎是跟領主一樣,屬於出現特殊變化的那種,她之所以會知道,或許是因為我跟她是同類吧?反正後來會變成你所知的那樣…大概是被宇宙海盜摧殘得某些部件壞掉造成,我也不知道線路是怎麼牽扯的,只是那損傷超奈米纖維無法自行修復好,卻偏又不影響身體機能運作,就這樣糊里糊塗的繼續維持下去,生不如死的被宇宙海盜驅遣為奴…」他低垂著頭,幽幽的聲音裡聽不清真實情緒,但絕對不美麗。

可不正是完美的獵物?不老不死耐操耐磨的身體,富有高度感性的靈魂,奴役兼

供以取樂想必很快活吧?所羅門不屑的想著。

「後來又是怎麼到地球上的?怎麼會失憶?其他人呢?」所羅門嘆息,問道。

「…後來…有人瘋了,搶到雷射槍就到處亂射,整艘太空船像被血洗過,引擎受損不得已迫降到地球,卻在快要落地前發生爆炸,我僥倖沒被捲入火海,緊急彈出後狠狠摔在岩原地帶…就這樣失去記憶被你們撿回去。」索魯斯抱頭低語。

所以他並不是被棄置在野外,而是遇到大變故…所羅門聽到索魯斯說的「你們」時,驀然想起那個不該想起的人,心中又是一痛,臉色鬱鬱。

「你確定你的記憶沒有被莫蘭.霍德竄改?」他定定神,又問。

「沒有,雖然我沒有證據能確定,可她如果要偽造記憶,何必灌輸些不需要的東西呢?她大可以直接將我洗腦成她要的樣子,可我現在還是一樣…並不會想跟她留在這裡。」索魯斯搖頭,篤定的說。

有道理,既然她的目標是我們,如果她能洗腦,何不乾脆那麼做?這樣也不必費心「威脅」我們了…這麼說她還是個守信的人,除了修復外,真沒做出傷害索魯斯的事…好像也不能這麼說,他那些往事想起來只是徒增傷心而已,不是嗎?

回想起莫蘭.霍德的瘋狂,所羅門神情又是一暗。

「…那你現在打算?」所羅門根本無法離開索魯斯這件事,也不知道莫蘭.霍德知不知道,本來就已經無路可走的狀況,如果索魯斯被她說動打算留下,即使自己不願被裝入機器身軀裡,他還是只能受困在此,進無路退無門,心亂如麻的問。

索魯斯目不轉睛的看著所羅門半透明的身影,銀色月光穿透他朦朧的魂體,虛無得彷彿隨時會消失的煙塵,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遲疑的碰觸所羅門的手臂。

這一次,他碰到了。

觸感很奇妙,像是煙塵凝聚成型,沒有溫度卻柔軟,有點接近流沙的感覺,但沒有像水或泥似的濕潤感,也沒有從指尖流逝,確確實實的存在著!

索魯斯百餘年的痴狂終有得償的一天,他眼眶發紅,狠狠將所羅門抱緊。

所羅門垂著手,面無表情的看著虛無,沒有推開也沒有出聲阻止,彷彿人偶般任他抱著,一時間難以言述內心的想法,百般無奈。

照理來說,既然能被對方觸碰,便不可能無法碰到對方,這到底是什麼原理?

他雙臂被人圈著,胸口讓人趴著,可他還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只是那些部分無法動作,並沒有被東西碰到的感覺,根本像是定身術,簡直太詭異。

「所羅門…所羅門…我喜歡你。」索魯斯在他胸口蹭,情動難以自持,昂首便是真情告白,所羅門低頭與他對視,半透明的臉上沒有波瀾。

「…只是錯覺而已,這麼多年都獨自待在太空船上,沒有與其他人交流,終日守在我的身邊,才會讓你有這樣的感覺,這不是喜歡,只是執念。」所羅門平淡卻堅決的粉碎索魯斯的話。

「才不是這樣!單憑執念我怎麼可能…」索魯斯被踩到痛處般彈起,句子卻突兀的斷了。

「…怎麼可能守著我的屍體度過那麼久的日子,對嗎?」所羅門嗤笑。

「你很清楚,我已經死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他殘酷的替他說完,搖頭輕嘆。

「…可你明明還在!你就在這裡!在我身邊!不要拋下我!」索魯斯始終不願面對的現實,在能觸碰到所羅門後更是讓他執著,近乎惶恐的哀求。

「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所羅門真的累了,疲倦的眼神寫滿他的無力,淡淡問道。

索魯斯一怔,哀痛的垂下腦袋,電子光流在瞳孔中激烈跳動,悠悠月色裡像是落下了眼淚,沒有辦法回答所羅門的話。

準確來說,是他不敢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執迷不悟,給所羅門多大的壓力,一直都知道,可是他就是…放不了手。

「是因為…莎菲亞嗎?」索魯斯顫抖著雙唇,嚅囁道。

所羅門疼痛的表情出現一瞬,他死時有多大的悔恨,現在就有多深的痛,若要說執念,愛上親妹妹的他,那份瘋狂比索魯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

「曾經或許如此…可是索魯斯,現在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了,我跟你都必須前進,你明不明白?」所羅門淡漠的聲音彷彿重錘,狠狠砸在索魯斯心上。

對於靈體而言,「前進」就意味著結束,至少對所羅門這個「人」就是這個意思。

他不願像他們一樣,用永生來腐朽…漫無目的,不會前進亦不會終結,單純為了活而活,他不想蒼白虛無的存在著。

短命而熱烈,用盡靈魂燃燒,歌頌生命的活著,才是他想要的一生。

停滯不前的時間,對於他猛烈的活法,太過沉重,龐大得難以承受。

而索魯斯的「前進」,則是該放他離開,不必說出口二人也瞭然於心,當下死寂如同死亡蔓延,冷肅的氣氛僵持著,即便溫柔月色也沖刷不了。

「如果…我…」索魯斯用力在被褥上捏出皺褶,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卻卡在喉嚨。

如果他要強行將他「留下」,不管是哪一種方式都好,或許用他重拾的那種異能將所羅門「塞」進機器身體裡,也或者是單純困住他的靈體,以現在的索魯斯而言,都可能做得到,並且所羅門將毫無反抗能力,他大可以威脅強迫,可他不敢。

說都不敢說,因為他知道所羅門的答案。

「我會恨你。」果不其然,他讀出他心中所想,斬釘截鐵的回答。

所羅門的感性比普通人多出好幾倍有餘,要他永生都用一個不能感受溫度、吃不出味道、察覺不了四季變遷的軀體過活,於他而言無異於折磨。

機器身體除了能碰觸到東西以外,對他來說跟現今的幽靈體差別不大,他不稀罕。

索魯斯不意外,悲愴的仰頭,看著銀光從所羅門身體穿過,嘴角揚起歪斜的笑容。

「我會,恨你。」所羅門毫不退讓,加重力度再次重複。

啊啊…「恨」,多麼沒用卻又那麼令人心驚的詞,比任何責備都要強力的打擊索魯斯,他恐懼他的消失,但更害怕他的怨恨,索魯斯也已經無路可走。

他覺得心碎茫然,頹喪的將自己捲進被褥裡,縮成一顆球,不再說話。

所羅門也沒有再開口,這無眠的一夜何等孤涼,說不清道不明,冷風悠悠,吹不盡的糾葛,斷不開的牽絆,一切只有不變的弦月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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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所羅門看看愣住的索魯斯,又瞥向莫蘭.霍德,遲疑的問。

「我說他是我們的同胞,他來自於這裡,這是他的故鄉。」莫蘭.霍德揉揉索魯斯的頭髮,堅定的重複。

索魯斯茫然的鑽出莫蘭.霍德的懷抱,抓抓亂翹的頭髮,第一反應就是搖頭。

「我不是妳的同胞,我以前又沒來過這裡,妳怎麼會說這裡是我的故鄉?」他問。

「不會錯的,你的身體是在這裡「出產」的,你耳朵部分的那個造型,正是本星球幾世代前流行的樣式,我們來聽聽歷史吧。」莫蘭.霍德指指索魯斯耳朵部位,笑盈盈的說罷,便拍手示意莎拉。

莎拉聽令找出資料,盈滿電子光流的眼睛發光,於牆上打出投影片,約略說明他們星球上的歷史。

這裡山川美麗資源豐富,自古以來就是科技非常發達的星球,日常所需一切事務都能透過機器完成,他們開發出的機器人美麗又聰穎,每個人都像活在理想鄉中,靠著機器人服侍度日,舒適又溫飽,過著其他星球人人稱羨的日子。

可唯獨一事,是科技無法解決的問題--死亡。

不管怎樣都無法避免死去,人類為了自己的短命謂嘆不已,這樣天堂般的日子若不能永遠享受到,豈不是太讓人悲傷了嗎?

當時頂尖的科學家們把注意力移到機器人身上,膨脹的渴求打破倫常的藩籬,他們開始了人體實驗…將人類的靈魂移到機器人身上,得到了永生的鑰匙。

「…將人類的靈魂移到機器裡?你們這麼幹了?」所羅門不可置信,錯愕的問。

先不說靈魂這種東西如何用科學的方式自身體裡抽離,就算順利安置到機器人上了,這樣還能算是「人」嗎?

這能算活著?是機器是人類、是生是死,究竟該如何劃分界線?

機器人跟裝了人魂的機器人,算同類還是不同?用什麼基準界定?

如果魂魄裝進了非人形的機器中,又該認為他們是什麼?

路上有很多機器貓機器鳥等等非人形機器,對他們應該用「運作」還是「活動」,來說明行為?沒有死的世界,如何「生」?

改寫死亡,卻扼殺生機的方式,真的好嗎?

「我們確實這麼做了,有何不可嗎?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外貌,無懼死亡的威脅,永遠幸福快樂的活著,難道不好嗎?」莫蘭.霍德無辜的眨眼,歪頭問。

所羅門不知為何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無法與她溝通。

他們的認知與倫理觀念完全南轅北轍,用相同的語言說話卻不能互相理解,再怎麼解釋都無法將自己內心的意思清楚傳達,她完全用機器式的理論去闡述人類的感覺,在所羅門的認知中,她已經不能算是人類,只是有「人欲」的機器罷了。

…如果只是這樣也罷,畢竟那是她想要並選擇的路,可事情絕非那麼單純。

她看著他們的眼神那樣炙熱,所羅門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

「所羅門,你不想再次擁有一個身體嗎?不滅不朽,逃離死亡的美麗身體?」莫蘭.霍德笑嘻嘻的湊到所羅門面前,純潔的眼睛深處卻藏著深深的渴望。

所羅門腦中閃現莫蘭.霍德的飛船與宅第中所有不平凡的狀況,心下瞭然。

…她想把我當成收藏品一樣,囚禁在這時間凍結的地方!

【來自(已消失)地球的美麗人類.所羅門】

所羅門甚至能想像出自己會被標上怎樣的記號,雖然她說得好聽,可就是要把自己當成她會動的收藏品之一吧?!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他不存在的冷汗涔涔而下,透明的面容若能看到膚色,定是鐵青一片,他們到底來了什麼鬼地方?想死不能死已經夠慘,為什麼現在還要面對這種爛選擇?

「…這就是妳說的困境?很抱歉,我想妳會錯意了。」所羅門力保冷靜,有些沙啞的回答,索魯斯想說話,可瞥見所羅門嚴厲的眼神,哆嗦一下便低頭黯淡不語。

「我不想永生,只想永眠。」他堅決的重複他說過無數回的話,與其說他在說給莫蘭.霍德聽,倒不如像在跟索魯斯強調。

「咦~?為什麼為什麼?活著有什麼不好?每天都可以玩耍嬉戲,永遠幸福快樂的存在在這世上欸!為什麼不要?你怎麼可能不想要?以一個幽魂的身份到處遊蕩,肯定是執念很深的緣故,你不可能不想重獲軀體的啊!不可能會有這種人的!」莫蘭.霍德忽然像個任性的小孩,搖頭甩手踢腿樣樣來,全然沒有什麼領主的風範,一直重複著她自以為的話語,活像是台壞掉的錄音機似的,看著滲人。

「…霍德小姐,我確實是因為執念才被綁在這世界,但這並非我所希望的,請容我回絕妳的建議。」所羅門冷淡的回道,意味深長的眼神卻是飄向索魯斯,擺明了無聲譴責,索魯斯雖然沒有與他對視,可眼中的電子光流卻越發紊亂。

他知道所羅門的意思,他還是怪自己把他綁在這世界,讓他生不得、死不得…

「不行!不可能!我不要!你一定要答應!我要你們留在這裡!永遠陪著我!不要不要不要!」莫蘭.霍德藍水晶般的眼睛已經毫無矜持,閃爍著恐怖的光芒,瘋瘋癲癲的拉扒著自己的臉蛋,笑得詭異又莫名,不停往所羅門身邊靠近。

索魯斯不承認莫蘭.霍德先前說的:【他的「身體」產自這裡,他是我們的同胞】這句話,只知道對於莫蘭.霍德異樣的神情,他心中湧上了「可怕」的感覺,全沒意識到這又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向所羅門挨得更近,結果猝不及防的穿透他的魂體,倒在沙發上怔怔出神。

所羅門連個眼神都沒給索魯斯,更對於撲過來的少女不以為然,冷冷等著她出醜…結果卻出乎他的預料。

莫蘭.霍德纖弱的手竟然真的碰到所羅門的臂膀,他甚至能感受到不尋常的力度。

所羅門幾乎與她鼻尖碰鼻尖,整個人被她牢牢的抱緊。

他俊美絕倫的臉上寫滿驚愕,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對瘋狂的雙眸。

「吶,留下來吧?好不好?」莫蘭.霍德咧嘴笑著,藍水晶似的眼睛發出混沌的光芒,語氣仍然像個任性的活潑少女,可卻更讓人退避三舍。

所羅門本能的伸手去推,可蒼白透明的手臂卻直直穿過莫蘭.霍德的臉,猶如索魯斯無法碰觸他一樣,他也沒辦法碰觸她。

「…什麼?」狀況完全超出所羅門的認知,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或者說,他「能」怎麼反應?她碰得到他、他卻碰不到她,未免太離譜了。

「你碰不到我的,你沒有身體啊。吶,所羅門,你就答應好不好?這樣以後就可以碰觸東西了。」莫蘭.霍德笑嘻嘻的歪頭,撒嬌的口氣聽著卻有股威脅感。

這意思是,反正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掌握,不如順從比較好看吧?

「…妳…妳不要碰所羅門,他不喜歡。」索魯斯被這個混亂場面嚇得不輕,也不知道究竟該用什麼稱呼叫這個人,只知道要保護所羅門,急巴巴的拉住莫蘭.霍德,想要讓她離開所羅門。

倉促中,他的手又揮過所羅門的手臂,毫不例外的穿透過去,兩個人倒是習以為常,可莫蘭.霍德卻饒富趣味的再次歪頭。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我們的對話似乎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出身於這裡的呢?這裡是你的故鄉啊!還有,為什麼你就是碰不到他呢?你可是我們的同胞欸,就我所看你分明有那種資質啊。」莫蘭.霍德的話讓兩人匪夷所思,難道他應該要能觸碰到所羅門這個幽靈才對嗎?

所羅門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他剛剛下意識不去想的事。

索魯斯這時才聽明白她所謂的「同胞」,指的可能不單單是他的身體。

「同胞」…難道他連靈魂都是這裡的人,像他們那樣被移到機器人軀體裡?!

「我…我原本是人類嗎?」索魯斯指著自己,顫聲問。

他是在失憶的狀況下被所羅門跟莎菲亞撿回去的,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機器人,就算他跟別的機器人有點不同,仍是機器人,沒想到他曾是活生生的人?!

「對啊,我剛剛不是說了,你是我們的同胞嘛,你怎麼那麼奇怪呢?是不是哪裡受損了?」莫蘭.霍德放開所羅門,扭頭又是一把抱住索魯斯,不待他掙扎,便將額頭抵上他的額頭,皮膚相觸的那瞬間,索魯斯微微僵硬,盈滿電子光流的眼睛與對面那雙發出渾沌光芒的瞳孔相對,似乎陷入深深的漩渦中,難以動彈。

「妳在做什麼?」對方注意力移轉雖然讓所羅門雖然鬆了一口氣,卻不敢掉以輕心,擔心的問。

剛剛還對他癡狂的莫蘭.霍德卻不理他了,維持著原本的動作默默不語。

滿室寂靜,連索魯斯都沒說話,所羅門已經不知如何是好。

或者該說,他什麼也做不了,就只能無力的乾瞪眼,他疲倦的嘆息。

對於莫蘭.霍德的話,所羅門已經信了,索魯斯種種不合「常理」的舉動,以及他能用執念將自己拉回人世的原因,倘若他原本是人,便能夠解釋得出來。

世間那麼多物種,就屬人類的執念最為深刻與恐怖。

雖然以他一個幽靈的身分來提這事有些荒謬,但即使是科技發達至此的宇宙紀元,還是存在信仰,即便有神通或是超能力,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

…所以這顆星球,可不是表面上所謂的機器之星那麼簡單,她剛剛能觸碰到我,就表示她身上存在著未知的力量…不單有掌握這星球的權力,還有特異能力,這下真是插翅也難飛了…所羅門心緒越來越亂,煩得他滿肚子怨氣。

始終被晾在一旁的莎拉收拾起被打翻的茶具,每個動作都如此優雅,所羅門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她朝他露出溫婉的微笑。

「…妳是人還是機器?」所羅門不由自主的輕聲問道。

莎拉卻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笑容,像是懷念又像是感傷,目光遙遠不知看往何方,卻沉默不語,也不知是答不出來,還是不想答。

所羅門沒有再問,但他卻明白了什麼。

莎拉曾經是人…或許樓下那些少女也是如此,就不知是甘願的還是被逼的。

霹嚓!忽然一道猶如跳電似的巨響驚動所羅門,他扭頭看去,正好看到索魯斯軟綿綿的癱倒在莫蘭.霍德懷中,呼吸綿長像是陷入沉睡。

「妳對他做了什麼?!」所羅門嚇了一跳,驚呼道。

「我在修復他的記憶迴路啊,他有部分迴路壞死了,你大驚小怪什麼?我才不會傷害同胞呢。」莫蘭.霍德無辜的眨眨眼,居然有些委屈的回答。

所羅門上前探視,手卻伸到半空中就停了下來,最後仍然無力的從他頰邊擦過。

「你看嘛,就說有身體比較好吧?現在只能在旁邊看,不是很著急嗎?」莫蘭.霍德笑嘻嘻的歪頭,抱著索魯斯,得意洋洋的用臉磨蹭著他的臉。

所羅門倒覺得自己如果還有身體,現在腦筋應該斷了,冷哼一聲不予回應。

「現在很晚了,他需要時間休眠,我讓莎拉帶你們去房間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說吧。」莫蘭.霍德對於他的態度不以為意,仍然像是吃了糖的孩子,喜孜孜的表情卻說著不容抵抗的命令,將索魯斯交到莎拉懷中,便一蹦一噠的走出去。

半點戒備也沒有,或者該說,她心裡很清楚這兩人無法逃出她的掌握,所以態度才如此輕鬆,完全不擔心他們溜走,任性妄為不講理,但還真拿她沒辦法。

這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羅門只得默默跟隨莎拉的步伐,前往他們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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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寓看,海邊離得不遠,沒想到也開了快半小時,三人的裝束輕便,匆匆停好車後便往沙灘找去。

平日裡的遊客不多,三三兩兩的戲水,歡笑聲與浪濤交錯,綿延到遠方的沙灘上卻沒看到夕顏。

若華有些不解,他明明跟小夕說好在這附近會合,怎麼人不在呢?難不成她弄錯地方了?還是去廁所?三人在海邊的雜貨店前走來走去,突然聽到巨響。

非常響亮的巴掌聲,從店後方傳來,隨即是一陣爭執。

「你這個垃圾!這話你說得出口?!良心被狗吃了?」夕顏憤怒的叱責清楚傳來,三人面面相觑,急忙趕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情侶和夕顏怒目相對的場面,夕顏怒氣沖沖的叉腰而立,對面的男人摀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臉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看著超狼狽。

小白臉。

目愣口呆的三人還沒搞清狀況,卻不约而同的想。

那人一副公子哥的模樣,長相不錯可渾身就是不正經的感覺,打扮輕浮舉止散漫,身邊的女人花枝招展濃妝艷抹,嬌氣的連連踱腳,塗得俗氣的指甲刺眼不已。 「妳敢打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小白臉撲上前想動手,被臨峰緊緊握住手腕便動不了分毫。

天青下意識的擋在夕顏身前,若華則刻意站在夕顏跟那名陌生女人中間,不讓衝突繼續擴大,氣氛很僵。

「你們是誰啊!多管閒事!」小白臉硬扯回自己的手,吼道。

「夕顏,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打他?」天青不理對方,徑自問。

「這渣男!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來海邊散步也能遇上!不理他還得意洋洋的跑來鬧!居然敢說我以前都騙吃騙喝!笑死人了!到底是誰賴著別人養?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不知羞恥!」夕顏氣得臉色鐵青,指著小白臉罵。

雖然沒解釋整個過程,但也瞭解得七七八八了,原来這小白臉就是她那個廢物前男友?八成是看夕顏一個人,覺得她好欺負,就帶著現任擺顯,沒想到人家不理他,一個惱羞成怒就隨意造謠,才會挨巴掌。

多麼低能並且俗套?被打還真不能怪人,太幼稚!

「那也不能打人啊!妳是被說中了心虛吧?」濃妝女嚷。

「就是嘛!妳就是這樣才會被我拋棄!活該沒人愛!」

什麼玩意,一搭一唱還挺有默契啊?果然,什麼鍋配什麼蓋,自己都承認來找碴的,還理直氣壯了?敢情你嘴賤合法就可以拚命作死?挨巴掌真的剛好而已。

四人已經氣到笑,小白臉還在拚命講,真不知哪來那麼多即與演出,要不是知道真相,沒準還被糊弄了。

「你說夠了沒?人都跟你沒關係了還這樣糾纏,太難看了吧?」聽到他已經掰出夕颜曾哭著抱他大腿求別分手的橋段,天青再也忍不下去,沒好氣的打斷。

「那又怎樣?嘴巴長在我身上,憑什麼我不能說前女友…」

天青一個箭步,直接把對方抵在牆上,單手撑在他臉旁,氣勢逼人的瞪著小白臉,瞬間讓他噤聲。

哇哦?!壁咚的用法之混混版本?!好嚇人啊!!

我方陣營裡的三人表情各有千秋,帥是很帥,可太殺了吧?

「就憑我是她現任,再不閉嘴我就要你爬著離開!」 天青壓低嗓門,笑得讓人發寒,那一字一句可真像從牙縫間硬擠出來的,從那咬牙切齒的程度來看,氣得可不輕。

「妳妳妳敢?別以為是女人我就不敢動手,我報警哦!」小白臉被嚇得雙腿都在打顫,结结巴巴並前後矛盾的喊。

啪!!店家後方閒置的廢木材被天青一腳踹破。

「那就快動手啊?」天青笑得陰邪,微微歪頭輕聲說道。

小白臉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跑了,連女朋友都不管。

濃妝女當場傻眼,罵罵咧咧的追上,鞋都掉了也不撿,場面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這麼孬還跟人耍狠?

「切,廢物小白臉也敢跟我大小聲…」天青不屑的冷笑,轉個身卻看到後方三人的表情,頓時回想起自己剛剛說了啥,她摘下眼鏡假裝沒看見,不想欲蓋彌彰。

夕顏小姐雙頰紅暈,摀著臉偷瞄天青,整個人都在冒粉红色泡泡,黃金獵犬峰兩眼發光,只差沒拿爆米花開吃,若華笑盈盈的回望天青,可手裡很缺德的拿著手機…他絕對開了錄音模式!!天青腦壓上升,額角青筋跳動。

雖然半路上她就查覺不對勁,可到底從哪個部份開始是圈套的?總不可能那小白臉也是他叫来的吧?

「…我說…」天青挨不住六隻精光大盛的目光,無奈的開口。

「唉呀,口好渴啊!我們去買飲料!妳們慢慢聊啊!」 若華搶在天青前面發話,拉著臨峰飛也似的跑了。

海風呼嘯而過,被留下的兩人面面相覷,曖昧的氣氛越來越濃烈,天青不自在的刮刮鼻梁,輕聲嘆息。

「…我們去走走吧?」她伸出手,向夕顏做出邀請動作。

夕顏紅著臉重重點頭,趁著天青手還沒放下,一把抓住。

天青頓了頓,終是沒有掙脫,牽著她细腻的手,缓缓踱到店前,在烈日下的沙灘上聽著浪濤,慢慢散步。

「…妳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天青有很多想問的,到口卻只剩這句。

「妳又為什麼會在剛剛說那句話呢?」夕顏用問題回答問題。

好吧,確實這個問題很多餘,心動就心動了,需要理由?

剛剛的「一時衝動」,已徹底說明答案,身體的反應總是比心裡更快,她無法辯解,只得老實承認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自己早就喜歡上她。

兩人相對而立,無言的眼神交流裡似已說了無盡的話。

與妳相處自然舒服,為妳躍動的心在歌頌愛情,春暖花開蟬鳴雨落,秋寒冬冷相偎相依,每一瞬間都想和妳分享,不用高潮迭起的人生,只想和妳共享餘生平淡的芳華。

夕顏牢牢捏緊天青的手,幾分緊張幾分羞臊的凝視對方。

「…所以妳說的話我可以當真了吧?我們…是情侶了對嗎?」

 天青忽然笑了起來,猶如盛夏的向日葵,驚人的燦爛。

「還不是呢…我還沒告白啊。」她低頭附在夕顏耳畔,輕聲說出她等了很久的台詞,夕顏歡呼一聲,直接摟住天青的脖子,她抱起她,情不自禁的轉了半圈,空盪盪的胸腔終於被填滿,從今以後再不會留戀離去的人。

若華和臨峰十指緊扣,並肩立於高處的沙丘上,靜靜注視著他倆的恩人們,烈日當空,炙熱的心像那波濤反射燦陽,閃得讓人睜不開眼,卻移不了視線。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無論生老病死,始终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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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颗红色氣球在半空中飄動,綠意森森的公園裡,一對母女追著那顆氣球跑,突然有陣暖風讓氣球轉了方向,恰好被一個路人抓住,她面露微笑,親切的把氣球還給那對母女,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女人牽著女兒歡聲笑語的離開,卻突然停下來。

她飛快的扭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剛剛那路人走去的方位,凝視著站在路人身前的人,太過強烈的陽光模糊了女人的表情,她怔怔望著那個背影,嘴巴微微嚅動,似乎在低聲呢喃什麼,卻沒人知道。

「妳又亂跑,哪天又遇到小混混我可不理妳了。」那人無奈的語氣帶著笑,聽著寵溺又溫柔,足教人甘心沉淪。

「妳才不會這麼絕情呢,快走吧,今天可是纪念日,不許欺負我。」剛剛幫忙抓住氣球的路人笑嘻嘻的抱住那人的手臂,蹦蹦跳跳的拉著那人走掉,那人也不掙扎,由著她把手臂甩來甩去,身體半側著,目光盯在對方身上,側臉的輪廓映入女人的眼裡,她牽著孩子的手一緊,臉上的表情複雜得難以言明,卻隱隱笑著。

她有些緬懷,有些哀愁,有些歉疚…但最明顯的是鬆了一口氣的解脫。

她摸摸女兒的頭,仰望澄澈的藍天,心裡頭淤塞的「什麼」終於消融,心胸舒暢。 她知道终究是自己負她一場,始終都是自己對不起她,其實她並不是不愛她,只是她無顏再接受她全心全意的愛。

她們精神上有非常相像的共通點,缺了一分的愛就不夠完美,無法解決的生育問題像一個小污點,她無法忽略自己是怎樣因為這個小小痕跡,消磨了無缺的愛…

她愛她,可正因如此,她不願用自己沾了一點小遺憾,再也稱不上全心全意的感情,面對她百分之百的愛意…

她知道,不管再怎麼解釋,對旁人而言,自己就是個負心的人。

單就這點來說,她從未有想辯解的念頭。

是,她辜负了她,可她對彼此坦誠了…她負了心,卻沒對不起她,她不願用99分的愛,騙取她百分百的餘生。

可她得到幸福後,卻時常在午夜夢迴中,想起當初她被自己拋棄在滂沱大雨中,那心碎徬徨又無助的身影…

曾是我摯愛的妳,如今我己無法再站在妳的身旁。

對不起,謝謝妳給過我一段最美好的青春。

她總算明白,常年淤塞在胸臆中的是什麼。

原來是罪惡感…

 「媽媽?」小女孩靠著母親的大腿,不懂為什麼她一直看著晴朗的藍天,母親的手暖洋洋的,又有點發抖?

「…好藍的天空啊…」她微微低頭,眼眶反射晶亮的光。

那一場有始無終的愛戀將永遠存放在心中,任憑歲月流逝年華老去,仍會在記憶的寶箱裡,閃著絢爛光輝。

「走吧,我們去接爸爸回家。」她抱起女兒,沐浴在暖陽裡。

誰都沒有錯,只是選擇了不一樣的路,通往的地方卻相同。

她默默的笑著。我現在很幸福,妳也是對嗎?天青。

似乎有個很讓人懷念的聲音在風中迴響。

天青停下腳步,抬頭不經意的看向天邊,遙見藍天中殘留的飛機雲,她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她心底的那場雨早就停了。

「妳在看什麼?」夕顏挽著天青的手,靠在她肩頭,好奇的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天空好藍啊。」天青摸摸夕顏的頭髮,滿臉溫柔的看著這個老天贈與的珍寶,淡淡笑著。

盛夏蟬鳴唧唧,今朝鳴蟲已非舊時蟬,可來年直至终老,我都會和妳並肩看夕陽,共賞每一次花開月升,不離不棄,只要妳願意,我就再也不會讓妳孤單寂寞。

原來大家都一樣,始終都在追尋一份真摯的感情。

「他們」、「她們」、「我們」…故事還未結束,餘生繼續描述。

願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這一生別無所求,如此而已。

「我們的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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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默默吃完這頓飯,向老闆娘道別後踏上歸途,若華與臨峰十指緊扣,走在前頭熱絡的閒聊。

夕顏欣慰的目光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側臉卻有幾分寂寞。

天青看著她映上橘黃色街燈的臉,心中微感酸疼。

她需要一個能疼惜她的人,卻在追逐缺損的我。

天青自知自己的心從沒癒合,只是痛到麻痺所以無所謂。

她曾想過,乾脆狠狠拒絕夕顏,不要再讓她痴等。

可是那樣真的是對的嗎?看著前方的兩個人,她迷惘了。

夕顏嘛…她那麼認真「推薦」自己,說實話也不是全然不心動,問題是自己這份心情,究竟是出於愛戀,還是只有同情?

天青生性認真,且有點精神潔癖,她無法忍受用情不纯粹的人…這裡指的不是劈腿那種無藥可救的雜碎,她所謂的「不純粹」,指的是「成分」。

簡而言之就是愛情裡不能摻雜「同情」、「憐憫」之類,不屬於愛的東西。

天青要的就是這麼單純的事,當然她也用同樣的標準要求自己對別人…

她不輕易談愛,一旦說了就不會隨便撤回,除非對方先棄她而去。

三年前就是這樣子分手的,她又是個執拗的人,傷了一次要很久才能恢復,若創口太大還可能無法痊癒,终生抱憾度日…

那日之後,天青便把自己關在房裡,連續數日不出。

「這是怎麼了啊!哥~你們說,她這是在搞什麼呀?」 夕顏完全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能委曲巴巴的找救兵。

臨峰同情的拍拍伏在桌上哀嚎的夕顏,扭頭看若華。

「若華…夕顏可憐哦…我們要幫她才行,快想辦法吧?」臨峰使出他拿手的大型犬淚眼,和夕顏齊齊盼望的等若華出聲,那四隻眼睛閃亮亮的直叫人張不開眼。

 「行了行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幫忙是一定會的,但你怎麼那副我一定懂天青在想什麼的表情啊?」若華伸手擋住面前的萬丈光芒,搖頭苦笑,問道。

「我想說你們都是喜歡躲來躲去的怪人,一定能搞懂她的想法…夕顏?妳幹嘛扯我衣服啊?」臨峰大喇喇並且說話不經大腦的發言讓夕顏滿頭大汗,趕緊扯著他的衣服拚命暗示,可惜為時已晚。

「…你今晚不准進房。」若華笑容滿面的暴擊男友,臨峰彷彿被雷劈似的張嘴愣在原位,隨即淚眼汪汪的討饒,但若華視若無睹。

「先不管那個裝可憐的笨蛋了,妳們最近有發生過爭執嗎?」若華優雅的端起茶杯啜飲,清俊的臉上寫滿認真。

這兩個女孩可是他們的大恩人,他絕不會置身事外。

「就是沒有我才困擾啊,她又不告訴我她心裡在想什麼…真是的,有話就直说嘛,太悶騷了吧?」夕顏鼓起臉頰,氣呼呼的嘟囔,若華微微苦笑。

有話就直說啊…真好,當年他若是有這種勇氣,也不必跟臨峰分開那麼多年了…他略有感傷的想。

臨峰還在旁邊哼唧唧的搏同情,卻不知心愛之人根本無法對他真的生氣,幸好他本就傻不愣登的,沒一會功夫自己就好了,繼續死皮賴臉的黏著若華。

「要不這樣,我們給她一劑猛藥,來看她還能逃避到什麼時候,聽我說…」

若華捏了一把臨峰,勾勾手指示意兩人附耳過來,三人交頭接耳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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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青那緊閉的房門被敲響,她猶像的上前。

「…誰?」她在門前躊躇片刻,不確定是否該打開門。

難不成夕顏打算來破門了嗎?這些天她想了很多,可還是遲遲不敢邁出那一步…要這麼粗暴解決?

「是我,若華。」若華斯文的聲音透過門板入內,天青暗暗鬆了口氣,卻不知他為什麼突然來找自己。

「若華,你有事找我?」天青擔心他是夕顏找來當說客的,心裡仍有顧慮還是沒有開門,乾巴巴的隔著門問。

「小夕在妳這裡嗎?昨晚她突然傳訊息說想去海邊走走,我勸她白天再去比較安全,結果她只是已讀不回,本以為她只是睡了才沒回,可剛剛我去找她,她人卻不在房裡…她有來找妳玩嗎?」若華關心的問,天青卻臉色微變,開門與若華四目相對。

「她不在我這裡。」那個天兵小姐,不會真一個人半夜跑到海邊去了吧?都幾歲的人了,應該知道危險吧?

「小夕不在妳這裡?不會吧…」若華撫著下巴,滿臉擔憂。

天青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卻哽住,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去擔心夕顏,她不知道能用怎樣的心情面對。

「我跟臨峰去海邊找找,天青妳呢?要不要跟我們去?」若華急沖沖的轉身,又像突然想到似的,尋問天青的意願。

完全是著急得找不到北那種神情,心也不定的某人哪裡能看出這是若華為了請君入甕所演出來的精妙絕技?

「你急什麼?夕顏又不是三歲小孩,出門走走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沒準我們前腳剛出門,她後脚就回來了呢?」天青不知道在與什麼抗爭,硬要裝得若無其事。

「雖然妳說得沒錯,可她這陣子都很沒精神,整天鬱鬱寡歡的,要是她不小心在海邊出意外了可怎麼辦?」若華早有所料,不慌不忙的繼續上演他擬好的劇本。

「…好,我跟你們去,等等在楼下會合。」天青不疑有他的相信對方說詞,畢竟自己這樣東藏西躲了好幾天,夕顏會有這種狀況也不意外,說來自己要負最大責任才行。

若華看著天青關上的房門,隱約能聽到收拾東西的聲音,滿意的點點頭,嘴角上揚的弧度有幾分狡詰。

別怪我哪…「兄弟」,是妳說「重要的就別放手」的,對吧?

我看妳跟我一樣嘛。因為過去的傷痛就要放棄現有的美好?

這怎麼行呢…做為「前輩」,我一定要讓妳清醒。

若華腳步輕快的回房招呼臨峰,一開門就迎上他那張傻里傻氣卻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超燦爛笑臉。

「你成功了?我準備熱車去了?」他亢奮的湊上前問。

「你怎麼知道我成功沒有?我話都還沒說吧?」若華推開他那擋路的身體,嘴角邊的寵溺笑意卻越深。

「我的若華那麼聰明,那麼完美,絕不可能失敗的啦!」臨峰得意洋洋的仰頭叉腰,像是在對全世界炫耀似的。

「別耍寶,笨蛋。」若華用白眼看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揹上包包。

過不多時,天青揹著斜背包下樓,看到臨峰的車時沉默了。

「這台車是拖吊場拖回來的嗎?」她沒忍住,冷聲問。

面前的白色小轎車有一個車門不見了,整台車全都是刮痕不能當沒看見,後面的擋風玻璃也龜裂成網狀…

「你撞死人了?符咒貼哪?若華你確定我們回得來?」天青無視在旁邊鬼哭神嚎的傻子,面無表情的想叫車。

「誤會,這些痕跡都不是那笨蛋撞的,他只是為了幫一個急需用錢的老先生才買下這台車,放心吧,他技術還行。」若華無奈的解釋,天青沒輒只得認命坐上車後座。

路上果然又穩又順,該等就等不超速不違規,技術的確不錯,天青坐在有門的那一側,風還是從沒門的那邊灌過來,弄得她頭疼的毛病又犯了。

「…幫老先生是什麼狀況?」她無事可做,沒話找話的問。

「一個早上常常和他打招呼的老先生的妻子突然生病,急需錢動手術,就差最後一點點卻再也湊不出錢,明知道這台車根本不值多少,老先生還是忍痛出售這台自結婚就買的車…這是他們夫妻當年存很久才買的第一台車。」若華坐在副駕,溫和淡然的揉揉臨峰的頭髮,慢慢道。

臨峰那張心滿意足的傻笑被照後鏡反射,天青靜靜看著前座的兩人不過份濃烈亦不過份平淡的相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認為…幸福,或許不過如此吧…

夕顏她想要的,大約也就是這樣而已…如果她跟「她」不同…

不對,她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為什麼我會…

涼風捲起落葉灌入車內,天青被風沙刺痛眼睛,朦朧的視線裡,遙遠天際那端的日頭正盛,天與海的交會處,璀璨的光芒閃爍,耀眼的藍色水面下是否藏著無價的珍寶?天青思緒越飄越遠,越想越多…

「後來呢?老先生的妻子救回來了嗎?」天青淺笑,低聲問道。

「當然啦,他們現在早上都一起去公園散步呢,好恩愛的。」臨峰講到這裡心情便好得很,大咧咧的露齒燦笑。

「要是他沒有放手一搏,或許就沒有機會再牽起心愛之人的手了,就像這笨蛋當初如果沒有離家出走,我跟他大概就那麼散了,消失在茫茫人海裡,就算後悔也沒用…」若華平靜一笑,溫潤的眼柔情四溢,像一汪湧不盡的春水。

天青後知後覺(其實是她下意識裝聾作啞)的發現某人仍在「報復」。

這樣啊…原來大家都是笨蛋啊…她無奈卻不得不承認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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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性戀變為同性戀的例子不是沒有,這個轉化天青能夠理解,但三年前她的未婚妻卻是從同性戀變成異性戀並和她毀婚分手,導致天青並不相信夕顏是真心喜歡她,而更傾向於相信夕顏是因為面前出現一個對她不錯的人,產生出喜歡之情的「錯覺」的認知。

「天青,妳有這麼煩惱嗎?眉頭皺得好緊啊…選不出來?一直盯著我看莫非是要拜託我選嗎?」夕顏注意到天青手上緊抓著菜單但目光緊盯著自己,少根筋的完全誤解了。

 「…啊,嗯幫我選吧。」天青尷尬,很尷尬的將錯就錯。

「嘿嘿,這不是情人的任務嗎?難道妳終於決定把妳的下半輩子交給我了嗎?」

夕顏抓起菜單,興致高昂&得意洋洋的笑道,天青傻眼。

這也能想到那裡?還有妳這求婚似的台詞應該是「攻方」的話吧…

妳的「定位」到底是哪一方啊?我可不是「受方」啊!

「小夕是個好女孩,識貨的人就要好好把握,不要不在了才後悔,你說對吧?應該不會有人那麼傻吧?」若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天青,對方裝作不知道,也不強逼,轉頭閒聊似的徵詢臨峰意見。

「嗯嗯,都多虧她我才能找回你,她是女神!」臨峰雙眼發光,非常誇張的朝夕顏合掌膜拜,逗得她大笑。

天青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瞪著若華,意思大概是在指責他:『我幫你跟臨峰這麼多,你這樣回報我?』

 若華則用神聖得彷彿能發光的笑容回應,內容約莫是:『當然,我可是個知恩圖報的優秀青年呢!不要太感動。』

這一波無聲的交流讓天青很想拿水杯直接砸過去。

 但她不想在這間印象很好的餐廳留下不好的記錄,便強行忍住了。

天青默默揪结,連餐點何時點完都沒聽見。

老闆娘端上香氣四溢的菜餚,才終於拉回她的意識。

擺在她面前的是蒜香牛小排搭配燙青花菜加上一些馬鈴薯沙拉跟白飯,還有一盅碗豆濃湯跟兩片麵包…好險沒亂來。

天青如此慶幸著,廚藝算不錯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東西好不好吃。

牛小排的熟度是大部份人都能接受的五分熟,兩面有烤架烙印的痕跡卻不會過 焦,中間的肉是漂亮的粉紅色,蒜片香脆不焦不軟,青花菜翠綠鮮嫩,馬鈴薯沙拉裡不只有泥狀,還混著塊狀的馬鈴薯,嚐起來鬆軟不膩,白飯粒粒分明,在燈光下透著晶瑩的光芒,碗豆濃湯稠度正好,麵包是兩片斜切的法國麵包,抹上品質很好的奶油,聞起來香極了!

轉頭看向餘人的餐點也都是令人食指大動的佳餚,若華因為是常客反應還好,另外兩個就很誇張了。

「哇噻,這塊雞肉好嫩哦!皮好脆好香!」夕顏叉起一塊切得大小適中的香煎雞胸肉,雙眼發光大方的讚道。

吃得有一邊臉頰鼓鼓的,妳是小孩子嗎?天青嘴角勾起淺淺弧度,眼神柔和靜靜的看著夕顏大快朵頤。

「妳,妳幹嘛盯著我看?我吃相太差?」夕顏發現天青帶著淺笑注視自己,一口肉差點卡在喉嚨,慌亂的問。

天青沒回答,伸手指指嘴邊示意,夕顏才發現自己唇畔沾上一粒黑胡椒,趕緊拿紙巾抹掉,心跳快得異常。

什麼?怎麼回事?她就是笑了笑,這種偶像劇感怎麼回事?

這邊在冒粉紅色泡泡,對面的某人卻很破壞氣氛。

「若華!這超好吃的啊!你也吃一塊嘛!吶,我也吃一塊你的魚哦。」臨峰滿嘴都是食物,還講個不停,手忙著分肉给若華,還得同時A人家的魚,整個餓死鬼 投胎貌,盤中的食物根本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在消滅。

「你吃這什麼鬼樣子?沒人跟你搶,不要這麼誇張好不好?天青跟夕顏都在看。」

若華無奈而寵溺的替臨峰拭去臉上的醬汁,忍不住叨唸,臨峰卻只是傻笑。

你放心,我對動物很有耐心,不會要求黃金獵犬吃相優雅的。

天青平靜的吃著自己的餐點,在心中毒舌的想。

夕顏又露出羨慕神往的表情看著對面的兩人,冷不防突然抓住他們的手,一本正經彷彿用盡全力的要求。

「你們…你們一定要永遠幸福,永遠陪在對方身邊不要分開,不管遇到什麼狀況都要攜手共渡…不離不棄…」夕顏突如其來的發言讓同桌的三人瞬間當機了。

究竟為什麼會突然做起神父(?)來了…這是婚禮嗎?

「我…我真的覺得你們好不容易,一路走來肯定吃盡苦頭,所以…所以絕對不要放開對方的手…」夕顏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竟然語帶哽咽,臨峰看她這樣眼眶也红了。

「嗯嗯,我答應妳,也答應若華,會一輩子珍惜你的!」 臨峰用讓人懷疑會殺了對方的力道猛的抱緊若華,天青親眼看到若華的臉抽搐了一下(絕對是因為擁抱的力道太大) 卻隨即露出無奈而幸福的苦笑,微红的臉頰貼著臨峰。

一直靜靜在櫃台看著他們的老闆娘突然走過來,送了一塊小蛋糕在桌上,對若華露出欣慰的笑容。

「恭喜你找回重要的人,可別再淋雨到處亂跑了。」圍著已經有些退色的褐色圍裙的老闆娘眨眨眼,笑道。

「淋雨?!若華,你身體明明就不好,幹嘛淋雨!上次我就說你…唔唔…」

臨峰聞言激動的抓著若華連聲追問,引來其它桌客人的注意。

若華趕緊按住他的嘴,向別桌的人連連致歉,同時以眼神示意老闆娘別說了。

 老闆娘卻毫不理會若華的哀求,開始緩緩敘說往事。

那是她在此地開店五週年的紀念日,那天晚上她拉下一半的鐵門,站在屋簷下眺望飄著冷雨的夜空。

遠遠的,她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巷口緩緩走來。

昏黄的路燈閃爍,漸漸令來人的面貌清晰起來。

那是個稍顯瘦弱卻俊美絕倫的男人,五官端正眉目如畫,如濃墨染色的黑髮水珠滴落,自他憂鬱悲傷的臉龐滑下,彷彿沾溼他身體的不是雨水,而是滿心苦楚。

不知到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這樣的人悲痛欲絕!

老闆娘看著男人如幽魂似的飄過眼前,一陣心疼。

她喊住憔悴得腳步虚浮的男人,請他進店喝咖啡。

雖然美男子淋濕的畫面挺養眼,可總不能就這樣讓他在路上徘徊吧?

病倒了她會良心不安的。

「…不,不用了…」男人空洞的目光過了許久才回神,客氣且疏離的點點頭道謝,又轉身準備離去。

誰知他一個不慎,差點仰頭摔倒,老闆娘見狀連忙劍步衝上,牢牢扶住男人,兩人身高差距不小,老闆娘竟不搖晃。

倒不是她力大,是男人太瘦。

瘦到她懷疑自己能一把將他抱起…是多久沒吃飯了?

「抱歉,妳可有受傷?」男人發現自己大部份重量都壓到別人身上,趕緊起身檢視對方是否受傷,語帶溫柔的歉疚。

「我沒事,你呢?全身溼透了,快進來我店裡,我泡杯熱的给你。」

年過四十的老闆娘和藹的微笑宛如黑夜中出現的燈塔,聖潔而又溫暖,男人的眼眶為此泛红。

「怎麼哭成這樣?年紀輕輕的…遇上什麼事了?快來。」老闆娘摸摸男人的頭(雖然有點吃力…),語氣像在安撫孩童卻不令人厭惡,拉著對方的力道令人心安。

這人便是離開臨峰後浪遊到這個城市的若華。

若華隨著老闆娘進入店中,茫然的任由對方替他擦乾髮上的雨滴,像一隻無依的小動物,如此徬徨。

「喝吧,我特製的卡布奇諾…還有這個。」

老闆娘忙進忙出半晌,從櫃台後端出托盤,小心翼翼的放到若華面前。

那一杯滿到快溢出杯緣的熱飲冒著氤氳蒸氣,雪白的奶泡上用可可粉畫上一個微笑的貓臉,旁邊的小碟子裝著一片黑森林蛋糕,油黑光亮令人食指大動。

若華勾起勉強的笑容,拿起白色馬克杯的手卻在顫抖。

他熱淚如傾猶如窗外越來越滂沱的雨勢,老闆娘靜靜的注視著若華,既不出聲詢問也不開口安慰,就只是沉默的陪在他身邊,讓他盡情發洩所有悲傷。

「…他如果看到這個…一定會滿臉傻笑的稱讚好可愛…」

 若華捧著馬克杯,嚅囁的哽咽著老闆娘聽不清的話。

 雨聲如訴,昏黃的光線下,在溫暖的室内,若華終於有個能放下心防的地方。

雖然對方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但她溫柔的聲音和那杯溫熱的咖啡似有魔力,若華情不自禁向她傾訴所有心事。

他的不告而別,他們之間的鎖事,他的絕望與無助。

反正再被嫌惡走便是了,他已沒什麼好失去,沒什麼好在意,統統隨便了。

「當時我只覺得這孩子真是傻…這樣豈不是兩個人都痛苦嗎?可看他傷心成那樣我也只好忍住,現在終於看你露出真心的笑容了,就是這位吧?你重要的人?」

 老闆娘徵詢眾人的意見後,得到一致的認同,她滿意的挑眉笑了笑,對著面红耳赤的若華與滿臉複雜神情的臨峰問道。

若華迴避臨峰的目光,靜靜點頭。

「 …若華…這就是你不肯跟我說當初為什麼不告而別的原因?」臨峰語帶顫音面色焦灼,搭著若華的肩膀輕聲問。

 若華面有難色,遲遲不肯將視線轉回臨峰身上。

「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他們說你移情別戀,我不肯相信就離家出走來找你,為什麼你不說?要是我當真了怎麼辦?若華,你都說我傻氣,明明最傻的是你…」

臨峰難以相信,雙親竟會對自己摯愛的人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摀著臉沉痛的泣道。

「我才不傻。你拋下你家的財產到處流浪,我哪有你傻?要是你找到我時,我真的另覓新歡,你怎麼辦?」

若華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面露淒楚笑意,伸手拂去臨峰的眼淚,溫軟的調侃裡隱隱藏著被信賴的得意。

「我相信你。」臨峰握住那雙全世界最令他心安的手,一字一句口吻鄭重堪比發誓,堅定的眼中滿含愛意。

若華只是溫柔似水的衝著臨峰微笑,並不多說什麼。

他們之間已經不須言語來確認彼此的心意。

生生世世…若你不棄,我必不離,無論風雨多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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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三天後天青一打開夕顏家的門,就看到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對著她,左手叉腰右手在眼旁比YA,非常俏皮兼亢奮的眨著單邊眼睛…耍寶。

在門口當機數秒,天青默默往外退,準備闔上門。

「…喂!妳幹嘛不理我!」夕顏氣噗噗的拉開門。

「沒,我只是覺得妳需要再休息一會,例如腦袋之類的?」

天青撫著自己的下巴,正經的提出良心的建議(吐槽)。

「什麼態度啊妳!」面對這個毒舌的可恨人物,夕顏還是只能朝她揮空拳。

畢竟耍嘴炮的威力不如人。

瞧她的臉色,的確不是病糊塗,但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有細想,天青已經把手放到夕顏額上確認體溫。

夕顏怔怔的看著天青,四目交接氣氛突然有些曖昧。

「…咳,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天青有些慌亂的放下手,目光移向什麼也沒有的牆壁。

她幹嘛這樣仰頭看我?!像隻小鹿似的,勾得人心慌。

「欸?!等一下等一下!有事啊!有事!」夕顏著急的抓住她。

「…什麼?」天青仍然看著牆壁,好像上面有髒汙一樣。

「多謝妳這幾天的照顧,我請妳看場電影怎麼樣?」

「不用了。」天青淡淡回答,卻沒聽到夕顏回應,也沒放開她的袖子,只好轉頭看她又在搞什麼名堂…

不看還好,一看天青就覺得快暈倒了,這位小朋友委曲巴巴的用空著的那隻手摀著嘴,肩膀顫抖的開始演八點檔。

「嗚嗚…人家一片好意,竟然不讓我答謝,我怎麼對得起我在鄉下的老母親,她會難過的,竟然教出這個不懂禮數的孩子…」夕顏的台詞講得極流利,演技又到位,天青相信如果有放BGM跟打燈的話,她可以去參選奧斯卡獎了…

需要這麼誇張嗎小朋友?

「好了,別演了,我去就是。」天青摀住臉,滿頭黑線的投降。

「萬歲!!那妳先在樓下等我,馬上就下去。」夕顏開心的舉手歡呼,然後將天青往門外推。

她站在門外有些無言以對。

「幹嘛啊?直接出門就好啦!」天青推著眼鏡敲門問。

「不行!我穿居家服欸!好啦,一下下就好!」夕顏在裡頭喊。

天青扶額嘆氣。

真是的,以前也是這樣,出門就要打扮…女孩子的想法真是複雜。(啊,我好像也不是男的…) 甩甩頭,天青拋下腦內的自我吐槽,慢吞吞的踱下樓。

夕顏戴著簡單的红色耳環,純白長洋裝搭淡色短外套,胸前掛上懸著金色正方體的細銀鍊,腳上的鞋子同樣是淺色系,鞋頭附近浮雕幾條紋路卻不顯過份花俏,看上去清新可愛。

「妳想看什麼片?愛情?懸疑?動作?恐怖?」她指著牆上的液晶螢幕,轉頭滿臉期待的向天青問道。

「…不要鬼片。」一襲黑色襯衫,卡其長褲搭配皮鞋(人家都打扮過了,她能穿得像去買菜嗎?),非常酷帥的天青推推眼鏡,沉默很久才小聲都囔。

夕顏歪頭看她,天青轉頭她也跟著移動步伐,發現這位姐姐極度刻意的避開自己的視線,頓時快笑出聲來。

妳不會是不敢看鬼片吧?太可爱太不符形象囉~~

「那我們看這部冒險動作片吧?我去買票,妳先去販賣部等我。」

夕顏清清嗓子(避免笑場),裝作沒發現一樣給天青留點面子。

天青點頭步伐有點著急的「逃」到隊伍外去。

夕顏被逗樂了,姐姐妳慌得有點明顯…好有趣啊。

但她的好心情等到回天青旁邊的時候瞬間跌下來。

兩個女孩子圍著天青,非常熱絡的搭訕她…搞什麼啊!!

「喂喂,妳一個人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看?」女孩A拉著天青的袖子嬌聲問。

(放開妳的手!!夕顏內心憤怒的咆哮中)

 天青還沒回答,眼角餘光恰好瞥到夕顏,露出相當明顯的鬆了口氣表情,夕顏好心情指數又往上爬升,理直氣壯的走到她們中間。

「抱歉,人太多了~等很久了嗎?」她露出撒嬌的神情問道。

「沒有。」天青溫言回答,那兩個女孩見狀便尷尬的離去。

哼哼,我贏了。夕顏在内心得意的對她們吐舌。

這是我的!輪不到你們來爭!我絕對不會交給別人的!!

「…」看著順勢勾住自己手臂的夕顏,天青感覺有點複雜。

我們不是情侶…對吧?勾我手是…?

不對,女生好像都會互相勾別人的手?以前朋友好像也會這樣,所以沒問題?

 (太想維持現狀所以變成標準混淆的真正實例…)

天青沒有甩開欸…要不要再更進一步,牽住她的手呢?夕顏在心中推演「戰況」,我們已經算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吧?

唉呀!女追女怎麼那麼複雜!!如果是男的這樣幾乎是達陣了啊!

分界好難判斷,距離容易拉近,但那條「線」是怎樣才算過?誰來教教我~~

同志這條路好難走啊…嗚嗚。

「小夕?你們也來看電影?」若華清亮澄澈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臨峰和若華手牽手一起靠近她們。

夕顏眼睛一亮,哥啊!!你來得正是時候,等一下非要你教我幾招不可!!

「對啊,你們在約會?看哪部啊?」夕顏湊上前熱絡的問。

 「就是那部冒險動作片,誰教那個笨蛋不敢看恐怖片,看懸疑片會睡著,愛情片又一直搞不懂情節。」若華聽到夕顏說約會,有些不好意思的頓了頓,臉色微紅轉頭瞪臨峰一眼,不想直接承認也不肯否定,乾脆跳過問題。

 「…就很恐怖咩,幹嘛罵我笨…」臨峰很委曲的小聲抗議。

站在他旁邊的天青不知道應該唾棄自己還是鄙視臨峰。

趁一個在揪结一個在哀怨,夕顏附在若華耳邊低聲幾句。

他露出訝異的眼神瞄了瞄天青,低頭對夕顏淺淺微笑。

咬什麼耳朵?為什麼背後涼涼的?你們想幹嘛啊?

天青汗毛直豎,孤疑的看著眼前的兩人,明明一個看起來活潑可人,一個斯文親切,這種威脅感是從哪冒出來的?

無巧不成書,他們買到的場次正好是同一場,位子還離得滿近的,和旁人交換之後便坐成一排,夕顏和若華在中間,天青和臨峰各自坐兩邊。

天青雖然莫名其妙,但對他們換來旁邊也沒什麼意見,反正別吵就可以。

事實上若華跟夕顏就是故意坐隔壁的,不然怎麼打PASS?

 若華推測天青是個注重禮節的人(沒有踩到她底限的狀況下),所以沒有要夕顏做得太超過,頂多就是不經意碰觸的次數「多了點」而已,順便觀察她的反應。

(雖然看不到但可以藉由夕顏的表情來判斷。)

無論是拿飲料吃爆米花甚至是劇情高潮時「太激動」握住對方的手,天青似乎都沒有抗拒(可能有僵一下)。

也就是說她並不討厭夕顏,那該怎麼幫小夕更進一步呢?

若華偷瞄身旁表情隨著劇情起伏變化的傻大個,面露無奈又幸福的微笑,輕輕握住臨峰的手感受本以為已經弄丟的這份溫暖,同時更堅定幫忙的決心。

妳叫我要握緊自己的幸福,卻要推離妳可能會有的幸福?

這怎麼行啊?我還沒回報你推我一把的思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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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這部片比想像得還有趣欸!不知道會不會出續集?」

散場後夕顏意猶未盡,興高采烈的說。

「對啊!妳剛剛有沒有注意,主角啊…」臨峰熱絡的接話,兩個人手舞足蹈討論得熱烈,天青很想回家卻抓不到插話的時間點,只能無奈的勉強跟著。

「差不多到吃飯時間了,我知道有間料理好吃而且咖啡是極品的店哦,一起去吧?」若華知道天青在找機會回去,想起常常看到她買一大堆咖啡,覺得她應該嗜飲咖啡,趕緊以此為餌轉移她的注意。

天青聽到咖啡是極品確實動搖了,但沒有立刻說好。

快幫腔啊?若華用眼神示意臨峰跟夕顏,兩人連忙點頭。

「天青,走啦~難得都出來了欸?而且我餓死了再不吃會暈倒~」 夕顏揪著天青的袖子(在不會太誇張的狀況下)撒嬌耍賴。

你不是剛吃了半盒爆米花嗎?有沒有這麼會吃?天青疑惑。

「若華的舌頭可是很刁鑽的,要他說好吃可不容易哦!竟然會被他說是極品,我可要去確認那咖啡究竟是什麼味道了。」臨峰滿臉期盼的想像咖啡的味道,嚷道。 這種狀況下天青實在說不出要回去的話,(同時也被勾起好奇心與咖啡魂)只好一同前往若華推薦的店裡。

那間裝潢典雅的小餐館位在巷弄盡頭,是一棟透天的木造小樓,門前有個迷你院子,低矮的石牆上放著好幾盆大小不一的植物,有仙人掌、多肉植物、迷你茶花 、雛菊…青草地綠油油的顯得生機盎然,風吹拂花摇曳,讓人感覺很舒服。

推開深核桃色的木門,一進去右手邊就是小巧玲瓏的廚房,老闆娘正在爐上烹飪。

 「哈囉~今天帶這麼多人來啊?自己找位置坐哦!」

腰上繫著陳舊但整潔的圍裙,年約四十歲的美人老闆娘親切的微笑,若華回以溫和的笑容,領著眾人往裡面走。

店裡的空間不大,就六張桌子而已,雖然沒有和鄰桌保持很大的間隔,但並不擁擠難受,店裡播放著不知名的輕音樂,三兩成群的客人們愉快但守禮的閒聊,氣氛熱絡卻不喧鬧,微黃的明亮燈光溫暖柔和。

「…你怎麼找到這種好地方的?」雖還沒吃到料理,天青己在心裡給這家店的印象分數打到最高,好奇的問。

「…隨性散步時發現的,不賴吧?」若華不知為何頓了頓,轉眼卻自豪的笑道。

竟然能勾起她的好奇心,這可不是簡單的事,達成新成就(?)。

「若華,你跟老闆很熟哦?有沒有熟客才有的推薦品?」臨峰翻了老半天的菜單,選不出最想吃的,涎著臉問道。

「看你一副饞樣!每道都很好吃啊!」若華寵溺的苦笑道。

「那我點你最愛吃的,告訴我是哪道?」臨峰露出虎牙燦笑,捧著攤開的菜單靠著若華的肩膀(因為體格差距有點大…畫面看起來有點不協調…)要他指出菜名。

 「你好重,別煩。」若華嘴上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卻相反。

天青考慮去買一副墨鏡,這閃光彈炸得她眼睛痛。

夕顏緊緊盯著他們。真讓人羨慕,多久沒有跟人這樣互動了?

以前那個小白鼠也就剛開始交往時會膩著她…

天青瞥見夕顏落寞的神情,知道她想到前男友,悄悄嘆息。

雖然表現得很堅強,但那傢伙一定给她造成很大的陰影,真不懂他為什麼要那麼糟蹋她,明明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啊…說不定就是被狠心對待,才會喜歡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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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經過這件事,夕顏和天青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不少。

閒來無事時,夕顏就會煮些精緻料理端去和天青一起享用。

她知道這絕對還稱不上交往,但天青沒有一次拒絕,至少不會沒希望對吧?

她決定溫水煮青蛙,看天青分手三年還那副德性,肯定是慢熟又執著的那款。

總之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絕不會錯。(欸?怎麼說得好像小動物?)

反正脱光硬貼什麼的肯定不行,每次看電視只要有這種劇情她就皺眉。

「…怎麼都想不通,喜歡的自然就喜歡,不喜歡妳的還脱光硬貼,然後被吃了自以為得到對方的愛情,最後發現人家只把妳當到嘴的肉,又在那哭訴是哪招?自己智商太低還怪別人無情?」

才剛想到,天青就盯著電視不耐煩的叨唸,夕顏偷偷笑了。

「不過不喜歡還要吃我也不能懂是啥心態,硬得起來哦?」夕顏聳聳肩,不以為然的接著話題。

「誰知?男人,禍根子就是會惹事。」天青不屑且偏激的冷哼,夕顏很識相的沒有替正常的男人打抱不平。

天青又不是小孩子,她也不可能真的以為全天下男人都混蛋(應該啦…),就是一時不爽而已,沒必要纠正。

反正我不是男的…呵呵,怎麼罵也輪不到我來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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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過了一段時間,天青某日突然回過神來,發現這兩天都沒瞧見夕顏,不知道怎麼了?

她站起身走向門口,正要拉開門手卻頓在門上不動。

我在幹嘛?莫非是想去找她?不過才兩天沒見而已啊。

或許是出門旅行?幹嘛不說一聲?不對,她有什麼義務要向我報備?

說到底又關我什麼事?我們不過是鄰居…好吧,應該也稱得上是朋友。

但也沒權力管人家去幹嘛不是嗎?

天青腦中自問自答,不知不覺已在房内,團團轉了好幾回,連她自己都說不上是什麼心情搗亂思绪,最後抓抓頭,煩悶的扭動門把,向隔壁出發。

好笑的是站在夕顏家門口,她又開始呈現石像狀態。

腦中仍繼續自我揪結,靠在門上的手遲遲沒有敲下。

「咳咳…」隔著夕顏家的門板,微弱的咳嗽聲傳了出來。

天青嘆氣,感冒了?真是…不知道有沒有吃飯看醫生?

「夕顏,你還好吧?」她敲門輕聲詢問。

沒有聽到回答,但隱約能聽見步履蹣跚搖晃過來的聲音。

打開門,夕顏還沒開口整個人就往前摔。

天青半抱半扶的撐住她,順手摸了一下額頭…這絕對在發燒。

「…抱歉…咳咳…」夕顏戴著口罩講話含含糊糊的,整個人軟趴趴,雖然很努力想自己走卻使不出力。

「別動。」天青淡淡說完,一派輕鬆的將她打橫抱起。

夕顏瞪大眼睛,這莫非是公主抱?太帥了吧?!姐姐!!

看不出來妳力氣這麼大!(眼冒星星狀)

天青小心翼翼的抱她上床,輕柔卻謹慎的替她把被子蓋緊,沒忘記把門鎖好,走回床前看著夕顏。

「…妳那是什麼表情?飯有好好吃嗎?看醫生了沒?」天青疑惑的看著夕顏的星星眼,是燒到不正常了嗎?

「…有拿藥…」夕顏終究病重,星星眼一下子就沒力了,疲懶的嘟嚷。

看她又開始想睡覺…一定沒吃什麼東西,真拿妳沒輒。

「吃點東西病才會快點好,沒有想吃的我煮粥給妳?」看夕顏軟綿綿的點頭,告知她自己把鑰匙拿走後就往門口走去。

病中意識不清,看著天青模糊的背影在房內走動,莫名感到一陣安心,夕顏眼皮垂下沉沉睡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茫然的睜眼,嗅到一絲香氣。

「醒了?現在溫度正好,再睡就太冷了。」天青走近床畔,遞上溫熱的粥及湯匙,拉過椅子坐下等著收碗。

 「…謝謝…」夕顏虛弱的笑笑,多久沒人這樣照顧了呢?

碗裡的雞蛋粥飄散勾人的芬芳,透而不糊晶瑩飽滿的米粒,雲朵撕散般均勻分佈的淡黃色蛋花,細細切丁的雞肉富含肉汁,灑上碧綠的蔥花,看著就餓。

「一碗粥而已,不用這麼誇張。」天青別過頭,尷尬的遞給她面纸。

夕顏這時才發現兩頰都沾滿淚水。

「…除了家人,還沒人這麼照顧我。」她抓起面紙胡亂擦過臉,幽幽的說道。

天青揚眉,她養那小白鼠是幹嘛的?

「以前養的那隻小白鼠從沒照顧過妳?」她不屑的問。

「呵,老娘跟他兩年,生病還要幫他張羅家務,拖著身體自己去看醫生,不會煮飯也罷,竟然連碗粥也懶得買。」 夕顏自嘲的哼氣,回想這段過往,簡直想掐死自己。

「…這種東西虧你還跟他在一起兩年,早該打包給垃圾車了。」

天青不屑的咂嘴,自己的女朋友是這樣糟蹋的?莫名其妙。

「…他滿帥的。」夕顏低著頭,目光窘迫的四下遊移。

所以她沒看到天青翻白眼的畫面,不是長得像王子就會做個王子好嗎?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腦袋發育不夠完全。

但是她不打落水狗,所以決定不給這位病人言語上的攻擊。

「吃飽了就吃藥睡覺,別想那小白鼠的事了。」天青嘆息。

夕顏不答,抓著湯匙來來回回刮碗底,也不像想續碗。

「…妳在這裡等到我睡著好不好?」夕顏扭扭捏捏的低聲問。

「妳小朋友啊?好吧,借我一本書。」天青的嗓音有點笑意,夕顏急忙轉頭,卻只見到她起身找書的背影,太可惜了!

夕顏的房間相當整潔,卻不像自己房内扣掉必須家具以外除了書還是書(當然一絲不苟的排好),擺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可愛小物,算不上很多的化妝品(天青根本搞不清什麼是什麼,她完全沒在用),櫃子裡的書佔不到一排。

…愛情小說的比例也太高了…孩子,難怪你識人不清。

自從天青三年前被未婚妻甩掉之後,她就非常唾棄愛情小說。

書裡說的都是扯淡!一生一世只爱一人是屁!年少時她也曾寫過愛情小說,現在卻只想燒光全部。

她非常苦惱的伸出手指在書背上滑動,在書櫃最旁邊摸到一本非常薄的遊記,看上去相當舊,牛皮紙製的封面層層疊滿筆記體的外文,是天青喜歡的那種款式。

…喔?原來她跟以前的自己一樣也會看遊記啊?

沒有像平常買書一樣先翻幾頁看看,抓著就走回去。

「退熱貼還有效嗎?快睡。」催促夕顏吃完藥,她摸摸她的額頭。

奇怪?怎麼臉比剛才還紅上許多?退熱貼還涼涼的啊?肯定是睡不夠。

天青堅定的想。

夕顏閉上眼,天青剛才站在書櫃前挑書的畫面莫名讓人心動,奇怪?她就只是凝神看著那本遊記的封面而已啊?

可是她不經意撥動耳旁髮絲,推眼鏡的樣子在晨光之中看起來好唯美…充滿書卷氣息卻不呆。

夕顏對天發誓跟那爛男人分手後,她就將花痴面全拋到太空去了,那現在是怎樣?花痴症又犯了?不不,一定是錯覺。

腦中自我揪結(或者反省)許久,這位病人才終於睡去。

天青在不驚醒她的狀況下再次探她額頭的溫度,溫度總算降了不少…等等再煮個什麼給她吃。正欲起身離去,衣擺卻被夕顏拉住不放,天青無奈的低頭。

她一張臉委曲的皺著,好像小孩子要被搶走心愛的東西。

輕輕扯沒「救回」自己的衣服,天青對著熟睡的她嘆氣。

「果然是小朋友嘛…」好吧,就當一日泰迪熊(?)也可以。

 似乎感受到天青沒有要走,夕顏在睡夢中露出愉快笑容。

天青淺笑(夕顏到底錯過多少次了,這可憐孩子),由她拉著衣擺,安靜的坐回椅上,繼續看那本陳舊的書。

過了好一段時間,夕顏茫然的張開眼睛,轉頭看到天青。

「妳不是等到我睡著就要走了嗎?」她疑惑的問,天青挑眉指著「囚禁」自己的手指,臉上寫著『妳說呢?為什麼?』。

夕顏漲紅臉訕訕傻笑,鬆開天青的衣服,尷尬不已。

「等一下想吃什麼?還要吃粥嗎?」天青硬是蹦住臉皮,免得不小心笑場。

這小朋友的表情也未免太可愛了吧?

「嗯…不同口味的粥。」夕颜歪頭思索,雖然那雞蛋粥很好吃(不懂廚藝這麼好幹嘛老吃冷凍食品?),可是不想連續吃。

「好吧,我去買材料,妳乖乖躺著,不然等一下又開始發燒。」天青摸摸她的額頭確認退燒後,輕輕扶著她躺下。

被人呵護的感覺真好,以前她也是這樣疼前女友的嗎?

不懂為什麼不要天青,除了能生孩子以外,一般男人哪一點比天青強?

更別提以前養的那個垃圾,連人家一根頭髮也不及。

「天青…我真的不行嗎?」夕顏半張臉藏在被子裡,軟軟的問。

正要扭開門的天青頓住,背對她不知在想什麼。

「孩子,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看護這點事我還辦得到。」

天青淡淡的口吻,不算拒絕也不是答應的回應,缓慢的扭開門出去,沒有轉頭看房內的夕顏。

確定聽不到腳步聲,她便開始快步疾走,現在是怎樣?我被告白了?

不不…一定是年輕人病中虛弱找安慰而已…

不管心底再怎麼慌,快三十年的人生歷練就是擺在那,硬要裝出平靜的表情呼悠小朋友完全沒障礙。

天青(看似)從容的煮粥幫忙打理家務,不提夕顏的疑似告白,但滿腦子在想她又提起要怎麼回答,结果人家也半個字都沒說,讓她有種無處施力(?)的鬱悶。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心裡放鬆許多,她實在是怕了…萬一又栽進去,最後又因為我「辦不到的事」離開我呢?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傷不想再嚐一次,現在很好啊!

愛情有什麼能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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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陷入夢境裡,他又回到當年一起住的公寓裡。

從臨峰去當兵後,隔三差五他的雙親就來找他「談」。

從家裡長子到家業龐大,世人眼光到延續後代等等…反正同志千般不對,應該要導循「自然」、要「正常」…

跟一般人「不同」就是罪,要「改正」。

不要再糾纏臨峰,快分手。

他很想不理他們,可是那是臨峰父母,不能這樣。

但後來他們看若華毫不動搖,竟然開始變本加厲起来。

發傳單污言穢語的說兒子被勾引,拿大聲公喊話要大家來評評理,多麼可笑啊?在這個同婚平常的世界,竟然還有這種人?幾乎快變化石了吧?

而且還針對「男性」這點來講,同樣是同志,女同志就不會被人歸類成「骯髒」。

再怎麼絞盡腦汁的想也不能明白,我們一樣只是想追求幸福而已,錯了嗎?

實在不堪其擾,甚至連原本友善的鄰居也戴上有色眼鏡。

很想搬走,可是臨峰還在當兵,不管我趁他休假回來時跟他講他父母「來訪」的事,還是告訴他我想先搬家,那個腦子一條筋的傻瓜肯定會衝動做傻事,瞎操心。

再忍一陣子,等他退伍再好好商量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

最終他還是忍不到再看一次臨峰的機會,他們看兒子退伍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急得甚至去他上班的地方拿錢砸他,什麼難聽的全都沒漏掉,瞧著同事原本祝福的 日光變成蔑視,這世界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地方能容身了。

「反正你也不過是想要錢才巴著他的吧?!拿去!還想要多少就開口!不能傳宗接代的爛屁股!為什麼要一直纠纏我兒子…他一定是年輕不懂事,等他想清楚就不會這麼迷糊了…我不相信他喜歡男人…只要你消失,他一定就會回歸正常,要不了多久就會忘了你…」先是咆哮然後哀嚎…兩位是不是看太多連續劇了?

若華好想笑,嘴角卻沒有絲毫上揚的意思,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他再跟你鬼混我就把他逐出家門!數千萬的家產跟你哪個比較重要你自己想!又無法留下後代,我看你們二十年後會剩下什麼!你要是真的為他好就離開他!爛貨…」

這世界已經瘋狂,他爸爸控制不住上前暴揍他一頓,是尚有一點理智的旁人拉住他,若華才沒殘廢。

但環顧四周,卻沒有人替他說話或扶起他,偽裝成同情的目光裡,透出看熱鬧的嘲諷、嫌棄、戲謔種種黑色情緒。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家的,沒想過報警,沒想過以後的日子,反正報警以他的家世來看也只會被壓下來。

好累好倦…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抗爭,若華只想走,走得遠遠的…

胡亂塞幾件衣服收拾證件及自己的提款卡,留下紙條,本來已經要扭開門,眼角卻瞥向牆上滿滿的照片。

臨峰喜歡旅遊拍照,常常拿著相機就一陣亂拍,也不知道樂什麼。

目光集中在所有照片正中央那一張,那一天臨峰喝了好多酒,摟著他自拍留下的,說實在並沒有拍的特別好。

他相機拿歪了畫面斜斜的,背景只能勉強看出是在家裡,人倒是滿清晰的,臨峰對著鏡頭樂顛顛的露出他的招牌燦笑,虎牙閃閃發亮一臉傻氣,他懷裡的自己無奈的凝視對方,嘴角的苦笑滿溢寵溺…那是他們最開心的往日。

眼前一片模糊,顫抖著取下它,小心翼翼的收在胸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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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華睜開眼,室内仍是一片漆黑,他摸索出相片,兩年多來從沒有一刻離開身邊…在陌生的城市掙扎求生,甚至為了讓自己「正常」,他還強迫自己追求女生,

可是卻不願糟蹋別人感情,所以去追求天青。(一樣是同志,雖然性取向不同,不知是本能還是什麼神秘原因,就是能夠感應得出來。)

(至於天青為何沒發現,是因為她根本沒正眼看過若華一次)

看哪,我很「正常」!滿意了嗎!?可以了吧?!這可恨的世界!

我是「無罪的」,求你們放過我。

若華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冰冷。

戴上輕浮的面具,我很好…什麼都不怕,不管你們說了什麼。

天青如他所料完全不理他,正好…他只是需要一個「擋箭牌」給他一個「正常」的身份,既能避開別人的追求,又不會害對方陷入無謂的纠葛…

簡直太完美了不是?但日子久了,「擋箭牌」的效力弱掉,又有人開始貼過來了。

正巧夕顏剛搬進公寓,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同志,但應該沒什麼人喜歡裝熟的人吧?何況她看起來很規矩。

獲得(?)第二個「擋箭牌」後若華感覺越來越進入狀況,他離「一般人」不遠了對吧?反正你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我是吧?很好,那就這樣吧,如你們所願…

雖然我已不認得自己。

撫著照片上陽光的笑容,你為什麼偏偏又出現了…

你這樣我會動搖,你想害我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嗎?

死腦筋又笨總是給我惹麻烦,可恨的討厭的…摯愛。

恨你沒忘了我,恨自己還想著你,討厭你那張傻乎乎的笑臉總在我腦海轉個不停…簡直煩死了…但卻偏偏該死的忘不了。

冷風滲出雨水的味道,又下雨了嗎?我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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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跑了?」踏出公寓門口,天青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來。

「…我以為妳不會管這種間事。」若華看著倚靠在騎樓柱子旁抽煙的天青,頗感意外。

對了,這似乎也是頭一回正式講上話。

似冷冽泉水一般,書卷氣息濃厚的女孩,夜色下顯得俊美。

「沒什麼,心血來潮而已,我家隔壁的小朋友很關心你這位行侠仗義的「兄弟」。」

天青抖落煙灰,有些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說道。

若華饒富與味的看著她,心血來潮?妳會這樣嗎?不會吧?

「那小夕人去哪了?」若華好奇的問。不是她拖著天青來的嗎?

「你們的故事不知道觸動她心裡哪一點,喝醉睡著了。」

天青按著額角一副很頭疼的樣子(但一定不是因為酒造成)。

那麼妳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也代表觸動到的不只是夕顏?

「…我什麼也不能給他,還會害他失去所有。」若華冷不防的就說出心底的顧忌,直覺她一定能夠理解自己在說什麼。

「屁,你如果真的離他而去他才什麼都沒了,他離家在外流浪兩年多就只為了找你,就算你跑到冥王星我看他也會衝過去,他要你給他什麼?只是想要你待在他身邊而已,說得不夠明白嗎?你是他的全世界,有你就什麼都足夠了。」

天青翻白眼扔掉煙蒂,洩恨一樣用腳狠狠弄熄火光。

怔怔的看著她的動作,若華一聲長嘆無力的蹲了下来。

「…後代…家產…」若華下巴靠在拳頭上,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清。

「他像是要家產不要你的人嗎?你自己很清楚吧?至於後代?他曾經有提過嗎?領養不行一定要親生?」天青問道。

默默的搖頭,她果然知道我在說什麼,而且當中有個關鍵詞讓她表情一痛…

是「後代」吧?若華敏銳的發現。

她講家產跟後代的表情很明顯不同。

一個是覺得不能理解有什麼價值,一個是踩到舊傷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過去如何被「洗禮」,他也不知道對方的過往。

問太多就不識趣了,猜中也沒什麼了不起,因為這是所有同志的「痛」。

一段漫長的沉默,雨聲裡迴盪著各自的心事,迷惘、纠结…哀痛…

「該說的都說了,我盡於此。你要知道…有個不在乎你能否給他留下後代的人有多幸福,你真明白嗎?重要的就別放手。」

天青長吁一聲,轉身推門進公寓,淡淡的口吻似乎刻意壓抑什麼,腳步聲越來越遠,若華提著行李仰望天空。

不經意的轉頭,圍牆外有個身影鬼鬼祟祟的探頭張望。

「…臨峰。」若華走過去輕聲呼喚,他彷彿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一樣縮著肩,目光不敢和若華相觸。

樣子看起來好傻…白天挨揍的傷雖然經過處理還是狼狽。

「幹嘛?堵人啊?」若華無奈的苦笑,要逃的是我,你到底在心虛什麼意思的?

臨峰嚅囁的道歉,問他在道什麼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什麼,反正一定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他使勁抱住若華,低低的在耳畔懇求。

早就跟你說過不要那麼用力抱人…很痛的啊…都快流眼淚了。

「…好…不走了。」若華閉上眼,久違的溫暖傳來…或許傻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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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回到房裡,站在陽台上低頭看著樓下緊緊相擁的兩人。

幹嘛不撐傘?淋雨是在製造氣氛嗎?演偶像劇啊?

有點想笑眉頭卻不配合的皺緊,我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我以為妳不會管這種閒事。』

若華剛才的話又浮現出來,是啊…我也不認為我會管…

可我卻插手了,連我都想問自己。

『我只是希望能看到美好戀情…』

下午夕顏哀傷的神情在腦海中閃過。

是這樣嗎?我還會覺得世上存在美好的戀情嗎?

離開妳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以為能給妳全部,妳要的卻是我不能給妳的…

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我還是不能忘懷?

「天青,妳怎麼了?」夕顏充滿睏意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天青回頭。

「…沒事。」她背對外面,室内又沒開燈,完全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夕顏裹緊身上的毛毯,走到她身邊往下看,立刻明白怎麼了。

「沒事,我陪著妳呢。」體貼的不去看她,夕顏輕拍天青的手背,柔聲說道。

見到完美结局雖好,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得到自己?

一樣的寂寞兩人共有,感覺就沒那麼難受,心情平靜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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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峰,你放開我,這多難看。」若華幾次要將手放上臨峰的背,卻總是停住後無力的垂在身側,他用力閉上眼抿緊嘴唇,再次睜開就變為面無表情,冷冰冰的啟齒。

「我不要…誰知道你下次又要跑去哪裡?我找你兩年多了…」

黃金獵犬…不是,那個高壯的男人只是抱得更緊,頭埋在若華的肩膀,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若華再度咬緊唇。

「我叫你放手!今天本來就要跟你講清楚!我們早就分手了!不要再來找我!很煩!」若華用力推開臨峰,決絕的咆哮,轉身不再看他一眼,背影充滿心痛的滄桑,揚長而去。

「若華!若華!!」臨峰心碎的大喊,抬起的腳卻追不上去。

你傻佬啊!追上去啊!不是找了兩年多!?

在旁邊目睹一切的天青和夕顏不約而同的在內心吐槽,真是有夠笨的!

「喂,臨峰先生?快追上去啊!」夕顏忍不住出聲催促。

如果他只是個被甩又死纏爛打的爛貨,她可能不會理他,可是剛剛的狀況很明顯對方仍懷有情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他,那幫個忙提點一下也不打緊嘛?可不是多事喔?

「…可是他叫我不要找他,以前都沒這麼兇過…我到底做錯什麼?」人高馬大體格健壯的臨峰陰鬱的低頭,委屈的問。

…抱歉,不是性別歧視,只是這畫面實在有點辣眼睛…

天青皺眉緊閉雙眼,強忍吐槽的衝動,在內心強制把他切換成大型犬…畢竟他已經渾身是傷,再言語攻擊就太暴力了。

「你別難過嘛!對了,那個…剛剛多謝你幫忙,我們公寓前有一家大眾餐廳很好吃喔!我們先去買藥幫你簡單處理一下傷,我再請你吃頓飯,打起精神來嘛?」夕顏內心倒沒向天青那麼殘暴(?)只覺得對方很可憐,想盡力安撫。

「…可是我…」臨峰抓抓頭,糾結的望著若華離去的方向。

「…他跟我們住同一棟公寓。」不耐煩的天青淡淡的拋下一句話,就揹著夕顏慢慢走了,不必看他也會自己跟過來。

果不其然走沒幾步路,身後就多出另一個腳步聲,太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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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餐廳處理完傷口後,夕顏就試探性的問臨峰與若華的事。

可能壓抑太久,夕顏又不是壓迫式的追問,而是出於關心而已。

臨峰霹靂啪啦的講了一大堆(附帶黃金獵犬式嗚咽),他們從大學就在一起了,感情一直都很好,從來沒有吵過架,若華溫柔體貼聰明俊美…(以下省略N字),約好畢業後過幾年就結婚。

若華因為關節動過手術所以不必當兵,臨峰再怎麼擔心最後還是被抓去兵營服役(一臉委屈的臨峰讓夕顏冒汗)。

老哥你可別哭出來…店員一直在瞄這裡啊…

至於天青,非常專注的垂眸品嘗咖啡。

(明明算不上好喝…姐姐妳這樣太壞了,怎麼可以不陪我奮戰…夕顏悲催想道。)

「…可誰知道我當完兵,沒看到他來接我,以為他出事急急忙忙衝回家,打開門卻只有一張紙條要我跟他分手…」

擔心都沒有用,該來的總是會來…這位仁兄真的哽咽了…

看到店員們手足無措的在櫃台附近徘徊,天青想拿MENU遮臉了。

幸好還有個善良的夕顏小朋友憐憫的遞上衛生紙。

「…謝謝妳…」臨峰擦乾眼淚,靦腆的笑笑。

平心而論…他長得英俊挺拔身材又好,一對桃花眼足以電翻萬千少女(雖然是Gay),笑起來陽光爽朗,撇除大型犬屬性不提,至少不像會劈腿什麼的,剛剛還說找了對方兩年多,世間少有啊。

那問題在哪呢?兵變?不太像啊…剛剛若華的反應絕不是變心了,可是他卻又來搭訕我跟夕顏?雙性戀?不對…不像那種感覺,他明明有很多選擇,公寓裡單身的女生也不少,不知道是沒瞧見還是怎樣,沒看他搭訕其他女生,甚至有要倒貼的他也規規矩矩…我跟夕顏是他的菜?不懂啊…

天青腦中紛雜的推理一大堆,似乎抓到什麼重點又好像沒有。

「…你們兩個人住?還是住其中一方家裡?」天青突然想到一事。

「?我們兩個人住,因為我父母討厭他…更討厭我是同志…」臨峰歪頭,聲音越來越小聲,就好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你父母知道你們住哪裡嗎?」天青有不祥的預感,難不成…

「知道,我想說就算搬離家裡,總是告訴他們一聲比較好…」臨峰點點頭,一臉純真的回答,天青按著額角頭開始痛了。

夕顏聽他們對話,又看天青的表情,心裡大概也有個底了。

哥啊…你去當兵那麼長時間不在家,你父母既然知道你們住哪,又那麼討厭你當同志,會不趁那時來怒罵責打你男朋友?

說不定還出什麼陰險的招數,他才會連談都不談就離開你。

「啊,那個…你還滿專情的呢,找他找那麼久,真令人佩服!這兩年多你是怎麼熬過來的?」看天青忍不住要吐槽,夕顏趕緊岔開話題,這種稀世憨傻大黃金看在專情的份上該好好保育。

「我晚上在酒吧端酒洗盤子,每天白天到處找,求朋友幫忙查,錢多一點的時候委託徵信社,一個城市過一個城市流浪…有時候錢不夠就睡網咖或便利商店,偷偷把客人沒吃完的食物拿去填肚子,沒辦法…家裡不給我錢出來…我又剛當完兵沒多少錢,不過沒關係,我還是找到他了。」

他咧齒憨憨的傻笑,結果不知道觸動夕顏哪條神經,換她哭成淚人兒,天青石化的看著她,妳也太容易被影響了…

「嗚嗚…你好可憐好用心…別怕,我們來幫你牽線…嗚哇~」夕顏簡直是嚎啕起來,店員的視線快把天青身上戳出洞來了。

(現在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在意周圍目光嗎?控制一下啊二位!天青無奈的想。)

欸?!等一下!她剛剛說「我們」?!把我算進去了?!不是吧?

「…可是他不想見我…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什麼你這麼生氣?若華~」臨峰被夕顏影響,好不容易才停住的淚水又狂飆出來。

天青眼神死,求別在大眾餐廳演八點檔好嗎?

在抽泣聲中,夕顏拉著他們去買隨身聽,一起去KTV錄音。

「我們先試試動之以情,直接去找他說不定他又開始逃,你先把想說的話錄下來,我們幫你送給他。」夕顏把隨身聽交到臨峰手裡,和天青一起去外面的大廳等他錄完。

「…幸好妳沒有要他直接在餐廳錄。」天青忍不住嘆氣。

「噗哧,剛剛妳被我們兩個嚇傻了吧?」夕顏抿唇偷笑。

「…囉嗦,就會找麻煩。」天青撇頭,尷尬的推推眼鏡。

「我只是…希望能看到美好的戀情…」夕顏垂眸目光惆悵。

天青陷入沉默,她們都是心上有傷的人。

美好戀情…嗎?聽起來確實令人嚮往。

不知道臨峰到底錄了多少話,總之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才把隨身聽交還給夕顏,懇切的拜託後便各自散場。

打聽出若華住的房號,夕顏把隨身聽放進信封,黏在他門上就回去(因為他不肯開門),好像很有把握對方會收下。

「妳怎麼能肯定他不會直接丟?」天青揚眉,不太相信的問道。

「…直覺?兩年多沒見了,又不是自願分手,再怎麼強迫自己,還是會想聽聽對方的聲音吧?嘖嘖,妳的推理能力明明不錯,這種事怎麼那麼直?肯定是太久沒談戀愛啦!早就叫妳考慮我了還不聽!妳戀愛腦要復健了啦!」夕顏老氣橫秋的搖頭。

「妳少來,臭小孩。」天青有點笑意的哼哼,一記手刀送給她。

夜半時分,若華的房門打開了,清瘦的臉壟罩在月色下,顯得憔悴異常。

輕柔的撫摸裝著隨身聽的信封。兩年多了,你怎麼不肯放棄?

颤抖的手遲遲無法將它丟進垃圾桶,你究竟錄了什麼?

房間裡空盪盪的什麼也沒有,没有桌子椅子,沒有櫃子沒有電視…幾乎不像有住人的空間,只有地上一塊軟墊當成床铺。

你不在就是一片空白的世界,上下都快分不出來,擺什麼都嫌多。

斷線人偶一般頹喪的倒在墊子上,多可笑啊?心都死了,還會出去工作,掙扎著活下去,為什麼?連自己都沒沒辦法解釋。

輕撫淤血還沒退去的臉頰,彷彿還能感受到你留下的餘溫。

你幹嘛還出現?這樣我會動搖。

就聽一下,聽一下就關掉…若華不由自主的按下隨身聽的播放鍵,朝思暮想的聲音傳出,緩慢的擴散在整個房間,牽動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笨蛋…你說的這些話我早就料想過了,怎麼還是那麼好懂…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细碎的呢喃飽含悲傷。

日日夜夜都想著你,過得好嗎?你是否像我這樣思念著你?千百遍的想…

機器裡傳來沙啞的哽咽聲,這樣我怎麼聽得清楚,笨蛋。

「夏天的風…怎麼冷成這樣…」晚風吹動窗簾,月色淒涼慘澹,房内的哭泣聲從一個變成兩個,幽幽迴盪所有角落…

聽完播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是明天不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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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才有的獨特氣味在一排排的行道樹下特別清新,有沒有植物真的差很多,夕顏彷彿很享受般閉上眼,深吸一大口自然的味道。

天青慢慢踱在她身邊,有什麼好高興的?每天早上還不是都這樣?

她瞄向夕顏的側臉,看她彷彿要跳躍起來的步伐…唉,感覺並不壞。

天青微微揚起嘴角,對於心情突如其來的轉換不知道該說不意外,還是意料之外?真難解釋。

「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這種大公園。」夕顏滿足的仰望天空,被枝葉切割分散,從縫隙灑下來的光格外柔美,踩在紅磚路上的腳步聲特別清脆。

「喂,我當初就是看中這片公園才搬來的,很怪吧?」夕顏戳戳天青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會啊。」她慢慢開口。

天青好像柔和的笑了…是錯覺嗎?是朦朧的光線造成的嗎?

夕顏非常訝異的瞪著她看。

「嗯?幹嘛?」天青以和平常沒兩樣的平淡表情及聲音疑惑的問。

夕顏喪氣的垂下肩膀,果然是錯覺…

「妳幹嘛一下垂頭喪氣一下又蹦蹦跳跳的?我要像妳這樣早累死了。」天青莫名其妙的注視夕顏。

「ㄘㄟˊ~妳是老化的前兆吧?這是年輕人特有的活力啦~」夕顏甩甩手,吐舌唾棄天青的發言,順口回嗆。

「妳那樣只是過動而已,得意什麼?有病要去看醫生。」天青差一點就要翻白眼,我老化?!妳也沒好到哪裡去好嗎?那個ㄘㄟˊ跟手勢分明是我高中時的流行,好意思說妳小我五歲?連我都沒在比了…

「妳很毒舌欸!」夕顏氣呼呼的朝天青揮了兩下空拳。

「我這是良心的建議,什麼毒舌?哪有這回事?」天青聳聳肩膀,好像很無辜(實際上是明知故犯)的喊冤,雖然臉上依然平靜,但依稀中似乎能瞧見年輕而有朝氣的天青從瞳孔裡偷往外瞧。

夕顏沒在跟她客氣,完美的朝天青翻了大白眼。

但忽然又得意起來,都說她冷淡,瞧!哪有的事!

「哼哼!想不到妳竟然會跟我抬槓了!本小姐的魅力果然不是凡人能抵擋的。」刻意從鼻子哼出囂張的笑聲,伸手張揚的撩起頭髮向後甩去…

如此苦心經營的女王氣場只換來天青平靜無波的凝視兩秒,然後大步向前裝做自己不認識。

「…喂!妳不吐槽會讓我很丟臉欸!」夕顏追上來。

「小姐,過幾條街就有醫院,需要幫妳叫車嗎?」天青目不斜視的看著前面的街道,「親切」的問。

結果換來夕顏一陣捶打,哪來這麼恰北北的女人?

不過嘛…「抬槓」這回事自出社會就沒做過了…感覺還不壞啦。

轉身迴避夕顏攻擊的天青淺淺的笑了出來,可惜除了晴朗的天空及樹梢的枝枒,誰也沒瞧見。(估計夕顏知道要鬧彆扭了…)

「欸,我去下廁所。」行經公園中央,天青指著廣場另一端的方向說。

夕顏點點頭,找了張長椅坐下來等她。

輕柔帶點涼意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吹動她的髮絲,纖細漂亮的手隨意撥弄,一頭長髮便柔順服貼。

「小姐小姐,妳一個人在幹嘛啊?」陌生的男聲從旁邊冒出來,而且靠很近,夕顏幾乎是用跳的離開長椅。

她有時候會發呆到毫無防備,想改卻老是改不掉。

大白天欸!雖然現在平日路人比較少,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我就被三個看起來是翹課出來鬼混的小混混包圍?社會治安什麼時候這麼差了?

「…我在等人,有什麼事?」夕顏壓住內心驚恐,強作鎮定。

「等誰?男朋友?隨便啦,有沒有fb?Line呢?交換一下聯絡聯絡感情嘛?」混混一號拿出手機逼近。

「不必了。」夕顏倒退轉身要走,混混二號竟然除了堵住去路以外,還把手搭到她肩上,一副很熟的樣子。

「不要這麼冷淡嘛?給一下有什麼關係?」他很痞的說。

「放開我!」夕顏甩脫他的手,想從包圍中衝出去,結果手腕直接被混混三號抓住,力道還不小。

「幹嘛這麼給臉不要臉的?來來,大家一起去唱歌交流一下,不要怕~我們又不是壞人,乖喔?」混混三號半哄半恐嚇的拉著她走,混混二號在後面推她的背,一個人的力氣都抵不過了何況兩個人?夕顏根本掙脫不開,混混一號竟然一臉猥褻的在淫笑!

「喂!放開她!她明明就不要不是嗎?」有點耳熟的男聲大喝,原來是她幾乎快遺忘的,住在同一排不知道幾號房的輕浮搭訕男,他硬是擠進四個人中間,拉開混混二號三號的手,將夕顏護在身後,瞪視他們。

「啊?你是她男朋友嗎?幹嘛這麼小氣?我們又沒怎樣?」

(一般人搭訕遇到對方男朋友(雖然他不是)通常就會心虛的撤退了,這三個混混不知道是仗著人數比較多還是腦子不對勁,竟然還理直氣壯的反嗆回來,只能說屁孩的境界就是不同)

老娘的手腕都紅了還有臉說「沒怎樣」?!太扯!丟盡男人的臉!夕顏憤怒的想。

「人家就不要算什麼小氣?你是聽不懂人話?智商有問題?幹嘛強迫人?別理他們,我們走吧。」輕浮男語氣有些怪異的嗆話,回過頭對夕顏輕聲安撫,慢慢往外退。

夕顏感到護在身前的背有點僵硬,好像…在發抖?

一陣暖意襲上心頭,原來這個人不只是個輕浮的搭訕男而已啊…還會來保護女生,雖然在抖不過很帥喔!

「靠!講三小!」混混一號瞬間暴怒,握拳往他臉上打去,輕浮男估計一輩子沒打過架,狼狽的倒在地上,夕顏嚇到連忙蹲下來看他的傷勢如何。

「太過分了吧!幹嘛打人!」她怒氣沖沖的抬頭喊。

「小夕…別管我了,妳快跑。」摀著腫起來的臉頰,他含糊的開口,手上有些血漬,原來是不小心咬破嘴角。

「還敢耍帥…」混混二號抬腳準備給他一頓粗飽。

碰!人還沒踹到,他卻力道很猛的向後摔了出去,一個高壯的男人擠進他們之中,撫著輕浮男的臉龐。

「若華,你怎麼樣?痛不痛?」他氣喘吁吁,滿臉焦急。

「…放開我,臨峰。」若華神情複雜的望著眼前的男人,撇頭甩開他的手,冷淡異常的回話,再不看他。

夕顏華麗的愣住了。

這氣氛…哥啊…你難道是Gay??

那你幹嘛來搭訕我跟天青?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心理?

「找死…」混混一號三號看同伴痛得鬼吼鬼叫,莫名其妙的道義很屁孩的出現,同時向臨峰揮拳,當場三個人便打起混戰。

「是誰打若華的?!是你?!還是你?!」臨峰像狂犬一樣死命揮拳,也不閃躲,就是拼命追問。

身後若華哀傷難受的眼神他沒看到,夕顏卻瞧得一清二楚。

「混帳王八蛋…」倒在地上的混混一號踉蹌的站起,甩出褲子裡藏的折疊刀衝向臨峰,卻突然絆了一下,手裡的摺疊刀被打飛,人也跪倒在地上。

「…現在是什麼情況?」天青的聲音猶如深淵傳來,音量不大卻冰冷凌厲的讓所有人停下動作,鎮住了場面。

她很俐落的接住剛剛被自己甩飛的折疊刀,低下頭。

「想殺人?」天青冷若冰霜的低下頭,淡淡的問。

混混一號本來嚇得不敢開口,仔細一看天青是女性,又突然囂張起來了。

怕什麼?女人兇一下就不敢得意了!

「怎樣?頭髮剪得那麼短!這樣也不會變男的啦!死人妖!」他站起來還比她高咧!是在跩三小啊!

天青沒有暴怒,相反的她還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只可惜…笑意只停留在嘴角,眼裡沒有半點波動。

碰!!混混一號還沒反應過來,人又跪了下去,鼻樑一陣劇痛,黏糊糊的液體滑了下來,滿滿的鐵銹味。

「血!我流血了啊阿好痛…」混混一號含糊不清的哭叫。

「不過流了點鼻血就哭成這樣還敢拿刀子?回家玩去。」天青揪著他的頭髮一前一後的甩動,笑得那麼斯文又極度恐怖,混混一號差點尿褲子,等天青放開他便連滾帶爬的跑了,剩下的兩個屁也不敢放,灰溜溜的跟著同伴離開。

天青低頭看了下,一甩手就將折疊刀扔了。

叩咚!直到折疊刀被扔進垃圾桶,發出撞擊聲才把餘下呈現石化狀態的三人喚醒,連忙把張大的嘴闔上。

「沒事吧?上個廁所而已…治安是怎麼了?」天青走上前,瞥了一下夕顏搭在輕浮男肩上的手、他臉上的紅腫、再看一下旁邊那個渾身掛彩的高壯男,雖沒料到兩個男人互相認識,卻將現況猜了個大概,想不到這傢伙沒那麼糟啊…

不是個傻瓜輕浮男呢,對你改觀了。天青嘉許的想。

「站得起來吧?醫院…要去嗎?」所以天青破天荒的伸手將他牽起,就算仇男看在這種品行上可以先放在旁邊。

「若華!對不起我來得太晚,我以為你不來了,跑了整個公園找…」若華還沒開口,旁邊的高壯男就衝上前一把將他攬進懷裡,黃金獵犬一樣巴著他嗚咽。

天青沒有太誇張的表情,但眼底的震驚&傻眼沒藏住。

夕顏哈哈乾笑,估計她心裡也在思考剛剛想過的問題。

「還不站起來?腳扭了嗎?」向來自制力強大的天青只愣了兩秒,就泰然自若的不理他們,蹲下來關切夕顏的狀況。

「…我…我嚇得站不起來…」夕顏尷尬的搖頭,訕訕的笑。

「…」天青無言以對,伸出食指彈這位小朋友的額頭,轉過去示意要揹她,夕顏按著額頭猶豫,最後還是伏到她背上,整個受寵若驚,還以為天青會不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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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算不上交心的閒聊過後,天青和夕顏之間便不再如之前生疏,天青甚至允許夕顏來她房內喝酒。

「…幹嘛不去外面喝?」天青啜了一口酒,淡淡的開口問。

「去外面喝會有一堆煩人的傢伙在旁邊等著撿屍,怎麼?不歡迎我?」夕顏喝了不少,雙頰紅通通的,眼神有些朦朧,噘起紅唇不滿的抱怨,抬頭說道。

天青若有似無的搖搖頭。當女人就是有這些麻煩…懂了。

坐在和式矮桌對面的夕顏支著頤,緊緊盯著天青的臉。

她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當她靜靜的閉眼享受酒香,便會散發出安詳平和的氛圍…讓人安下心來想一直待在旁邊,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

「…喂?」天青突然的呼喚讓夕顏回過神,她突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面,有些狼狽的拿衛生紙抹去。

天青沒有開口,但眼中流露出不解及困惑。她為什麼哭了?

夕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懂。

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什麼,於是她移動身體。

「…借我抱一下。」說罷,她也不等天青回答,便抱住她。

天青愣住了,現在是什麼狀況?

她一度想推開夕顏,可手才碰到她肩膀就放棄了。

那種彷彿深怕失去什麼而伸手緊抱什麼的神情…沒人能忍心推開。

「…妳是有多少傷心事啊…」天青空著的那隻手舉起酒杯,輕輕搖晃後將杯底的酒飲盡。罷了,就當一下抱枕吧。

夕顏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埋在天青的手臂旁,她感到自己的袖子濕掉了,可是她很識趣的沒有說破。

「…如果是男人,手腳就開始不安分了…妳是女人,真好。」夕顏抓著天青,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她大概是太放鬆了才會這麼說,可是這完全採到天青的地雷,她甩開夕顏的手,按住夕顏的肩膀將她壓倒。

「…所以我撲倒妳、吃了妳,就會像個男人了是嗎?」天青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冷冷問道,眼中盡是怨恨。

夕顏被嚇到了,天青雖然常不耐煩,可是生氣是很少見的。

她眨眨還盈滿淚水的眼睛,發現天青眼中的怨恨深處,埋著痛苦及憂傷,她明白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喝醉了亂說話。」夕顏伸手撫著天青的臉頰,真誠的道歉,天青的臉色緩和下來,放開她。

「看來妳也有很多傷心事。」夕顏坐起身,整理一下頭髮。

天青沒有說話,悶著頭一個勁的倒酒猛喝起來。

「…我剛才的意思是妳人品好,何況霸王硬上弓才不是什麼男人呢,頂多是渣渣而已,是我亂說、是我亂說,妳別生氣了好不好?別灌了行不行?會死人的!」夕顏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只是覺得必須阻止天青。

她抓住她手裡的酒瓶,試圖將她從天青手裡拿走。

抽…抽不起來…看她一副文弱的樣子,手勁還挺大的…

夕顏努力奮戰,內心無奈的OS…姐姐啊…放手行不行?

天青面無表情的盯著夕顏,毫無徵兆的突然放開手。

夕顏差點又撞向地板,好險及時穩住,強烈的覺得天青是故意的。

要報復也不是這樣…不就說錯話嗎?

「…妳為什麼被打?」天青低低的問,神色中不見醉態。

在第一時間,夕顏露出茫然的神情,現在是跳到哪了?被打?什麼時候的事…啊。

想了快十秒,她才會意。

「妳說剛搬來的那時候?沒什麼,就是垃圾打的。」夕顏噘起唇,很煩躁的撩起貼在脖子上的頭髮,髮絲隨著她的動作散開,又柔軟的飄下來垂在背上。

天青又斟了杯酒,小口小口品嘗,沒有催她繼續說下去。

夕顏趴到桌上懶洋洋的用食指輕敲桌面,時不時斜眼偷看天青,看起來很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天青正好在夕顏第三次偷看自己時低頭,兩人互相凝視沒幾秒,天青就移開視線,斟了一小杯酒給夕顏。

「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八點檔都演爛了…就他劈腿,我賞了他一巴掌後他還我一拳而已…要不是我力氣太小,肯定揍他個滿地找牙!哼!」夕顏一口氣吞下那杯酒,哈出一大口氣,忿忿不平的拍桌抱怨,向天青遞出杯子討酒,天青默默倒滿(因為只倒一點的話夕顏會露出抗議的表情。)

「…本小姐對他不好嗎?!上班前幫他煮飯、中午也有先做好的飯菜在冰箱,下班了還巴巴的衝回來煮飯、洗碗、洗衣、晾衣、倒垃圾、打掃…結果他竟然給老娘劈腿!我去他…」從夕顏自稱的「本小姐」到「老娘」,就可以知道她越講越生氣。

「所以妳養了一個會咬布袋的小白鼠。」天青在夕顏如浪濤般的罵聲中,做了個簡潔的結論。(簡潔到把小白臉跟老鼠兩個詞混在一起講)

這讓夕顏停下來,呆呆的歪頭,忍不住按著嘴唇嗤笑。

「…小白鼠…噗…好貼切,應該把他丟去實驗室的。」不知道是戳中哪個點,夕顏一下子心情變得挺好。

「三年…有多少人能像妳這樣啊?」夕顏纖細漂亮的手撐著下巴,佩服又羨慕的注視天青,害她不自在的皺眉。

「喂,不考慮一下我嗎?怎麼樣?嗯?」夕顏湊到天青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長睫毛下閃閃發亮。

「…這位小朋友,妳醉了是不是?」天青冷靜的回答。

「誰是小朋友啊!我二十四歲了欸!」夕顏不滿的抗議。

「我二十九了,回家睡覺去吧。」天青哼了哼,擺擺手。

「不要!我不要!我要在這裡!」夕顏鬧起脾氣,抓著和式矮桌的邊邊,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天青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夕顏的頭就扣一聲撞上桌面,沉睡過去。

天青按著額角,無語問蒼天。

這什麼神奇的醉法…鬧彆扭三秒後不到五秒睡著?

算了…也不是什麼給別人添麻煩的酒品,至少沒有暴力傾向。

酒量嘛…天青瞥了瞥四散的酒瓶,看來酒量還不錯。

她慢慢移到夕顏身邊,沉默的凝視她的臉。

睫毛好長,皮膚白裡透紅,一頭長髮瀑布般順著她的背垂散,發出柔亮的光。

天青不由得伸出手,用手背若有似無的滑過夕顏的臉頰,她沒有醒來,但似乎覺得挺舒服的,脂粉未施的朱唇像貓一樣揚起。

「…反正,是因為我不是男的,妳才這麼沒戒心吧?」她自己也不明白這句呢喃是為了什麼,也不願細思心底那名為失望的感覺,又是怎麼跑出來的。

如果我當不成男的,就表示不能給女人幸福…嗎?

三年前「她」的話又迴盪在耳畔,心底那場雨又開始下(不,或許從沒停過),那把落在地上的小紅傘還在打轉,空無一人的街道裡,一直轉…

天青閉上眼強迫自己回來現實,搖看看夕顏的肩膀。

好吧,果然醉得不省人事了。天青一點也不意外。

看額頭那片紅腫,撞成那樣都沒醒,搖她有用?

天青扶夕顏側臥在地板上,拿個小抱枕墊在她頭下,也沒忘記給她一條被子,整個過程動作輕柔緩慢,像在呵護雛鳥一樣小心翼翼。

「委屈妳睡地板了,不過我每天擦地板,這又是木頭的,應該也不會太難受。沒辦法,我總不能把妳抱上床,也不好去翻妳的包包吧?」天青明知道夕顏醉倒了,她還是不知道在解釋什麼似的對著她自言自語。

半晌,她似乎覺得自己很蠢,四周都收拾乾淨後(明明酒意上來已經很睏了),簡單沖個澡才肯倒到床上睡覺,久違的沉眠。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以為醉倒的夕顏偷偷睜開一隻眼,瞄著天青的背影,悄悄將唇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才朦朧的進入夢鄉。

這種發自內心出於本性的體貼…姐姐妳怎能單身?

渾然不覺自己被獵人盯上的獵物只翻了個身,仍是睡得香甜。

而獵人則在夢境裡擬定各種計劃,這場狩獵在濃厚的月色下,默默開始。

當柔和的晨曦透過窗簾,灑在天青臉上時,她茫然的睜開眼,意識還不太清楚。

耳邊傳來碗盤碰撞聲,一陣香味飄來,她戴起眼鏡轉過頭。

「妳起來啦?這是我做的早餐,一起吃吧!」夕顏對天青燦爛一笑,將手裡的碗盤放到和式矮桌上。

「…妳…?」天青慢慢踱步過去,看著碗盤裡煎得很漂亮的半熟蛋、一看就知道嚐起來一定很酥脆的培根、鮮美的沙拉葉片上還有些水珠、焦黃程度剛剛好的吐司、一小杯玉米濃湯、冒著蒸氣的咖啡…

哪來這些東西?她的冰箱只裝了一堆冷凍食品。

家裡是有咖啡粉,但這個香氣…除非現磨的,不然不可能。

「我手藝不錯吧?我沒動妳家的東西,這都是我家裡拿來的…還是妳家都有?」夕顏得意的挺起胸膛,看到天青怔怔的盯著碗盤,轉而忐忑的問。

她知道天青不喜歡沒規矩的人,雖然沒有很誇張,但未經她同意就用冰箱或食材應該是出局…的吧?

畢竟她們還不是在交往…算比較好的…酒友?

顯然夕顏抓中了天青那有時候很奇怪的執著,她微微點頭,坐下來吃早餐,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變動。

「…我冰箱只有冷凍食品。」她抿唇,咖啡的香味從嘴唇滲到整個口腔,緩慢的擴散開來,令人滿意極了。

夕顏只想大喊YES!雖然只是冰箱內容物這種小事,但天青願意說自己的事總是一個超棒的開始嘛!姐姐…對女生比較沒戒心的可不是只有我而已哦?

「欸,吃飽後呢?」夕顏咬著吐司,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睡覺。」天青毫不猶豫的回答,同時倒了第三杯咖啡。

「睡什麼啊~?!這不是才剛醒嗎?!天氣那麼好欸!」夕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震驚異常的指著外面大喊。

「要出門妳自己去不就好了?」天青算不上冷漠,平靜的說。

「不要啦~我不要~一個人出門不就像在昭告世人我是敗犬嗎?!太丟臉了啦,我絕對會羞憤到死的~天青~陪我~」夕顏語調緩慢,狀似無力的左右擺頭,對天青耍賴。

「…什麼亂七八糟的。」天青無奈萬分的盯著夕顏說。

「走啦~好嘛~拜託~」夕顏揪著天青的衣袖,可憐兮兮的抬頭仰望她,大眼睛裡含著的水氣加上光線反射,變得好像從眼裡發出陣陣光波。

「…不要。」天青沉默了好一會,才勉強從牙縫裡擠出拒絕。

太可怕了…這是什麼驚人的光波啊?

她決定趕緊起身躲去陽台抽菸,伸手抓回菸盒打開…一支菸也沒有了。

身後的夕顏得意的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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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總是在下雨,細雨綿延不絕。

在某棟公寓頂樓最左邊的房裡,住著一個鮮少外出的前任小說家。

她留著一頭比普通男人還短的黑髮,左耳上打了兩個耳洞,卻不見耳環,只有用耳針穿過不讓其癒合,身上穿著藍色條紋的襯衫、洗得發白的舊牛仔褲,五官還算端正耐看,冷淡的氣質令她顯得更加中性。

她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懶洋洋的靠著陽台的欄杆抽菸,無精打采的眺望雨中的城市。

煩死了,好無聊…她撥撥頭髮,在心底喃喃自語的抱怨。

叩!碰!咚!隔壁的房間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音。

對了,有聽人說過今天隔壁會有人搬來。

她一手夾著菸,一手撐著臉頰,有些不耐煩的往旁邊看。

本來那間房都沒人住,讓她一直過得很清靜的說…希望不要有養小孩或寵物…

唉,想也沒用,剛搬來都要整理行李,看人家陽台幹嘛?誰有空啊?太吵我就搬家行了吧?她捻熄香菸,在心中對自己吐槽。

拉開陽台的玻璃門,她準備回房裡發呆一整個下午。

喀啦喀啦…隔壁陽台的玻璃門被拉開了。

一個女孩探出身子,正好和要進房的她四目相對。

那女孩一頭棕色長髮目測應該直達腰際,穿著一件白色短上衣、紅色的迷你牛仔裙,修長的腳上穿著一雙有流蘇的咖啡色短靴。

肌膚白皙光滑,穠纖合度的身材讓那一身裝扮顯得性感動人,五官也很秀麗,雖然不到驚為天人的地步,但也是路人會多看幾眼的靓麗類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她左眼周圍的瘀青,雖不明顯但也無法當作沒發現到。

「啊,我是今天搬來的,請多指教。」那女孩慢了好一會才舉起手向她打招呼。

估計也是在打量自己吧?她想。

唉,彼此彼此,誰也不對誰失禮。

「…妳好。」她點點頭,沒有像對方一樣露出和煦如日的親切笑容,面無表情且平淡的繼續拉開門的動作,回房執行她原本的計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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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流,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遇到她。

曬衣服、倒垃圾、偶爾外出的採買…今天又遇見了。

「啊,常常遇見妳呢,今天過得好嗎?」她非常親切的露出可人的笑容,朝她揮揮手打招呼。

「…妳好。」她凝視她的臉,平淡的點點頭。

「搬來好一陣子了我卻還沒正式跟妳打過招呼呢,叫我夕顏吧,妳呢?」那女孩腳步輕盈的跟著她走。

沒辦法,誰讓她們是鄰居呢?她內心有些無奈,卻少有的不覺得厭煩。

…夕顏?這名字怎麼聽來頗耳熟的啊?奇怪了?

「…源氏物語?」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夕顏。

「啊,妳知道啊?我喜歡這個名字,很美吧?」夕顏兩眼發光,就像中了獎般流露興奮之色。

「我並沒認真看過…只大概知道一點而已。」她像是眼睛突然被強光刺到,扭頭轉向別處。

「我有書,等等拿給妳看。呃…」夕顏停下句子。

「…天青。」她知道現在是該報上名字的時候,但她並不是真的想說,所以猶豫了一下子才開口。

「嘩!妳的名字聽起來好像男生喔!很瀟灑欸!」夕顏雙掌的指尖相觸在胸前,既不是合掌也不是拍手,呈現一個有點像三角形的形狀,很可愛。

「…是嗎?」天青突然露出像被劍刺中,極為痛苦的神情,卻立刻強行壓抑,冷冷的回答。

雖然只有一瞬間,可那表情的變化實在太過明顯,絕不可能沒注意到,可夕顏卻像真的沒發現一般,繼續說著源氏物語如何如何…

天青半個字也沒聽進耳裡,含含糊糊的應聲。

她怔怔的盯著前方的路,目光卻似透了過去。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在濛濛細雨之中,天青那位論及婚嫁的未婚妻輕聲卻堅定的說。

『…什麼?』天青呆呆的開口,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再也沒辦法跟妳走下去了…原諒我。』她的未婚妻鬆開她的手,表情複雜的看著天青,笑道。

天青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問她。

『我想有家,想有孩子…這是妳無法給我的…就算妳再怎麼呵護我,也無法彌補這個遺憾…我是個正常女人,只有男人能夠滿足我的願望…對不起,妳對我很好。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人能對我比妳對我好。但還是…再見了。』她的未婚妻說罷,緩緩踏出傘下,消失在街道轉角。

天青手裡的紅傘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泥水將它的傘面濺得滿是髒汙,那曾經是她未婚妻最喜歡的傘…可現在誰在乎呢?

當時細雨朦朧之中,天青連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都想不起來,心中只重複著一樣的問題自問。

正常?什麼是正常?我不正常嗎?難道不是男的就不能給女人幸福?難道竭盡全力的呵護妳,仍然比不上一般男人?我的內心我的靈魂是男人啊,只因為我終究沒有那個器官,我就不能得到這世界的承認嗎?

神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到底哪裡錯了?!

如果真的有神,為什麼都沒有人回應我?!

為什麼人類要有性別之分,我為什麼存在?!我到底是「什麼」?!

天青仰起頭,茫然的凝視天空,一點一點的雨滴沾濕她的髮、她的衣、她的鞋…她搖搖晃晃的離開那個街角,鮮紅的雨傘孤零零的在地上轉了幾下,便停住不動了,像她那顆炙熱的心,再也沒有怦然的動力。

後來她辭了工作,搬了家,整日關在房裡不再輕易接觸旁人。

既然這個世界不承認我,又何必費心?

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喚回天青的意識,她無奈的去開門。

果然是夕顏,她手中拿著剛才說要借她的書。

「來,借給妳。慢慢看不用急。」夕顏笑吟吟的遞給她。

「…知道了。」天青伸手接過,夕顏向她告辭後便離去。

天青將頭靠在門上,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在做什麼啊…

門外隱隱傳來談話聲,是其他住戶跟夕顏在交談。

「…住那一房的人?那人都不理人的,小夕妳何必對她那麼好?話說回來,妳什麼時候有空?我帶妳去附近吃好料的,我知道有間餐廳不錯喔…」是這一排不知道第幾號房的住戶。

他還是一樣輕浮啊…天青剛搬來時她也是搭訕個沒完…天青根本懶得理他。

「真抱歉,我最近有些事還沒處理完,或許下次吧。」夕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但仍得體的回答。

「那好吧!下次喔!對了,妳有LINE或FB嗎?要不要來交換一下?妳現在單身吧?」輕浮男鍥而不捨的繼續進攻,夕顏推說還要整理一些東西便閃進房去,那輕浮男也只好離開。

天青推了推眼鏡,內心有幾百句吐槽的話想說。

她也才剛搬來沒多久就直接叫小名,先生你有事嗎?搭訕技巧簡直爛到谷底。

天青對這位鄰居的智商感到擔憂,搖了搖頭踱向書桌,手裡的源氏物語放在桌上老半天又不想打開來看,轉而走去陽台點起菸,一撇頭便看見夕顏在隔壁的陽台看著遠方發呆,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臉龐,不知為什麼看起來有些寂寞悲傷,和她白天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冷漠。

天清怔怔的想著,朦朧的煙霧在蒼冷的虛空中緩緩上升,漸漸消失。

夕顏很專心的在看外面的景色。

這棟大樓的陽台面向大海的方向,雖然算有一段距離,但是途中沒有其他大樓擋住視線,所以海面的波光還是看得很清楚。

天青沒有要叫她的意思,吞雲吐霧之中漫不經心的看著海,涼涼的夜風輕拂,周圍靜謐的如此安詳。

「…欸,天青。」過了良久,夕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天青慢慢的轉過頭,看到她靠在圍欄上,一手撐著臉頰,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天青只是默默吐出煙。

她沒講話,又轉頭看向海邊,天青又點起一支菸。

「男人…為什麼這麼煩呢?」夕顏悠悠的問,像在自言自語。

「…我哪知。」若我有那根東西說不定就答得出來了。天青自嘲的揚起嘴角。

男人?男人有什麼好?我哪比不上?

夕顏撐著臉頰,饒富趣味的盯著天青的側臉。

「欸,分多久啦?」夕顏冷不防的問,天青愣了一下。

「…妳在說什麼?」不知為何,天青就是知道夕顏在問什麼,可是她就是不想回答,裝作沒聽懂。

「少來了,再裝不懂就太誇張囉!吶,說嘛!分多久啦?」夕顏甩甩手,歪頭吐槽天青,鍥而不捨的繼續問。

「…三年。」天青沒有看她,緊皺著眉頭眺望海面。

「三年?!真的假的?!這麼久了妳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旁邊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

天青咬牙轉身。果然是這種反應!我自己也知道很蠢啊!

「…被妳喜歡上的女孩一定很幸福吧…」天青拉開陽台的門,夕顏的笑聲停住,若有似無的低語。

「…幹嘛又褒又貶的?」天青莫名其妙的停步,疑惑的問。

夕顏臉上掛著黯淡的淺笑,輕輕搖頭。

夏夜晚風輕拂,一掃悶熱的空氣,銀色柔光映在兩人身上,沒有人開口,各自懷著各自的心事及過去。

「…今夜的事要保密喔!」過了好一會,夕顏打破沉默,豎起食指靠在唇上,笑得天真爛漫,就跟她白天與周遭的人相處一樣,差點認不出來。

…保密?保什麼密?妳又沒說什麼秘密?天青茫然的看著夕顏拉開門回房,怔怔的站在原地思索。

眼前突然閃過夕顏白天的樣子,跟她剛才的表情。

天青好像模模糊糊的想到什麼,卻又不能確定。

我用冷淡面對世界,她是戴上面具偽裝自己…說不定她們本質上很相近,都是不願相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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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總是自己強撐著不敢鬆懈,但其實柳泊舟是個小哭包,他天性溫順,膽子也小,總是被惡夢驚醒,十足不像殺手世家出身的人,他為此深感自卑,即使哭也不敢發出聲音,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無聲的啜泣,他深怕自己這副窩囊樣會被嫌棄,時刻要求自己要表現得堅強果敢,可總有潰堤的時候。

他願為鉞硫貝的盾與劍,需要時即使見血也無所畏懼。

偏偏就是淚腺太發達,有人在側時還能假裝,獨處時卻承受不住負荷,不小心眼淚就掉下來,總是在黑夜中徘徊。

他不喜歡跟一群人住大通鋪,獨自入睡又極易驚醒,往昔的種種與自身武藝進步遲緩老是讓他患得患失,對於現今所有的平穩不敢置信。

將要十四歲的柳泊舟身形仍比同齡人瘦弱許多,他曾受過的傷害仍未好全,黑夜中看上去脆弱又無助,他走在寂靜的長廊上,用被單將全身裹住,似乎這樣就能稍感安穩。

他慢慢經過鉞硫貝收容的那些少年所住的房間,聽到裡頭安穩的呼嚕聲,有些羨慕的輕嘆一聲,走在靠近月光的長廊那側,繼續前行。

皎潔的銀光斜斜打進一半的廊道,揮劍的那隻手沉浸在黑暗中,他半個身體被月光照著,微冷的風吹過院中植株的葉片間隙,揚起他的被單。

他小心翼翼的走著,不願發出聲響,幽靈似的到處晃,終是來到全皇爺府唯一一處過了子時還點著燈的地方--鉞硫貝的書房。

準確來說,是他的書房兼起居處,他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待處理,反正這裡本就有個小臥室與書房相連,他索性當成日常使用的住所,除了外出辦事幾乎很少出房。

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爺,他的住所自然相當大,柳泊舟又是輕手輕腳的靠近房外,他本人辦政務時五感也不太靈敏,沒發現有「可疑人物」出沒也合情合理,居然直到今天都沒發現柳泊舟的奇怪舉止。

烏木做成的門窗關著,房中的燭光搖曳,光亮又溫暖,柳泊舟不敢驚擾對方,悄悄蹲下,背抵著牆面,縮在柱子旁邊,像是找到安全處的小獸,靜靜的試圖入睡,他總是在奇怪的地方才能安眠。

有時候縮在牆與床的間隙中、有時候躲在桌子下或櫃子裡,偶而屈身縮在後院的假山裡,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地方都睡過,每個地方都是狹窄又充滿封閉感的地方,總之就是要「藏起來」,唯一空曠的睡處卻是走廊,特別是鉞硫貝房外的走廊,這種奇葩習慣,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原因。

他仰望雲霧後方的弦月,身後的燈火在地上打出光暈,朦朦朧朧間瞌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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鉞硫貝是個很少被嚇到的人,而今倒是真吃了一驚,他不可置信的低頭,莫名其妙的凝視窩在柱子角落的白色圓形物體…簡直像個大白饅頭似的。

柳泊舟縮成一團,窩在這種地方睡覺,怎麼回事?

他在這裡睡多久了?要不是我突然出來想透個氣,沒準他就這樣睡到早上?

鉞硫貝按按眉心,懷疑是自己過勞造成的幻覺,他明明有房間,這是搞什麼?

那顆大白饅頭睡得不甚安穩,微微顫抖著,開門聲沒讓他醒過來,卻是深深陷在夢魘之中,嘴裡含含糊糊的說著什麼,聽起來有些哽咽。

不必仔細確認,他大概也知道他在哭嚷些什麼,鉞硫貝冷徹如深海的藍眼閃爍微光,想到發生在柳泊舟身上的往事,便覺得他這樣反而「正常」。

微冷的風吹過空寂的長廊,鉞硫貝盯著那顆大白饅頭,想起了某些人。

幾年前,他剛撿回柳泊舟不久,某一天溫葵拉著腳步蹣跚的柳泊舟在院中玩,溫曇情跟鉞硫貝並肩站在廊簷下,靜靜看著他們嬉戲。

溫曇情不知何故,突然輕聲笑了笑,無奈的看向自己,鉞硫貝不解的回望。

『…您跟爹爹也真是的,以為能瞞過我嗎?泊舟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我還看不出來嗎?當我不學無術呀?我可是比您先學醫的呢。』溫曇情歪頭朝鉞硫貝苦笑,那表情簡直可以稱得上縱容,都不知道究竟是誰比較大了。

溫藍潭跟鉞硫貝太珍惜溫曇情,知道柳泊舟身上的傷是被某種凌虐方式造成,便下意識的避過那個話題,雖然明知道她肯定看得出來,但就是帶過不說,簡直有些呆氣,但溫曇情也知道這是他們的體貼,便順著他們的意不點破,可她今天不知是怎麼了,忽然起了想調侃的心思,才出此言。

『…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特別說…』猝不及防的被戳破心思,鉞硫貝有點尷尬,遲疑了幾秒鐘才乾乾的低聲說道。

溫曇情似是覺得這樣的鉞硫貝感覺很新鮮,明鏡般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蘊含了許多種情感,最終仍是靦腆的掩唇笑笑。

『我就是隨口說說,您還當真了呢…不說那個,他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幸虧遇上您,要不然他活不到今天的…看來這都是天意,我們可得好好照顧他,您說是吧?皇爺?』溫曇情手背在身後,轉了半個身子,淡紫色的裙擺飄揚,她纖弱的身體猶如柳枝搖曳,光影鍍在她身上,恍似夢中仙。

「我們」,聽起來是多美好的詞。

鉞硫貝微不可查的勾勾嘴角,無聲許諾。

…而今雖然伊人已逝,可誓言未曾褪色,回憶鮮明的像是昨日之事。

何況他終是留在這裡,誓言為了自己活著,明知終將與安穩背道而馳亦不悔,那又豈能對他置之不理?

鉞硫貝從夢境般的過去中抽離,伸出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泊舟的年紀半大不小,以前撿他回來時是因為他受重傷所以用抱的,現在他這年紀還那樣抱不是很怪嗎?而且他只是睡著,需要抱起他嗎?

但叫醒他也很奇怪,這模樣像是好不容易才睡著,該叫嗎?

他也不像葵或雁翎那麼愛撒嬌,說到底他是部下,這樣接觸未免太詭異,何況他對別人的碰觸有一定程度的恐懼…

誰也不知道面無波瀾的鉞硫貝現在簡直風中凌亂,著實遇上了大難題。

他這個突發性的想太多之病,至死都改不了,綁手綁腳的僵在原處。

紙人化成的式神終於完成整理文件的工作,整疊紙在桌上頓,整齊的聲音提醒了鉞硫貝,他終於找到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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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泊舟茫然的眨眨眼,遲鈍的思考自己在哪裡,他明明記得自己是縮在柱子旁邊睡覺,為什麼現在是躺平的狀態,身下還軟呼呼的…

暖暖的被子讓他腦袋糊成一團,下意識的想要再賴一會床,翻了個身仰頭卻看到紙形式神坐在旁邊,頓時讓他驚得跳起。

「醒了?」鉞硫貝淡淡的聲音飄來,柳泊舟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摔下矮榻,抱著棉被目瞪口呆。

仔細一看,這不是皇爺的書房裡嗎?他剛剛就睡在書房窗邊的矮榻上?是他被發現後式神把他移來這裡的?糟糕,這下該怎麼辦…

鉞硫貝仍坐在遠處的桌子後,左右兩邊的文件疊得高高的,平靜無波的眼睛朝他望來,柳泊舟滿頭大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也不敢說出自己的怯懦,皇爺不會要這種膽小鬼當部下的…

「…皇爺恕罪,我我我…我只是…」柳泊舟搜腸翻肚想說明自己的怪異舉動,但他不會撒謊,擠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合理解釋,只得拼命磕頭。

鉞硫貝本也沒要他交代什麼,他雖說不像鉞霽夜那樣親和,也不太擅長安撫人,但他至少還知道柳泊舟行為怪異的原因,便弄個台階讓他下。

「…要是晚上閒著沒事,就來幫忙整理文件,想歇息看要睡那邊還是回房去,都隨你高興,總之不要再睡那種奇怪地方。」鉞硫貝也算是盡了全力表達體諒之意,乍一聽還以為是要苛扣下屬的休息時間,但柳泊舟自然不會這樣認為,在他耳裡聽來就是不計較他的冒犯,並默許他待在此處,簡直讓他感激涕零,忙不迭點頭。

這兩個有點溝通困難(方向不同)的人相處起來便是這麼回事,怪不得多年後會惹得司馬麟天天調侃,只是此時的君臣兩人尚未知曉。

(往後柳泊舟經常被陷入「假死狀態」的鉞硫貝嚇到,又是別話了。)

迷你小番外.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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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越過大半個城市,他們在高空中俯瞰空港的美景,不管是摩天大樓或別緻的店家全都盡收眼底,這星球非常美麗,不單街道整潔明亮、城市外頭的風景更維護得非常完整,空氣乾淨到遠方的山巒都盡收眼底,隱約能看到半弧形的地平線。

飛船的設計精良,隔音效果媲美太空船,毫無風壓與機器運作的雜音,他們坐的客艙裡,整個空間都沉浸在靜謐的氛圍中,內裝用接近地球十幾世紀的英式風格裝潢,紅絨布織成的沙發坐起來非常舒適,面前的餐桌也採用同樣設計,感覺像是回到地球上的某間百年咖啡館似的,撇開受脅迫而上船這點不提,這艘飛船的佈置讓人舒適得忘我。

沙菈調整腰上的白色圍裙,為他們端上一杯伯爵紅茶,紅褐色的茶湯在白色骨瓷杯裡蕩漾,蒸氣氤氳香氣撲鼻,雖然所羅門聞不到也喝不了,但他知道這杯茶肯定不是隨便製成的低等貨,不論品質或茶藝都必須嚴格以對,才能有這般色澤。

「兩位聽古典樂嗎?」沙菈對所羅門的警戒不以為意,仍然笑得優雅,踩著高跟鞋踏出清脆步伐,移動到窗邊的位置,抬手詢問意見。

她手比的地方,擺著一台黑膠唱片機…跟地球上的黑膠唱片機長得一模一樣。

不,根本就是地球的產物,因為那機器旁邊很煞風景的擺了個小小立牌。

【地球購得】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勾起濃濃鄉愁,所羅門「穿越時空」後,終於又看到故鄉的東西,心緒哪裡能不震盪?

故鄉…所愛的人…他最重要的事物…全都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漂泊後未曾再聽到過的樂曲,悠悠縈繞在空間裡,所羅門沒有特別鑽研音樂,但似乎有印象這是某個有名音樂家的樂曲,那是首寧靜的曲子,像是從深深的海底中,海之女神手裡的貝殼中溢出的,又輕又柔卻刻骨銘心的樂章。

所羅門鎖緊的眉頭微微放鬆,霧般的靈體款款擺動,像是水底的植物。

索魯斯乖乖坐在沙發上,雙手卻捏著褲子,忐忑不安之情毫無退去。

…這種樣子,如果自己真的消失,他究竟會變得如何?所羅門輕嘆一聲,不願再往下細想,目光轉向靜靜侍立於側的莎拉,緩緩開口。

「莎拉小姐,我們初到貴地,許多規矩都不清楚,請問妳家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有任何禁忌或禮節需要注意?」所羅門淡淡問道。

莎拉非常人性化的歪頭思索,像是沒弄懂對方的詞句。

「我的主人非常完美,兩位不需要擔心任何事,只管放輕鬆就好。」她笑容滿面的回應,同時捻起裙角,恭謙的行禮。

…我聽妳胡說八道。所羅門嗤之以鼻,卻不吭聲。

不知道她是被設定成不得評斷主人,還是被灌進奇怪的觀念,明擺著威脅的要求別人作客之人,會是個完美的人?又如何讓人放鬆?

飛船緩緩行進,沒有人再說話,足足過去半天之久,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

莫蘭.霍德的宅第,出現在眼前。

所羅門完全不意外出現在眼前的是地球中世紀的城堡,照他的飛船內裝、機器人的設定、禮節舉止、服裝飲食等等的風格,全都是模仿地球的細節,難道他們會被盯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地球出身」?這人對地球這麼癡迷?

索魯斯與所羅門被沙菈引領下船,索魯斯踏著金屬階梯的聲響不知怎的特別響亮,可能是因為周圍太過安靜的關係。

莫蘭.霍德的宅第位在深山裡,周圍都是高聳的針葉林,呼嘯的寒風颳起枯枝,隱約能見樹林後面的遠方有座大湖,但霧茫茫的看不清多寬,湖面波光粼粼映出刺眼的光芒,不知名的鳥在林中飛躍,整個地方像是與世隔絕般。

城堡以深紅色的磚頭為主,牆垛間隙填著白灰色的塗料,屋頂煙囪窗戶邊框等等統一用近乎黑的深褐色塗料,外圍是黑色柵欄,能清楚看到裡面美輪美奐的園庭設計,沿著米色磚頭砌成的走道走,中心處還有個白色噴泉。

維納斯的石像傾斜著水瓶,澄澈的水便源源不絕的從裡面湧出,池面靜靜蕩漾。

美麗協調,完美無比的空間,連周圍種的松柏與玫瑰都一絲不苟,沒有半根雜枝。

可這種「理想」畫面,對所羅門而言卻湧起一種感覺,甚至為之感到「窒息」。

死寂。

不知是不是錯覺,宅第外還生機勃勃,鳥語風沙瀲灩波光,一踏進這間宅第範圍內,似乎就像隔絕了一切聲音般,忽然「靜止」。

水有流、葉有落,時間確實仍在繼續,但那感覺到底該如何說明呢?

宛如被死亡的泡泡包裹住,排除生命,只要會呼吸的生物,似乎都不能存在於此。

所羅門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幽靈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就是如此認為。

或許是他藝術家的本能吧?感性方面怎麼說都比索魯斯好多了。

「所羅門,你怎麼了?」索魯斯站的位置跟所羅門非常近,近到如果他有實體,就會貼到他身上的那種程度,他少年似的乖巧眼睛盯著所羅門,歪頭問。

所羅門深邃的眼珠映著他的身影,不知為何很想摸摸他的頭,但做不到。

他能知道索魯斯現在仍然不安,可他什麼也辦不到。

我這般無用,你何苦癡癡執著於我呢?傷腦筋啊…

所羅門俊美憂鬱的臉上有些悲傷的笑意,搖頭不語。

最後的「同鄉」,僅有一人知曉的共同記憶,遙遠的鄉愁與思念糾結成團,無解的執拗、難辦的情思、理不盡的惆悵,這一切可有終結的那刻?

「兩位貴賓,請進。」深褐色的大門緩緩開啟,沙菈恭敬的展開裙襬,柔聲笑道。

索魯斯跟在所羅門後面,左顧右盼顯得緊張萬分,兩人踏入房中後,大門便被闔上,迎面而來的是恭謹無比的整齊問候聲,頓時讓他們微愣。

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在等他們。

左右兩側站滿了跟莎拉同樣打扮的女僕們,戴著蕾絲手套纖纖細手交疊於小腹,腰彎成恭敬的九十度,看不清面容,只知道這些人的身材像是精心挑過,竟沒有半點落差,像是每個人都長一樣似的。

動作統一、身形統一、姿勢統一、聲音統一,畫面看起來是真美,可也真的令人發毛…一致得過於離奇。

華麗的大廳舖著紅色絨毯,觸目所及的物件都像是巴洛克時代的骨董,裝潢典雅陳設美不可言,水晶吊燈閃閃發亮,正對著大門的白色階梯閃閃發亮,牆上鑲著精美的油畫,畫上是個穿著華服的嬌美女孩,站在玫瑰園中央,拿著精緻的遮陽傘,淺笑盈盈的望著畫框外,活靈活現的筆觸讓人不禁想稱讚。

腳步聲響起,樓梯盡頭緩緩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她踏著優雅的步伐,腳上的粉色高跟鞋在雪白的階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她穿著水藍色的華麗洋裝,帶著白紗手套,淺灰色的髮絲散開,窗邊的日照打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像是鍍上一層金光,精緻的五官小巧美麗,肌膚光滑細嫩,粉嫩的雙唇微噘,噙著淡淡淺笑,雙眼猶如藍水晶幻化,琉璃一樣的映著璀璨光芒,完美的像是精靈出塵。

正是鑲嵌在牆上的那名畫中少女。

「歡迎兩位貴賓來到我的宅第,不知路上可有什麼怠慢之處?」一片靜默中,她走到所羅門與索魯斯面前,優雅的捻起裙角致意,十足貴族風範。

莫蘭.霍德居然是個女孩?兩人心中微微吃驚,所羅門還沒什麼異樣,索魯斯卻藏不住心聲,表情呆呆的,目光一瞬不移的凝視著對方,不知所措。

莫蘭.霍德大方的任由索魯斯注視,藍水晶般的瞳孔清楚的映出對方身影,索魯斯的眼睛閃著電子光流,美得驚心動魄,她眼中閃過稍縱即逝的光芒,尚未體悟是何種情感,那抹異樣便已消逝無蹤。

「…此番承蒙貴府邀請,倉促間不及備禮,還望海涵,這一路多虧莎拉小姐的照料,我們很享受那段移動的時光。」所羅門不奢求索魯斯得體的應答,淡淡回應。

莫蘭.霍德扭頭看向所羅門,剛剛還維持得很好的表情突然一變,端莊優雅的臉上突現極明顯的痴狂,她上下打量所羅門的樣貌,像是在看什麼珍貴的藝術品似的,那眼神像能把他生吞活剝般,讓人發寒。

所羅門微覺不適的晃了晃,莫蘭.霍德察覺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佯裝無事。

「兩位遠道而來,肯定累了吧?」她掩飾似的轉身,裙襬飄飄然揚起,就像鳳蝶的尾翼,輕聲示意莎拉帶路。

「兩位這邊請。」莎拉溫順的舉手,領著三人離開大廳。

四人在漫長的迴廊上走了許久,裝潢如同這座城堡的風格,盡皆是統一的華麗擺設,雕花的展示桌上擺著骨董花器,裡面全是乾燥花或永生花之類的植物,沒有任何會凋零的東西,沿路的牆面鑲著畫,每一幅都是肖像,人物各有千秋,背景與姿勢都不相同,但都是極為符合地球人審美的俊男美女。

索魯斯興致昂然的左顧右盼,沒想到除了所羅門與莎菲亞,還有這麼多絕色的人物存在於世上啊,好漂亮。

所羅門卻沒有這般閒情逸致,他越發有種不妙的感覺…周圍這些東西確實是世間罕有的藝術品,無一不美,可就是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毫無生命氣息,像被冰封的時間似的,在這座宅子裡,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

莎拉應是機器人無疑,可那個莫蘭.霍德…也不像是人類。

他無法詳細描述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他殘留的人類本能在運作,如果可以的話,所羅門很想直接掉頭就走,但當然沒辦法。

在所羅門煩躁的思緒中,四人終於到了會客室,莎拉打開沉重的木門,恭請所有人就座,莫蘭.霍德愜意的坐進暗紅色皮製單人沙發,笑盈盈的看著兩人。

這間房擺滿書櫃,對著湖泊的方向那邊有扇落地窗,窗邊有座磚砌暖爐,她坐的那個位置恰好是冬天時一轉向就能烤火的位置,而現在則是面對茶几與三人沙發,索魯斯看看所羅門,乖巧的坐在他身側,幾乎是緊貼著所羅門,倘若他有身體就會碰到他手臂的程度,大約是想尋求安全感吧。

…明明就知道碰不到,為什麼還是要這樣…所羅門無奈的嘆息。

莎拉出於禮貌,仍然為所有人送上茶點與熱紅茶,藍白色的瓷器襯托出紅褐色茶湯的色澤,精巧的蛋糕擺在瓷盤中央,每個碟子的位置分毫不差,都跟桌緣相距十公分、茶杯的耳朵與桌緣成九十度擺放、湯匙擺放的角度也沒有歪斜一毫米,精準到甚至懷疑有把無形的尺擺在桌面,不知道如何做到如此一絲不苟的布置。

簡直讓人難以喘息,所羅門那種異樣的不適感更加嚴重,普通人待在這種像是凝固般的空間,應該會發瘋吧。

莫蘭.霍德優雅的啜飲大吉嶺,滿臉享受又悠閒,全然沒有要開啟話題的意思,莎拉則靜靜侍立在側,索魯斯又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所羅門只得自己開口。

「…霍德小姐…」他習慣性的做出撥劉海的動作,思忖著該從哪裡開始。

「你可以親暱的叫我小莫,所羅門。」莫蘭.霍德似乎就在等這一刻,雙眼放光,期盼的仰望所羅門,那眼神中的熱烈卻更讓人卻步。

所羅門聞言眉頭一皺,說實在的,他並不意外她知道他們的名字,既然是統治者,又這般殷切的邀約,想必早已調到資料了吧?說不定太空船也被扣住了,真不懂她到底想要如何?這麼熱絡的態度真讓人難以招架。

「…據說您知道索魯斯的秘密?妳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跟他已經相處很久,他身上究竟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祕密?而我的困境是指什麼?另外,妳為何要特地邀請我們過來呢?」所羅門無視對方的要求,清清喉嚨淡淡問。

莫蘭.霍德琉璃般的藍眼睛微微睜大,精緻如洋娃娃的面容露出一瞬間的愣怔,似乎是沒想過所羅門會如此單刀直入,隨即發出悅耳的輕笑聲。

她起身慢慢走到索魯斯身邊,輕柔的伸出雙手,動作優雅緩慢,卻讓人意料不到的摟住索魯斯的脖頸,接著看向所羅門。

「因為他就來自這裡,他是我們的同胞。」貝齒輕啟聲如落珠,句句堅定。

索魯斯懵懵的眨眨眼,連掙扎都不知道,就這麼呆呆的頓在原地任她抱著。

所羅門俊美的臉龐表情凍結,那句話進了腦子卻難以吸收。

三人面面相覷,停止的時間仍不前進,遠處的鳥鳴也被隔絕在外,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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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個九尾狐真的愛上了那個人類?」小裘不敢相信,九尾狐愛上人類,這說出來會有幾隻妖相信?十有八九只會認為阿玉不過是玩玩而已。

即使言語相通,在物種差距下這份愛情註定無法相守,為什麼是那人類?若說長相好看,滿大街好看的妖族任她挑選,又何必自尋悲傷結局?可她半點沒有作假的神態(何況也無須在小裘面前假裝),還認真無比的阻隔其他追求者,這實在讓人不得不信,她確實動真情了。

「你有意見?」阿玉聲音兇巴巴的喝問,可她的神態卻已變成扭捏的表現,雙手環胸側身對著小裘,整齊的妝容看不出她的臉皮是否變色,但耳朵已染上緋紅。

…行了,我確定妳沒說謊,先暫停。

各種意義上來說,面前的景色對小裘太過刺激,他閉上眼雙手平舉做投降狀,不再糾結九尾狐大大的愛情。

「…妳至少跟我說說這都市的由來、為何妖怪們願意待在這裡、妳幹嘛開這間店、那個人類到底什麼來歷吧?我不想沒頭沒腦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賣勞力。」

小裘嘆息,跑是跑不了了,她這麼堅持絕不會放我走的,但至少要搞清楚狀況吧?

然後他立刻想暴打剛剛提出問題的自己。

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小裘OS:這店會不會倒啊?整整四個小時都沒其他客人是怎麼回事?),我們妖豔高貴的九尾狐大大,眼冒愛心、四周發出粉紅色泡泡,滿是少女情懷的痴痴傻笑,滔滔不絕的廢話連篇中,小裘被閃光彈炸得暈頭轉向,只差沒原地失明,勉勉強強的拼湊出他要的答案。

概略來說,人類與妖族世世代代都在爭奪這塊土地,後來雙方疲於長年紛爭,終於決議和平,但雙方外貌與能力的差異還是難免會有衝突,最後兩方的大佬們便合力做了這個妖怪都市,讓妖怪們模擬人類的生存方式,藉此習得和平共生的方法,再融入真正的都市生活…說白了就是練習區。

(畢竟在這年頭,妖怪的生存方式有些不合時宜,雖然有不識時務的人或妖會有意見,但在多數者贊成的狀況下,他們也無可奈何)

阿玉開店就是為了學習經營人類的店,因為悠一的夢想就是跟妻子開餐廳悠閒度日…(小裘的白眼已經翻到後腦勺去了)

而我們這位幸運得到九尾狐青睞的男人.悠一,則是妖族與人族混血的半妖…而並不意外的是,這位仁兄的父母,就是提議製造這座假都市的大佬們其中之二。

真是偉大的愛情啊…呵呵。

看著眼冒星星的阿玉激動的歌頌愛情的偉大,小裘已然目死…

他現在想立刻轉生到沒有愛情的世界裡,這邊好可怕啊…

「嗯?不對啊,妳說他是半妖?可我剛剛可沒感覺到一點妖氣,他明明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妳是不是在唬我?」他懷疑的問。

「噯,你這剛出道的小菜鳥懂什麼?我的悠一雖然是半妖,但妖力很強不說,還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血脈,讓氣息完全化為人類,你的道行感覺不到是正常的啦!等你血喝多了,等級夠高了自然就知道他的厲害了。」阿玉得意的插腰道。

…妳的意思是他太強,我連他車尾燈都看不到?拐著彎罵我弱欸!這樣摧殘員工的心靈對嗎?會不會太過分?一天要打擊我幾次啊?小裘無限悲催的想。

「差不多就這樣啦,看你莽莽撞撞就跑到都市混,還以為是個粗神經的,沒想到問題那麼多,現在滿意了沒?應該沒有什麼不懂了吧?」阿玉戳戳小裘的腦袋,盛氣凌人的問。

「還可以,但妳為什麼會住在外面的都市?妳男朋友不是住這嗎?為什麼撿我回去?一開始妳並不知道我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樣,想挑戰妳或追求妳吧?」小裘閃開她的手,滿臉抗議。

「有什麼辦法,悠一平常要維護這裡跟外面都市的和平,我看他很累當然要幫他啊,這可是賢內助必要的支持,你懂不懂愛情的偉大啊?要是你們這種外來的笨妖怪在街上鬧事,辛苦的是悠一欸!我怎麼忍心讓他操勞呢?」阿玉理直氣壯的把自己的地位推向「人妻」,小裘只想一頭撞死。

是我不好,為什麼要問戀愛腦的傢伙這種問題,都是我的錯。小裘深刻反省。

「再說了,雖然你又菜又弱,但好歹同是妖族,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至於你說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要挑戰我或對我發情?你這妖階的吸血鬼不至於這麼無腦吧?而會不會對我發情這點,看你醒來之後的那一連串反應我就知道啦,你以為我的眼睛是擺設嗎?看就知道啦,不要小看九尾狐了,至多我就把你像其他人一樣打出去不就得了?問題真的多到讓人很累欸你。」阿玉霹靂啪啦的說了一大串,剛剛唸了四個小時的愛情經(?)都沒那麼倦,現在卻極度不耐煩。

妳這樣對嗎?真的對嗎?妳到底在稱讚我還是在貶低我?或是在褒揚妳自己?可以選一個就好嗎?弄得我心好累,比你更累啊!

小裘無語問蒼天,滿腔吐槽不知與誰人訴說。

「好啦,照妳的話做就是。」反正妳也不讓我走。小裘掩面掙扎,最終還是應了。

「這才對嘛!好樣的!」阿玉喜上眉梢,樂極的重重拍小裘的背,只差沒讓他吐出一口血。幸好沒拒絕,要不然現在八成是肉餅…小裘後怕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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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個被疲勞轟炸的可憐鬼,終是在這座虛幻的妖怪都市開始了打工仔生涯。

工作內容其實很簡單,烹調方面的事不需要他來,小裘最多就是點餐、送餐、補水、結帳、打掃等等的雜務,這點事情他沒三兩下就學會,明明應該很輕鬆但他每天都像被重拳打暈的菜鳥鬥士,累得比狗都不如。

為什麼呢?因為雜務中的「打掃」,包含打發那些來招惹阿玉的破玩意們。

「打輸了就滾回家去,不要賴在店裡妨礙別人。」小裘欲哭無淚的用掃帚柄戳戳倒在地上的第二十個輕狂蠢貨,瞥向原先的光潔桌面被弄得滿是灰塵,降不下來的血壓繼續上升…他今天已經不知道擦幾次桌子了啊!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子躺在這裡還輪不到你來驅趕…」地上那個被打成豬頭的壯漢肌肉暴跳,惱羞成怒的伸長手臂突襲小裘。

啪啪啪…驚天動地的撞擊聲震落天花板的塵埃,地上被犁出一道溝,玻璃門砸得粉碎,小裘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都跟旁邊的桌椅一樣沾了一身灰,眼神死透了。

「就說直接拖出去得了,還讓他在那嚷嚷,吵得我耳朵疼。」阿玉懶洋洋的聲音從櫃檯後面傳來,小裘雙手掩面身體後仰,十分痛苦的忍耐著什麼。

「…靠啊啊啊啊!我也說了妳不要打成這樣啊!門破成這樣你還做不做生意啊!媽的全都是灰啊!我一天到底要擦多少次桌子才能弄乾淨啊!放過我吧啊啊啊!」他還是沒忍住,語無倫次並且附帶怪異的抽搐,炸毛的吼。

當然,我們高大上的九尾狐大大怎麼能讓人如此放肆?

慘呼聲過去,這位少年頂著頭上的三個腫包,疼得眼眶泛淚的捲袖收拾。

旁觀的客人們一邊慢慢吃著自己用結界保護好的餐點,一邊偷笑。

敢情各位還是來看戲的哪?太過分太沒同理心了。小裘淒涼的看向遠方。

「喔?這玻璃…小玉又大顯神威了嗎?」輕輕潤潤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小裘只想一頭撞死在門柱上,不想回頭。

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來了!我可不想…

又是啪的一聲,小裘像被高鐵撞上似的飛上天,化為雲端中的一粒星。

而他在空中到底罵咧咧的吼了什麼,根本沒人在聽。

只有阿玉用那令人腦門發麻的聲調,拼命甩鍋給別人,好維護自己溫柔賢淑(?)形象的鬼話連篇遙遙傳來,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一日比一日高。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但誰在乎吸血鬼的委屈呢?小裘幾乎淚流滿面。

…妳為什麼要拉我當墊背啊!這破壞力像我這等級的能做到嗎?太扯掰了吧!

於是門是小裘砸的、窗是小裘震碎的、椅子是小裘爆的、桌子是小裘劈的、人是小裘揍的…零零總總的「成績」全都是小裘搞出來的,然後?

然後他媽的變成九尾狐手下有一個強到翻天的年輕吸血鬼,誰敢來滋事就要先過他這關的謠言不脛而走,一時間吵得沸沸揚揚,天天都有人來湊熱鬧!

罪魁禍首的阿玉當然不會解釋,但要命的是那些知情的熟客跟悠一居然也裝聾作啞!小裘孤軍奮戰的面對無數流言蜚語,但任憑他說破嘴也講不贏萬眾之口!

你說他還能怎樣?他真不能怎樣!

跑不了、說不過、掃不完,苦逼無比的小裘只能兩手一攤,裝死去了。

打人還是阿玉打,只是小裘除了默認是自己下手的,已經別無他法。

他只能天天眼神死的在無限輪迴中…打掃。

在這座妖怪都市裡,小裘不可思議的買得到新鮮的血液用以維生,而阿玉的血像是他的薪資額外加給般,每日下班後便會得到一小杯,他總是像在借酒澆愁似的一口飲盡,不知道這苦逼的日子何時才到盡頭。

唯一欣慰的是,他的妖力確實蒸蒸日上,他開始有擺脫打工仔生涯的希望,一邊偷偷觀察阿玉如何擊敗對手,一邊悄悄修行,只盼能取回自由。

「你好像在計畫什麼,說來聽聽?」某日阿玉在擊退第五千個不知死活的人後,笑盈盈的湊到小裘面前,歪頭問。

「我才不告訴妳。」小裘朝她做了個鬼臉。

「臭小子不知感恩,你以為你的妖力上升得這麼快是托了誰的福?老實說你是不是想開溜?」阿玉又不傻,三兩下就猜中他的鬼心思,巴了巴他的頭,笑問。

「妳不能綁著我一輩子!」小裘被直接戳破有點窘,但不甘的喊。

「誰希罕綁你啊!老娘的心早就綁在悠一身上了,你這小屁孩不要瞎說。」阿玉不知道是戀愛症又發作,還是故意四兩撥千金,罵咧咧的將話題導歪。

「誰在跟妳說這個啊!妳才不要亂扯!我告訴妳!我才不要在這裡一直打工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打敗妳,正大光明的走出去!」小裘氣急敗壞的吼。

阿玉放聲大笑,像是聽到最有趣的笑話,腰都直不起來了。

「你?哈哈,不過喝了半年多的血就妄想要打敗我?早早睡吧你!」

小裘氣得血管幾乎爆掉,但他自己也清楚現在說這些都是空談,憋著一口鳥氣衝去外面擦玻璃,邊擦邊罵,至少心裡還能平衡一些。

「早晚要妳好看!哼!」他背對著街道,氣呼呼的瞪著裡面那個萬惡的臭狐狸。

好死不死,恰好又有不怕死的妖怪上門來找阿玉挑事,他在小裘後面,惡聲惡氣的喝斥小裘滾邊,心情正差的他甩開抹布,額角冒筋的扭頭。

那妖見他臉臭,便更不客氣的對他呼來喚去,約略是說他不過是得到九尾狐的庇蔭云云,要他不要囂張什麼鬼的,聽得小裘更是惱火。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有你們這些神經病害的…」他沉痛的握拳…

「我去你的!」小裘回想起那無限的掃除地獄,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出拳。

咻~那倒楣的東西,就這樣成了小裘的沙包,飛往遙遙天際。

「…」小裘目瞪口呆的看看拳頭,轉頭看向店裡。

室內的阿玉與熟客們與他面面相覷,忽然間爆出巨大的喝采聲。

「好啊!九尾狐下果真無弱兵!打得好啊!」

「真有你的!那人是妖力排行榜五百名內的人啊!你這下真出名了!」

「以後你有得忙啦!想找阿玉挑戰的會先來找你練手,恭喜你啦!」

「喲!出息啦!少年仔!」

在連聲的口哨與幸災樂禍的笑喊聲中,小裘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點,不禁滑下冷汗。

…難不成…他臉色慘白,死魚般的眼神飄向阿玉。

最美麗的九尾狐大大揚起邪惡的笑容,雙手環胸帶著得逞的表情點頭。

該死的!她打從一開始就是這個算盤!什麼打雜都是煙幕彈!

她要拿我當「擋箭牌」啊!

不等他發出咆哮,街道遠處已掀起陣陣煙塵,他僵硬的轉頭,眼睜睜看著一大串人龍擠到他面前,接二連三的搶著討教。

殺千刀的陰險九尾狐!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妳敗在我手裡!

「今天好熱鬧啊。」據說工作類似於管理者的悠一慢吞吞的踱步過來,笑得斯文優雅,經過累得跟狗似的小裘身邊時,雲淡風輕的說道。

在漫天煙塵中,小裘找不到桌子可以翻,氣得將所有怒火轉向那些打不走的混帳。

靠!你不是很強嗎?!就這樣走過去?!你是來跑龍套的?還有沒有天理啊!混亂的戰局持續進行,小裘嘴巴沒空吼,他只能在心中咆哮。

「小裘加油,如果你在小玉這裡待膩了,可以來我這裡做事,我很期待喔。」悠一在店門前回頭,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小裘只有汗毛倒豎的感覺。

天殺的啊!難不成你們都在打一樣的算盤?!會不會太陰險!

全身都是塵土的小裘站在東倒西歪的傷者們中央,眼神死的眺望天際。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絕對打死也不離家出走了…

裘德利可.莫吉特拉.凱迪科斯威的苦難還沒結束,漫漫的「打工仔生涯」才正要揭開序幕,他得到自由的那天,還在遙遠的時間盡頭等著他…

-吸血鬼不想打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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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小、窗戶小,其他家具都沒有,就一張老舊但結實的床舖,被子收在收納套裡放在床上,空蕩蕩的地方,簡陋但還算乾淨,小裘離家後根本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地方歇息,睡了太久的網咖,連現在這種地方他都覺得很舒服,衣服都沒脫倒頭就睡,沒多久就鼾聲大作,美滋滋的做著成為威猛大妖的美夢。

夢況正好的時候,忽然一陣震天價響的撞門聲把他驚醒。

「裡面的!起床幹活了!再拖拖拉拉我直接開門啊!」阿玉的聲音透過門板,中氣十足的叫小裘起床。

他遲鈍的看看外面,頓時憤怒了。

「天還是黑的啊!我才睡沒多久妳就要我起來!太過分了吧!」他抗議。

「沒睡多久個頭!你睡了幾乎一天!起來當然天還是黑的啊!沒感覺自己滾出來看時鐘,看我是不是亂說!何況你一個吸血鬼,難不成還想白天出沒?有本事你過幾個小時後就去外面晃試試?」阿玉狂翻白眼,氣沖沖的打開門,雙手抱胸靠著門框,理直氣壯兼毫不留情的抓小裘語病。

妖怪跟人家看什麼時鐘…小裘嘟嘟嚷嚷的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跟肚子,頹廢的走去客廳,一瞧便愣住了。

現在的時間比昨晚最後一次看時鐘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

時間總不可能倒流吧?誰又會無聊到去調時鐘?所以自己真睡了將近一天?

他睡死了?在陌生的地方,一無所覺的睡死了?

「…我有這麼累嗎?」他睡意全消茫然的抓頭,自言自語。

「不是累不累的問題,你餓了很久,久到都倒在路上了,突然喝下我的血,身體難以消化,會讓你陷入沉睡狀態以利吸收,以後習慣就不會了。」阿玉看懂他的疑問,聳聳肩泰然的解釋。

小裘似懂非懂的點頭,隨意運轉了一下妖力,感覺精力旺盛非同以往,確實有徹底恢復並些微上升的感覺。

不過才過了一天。九尾狐的血這麼驚人?她給了我多少?小裘愕然的看向阿玉。

「驚訝?你我妖力差那麼多,給你一小杯血就省了你修練十年的功夫,很賺吧?」阿玉的九條尾巴靈活的甩來甩去,神色間都是自毫。

「…所以妳打算要我做什麼?總不會真是打雜吧?」小裘自知跑不掉(當然也不想逃,太賺了…),認分的問。

「我不喜歡說謊,真是打雜。」阿玉搖搖食指一本正經的說。

看小裘一副打心底不信的表情,她又接著說下去。

「行了行了,你先洗漱乾淨,到地點再跟你說。」阿玉無奈的扔給他一套衣服,就趕人去浴室,還沒等小裘頭髮乾掉就拉著他出門。

公寓外頭仍是那樣繁華熱鬧卻寂寞的霓虹世界,小裘跟在阿玉急匆匆的步伐後面,路經昨天的陋巷,那灘積水仍未退去,小裘看著燈光閃爍,莫名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昨天跟今天彷彿像是兩個世界…

他突然回過神,發現阿玉走的方向莫名其妙,話都還來不及說,他就被拽往某根電線桿跟牆壁間的縫隙處,正當他以為自己會被擠死之際…

啵的一聲,像是塞子被拔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們兩人居然就這樣穿過那個怎麼看都不合理的狹窄空間,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除去瀰漫整個空間的粉色煙霧,眼前所見一切與剛剛的地方相差不多,同樣的高樓大廈、霓虹燈光、來往的路人行色匆匆…可全都不是人類。

有的人耳朵尖尖、有的滿口尖牙、有的兩顆頭、有的長尾巴…全都是妖怪!

跟自己同樣的存在!怎麼會?!之前從沒在路上看過妖怪啊!

小裘目瞪口呆,指著前面的景物,張口卻不知該從哪邊問起。

「這裡是都市的「反面」,或者用中二點的方式說?「裡都市」之類的,反正妖怪大部分都在這裡生活,基本上不會去到人類城市那裡…總之就是集合眾人妖力做成的假都市啦,在空間角度裡這邊是不存在的,你可以乾脆想成秘境之類的…噯,你有沒有聽懂?」阿玉努力要用新穎的講法讓這少年仔清楚明瞭,可這自稱兩百歲的「大人」只是嘴巴開開,一臉癡呆的看著自己,她只得無奈的擺擺手。

「…妖力做的假都市…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問的太多,小裘腦子一團亂,難怪之前都沒遇過妖怪,原來都在這裡?幹嘛浪費妖力?

「噯,說了你這中二仔能明白?一言以蔽之就是盡量不要跟人類起衝突唄,這你別管,快跟我走。」阿玉顯然不願浪費時間跟力氣多做解釋,拖著小裘穿梭在巷弄間,他被弄得暈頭轉向,幾乎要失去耐性之時,他們終於停了下來。

面前的是一棟兩樓的木造建築,坪數看著不大,設計得方方正正,玻璃門跟窗戶卻都做成圓形或拱形的設計,外牆漆白屋身攀著藤蔓,看著頗有童話氣息。

「這是什麼地方?」小裘打量著這間建築,從風格上來說它不太像是住宅,更像是咖啡廳或酒吧之類的模樣,但他不懂阿玉帶自己來這幹嘛?

「我的店,有酒也有咖啡的餐酒館。」阿玉扭頭朝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妳一個九尾狐開什麼餐酒館?吃飽撐著沒事幹?而且…妳會做吃的?」小裘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挖挖耳朵確認自己是不是幻聽,愕然的問。

然後?當然是再次獲得三顆腫包,火辣辣的疼得他兩眼泛淚。

「沒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敢質疑我的廚藝?下次再多嘴信不信我拿膠帶貼住你嘴巴?」阿玉吹吹拳頭上的灰塵,雙眼凶惡猶如寒冰。

「…知道了啦,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揍人?妳有夠暴力的…等等,妳要我打雜,該不會是要我在妳店裡當雜工吧?」不管是暴力還是利益,小裘都只能臣服,委屈巴巴的苦著臉,隨即醒悟並震驚的問。

「低頭看看你身上的衣服,還不明白?還是不說打雜的,改成服務生?這說法你會比較高興?」阿玉鄙視,像是面前站著的是個傻瓜,無奈扶額。

小裘低頭,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是什麼款式。

剛剛匆匆忙忙被拖出門,這款式又跟老家的風格接近,居然一時沒發現…他媽的!長袖白襯衫、黑色西裝背心、西裝褲…這不是正是服務生的打扮嗎?!

靠!他的球鞋什麼時候被變成皮鞋了?!難怪剛剛走路怪怪的!

那是名牌貨啊!那老太婆把它弄去哪裡了!

小裘內心的髒話化成千萬隻羊駝狂奔,他的心就像蹄子下的泥巴一樣,被踐踏得一片狼藉,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他會如此衰小?

「鞋子被我藏起來了,下班再還你,上班不許穿球鞋。」阿玉完全不管幾乎要悲痛得弦然欲泣的小裘,蠻橫的命令。

「…為什麼…」太多話想說,出口的卻只剩無力的問句,但沒人理他,只得踏著蹣跚的步伐跟著阿玉進入店裡。

「你把椅子放下來,擦擦桌子跟窗戶,然後拿黑板展示架出去。」阿玉隨意指揮幾句,人就往店裡頭走,完全不怕小裘摔門跑掉。

事實上稍微有腦子的妖怪,都不會隨意違逆妖力等級高出自己幾百階的大妖,除非他不想活了,妖怪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打不贏就只能認命。

所以縱使不甘願,小裘還是只能乖乖照做,他除了嘴巴會抗議,本能還是不弱的。

他稍微看了看店裡的環境,內部的大小跟外面看來差不多,可以擺上六組四人桌椅,美式風格的木造吧檯兼廚房在店後半部靠著牆的位置,右手邊是走道,走道盡頭是廁所,中段有個向上的樓梯,不確定二樓是否有座位。

其他的先不說,雖然基本上除了幾個盆栽以外,便沒什麼特別擺設,布置也相當普通,甚至牆面也只是漆上普通的白漆而已,但當鵝黃色的燈光打下來時,總覺得店裡的氣氛讓人非常舒服愜意,像浸在暖洋洋的熱水裡,所有煩憂都被隔絕…

小裘就這樣拎著抹布發了快五分鐘的呆,才終於想起自己還沒完成所有工作,連忙找到在櫃檯附近收著的黑板展示架,在那嘮叨的老太婆妖怪還沒罵人前拿去。

「這不是什麼都沒寫…嗯?」小裘才剛架好,打算偷偷看有什麼推薦的菜色,卻瞥見那黑板上一片空白,新得像剛做好似的,正要進去提醒阿玉補上,黑板就慢慢浮現了雪白的粉筆字…像是有隻隱形的手就在面前。

自己出來寫啊…還用法術寫咧…這都懶還跟人家開店…小裘痞痞的朝裡面吐舌。

「本日推薦:豬排三明治跟錫蘭紅茶的套餐…真不錯。」

一道溫潤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小裘吃了一驚,幾乎用跳的迴轉身體,戒備的看去。

面前的是個約莫二十多歲到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背脊挺直高高瘦瘦的,雖然略嫌蒼白但長相俊美不輸妖族,穿著黑色長風衣與休閒衫褲,一派斯文的模樣,給人某種悠哉氛圍,像是某個隨興散步的教授一時興起與店員搭話那般自然。

但他是個人類,貨真價實的人類,不是擬態成人類的妖族。

可他卻有辦法隱匿蹤跡,直到他出聲小裘才發現身後有人,理論上不可能。

完全沒察覺到氣息…他是從什麼時候就站在我後面的?不只沒有腳步聲而已,連氣息都沒有感覺也太扯,他的感官還不至於退化成這樣。

「…你這傢伙是…」小裘身子微微前傾,像是準備迎擊的動作,低聲喝問。

問題還沒說完,店門忽然被用粗暴的力道打開,阿玉明明穿高跟鞋卻用驚人的速度衝過來,然後用更恐怖的速度送小裘一個拳頭。

「笨蛋!不要隨便威嚇別人!也不看看這是誰!」她氣急敗壞的揪著小裘的衣領前後搖晃,彷彿打算把他腦漿甩出來似的,小裘的眼睛已經變成漩渦,舌頭都甩在外面了,阿玉還不停手。

彷彿這隻九尾狐極不願得罪這個人類似的,非常不合理。

「悠一,你聽我說,這小子是我剛收留的,還不懂規矩,我等等會好好教訓他…」阿玉壓著小裘的頭跟對方賠罪,同時偷偷盯著人家的臉瞧。

但那不是畏懼的神情,而是戀愛中的少女神情!小裘眼珠子差點嚇得脫出眼眶。

要命啊!老太婆妳這是哪招?!妳還是打死我吧!不要這樣摧殘我的眼珠!

她集暴力、冷豔、高貴於一身的形象都粉碎成灰了!這老太婆不是看上這人類了吧!妳還有沒有九尾狐的風骨!男人嚐過多少個了自己說!走純情風很可怕啊!

(最初阿玉那少女般的靈動與成熟女人的撫媚,早就在一次次的暴擊中盡皆消散…現在她在小裘眼中只是個女暴君而已…)

但是沒有人在乎小裘脆弱的小心靈,阿玉只是含情脈脈的望著面前青年。

而這位博得九尾狐青睞的青年悠一,只是靜靜微笑。

「他沒有做什麼,是我嚇到他了,小玉不必放在心上。」悠一沉靜的喊這位活了九百歲的大妖「小玉」,導致小裘原地石化,而我們的大妖卻眼冒愛心,小花開了滿天,興高采烈的挽著青年進店,還偷偷伸腳踩了小裘一下。

「悠一,怎麼樣?好吃嗎?」阿玉的聲音從用餐區遠遠傳來,柔媚得可以。

但是被趕去廚房洗碗的小裘雞皮疙瘩到現在還沒消退。

他需要耳塞…小裘把悲憤的心情化為動力,拼命刷鍋子。

這裡到底怎麼回事?妖怪們幹嘛窩在這城市裡?阿玉幹嘛在這裡開店?那個人類又是何方神聖?阿玉怎麼會跟他這麼親近?九百歲的九尾狐怎麼會喜歡一個普通人類?雖然跟自己無關可是很可怕啊!難不成以後自己要天天聽她的愛情故事?這都什麼事啊!要不要為了喝血這麼折磨自己的精神?

小裘陷入了天人交戰的無限自我問答中。

水嘩啦啦的流了老半天,他聽了整整兩個鐘頭的甜言蜜語,終於下定決心。

「告訴我要如何償還妳的救命之恩,我要辭職!」心靈很脆弱的小裘喊道。

「可以,做好成為一碗湯的準備了嗎?」阿玉送走悠一,又恢復原先的女暴君模樣,笑比不笑更恐怖的輕聲問。

「為什麼啦!我就喝了妳一些血,大不了我去找找什麼補品賠給妳嘛!幹嘛非要我在這打雜!」小裘怒了,要是天天得聽她在那邊思春風,自己會先陣亡啊!

「你要走的理由是?」阿玉雙手抱胸,冷冰冰的問。

…看不慣大妖對人類賣萌的可怕畫面…這樣說絕對被打死的…小裘撇頭。

「…妳的條件滿大街的妖都搶著要,不必非我不可吧?」他只得轉換戰術。

「不行,非你不可。」阿玉回答的堅決,反而讓小裘越發不明白,直盯著她看。

「你只想要血跟一個安居的地方吧?所以非你不可。」阿玉不知想起什麼,頭疼的搖頭嘆息,小裘還是不懂。

「以前我也不是沒有找過其他人來幫忙,可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要嘛成天想打敗我好闖出名聲、要嘛追在我屁股後面發情,煩都煩死了啊!要是被悠一誤會我劈腿,我可受不了!所以得找一個對我沒興趣的好工具來用啊!」阿玉插腰抱怨,不得不說以她的身姿跟風韻,會被追著發情很正常,而挑戰強者亦是妖怪的習性,以阿玉的妖階來看,有人想挑戰確是合情合理。

可妳一個九尾狐怕什麼被人誤會劈腿!還直接講工具!話能不能說得委婉點!讓人多點動力不好嗎?至少說好員工啊!小裘想翻桌,但他沒膽只能瘋狂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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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寫在前面,本人這篇文是在比賽接連失利的喪志狀態飆出來的,所以非常鬆散&沒什麼主題,大概槽點滿滿,還請輕鬆掠過(抹汗)。

*這篇也是落榜的(掩面)

以下正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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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北部都市一隅,霓虹燈五花十色的閃爍,火車站旁邊的小巷弄中,坑坑巴巴的路面上積著雨水,淺水坑裡有一團黑不溜丟的東西。

不規則的形狀與髒汙讓那東西像極了黑色的破抹布,路過的人皆視若無睹。

可仔細看,那東西竟有微弱的起伏,竟是活生生的。

那是隻小蝙蝠,攤開來不過比掌心大一些而已。

牠那有薄膜的翅膀一邊被甚麼割傷,另一邊又折往錯誤的方向,舌頭從那微開的嘴巴邊吐出,剛剛好落在泥水中央,扁扁的鼻子滲出血絲,與臉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緊閉,小小的身體蜷縮顫抖著。

看著悽慘又可憐…而且即使說得再委婉,還是挺醜的。

雨才停沒多久,天空仍不時滴落幾滴水珠,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打著傘踏出急促的步伐,沒有任何人為了這隻小蝙蝠停留。

小蝙蝠氣息將盡,吃力的睜開眼,想在最後看看這花花世界。

可一雙白色高跟鞋,恰恰擋住了牠所有視線。

有人用兩隻指頭拎起了自己,那人的指甲塗了顏料,隱藏在雨水裡頭的香氣自對方身上傳來,悠悠柔柔的,像是枝頭上的鮮花。

有個女人撿起自己…牠混沌的腦袋遲鈍的想著,微微掙扎,吃力的想看清對方容貌,卻無能為力。

女人那鮮豔的口紅在牠面前特別顯眼,像極了牠所渴望之物的凝結體。

她張嘴說了什麼,但小蝙蝠卻聽不清楚。

牠所有注意力都在那艷紅的色彩上,哪怕只要一口血…牠就不會如此狼狽的橫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髒巷子裡了…

小蝙蝠已經失去最後的意識,恍惚間似有人將牠帶離現場,可或許只是臨死前的一場美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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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呼呼的東西包覆著身體,吸進鼻腔的是某種說不上來的香味,明明是花香卻有種違和的古怪感…不像是真實的香氣,濃郁得太過薰人。

小蝙蝠茫然的睜開眼睛,虛弱的扭頭,想看看自己到了何處,卻與一個女人四目相對,她見到牠恢復神智,鮮紅的嘴唇揚起,撫媚而帶點邪氣。

「醒了?」那女人的口吻像是早就知道牠會醒,既不緊張關切、也不慌張訝異。

多麼奇怪的表現。

小蝙蝠細細打量對方,鵝黃色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柔化了她與周遭的邊界感,她有著柔媚嬌俏的精緻容顏、濃密的金髮猶如綢緞般披散在她身上、纖細的頸子上掛著一串精美的珍珠飾品、身上穿著合身的白色襯衫,曲線玲瓏而勾人,兩個手肘都靠在桌上,手捧著柔嫩的臉蛋,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既有少女的靈動、亦有成熟女人的撫媚風情,單以目視完全無法判斷出年齡。

不是單純的娃娃臉或老成臉,應該說她神祕得彷彿虛幻之物,捉摸不透。

她把自己包在白色的蓬鬆毛巾裡並放在桌上,然後坐在旁邊等自己醒來?

「怎麼不說話?你現在應該有力氣講話吧?別裝死啊,我知道你們再生能力都很強的。」她非常肯定的對著面前的動物如此說道。

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言論。

小蝙蝠驚了,牠想力持鎮定,但牠的大眼睛卻出賣自己。

「還裝?是不是嫌命太長了?吸.血.鬼。」女人挑眉冷笑,一字一頓的說著,還無禮的戳戳小蝙蝠的肚子,全然不把牠放在眼裡。

小蝙蝠怒了。

一陣青煙轟得整間屋子煙霧瀰漫,窗戶被狂風打開,雨後晴朗的月夜一覽無遺,冷冽的月光照耀,青煙漸漸散去,小蝙蝠原先躺的位置出現一名少年。

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棕色的頭髮弄成了刺蝟頭,尖尖的耳朵上打滿耳釘,眉毛短而細,大眼睛的藍色瞳仁倒豎,穿著寬大的帽T與牛仔褲,腳上套著名牌鞋子,大喇喇的在桌上站著三七步,得意的自上而下俯瞰女人。

「哈哈哈…女人,算妳厲害,竟然能識破我的真實身分,既然如此我就吸乾妳的鮮血作為獎勵…」他驕傲的高聲大笑,明明穿著帽T卻做拉扯披風的動作,似乎認為這樣便會形成高大上的氣勢,他跋扈的講出最帥氣的台詞…

啪的一聲,他苦心經營的霸總(?)形象徹底灰飛煙滅,他被一巴掌打趴,直到臉與桌面來個親密接觸前,他都還沒反應過來。

他摔成大字狀,化成人後尖挺的鼻子差點變回扁扁的豬鼻,腿不由自主的抽搐,滿眼金星頭暈目眩,差點連自己姓什名誰都忘了。

「發什麼瘋?屋子都被你搞得烏煙瘴氣了,老娘昨天才剛打掃啊,我說你們這些吸血鬼是怎麼回事?不笑得快沙啞就沒氣勢?蠢透了,穿帽T還擺什麼經典姿勢?居然還給我穿鞋踏桌上,你找死是不是?」女人狠狠捏住少年的耳朵,單手插腰,氣勢凌人的開罵。

被揍得軟趴趴的少年抬眼看向對方,張著嘴虎牙外露,滿臉震驚的僵住。

那女人長出了一對大大的狐耳,妖異的瞳孔閃爍異光,臉部周圍現出桃紅色的妖紋…身後居然還長了九根膨膨鬆鬆的狐狸尾巴!

該死的!滿大街人類,他居然被狐狸精帶回家!還是條九尾狐!哪裡惹得起!

「怎麼?嚇到了?你以為都市裡只有你一個妖怪嗎?」女人笑得很好看,可少年全身毛骨悚然,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妳…妳想怎樣?我告訴妳,九尾狐哪有什麼了不起,我才不怕!」少年雞皮疙瘩都已經出賣了自己,他還是死鴨子嘴硬的要逞男子氣慨,不服輸的吼。

「喔?你就是這樣對救命恩人的是嗎?來來,有什麼招數盡管使出來,我看看你這隻小蝙蝠有什麼本領。」女人挑釁的用指尖挑起少年的下巴,冷笑道。

少年馬上慫了,嘴巴不肯討饒,臉卻撇向旁邊,視線不敢與對方相觸。

不提光憑妖力波動就知道自己必輸無疑這點,對方把自己救回來是事實,怎麼說都不好真的出手。

「喲?雖然挺臭屁的,還知道不能跟救命恩人動手是嗎?鞋子脫了拿去放,抹布在洗手台,把這裡打掃一下。」女人鬆開少年的耳朵,懶洋洋的使喚他。

「啥?!妳要我打掃!?妳知不知道我是誰啊!我可是…」少年跳起來,炸毛的用拇指戳戳自己胸膛,準備自報名號嚇死這個跋扈的女人。

女人的狐耳抽動兩下,揚起美麗無害的笑靨…然後賞對方好幾顆腫包。

遇上絕對的力量,就是不該作死…這是世界的鐵律,不管是妖還是人。

鼻青臉腫的少年東倒西歪的打掃環境,然後乖乖坐回矮几前,垂著頭等候發落。

「不錯不錯,挺有打掃天賦的。好啦,你是哪個家族的?跑到都市來幹嘛啊?都市很危險,像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蝙蝠很難混的。」九尾狐懶懶靠在桌面,態度卻高高在上的問。

小蝙蝠小蝙蝠叫個不停!太不尊重了吧!報上我的來歷包妳這囂張的女人大吃一驚!管妳是九尾狐還是十尾狐!在我古老的家族看來不過只是老狐狸罷了!

「不准叫我小蝙蝠!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德古拉的表弟的叔叔的堂兄的姪子的伯父的堂弟--裘德利可.莫吉特拉.凱迪科斯威…」一直被小瞧的少年氣沖沖的拍桌大吼。

然後再次被迫以面貼桌,九尾狐滿臉鄙夷,像在看笨蛋似的。

「不要動不動就張牙舞爪的吼,鄰居會抗議的。」她疲倦的嘆氣。

那就可以動不動揍人嗎…妳這麼凶暴怕什麼鄰居…名字超長的少年幾乎淚奔。

「你說來說去跟德古拉根本八竿子扯不上關係吧?親屬關係拉這麼遠?人家真的認你這親戚?臉皮也太厚了吧?呃,你說你叫什麼名字?算了,就叫你小裘。西洋妖怪為何都要取這麼長的名字啊…」九尾狐揉揉眉心喃喃自語,慵懶卻直擊核心的暴擊裘德利可的自尊心,完全無視他呈現龜裂的石化狀態。

他預訂成為絕世大妖的野心不容許他如此憋屈啊!

「喂!妳不要太過分了!太不尊重我古老的血脈了吧!我的名字怎麼能讓人這樣隨便簡稱!我可是活了兩百年的大人了!」裘德利可甩甩頭,試圖找回場子。

但是在絕對的劣勢下,這位有著高貴血統(?),名字落落長的吸血鬼,還是變成了「小裘」。

「我九百歲了,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再囉嗦信不信我把你打回原形燉湯喝?」九尾狐吹掉指甲上的灰塵,漫不經心又閒適的講出威脅的話。

「…那妳到底想要怎樣嘛…九尾狐大人…」小裘揉揉自己被留下「十指山」的雙頰,哀怨的掛著落敗者的鬼火,落魄無比的問。

「別叫什麼大人的,我聽著煩,叫我阿玉便好。我這缺個打雜的,你來幫忙,好處少不了你。」尊貴的九尾狐大人撩撩頭髮,艷麗一笑。

阿玉是什麼東西?這名字像小貓啊,丟不丟人啊…小裘滿腹牢騷,但他終於學乖,知道保持沉默才是保全自身的第一步,可憐自己的帥臉被打得像豬頭啊…

「好處是什麼?」但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聽到有好處便好商量了。

「我的血。」阿玉笑容滿面的拋出震撼彈,語不驚人死不休。

突如其來的破天荒好運讓小裘下巴差點脫臼,呆若木雞的痴痴望著阿玉。

九尾狐的血!這可比那些營養失衡的人類滋補多了!以後修行速度還不暴增百倍?!即使自己是吸血鬼也想拜謝老天了啊!他這是走的什麼好運?被揍趴的怨念立馬煙消雲散,只差一點就要撲上去抱人家大腿了。

「…為什麼?」但僅存的理智讓他踩了煞車,小心翼翼的問。

都說狐狸陰險狡詐,好端端的她為何要給我血?她打什麼算盤?

「有空再告訴你,反正說了你應該也不會信…話又說回來,你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穿得跟不良少年似的,打什麼耳釘?還染髮抓造型?你們吸血鬼那標誌性的紅眼睛呢?你小子不是去戴瞳膜變色片了吧?真不像話。」咱們高大上的九尾狐,臉上居然閃過一絲不自在的彆扭,甩頭硬把話題拉遠,拉起小裘的一撮頭髮碎碎念,簡直像個老媽子似的。

「好痛啊!不要拉!這可是花了我好多錢弄的!我才不要做以前那種土氣打扮呢!這可是很新潮的髮型欸!」小裘連連掙扎,惱羞的抗議。

「土氣個頭!經典造型可是王道,你這樣才俗氣呢!」阿玉不服的跟年輕人爭論起來,一老一少兩隻妖開始爭執對時尚的追求。

吸血鬼族無一例外,都是黑髮紅眼珠,身形高挑優雅不提,還一個比一個還好看,即使是穿著古老風格的長披風與三件式套裝,仍有著見到必定為之傾倒的魅力。

就是憑藉著那樣出色的外貌與魅惑術,才能讓人心甘情願奉上自己鮮血供其飲用,可這白癡小子卻自掐長處,弄成這樣還想蠱惑誰啊?

「你這破樣子是不是勾不到人吸血?剛剛我看過你的傷口,你是不是被纏在樹上的風箏線割到過?然後摔下來的時候又折到翅膀,因為太餓失去自癒能力之類的?才會倒在路邊等死?你丟不丟臉呀?吸血鬼一族的面子都被你搞沒了。」阿玉一針見血的冷笑。

小裘閉上嘴,只能閉嘴。這碎嘴老狐狸是不是親眼目睹,要命的準啊。

「剛剛你奄奄一息的時候我已經給過血了,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開始我會盡情使喚你,不許耍賴否則有你好受的。對了,走廊盡頭有個小房間,給你用吧。」阿玉得勝了心情頗好,懶懶的伸懶腰,起身指著某處,人往另一側走。

隨著阿玉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小裘尚未完全弄清楚現況,茫然的呆坐原位。

這一切來得太快,這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還不能適應。

這是間兩房的公寓,兩人剛剛談話的地點是在客廳,廳旁有個開放式廚房,廚房旁邊有一條走道,從小裘坐的位置可以看到走廊末端分了兩路,阿玉走向左邊,所以她指的右邊就是他的房間了?

呆坐著也不是,小裘坐到身體都有點僵硬,才遲疑的照辦。

不然還能怎樣呢?身體恢復到現在這樣,對方肯定沒有說謊,總不能喝霸王血啊。

這個超齡的中二蝙蝠沒有想到,他當個苦逼打工仔的日子,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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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澹雙臂交叉於胸前,滿臉殺意的斜坐在院裡的石桌上,怒目瞪視遠方的某人。

公孫衍站在小丘上,背對著他,面前是個雙頰暈紅的姑娘,正興高采烈的與他交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氣氛好像很好,看得敖澹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心中又酸又恨又火。

這王八羔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換口味了?

這傢伙!不就是好看點嗎?好看的人那麼多,偏生你特別吃香怎麼回事?

上回是誰答應我不再胡搞的?信不信等等我揍你一頓!

敖澹氣得要命,根本沒注意到那頭的男人已經來到他背後,頭頂忽然投下一片陰影,他仰頭看去,滿臉不爽全無掩飾。

「喔,萬人迷回來了。」他古怪又酸溜溜的說。

「你發什麼顛?」公孫衍表情平靜,懶洋洋的咬了一口蘋果,輕飄飄的問。

「剛剛那人是誰?我看你們很熟嘛,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那副從容的樣子真是讓敖澹越看越氣,直接站在石桌上,氣勢兇猛的指著公孫衍質問。

這下換公孫衍仰頭才能與對方視線交會,他波瀾不驚的眨眨眼,又咬了口蘋果。

汁水從他的指間滑落,他垂下眼簾慢慢舔淨,又舔舔嘴唇,那畫面從敖澹眼裡看來倒成了別的意思,他不由自主的吞嚥唾沫,喉結沒自覺的上下滾動。

「不。」公孫衍唇齒微動,又是輕飄飄的扔出一個字。

還想狡辯?!敖澹聞言氣得簡直要跳腳,乍看像隻炸毛的貓,只差沒伸爪子抓人。

「她的目標是你。」公孫衍接著說完。

「……」話音剛落,敖澹頭上便飄出三個問號,兩個眼睛變得跟黑點似的,舉在半空中的拳頭僵著不知該不該落下,整個人像尊做壞的石像,傻里傻氣。

公孫衍好像覺得挺有趣的,勾勾嘴角玩味的等敖澹發現自己的窘境。

「…你騙人!當我三歲小孩嗎?隨口說說我就信?她目標是我幹嘛去找你搭話?」須臾,敖澹終於發現自己的傻樣,甩甩頭氣急敗壞的嚷。

「我像是連謊話都不會說的人?找我搭話有什麼不對?女人不是都喜歡先旁敲側擊嗎?她來問我你娶媳婦沒。」公孫衍不急不慌,鎮定的駁回對方的指責。

…好像有道理,想劈腿有千百種理由,說這個藉口太奇怪了。

「信我了?下來吧,醋罈子。」公孫衍似笑非笑的看著認真思索的敖澹,戲謔道。

「誰吃你醋!是你前科不良!」思緒被揭穿讓他又羞又惱,忿忿不平的罵。

公孫衍不予置評的聳肩,那表情卻欠揍的很,敖澹不甘願的將手肘壓在他肩上。

「那你跟她怎麼說?」他貼在他耳邊,半是忐忑半是期待的問。

公孫衍將臉朝向把半身重量壓在自己肩上的人,與他四目相交。

「我說你是我的人,要她放棄。」他一字一句清楚明瞭的回答。

敖澹這下真是愣了,重心一個不穩手肘滑開,直接倒進公孫衍懷裡。

「…你騙人。」視線緊盯他暗色瞳孔,又慌又喜,嘴上說對方騙人,手臂卻牢牢勾住對方脖頸,心湖漣漪說不出的心神蕩漾,又怕被發現,仍是那句老話。

「我又騙人?在你心裡我到底多沒信用?嫁妝定海珠都給我了,我還能不認嗎?」公孫衍扶正他的身體,但仍攬著他的腰,狀似無奈的在言詞間佔便宜。

「…什麼嫁妝!明明是聘禮!誰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才對!」敖澹不愧是被「拐」好幾次的人,瞬間辨識出對方話中話,惱怒的揪著他耳朵罵。

公孫衍也不掙扎,懶洋洋的隨著對方拉扯搖頭晃腦,瞇著眼嘴角微揚,慵懶又邪氣,像極了一隻曬太陽的狐狸,敖澹根本拿他沒辦法,扭頭哼了哼,耳朵卻紅了。

「…你就不怕被萬人嘲笑唾罵?」他低著聲音,壓抑著內心的躁動。

誰都知道這是悖德反常的愛戀,他們這般的人,註定無法在陽光中肆意宣揚愛情,不論是在深海中還是陸地上,都無容身之處,只能隱藏著,用謊言掩飾所有。

他怕得很,怕他們像曾經的「他們」,被不由分說的暴行強制分離,怕再次痛失所愛,怕他受不了千夫所指的沉重壓力,棄他如敝屣,怕他遠去…

「我怕過誰?看不出來你這般怯懦,誰笑便打跑不就行了?我哪有那麼多閒功夫管他們。」公孫衍冷哼幾聲,坦蕩蕩的看著懷中的人,堅定的說道。

敖澹感受到身後人炙熱的體溫,背又向後擠了擠,像是求得港灣的小船。

「…那剛剛她聽了之後,是什麼反應?」許是不知道該接什麼,話題彎彎繞繞又折回來了,敖澹有些難為情的問。

「說到這就是我不懂的了,她聽完之後居然越發激動,興高采烈的連連追問了許多,諸如誰先告白,什麼情況下告白等等…不知道想做什麼。」公孫衍滿臉不解,撫著下巴歪頭思索,敖澹更是越聽越迷惑,跟著歪頭苦思。

兩個大男人在院中的合歡樹下認真猜測,沒有人知道她就是冥界某取向話本的始祖…而這兩人帶起的「風潮」究竟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只有神知道了。

小段子.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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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過耳邊的風聲裡忽然傳來飄渺的聲音,夜無邊愣了愣,凝神傾聽。

那是…魂牽夢縈,刻劃在骨子裡熟捻已極的懷念聲音。

【不愧是我女兒,好樣的。】是阿爹的聲音,自豪的讚道。

【哥哥我真是服了妳。】彷彿能看到大哥扶額苦笑。

【嘖嘖,打自己一點都不留情,以後妹婿可辛苦了。】二哥捏著下巴的調侃。

【你們兩個還逗妹妹,沒點兄長的樣子。】娘親無奈的聲音。

夜無邊冷傲的神情粉碎成渣,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渾身都在顫抖。

她死去的家人,在無比燦爛的天光中與她相對而立。

半透明狀的他們自傲且欣慰的看著夜無邊,無窮的憐惜盡在不言中。

「…阿爹、阿娘、兄長…」夜無邊哭得像個孩子,踉蹌的朝他們奔去。

夜無邊被溫柔的圍在中心,八隻手輕柔的拍拍她,充滿呵護之意,雖然碰觸不到,夜無邊卻覺得有股暖流充斥整個身體,無比安心。

【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都過去了…放下吧,我們先走一步,等妳白髮蒼蒼老得走不動了,再來找我們,到時候再跟我們說妳的人生過得如何精彩,好嗎?】阿娘捧起夜無邊的臉,如幼時溫柔的呵護,悲喜交錯的淺笑道。

夜無邊不捨的環顧家人,抹去淚痕,扯出一個堅強的笑容,點點頭。

強烈的白光遮蔽夜無邊的視線,她逼迫自己目送家人的身影消散。

他們離開了,往應該去的地方走了。

夜無邊釋然也瞭然,她的路還沒到盡頭…

得去找回她的人才行。

念頭一篤實,她的腳突然陷入霜雪中,無論如何使力都拔不出來,有股難以抗衡的巨力將她向下拉扯,地面塌陷她無從施力,筆直的朝下摔落。

她墜入一個冰寒徹骨的深泉裡,被漩渦沖得東倒西歪的分不清上下,強大的拉力仍繼續將她往下拖,天旋地轉外加難以呼吸,肺裡被灌飽了水,她吐出最後的氣泡,以為自己要不明不白的喪命時,又突然被甩出去。

「噗咳!嘔噁…」夜無邊脫離水面,沒命似的往旁邊游,吃力的把自己弄上岸,狼狽不堪的咳個不停,甚至沒能注意周遭。

突然間,一個清瘦的身影撲上來,緊緊的將她抱住,那抹清新的氣息與熟悉的擁抱,瞬間讓夜無邊認出了那人。

「無邊…無邊…」秋水的聲音含糊的隱沒在肩頭,用盡全力略帶哭腔抱著她嚷嚷。

夜無邊掙扎不開、也不想掙開,無聲的苦笑,心裡偷偷罵了幾句。

你這笨蛋不分輕重,現在我痛得全身快散架,還那麼用力…

這瘦巴巴的身體哪來這種力氣?快喘不過氣了…

夜無邊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痛還是激動,身體與那人有同樣的顫抖,澎拜的情感無法用言語訴說,她閉上眼,回以更強的擁抱。

與自己相同頻率的心跳,如此炙熱…令人難以割捨。

「笨蛋秋水…誰准你可以擅自離開我的…」她扯著秋水的衣服,責怪道。

秋水哭笑不得,還沒來得及解釋,山神便悠悠的飄到兩人身旁,金色的大眼睛流露著妖異的金光,嘴角像貓一樣抿著,戲謔的看著夜無邊。

「嘖嘖…好傢伙,這麼有骨氣的丫頭很久沒見了。」她奶聲奶氣卻老氣橫秋的話讓夜無邊瞬間愣住,直勾勾的瞪著她不放。

這丫頭是不是飄在半空中?又是在叫誰丫頭啊!妳才臭丫頭!

還不待夜無邊回嘴,那奇怪的丫頭便伸出手指,輕描淡寫的彈她額頭。

力道卻強得讓她整個人向後摔,脖子差點扭到,連帶秋水也跟著被自己拽下去…不過夜無邊成了他的肉墊,秋水只是趴到她身上而已,沒有受傷。

「沒禮貌,叫妳丫頭還是抬舉妳,我當山神的年月足夠讓妳轉世幾百輩子了,知不知道?」山神不知為何心情似乎很好,只略施薄懲而已,嘻嘻笑道。

夜無邊張著嘴,不知從何說起,非常破壞形象的呆呆望向秋水。

秋水點點頭,哀求的望著夜無邊,無聲祈求她不要開罵。

該死的水汪汪秋波!夜無邊惱得想往他頭上巴下去,卻又捨不得,只能咬牙切齒的瞪他,又開始蹂躪秋水的臉頰。

「迷惘破除了,痛快了吧?」山神興致勃勃的望著他們打情罵俏,歪頭問。

活了幾萬年,沒看過有人的紅線纏繞成這副德性…緣分竟然如此深刻,這是纏了多少個死結才這麼牢靠啊?以後可別把話說得太早啊,「簡家千金」。

她洞悉了兩人的過往,卻不言明,反正過去對他們而言已經不重要。

叫她如何不樂?這麼八卦的秘密,留著自己稀罕便好。

簡家千金與袁家三少、夜無邊與秋水。

命運的紅線從始自終緊緊相繫,如何坎坷,終於還是回歸原點。

即使從未謀面,茫茫人海裡,他們還是找到了彼此。

無聊日子過太久的她,看到這齣好戲,當然不會在乎某人的腹蜚。

「…多謝山神。」夜無邊表情彆扭,像是把黃連跟牙齒一起磨碎了往肚裡吞那樣詭異,也不知嚥下多少抱怨,僵硬的硬擠出這四個字。

「行了,不要勉強,既然沒事幹了,就乖乖等他們醒來吧,晚點就滾下山,成天擾人清靜,搞不懂你們這些凡人。」山神嫌棄的擺擺肉嘟嘟的小手,指著附近的尚智與婉兒,懶懶的替她們添上熱茶,示意秋水再陪她玩一局棋。

夜無邊在秋水討好的眼神下放棄追問,強忍不耐煩在旁邊等。

「下山以後打算怎麼樣?ㄚ頭。」山神眉眼帶著調侃,佯裝好奇的問夜無邊。

以為我不敢說嗎?夜無邊挑釁的回以嘲諷笑容。

「先成親,滾個幾天床再做計較,答不答應,秋水?」她泰然自若的搶走秋水的「職務」,攬著他的腰並挑起他的下巴,無賴又霸道的求親,秋水全身紅得像被煮熟的蝦,驚得掀掉棋盤。

山神放聲大笑,夜無邊不給秋水答話的機會,抱頭一陣猛親,壓根不理會旁人目光,只想跟這個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人好好親熱。

柔情蜜意的唇舌交纏裡,炙熱如焰與似水柔情的雙眼交會,看似相反卻又融合得天衣無縫,束縛他們的枷鎖已經消失,他們拋去過往所有折磨,將攜手邁向未來,無論前路多難,這對與眾不同的新人都將白首偕老,至死不逾。

天光燦爛澄淨,每個受到折磨的靈魂都受到洗滌,如影隨形的惡夢已散,漆黑的夜晚不再只有無盡悲傷,流亡者們終於找到棲身之處。

餘生有彼此相伴,足矣。

-撥雲月 無眠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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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恕在下魯鈍…這些事,真的單純為了好玩而做嗎?」秋水不解。

「不信我也沒辦法,吃茶點。」山神面色平靜,看不出話中真假,遞上茶點。

「大家都在接受考驗?為何在下不用?」秋水瞥向沉睡中的婉兒,疑惑更深了。

「你又沒迷惘,考驗什麼?何況…我喜歡美人,所以優待你。」

山神挑眉,頭一回表現出不解,轉眼竟用她那張童稚的臉露出地痞般的壞笑,秋水不知該做何感想,下巴差點沒闔上。

…無邊,妳快點來啊!他悲情的在心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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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道視線一直在看我。

夜無邊靠在樹幹邊歇息,冷風雖被遮去不少,還是弄得她頭痛。

她左右張望,卻尋不到那令人煩躁的目光從何而來,冰封的前路都是白霧,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這該死的山路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漫長。

她身上好幾處掛彩,體力與心力消耗甚多,開始覺得冷…而且想睡。

睡著當然必死無疑,夜無邊走過那麼多生死關,總不可能任由自己被凍死,她粗暴的戳自己傷口,強迫痛楚令她清醒。

其他人不知道怎樣了,沒看到狼煙,尚智也還沒找到人嗎?

夜無邊勾勾嘴角,沒想到除了秋水,自己還會掛心其他人嗎?

家破人亡、受盡折磨、遭人背叛後,她還保有這樣的情感?

都是那個「禍水」害的,這笨蛋到底在哪?真被山神看中了?

夜無邊甩甩頭,傲氣又自嘲的笑了,轉頭再次朝白霧更濃烈的山道深處而去。

明明沒有神,我還信那些鬼話?失常啊…反正神也好、鬼也罷,我是絕對不會把秋水拱手讓人的。

【可若那小子不願待在妳身邊呢?】

山裡呼嘯的狂風中傳來耳語似的問題,像是她的妄想,卻又是現實。

聽不出性別、年紀、情緒,就只是突然出現的聲音。

近得可以…空蕩蕩的回音震著她的耳膜,像是…像是從自己胸腔發出的。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不可能…秋水說過他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的。

頭痛得要命,耳朵嗡嗡作響,夜無邊煩躁的拼命搖頭,想驅趕那聲音。

【喜歡妳?就算知道妳曾是軍妓,他還會喜歡妳嗎?何況…妳還隱瞞他,這不正說明了妳根本沒有信心,妳不相信他會愛一個破碎的骯髒玩物…】

那聲音放聲狂笑,句句戳心字字真切,甚至令夜無邊心頭淌血般劇痛。

她難以呼吸的揪著自己的胸膛,狼狽痛苦的跪倒。

踩碎霜雪的步伐聲由遠至近的響起,夜無邊面前出現一個人。

一個熟悉至極,也陌生無比的某人…少女時代的自己。

還是那身寶藍色的鮮豔衣袍、還是那樣高豎的長髮,仍是那俾倪天下的傲氣、仍有著過去英氣蓬勃卻完美俊秀的風姿、高挑矯健耀眼無雙,凜然生威的神情與恣意的笑容…無一不與當年的她相符。

但那雙寒澈入骨的兇邪眼珠,卻跟現在的她如出一轍。

如此荒誕的事發生在眼前,夜無邊難以置信,震驚的看著面前人。

她這是已經喪命,陷入黃泉前的走馬燈中嗎?

「…妳是誰…」少女時代的自己怎麼可能穿越時空?夜無邊看著無顏面對的她,心亂如麻,難以理清現狀,怔怔的問。

【還能是誰?沒出息的東西。】「簡家千金」鄙夷冷笑,突然一腿向她踹來。

「這不可能…」縱橫天下的夜無邊,此刻卻像稚嫩小兒一樣承受不住攻擊,軟弱無力的趴在冷冰冰的霜雪中,竟然無法站起。

【可笑,這種時候還在想些無關緊要的事,妳真可恥!簡家的顏面都被妳丟光了!】「簡家千金」伸出光滑的手臂,用力揪住夜無邊的衣領,逼她與自己對看,那張姣好的臉上滿滿唾棄,像是在看一條髒兮兮的狗。

夜無邊兩眼無神,顫巍巍的握住對方手腕,卻使不出勁推開。

【廢物!那些破事就讓妳喪志!還有沒有一點將門世家的風骨!】「簡家千金」的話超過她手上的力道,沉重的言語彷彿利刃,刺穿夜無邊的心臟。

她能對旁人冷言厲色,卻贏不過自己內心的質問,她知道自己面對不了。

她沒辦法再拾回過去那些完美無缺的歲月…

【妳看看妳這什麼樣子,頹喪敗落的喪家犬,來這裡做什麼?何不夾著尾巴逃回妳的狗窩?全身上下都汙穢不堪,妳憑什麼認為秋水會想留在妳身邊?妳甚至不相信他愛妳!】「簡家千金」猛烈搖晃夜無邊,因為憤怒與恥辱,毫不留情的使勁揍夜無邊的臉,打得她滿臉是血,牙齒也開始搖晃。

夜無邊兩手垂在地上,面無表情的承受著斥責,像是失去痛覺,尖銳的怒罵聲貫穿耳膜,粉碎她所有的剛強,像個斷線人偶一樣任人宰割。

她知道,她錯得離譜…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她早就該去死…

她有何顏面苟延殘喘?仇恨?憎惡?不想對上天認命所以拼命活下去?

不,那或許都是她對自己的懦弱所編出的藉口…

風聲寂寂悽悽冷冷,凜冽的冰霜幾乎讓她們的身影消失,唯有憤恨的責罵仍在持續…夜無邊眼前像是陷入無盡黑暗中,再也看不見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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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另一側,尚智跪在蒼茫無垠的霜原上,痛哭流涕。

他面前站著一個素衣少女,衣服的邊角有許多補丁,纖纖素手上都是刮痕與泥巴,她平靜溫柔的樸素面容仍掛著舊時的微笑,沉靜的低頭凝望尚智。

兩年多過去,尚智沒有一刻忘記眼前的少女如何慘死,那悲痛不堪的回憶已成了他的心魔,他感受著四季波動,心卻如死灰,靠著已然動搖的信仰強撐著活下去,而今卻猝不及防的受到重擊,他才知道其實自己早就瀕臨極限。

他放聲長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喉頭出血,像是當年看到她的死狀那樣,沒有出家人的自制、沒有看淡生死的超脫、沒有睿智清明的思緒。

只有無盡的悲痛與悔恨。

【小和尚,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小蘭跪坐在他面前,溫柔的撫去尚智臉上淚水,笑得那麼平靜,一如當初她虔心禮佛的模樣。

「小蘭施主…小僧…小僧沒能救得了妳…佛祖沒有顯靈,祂…祂在哪裡?為何不救妳…」尚智哭得口齒不清,斷斷續續的喊。

【或許是我命中有劫吧…都過去了,小和尚…】小蘭面容淒楚,輕輕抱住嚎啕的尚智,拍拍他的背脊安撫,語氣裡有些哭腔。

那是不帶情慾的擁抱,像是師父慈愛的關懷,悲痛至極的尚智此刻也不在乎什麼不近女色的戒律,只是想尋求一個安身之處。

【我一直在你身邊,看你受盡折磨…放下吧,小和尚…】小蘭柔聲道。

「可我沒能救妳…從今以後叫我如何相信佛祖?小僧已經不配當和尚,又還能做什麼…」他喪志的回抱小蘭,絕望的心已然迷失。

小蘭捧起尚智的臉,真誠的與他對視。

【你已救了我,我都知道的…你在那人門前跪了好久,求他放了我,就算被打被羞辱,你還是苦苦哀求,即使來得晚了,仍然拯救了我…】她歇口氣,不待尚智辯駁,又往下接。

【你讓我們母女入土為安,日日為我們念經祈福,我都知道的…謝謝你。】

小蘭純淨的笑容依舊,緩緩站起,身形有些朦朧,像隨時會消失。

「別走,妳要去哪?」尚智驚慌失措的拉住她,腳卻陷在霜雪裡,站不起來。

【我要去該去的地方了…以後莫要再掛念我,好好活下去吧。】小蘭拍拍尚智的臉,再次鼓勵。

尚智知道不該阻止,可他放不開手…很想跟她去,永遠擺脫煩憂不斷的紅塵。

【你想跟我走嗎?】小蘭沉默片刻,靜靜問。

尚智本能的點頭,隨即又遲疑的搖頭,因為他想起了約定。

有個跟小蘭施主一樣,受盡折磨的姑娘,還在深沉的黑暗裡徘徊…

他答應會陪伴她,直到她走出傷痛,他不能撇下她獨自離去。

這是修行,也是贖罪,為了所有受苦受難的眾生,他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他必須做力所能及的事,再艱辛也不能放棄,不是為了得道,是為了自己的初衷…願所有良善永保笑容,跟佛祖存不存在,沒有關係。

【你不能走,對吧?】似是看穿尚智猶豫的原因,小蘭眼底的嘉許愈發濃郁。

為了受苦的所有生命努力的尚智,才是她心中最高尚虔誠的小和尚。

想法動搖、外貌改變,但他的心始終如一。

所以幾乎會成為怨鬼的她,而今才能在此平靜的與他對話。

尚智知道或許是自己的執念牽絆著小蘭,她既說有自己在才能得救,那便更不能阻止她「前行」,得振作起來才是。

「小僧還有未完成的事,小蘭施主妳放心的去吧,小僧不會再迷惘了。」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偋去無謂的雜念,炯炯有神的眼睛訴說他的覺悟,雙手合十清明的笑著。

小蘭笑開了,猶如初春的花朵綻放,澄澈的淚珠滾落頰邊,像是冰珠落地,她無聲說了個好,細碎的鈴聲響起,眨眼間她的身影已然無蹤。

她走了,帶走了他的執念,留住了他的意志,懷著感激與緬懷上路。

這就是靈山嗎…太不可思議了…尚智閉目嘆息,呼出的白霧直通天際,烏鴉鴉的天空依舊,狂嘯的風聲卻停住了。

他邁開麻木的雙腿,走沒幾步路卻突然踩空,直直往下墜。

眼前是無垠的黑暗,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尚智拖著下墜,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什麼聲音都沒有,死寂得可怕,他拼命掙扎,卻逃不出這片黑暗,忽然強烈的白光從視線盡頭噴湧,雙目疼得他閉上眼皮,天旋地轉中失去重力感,再次睜開眼時已躺在地上。

是青草的氣味…這種季節?

他頭暈目眩,狼狽的爬起來,還沒弄清狀況,便看到秋水放大的臉。

「尚智兄弟!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無邊呢?瞧見她沒有?」秋水扶著尚智的臂膀,急切的關心他,絕美的臉都有些慘白。

「秋水施主…小僧與夜施主分頭找你們…婉兒施主?她怎麼了?」尚智按住暈眩不止的腦袋,含糊不清的呢喃,餘光瞥見昏迷的婉兒,頓時清醒過來,緊張的問。

「她還在夢境裡等著人救呢,你做好準備了嗎?」稚嫩的童音從上方傳來。

尚智抬頭便看見一名女童飄浮在空中,一對妖異的金瞳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瞠目結舌的不知該作何反應,腦袋裡無數問題在翻騰。

「山神大人,求您發發慈悲,不要再折騰她們了…」

秋水的苦求讓尚智震驚不已,他看看秋水,又看看違背常理飄浮在半空中的女童,連連退了數寸,雙手合十朝對方跪拜。

「小僧尚智,向山神大人請安,擾亂您的平靜甚感歉疚!還望您為小僧等人指點迷津!請告訴小僧該如何救婉兒施主!」他連了幾個磕頭,雖然還是弄不清楚狀況,總之先順著秋水跟山神的對話往下接。

「你們幾個裡面,就屬你最有禮貌了。不錯不錯,看來你的修行沒有白費,怪不得花不了多少功夫就破解了我的惑心令,所以說你們到底來走這遭做什麼?明明心裡都有答案了嘛。」山神滿意的點點頭,在尚智身邊繞來繞去,饒富趣味的問。

「不,多虧山神大人,小僧才能走出迷惘,萬分感激。」雖然不知對方說的惑心令是什麼,但小蘭現身應該與它有關,在徬徨多年後的現今,尚智才終於找回本心,自然得感恩的予以回應。

「好好…你想救她?那便去吧,方法很簡單,只要戰勝她生出的心魔就可以了。」山神似乎對於尚智的回答非常滿意,眼睛瞇成一彎新月,嘴角抿起猛然看去還真像隻貓,她不再拐彎抹角的迴避話題,肉嘟嘟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尚智便沉沉睡去,倒臥在婉兒身邊。

「山神大人…」秋水跪坐在兩人旁邊,滿臉哀求。

「你不行幫她,她得靠自己的力量擺平惑心令,本來她還得更辛苦的,我已經看在你的份上放水了,何況你能幫上什麼忙?安分等著。」山神不待他發話,便斷然拒絕。

秋水被堵得氣悶,為什麼無邊就得吃那麼多苦…她明明已經吃盡苦頭了…

「她跟你不同,你們當中就屬她執念最深、殺業最重,既然踏進我的山找答案,就得讓我滿意,否則別想下山。」山神一改先前的態度,正色道。

秋水很想替夜無邊辯駁,卻又無從說起,她自己都說過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傷了多少無辜,雖說她肯定是遇上非常慘酷的事才會變成而今這樣,但難道能僅憑這些就抹滅她所做的屠戮嗎?

秋水無疑會站在她那邊,即使錯得離譜他也甘願與她一同墮入地獄。

可這不代表旁人也這麼想,如今掌握著他們命運的山神所賦予的試煉,或許正是夜無邊必須面對的…她得跨過去,不是嗎?

「慧根不錯,沒罵我呢,還知道這是她必經之路啊?」山神挑眉笑道。

「…無邊會贏的,我相信她。」秋水瑩如星辰的目光澄明,堅決的說。

山神歡快的朗笑,小手高揚變出棋盤,拉著秋水與她對奕。

「既然你這麼相信她,也不必看了吧,陪我玩。」她命令。

秋水無奈的瞥瞥被隱蔽的水面,認分的陪山神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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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全身是傷,軟趴趴的伏在雪地上,四周血跡斑斑的慘況難以推論她到底承受了多少次攻擊,呼嘯的狂風只有更兇猛的氣勢,周圍暗得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像是沉進了墨色所染成的世界,死寂無限擴展。

「簡家千金」雙手都是血,身上也被夜無邊濺出的血沫搞得處處紅漬,她面色陰冷,直挺挺的傲立在天地間,目光鄙夷的俯視夜無邊,像在看小蟲。

夜無邊的單刀掉在她鬆開的拳頭旁邊,幾乎被霜雪所覆。

【妳就這點本事?甚至連反擊都做不到,還配得上將門之女的身分嗎?!】

「簡家千金」毫不留情的踢翻夜無邊,狠狠往她胸口再補一腳。

夜無邊沒有防禦、甚至沒有動彈,任人宰割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

嘴邊又滑出血漬,但受到的痛楚卻未讓她喊出聲,連眉毛也沒動。

她似乎看著深沉的天空,卻什麼都沒能映照在她空洞的眼底、猛烈的風聲灌進她的耳膜,她卻什麼都聽不見,甚至過去的自己如何唾罵,她都感受不到。

她切斷了她的情感與思緒,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要找什麼。

停止思索的大腦彷彿融入地上的霜雪裡,像她那粉碎的靈魂,無處可追尋。

踏在她胸口的腳又補上力,肋骨發出哀號,也沒能讓她回魂。

來自過去…或者說從未消失的自我質問,化為實體厲聲打罵,沉重無比的負荷讓夜無邊沒辦法承受,回答不出「對方」的每個問題。

「簡家千金」嫌棄的冷冷一笑,拾起被棄置在旁的單刀,用刀面拍拍夜無邊的臉。

【喪志了?沒動力了?想死了?】她陰惻惻的問。

夜無邊沒有動作,目光一寸不移的望著天際,死人一樣。

「簡家千金」耐性耗盡,不願再自言自語,看到夜無邊腕上綁著的髮帶,眉頭一蹙,頗為不快的用刀子挑了挑。

【是嗎?那妳就在這耗下去吧,既然不想活了,這東西也不要了吧?】

她手腕翻轉,刀鋒挑破了髮帶的線,纏繞的絲線迸裂,眼看就要斷開。

夜無邊空洞的雙眼忽然迸發凶光,赤手掐住刀尖,鮮血噴灑而出,她滿臉戾氣的甩開刀尖,猛然彈起。

「不准動它!」夜無邊踉蹌一步,揪住「簡家千金」的衣襟,厲聲吼道。

【怎麼?一條破爛東西也值得妳如此珍惜?】她毫無懼色的冷笑,手中的單刀垂地,刀尖滾落的血珠在霜雪上暈開,像朵花似的惹眼。

「少廢話!不用妳多管閒事!」夜無邊怒氣衝天的推開對方,不去管手上的傷勢,笨手笨腳的試圖將迸開的絲線再次纏緊。

「簡家千金」露出複雜的神情,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她。

「…混帳…」夜無邊氣急敗壞的修補,卻徒勞無功,幾乎稱得上無助的罵。

【既有如此珍愛的東西,又在那裡裝什麼死?】「簡家千金」的冷言令夜無邊的怒火更加兇猛,抬頭正要回擊,單刀卻迎面飛來。

長年的戰鬥早已讓她練就了極強的反射神經,夜無邊本能的矮身、迴旋揚手,毫不滯澀俐落無比的握住刀柄,與「簡家千金」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意思?

「簡家千金」朝她露出挑釁的笑容,掌心翻轉眨眼憑空變出另一把刀。

【將門兒女,有什麼話等打完再說,看看究竟是誰對。】她把單刀扛在肩上,傲氣凌雲的指著夜無邊,發下戰書。

到這地步,夜無邊還會退縮嗎?

答案不言自明,夜無邊吐掉嘴裡的殘血,抹抹嘴,張狂而冷冽的揚唇。

去她媽的狗屁自傲,管妳是誰,動我的東西就是找死!

二女持刀相對,靜默蔓延,雙方都在找出擊的瞬間。

遠處一根枯枝被風吹斷,響亮的啪嚓聲是開始的信號,她們同時邁步,彈腿間已拉近距離,雙刀交鋒、眼神對峙,火花粲然說不清是眼神更兇,還是刀法凌厲,每次踏步、每次迴旋,都帶出更激烈的回擊。

所有招式如出一轍,她吸氣她也吸氣、她轉動刀鋒她也轉動刀鋒,誰都傷不到誰、誰都討不了好,因為她就是她,無法割捨的存在。

本已耗盡體力的夜無邊應該吃虧,可不知從何而來的亢奮令她蠻勇無雙,越打思緒越清明,越揮刀越恣意,招式狂亂卻不減其鋒芒,猶如浪潮般源源不絕的攻勢撲天蓋地的拓展開,像能開天闢地。

「簡家千金」露出與對首那人相似的神情,專注的沉浸在武術的激鬥中,有著武者專屬的喜悅與傲氣,越打越歡暢,掃去了方才臉上的所有陰霾。

【這才像話!放肆燃燒所有!無所畏懼才是我簡家的狂徒!別辱了將門之風!】「簡家千金」在夜無邊猶如暴風雨的狂暴攻勢裡縱聲笑喊。

「妳就不能少點廢話嗎!」夜無邊嘴裡罵,臉上的表情卻違背她的話,如此輕狂而恣意的神態與戰鬥,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不得不承認她打得很痛快。

這十年間揮出的軌跡,只是讓她的汙穢感更加深沉黏稠,而今揮出的刀,卻不同以往,每次出擊都像劈裂黏附在全身的汙泥般清爽。

貼在她身上的髒污與恥辱,像是乾燥的泥巴,無聲碎落消散在虛空裡。

她沒辦法解釋這是什麼原因,或許她早就該劈開這些「雜音」,是她遲遲不願面對,是她把自己逼到現在這樣,夜無邊其實心裡清楚。

【磨磨蹭蹭的笨蛋,現在才搞懂!被過去的事絆住腳步,成什麼德行!我們有這麼弱嗎?!羞辱就羞辱、背叛就背叛!他們算什麼東西!想困住我們還早得很啊!告訴蒼天,妳是誰!】「簡家千金」抬腿高躍,凌空而下揮出最強的攻擊,刀鋒閃爍的光輝耀眼無比,當頭朝夜無邊劈落。

「我是…夜無邊!」夜無邊凌厲的雙眸閃現炙熱的火花,凌雲傲氣的神情中,迎空揮出毫無收勢意圖的狂烈斬擊,清朗的長嘯。

隨著她的攻擊,烏鴉鴉的天空彷彿被她的刀鋒所劈開,烏雲密布的天際裂開一道口子,天光自縫隙中灑落,轉眼間耀眼奪目的光照遍萬物。

「簡家千金」的刀子迸裂,碎片響亮的掉落,發出鏡子碎裂般清脆的聲音。

她瀟灑而陽光的露齒燦笑,輕快的降落,身形漸漸淡薄,猶如煙塵沒入虛空。

【既然已經決定該走的路,就不要回頭,還不快去把那臭小子領回來。】

她調侃的朝夜無邊挑眉,一如從前那個俏皮又瀟灑的小姑娘。

夜無邊失笑,將刀子插在地面,揚手與對方擊掌。

【過去的東西我帶走了,但無論妳叫什麼,簡家的自傲都流淌在血液裡,將門之女的榮光與妳同在,夜無邊。】「簡家千金」握著夜無邊的手,豪氣的宣告,不待夜無邊回話,便乾脆的煙消雲散。

夜無邊低頭望著空蕩蕩的掌心,昂首望向湛藍的天際,痛快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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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跡象都顯示出是夜無邊想太多,但她警戒心太重,就是不肯撇下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仍在小二的身上尋找一絲半點的可疑處。

她可以保證,如果是他們下手的,保證整間客棧包含那賊窟,定會被她一鍋端了,絕不輕易放過任何敢對她的人下手的傢伙。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小子。

夜無邊堅決的想著,如狼似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小二,像是打算刨出他的內心,要令他所有的思緒曝露無餘。

「小人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兩位客官都沒發現他們離房嗎?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嗎?」小二接收到夜無邊的恐嚇,嚇得連連發顫,想維持鎮定避免惹人疑竇,卻無力為之,聲音越來越小,也不敢跟夜無邊視線相觸。

風聲大作,尚未闔上的窗戶敞開,冷風灌滿室內,正對著房間的山峰格外顯眼,小二像是想起了什麼,怯懦的瞥向尚智。

「請問二位…昨夜可有聽到鈴聲?」他膽戰心驚的問。

尚智與夜無邊訝異的對視,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難道那鈴聲當真有異?莫不是有什麼緣由?

「似有這回事,不知施主此言何意?」尚智強忍擔憂,為了不讓夜無邊的威壓繼續嚇到小二,盡可能的放緩音調。

那小二啊了一聲,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從何說起,忐忑的抓抓頭。

「…那是山神在找人入山陪祂的聲音…說來怕兩位客官不信,咱們這個鎮自古以來就有怪事流傳,不知幾位進鎮前可有發現,那座山本是不存在的。」小二畏懼的遙指遠方的黑色山巒,聲如蚊蚋般像是怕走漏風聲,或是驚動了「誰」,惶恐不安的細語道。

難不成夜無邊聽到的傳聞,並不是在嚇唬小孩那麼簡單,而是真有其事?

尚智與夜無邊臉色沉了下去,無言的催促小二繼續往下說。

「從以前就是這樣,每當霜雪特別早下,那座不存在的第七座山出現在鎮外,便是山神覺得寂寞了,若是不慎便會被帶入山裡,說來很玄,只要像昨夜那種天氣,鎮上便會響起細微鈴聲,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但隔天必定有人失蹤,怎麼找都找不到…另外兩位客官或許被山神選中了也未可知…」小二左顧右盼,仍是那種緊張兮兮怕被人聽去的模樣,遮著嘴巴飛快的講。

若是大人對小孩說這種話,還有可能是唬人的。可夜無邊已經在恫嚇了,這小二還一本正經又怕極了的模樣在說話,實在讓人不覺得是假的,就算是做黑的也得想個更好的理由吧?

普通而言,對這些外地人講什麼當地流傳的謠言極容易被嗤之以鼻,誰會拿這種看似瘋言瘋語的胡話搪塞?想被打也不是這麼鬧的。

…也就是說,這種超乎常理的「連篇鬼話」,可能是真的?

夜無邊擰著眉心,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事實,卻有點費勁。

或者說,她還存著點找破綻的奢望,心裡深處就是不想承認如此荒誕的怪事。

尚智遇過難以解釋的天雷異相,又有虔誠的信仰,不像夜無邊那樣絞盡腦汁試圖推翻這些言論,低頭略略沉吟,抬眼又是澄澈雙目迎人。

「…那不知施主可有入山的方法?小僧想去尋找同伴,如果施主能指點,小僧感激不盡。」他雙手合十,恭謙真誠的問,那溫憫神情簡直讓他發光。

「客官,不是小的觸霉頭,那二人大約是回不來了,山神既沒帶走兩位,怕是您們不合祂意,若貿然入山恐怕觸怒山神,沒必要犯險啊…」那小二急忙勸阻,言語間竟是要他們放棄婉兒與秋水,夜無邊聞言眉頭鎖得更緊。

「不走一遭怎麼知道回不來呢,既被尊稱神,想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輩,小僧等人就曾遇過上山歸來的人,若說是因為寂寞才引人入山陪伴,小僧好言相勸,伴祂一些時日,或許祂便會讓我們平安下山的。」尚智真誠的說。

夜無邊露出近乎鄙夷的表情,卻不出言譏諷,只無奈的聳肩。

「…客官若是心意已決,只管朝山的方向過去就是…從山下看是有路的,不過…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回來的路,從前上山尋人的沒有一個回來過,時日久了更是無人敢上山,客官遇見的那位…」那小二吞吞吐吐,不敢將後面的話說出來,但意思相當明顯。

言下之意,怕不是認為他們被江湖術士誆騙了,卻又不好說出口。

尚智本想反駁,轉念一想,人都是眼見為憑的,既然鎮上的人沒遇過從山裡歸來的人,與他爭辯也沒有意義,還不如抓緊時間出發。

那位掌櫃與從前遇見的香客,都不像會胡說八道之人,他選擇相信。

辭別客棧眾人後,夜無邊與尚智馬不停蹄的衝至山下,烏雲密布的天空降下狂亂飛霜,前方的路幾乎被蒼茫的白色遮蔽,兩人一言不發、無所畏懼的步上崎嶇山道,只盼能早一刻尋回失蹤之人。

行不多時,原先筆直而陡峭的道路出現分岔,兩人駐足在路口,不知該往何方,隨著時間流逝與登山造成的體力消耗,他們逐漸感到寒冷,卻不願退卻。

不能在這裡瞎想,站著不動只會更冷,但該走哪裡…

呼嘯的狂風、撲面的冰霜,滿山枯枝啪啪作響的聲音,這一切都令他們焦灼不已,世界彷彿只剩下白黑兩色,像是其他色彩都從世上消逝…

「…尚智,我走這邊,你走另一邊,找到人就放狼煙,若是情況不對就各自看著辦吧…你懂我的意思嗎?」夜無邊終究較為冷硬,轉眼下了決定。

這決定,除了要他們分道揚鑣,同時還有自力求生的含意。

在這種地方與同伴分散,當然要有孤立無援的覺悟,可他們不願再多耽擱。

「…好,聽天由命吧,夜施主務必當心。」尚智知道夜無邊的求生本領比他強上許多,此時擔心他不如擔心另外兩人,雖仍有些擔憂,也只能照辦。

畢竟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秋水對夜無邊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他不忍勸阻。

「你也是。」夜無邊擺擺手,轉眼間便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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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睜開眼睛,便與一雙金燦燦的大眼珠相對。

那是張稚嫩的臉蛋,皮膚白皙透亮、短眉圓眼,腦後綁著個包包,臉頰肉嘟嘟的一個可愛孩子,不過五六歲年紀,脣紅齒白的漂亮小丫頭。

明明見到她樂呵呵的笑著,眼睛都瞇成彎月狀,秋水卻不由自主的打起寒顫。

因為她那妖異的金色瞳仁倒豎,絕非人類的眼珠,更像是貓之類的生物。

她穿著喜氣的大紅色棉襖,袖口與褲腳都以白棉滾邊,連紅色的繡花鞋鞋尖處都縫著白色小棉球,看著俏皮活潑,秋水卻不由自主的升起畏懼之心,無意識的向後挪動,同時左顧右盼想弄清自己身在何方,夜無邊又在哪?

「你為什麼要後退呀?不是你們想見我的嗎?」那丫頭蹲在原地,捧著臉蛋咯咯輕笑,歪頭天真爛漫的問。

那聲音清脆動聽,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卻讓秋水從茫然中清醒。

腦子轟然作響,超乎現實的推測浮上心頭,愕然的張大嘴巴。

「…山神大人?」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但又沒有別的答案,那聲叫喚從他齒縫間遲疑的洩出,俊美的臉上只餘傻氣。

「答對了,不愧是前朝舉人,腦筋不錯啊。」小ㄚ頭鼓掌,隨口就說出秋水未曾告知旁人的秘密,更令秋水不知所措。

「山神大人,在下…在下秋水,那個…請問在下怎麼會在這裡?跟在下同行的人呢?」秋水腦袋被一堆疑問塞滿,不知從何問起,靈光一現的聰敏蕩然無存,滿心只想找到他的定心丸夜無邊。

「秋水?這不是你的真名吧?對著神明報上假名,不是很無禮嗎?」山神歪頭,仍是那般純真無邪的模樣,口氣卻有些不快。

說得對極了。秋水無法反駁,慚愧的低頭,卻不願吐露姓名。

他已然不是當初那個袁家的天之驕子了,而這汙穢的小倌名號,卻是夜無邊唯一會呼喊他的名,只要夜無邊仍念著這個名,他便不願意捨去。

這是何等矯情且自作多情的舉動,秋水心知肚明,自嘲的笑笑。

「是嗎,那也無妨,秋水就秋水吧,你心愛的人在找你呢,在她來這裡之前,你們就陪我打發時間吧。」山神那雙金色瞳孔似乎看透秋水的思緒,不再強求,隨興的指向遠處倒臥著的人,嘻嘻哈哈的說道。

秋水順著祂指引的方向望去,便看到婉兒仰臥在地,趕緊奔上前。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奇妙的場所,降下霜雪的時節,竟有如此蒼鬱的所在,頭頂高處的烏黑天空仍飄著狂亂飛霜,四下環顧,圍繞著秋水等人的卻是綠意盎然的密林,不時還夾雜著蟲鳴鳥叫,溫熱的氣溫彷彿夏日,眼睛看的到的地方全是品種各異的樹,百花齊放的角落還有一處涓流形成的小水塘,婉兒就躺在旁邊的青草地,此處簡直像世外桃源,秋水卻不想待在這裡。

「婉兒姑娘,醒醒。」秋水拍拍婉兒試圖叫醒她,婉兒卻毫無反應,閉著眼沉眠,只是靜靜躺著,若不是胸前還有起伏,只怕會讓人誤會她已死去。

山神信步朝他們走來,秋水不安的回望,但不肯丟下婉兒獨自逃跑,只能坐在旁邊等。

「就是有你們這種人呢,明明心裡都有答案,卻想登山求別人的解答,真是奇怪啊…隔個幾年就會出現這種傻子呢…真令人懷念。」山神頂著稚嫩的臉蛋,老氣橫秋的仰頭自言自語。

怪了,怎麼跟鎮上人的講法有點出入?這番話比較接近前幾個鎮上遇到的那位掌櫃所說的話,可鎮上人說的又是怎麼回事呢?秋水偷瞄山神,卻不敢問。

「兩邊的說法都沒錯啊,我確實會召人入山陪我玩,不過他們下不下得了山就不一定了…只有我中意的人,我才會幫他們找到心中的答案,或讓他們平安下山…畢竟山裡沒什麼娛樂,無聊得很嘛…你說是不是?」山神再次洞悉秋水心聲,露出古怪又不相襯的邪氣笑容,歪頭徵詢秋水的意見。

秋水聞言寒毛倒豎、額角滑下冷汗,無意識的吞嚥唾沫。

意思是,祂心血來潮真的會隨機抓人入山陪祂,但不合意就任其自生自滅的在山裡迷失,而像他們這種本就有求於祂的人更是祂樂意玩弄的人,博得祂青睞,就是得到答案與平安下山唯一的方法。

簡單來說,這兩種人其實對祂而言都一樣…祂把「迷途的人」當娛樂?

難怪鎮上人會那麼恐懼這座山,還有那些傳言…難以揣測、喜怒無常的山神,弄不清是正是邪、是善是惡,還真像無邊所言…秋水忐忑不安,後面的話不敢再接著想,但要隱藏根本徒勞無功。

「呵,妖山哪…我不否認,不過聽著還是讓人有點不高興哪,不如就再讓她多費點功夫登山吧?」果不其然,山神又看穿了秋水的心聲,揚起惡意的笑容,清脆的彈指,水塘上乍現漣漪,波紋擺盪中,夜無邊的身影出現在水面。

還是那樣冷厲堅毅的神情,全身黏附著白色霜雪,呵出白霧緊握染血的單刀,吃力的從堆積至膝蓋的霜裡把腳拔出來,吐掉嘴裡的污血,抹去遮住眼睛的白霜,步履蹣跚的走在崎嶇的路上,看上去相當疲勞。

她周圍倒著數隻雪狼,破損的衣衫與瘡痍的身軀、地上的血灘,都說明了她所遇上的困境與激鬥,可她仍執拗的在找尋什麼。

秋水看得分明,水面那端的她那開闔的嘴唇,是在叫自己…

她邊走邊滴血,那一顆顆鮮紅的血珠在白霜上暈開,怵目驚心直叫秋水心疼不已,水氣積蓄在他眼裡,卻執著的不肯滴落。

他差點瘋癲的撲進水塘裡,但僅存的理智讓他停下這愚蠢的舉動。

「喔,身手挺好的,不如再叫幾隻狼來吧?」山神盯著秋水的臉,饒富趣味懷著惡劣的笑容,揚起肉嘟嘟的手,打算再彈一次響指。

「山神大人,不要!求您了!若是在下有冒犯之處,儘管處罰在下,求您別再折磨無邊了!」秋水聞言顧不上恐懼,連滾帶爬的伏在祂身前,懇切的哀求,那張絕美的容顏滿是祈求,只差沒把心掏出來給對方。

「你倒是赤誠,這般喜歡她嗎?我瞧她醜得很,整個身體都是傷痕,你是喜歡她哪裡?」山神興致勃勃的打量秋水,好奇的問。

「…她的全部我都喜歡。」秋水從臉到腳趾全都羞紅,但毫不退縮的直言。

「全部?你真的了解她嗎?你知道她有什麼樣的過去嗎?」山神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充滿輕蔑,精光大盛的金瞳冰冷無比。

彷彿在說她不僅看穿秋水所隱匿之事,也看到夜無邊塵封的過往。

秋水寒毛倒豎,不願去細想從認識夜無邊到現在,她不小心透露出來的某些端倪,她所遇過的事,或許比自己慘烈幾百倍…

「我看你似乎隱約知道什麼,這樣你仍然愛她?就算她不乾淨?就算她不願對你說?」山神殘忍而戲謔的露出挑釁的笑容,慢慢問。

「…我愛她,無邊從來都不髒,就算是滿手鮮血,就算她【跟我一樣】陷在汙泥中,我也願意與她攜手同行…她不跟我說也沒關係,只要她願意讓我留在她身邊…就足夠了。」秋水明知道徒勞,也不肯明說「一樣」是「怎樣」,他只知道自己無藥可救的沉淪於對夜無邊的依戀,這樣就夠了。

山神沉默的盯著秋水,戲謔的神情轉為肅穆,秋水不甘示弱的直視對方。

「看你那麼柔弱,想不到是個意志挺堅定的傢伙。」半晌,山神勾起嘴角,揚手後兩人中間便出現一個小小的岩石茶几,祂倒了杯茶給秋水。

「所以說你們這些自找麻煩的凡人,真讓人搞不懂…陪我喝幾杯吧,等她解惑,自會到你面前了…話說回來,直覺這麼準的人還真是罕見哪…」她孩子氣的捻起茶點,悠哉的昂首,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讓對面的人滿頭疑問。

秋水很想衝去找夜無邊,可他很清楚不可能逃出山神的掌握,而且好不容易令祂青眼有加,違抗祂不知道會有何後果,何況現在所有人的性命都控制在祂手裡,他不能輕舉妄動,只得強行按捺焦躁,與祂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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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夜無邊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買了很多避寒之物,於飛霜中趕回溫暖的住處,想看到那張見到自己就高興的臉。

街角處,有一徐娘年紀的婦人拉拽著不聽話的孩子,急沖沖的罵。

「傻孩子,這天氣還在外邊亂晃,快回家,要是被山神選上,就會被抓走的!」

「唉呦!娘!那都是多久以前拿來騙人的故事!我才不信呢!什麼寂寞的山神會選人入山陪他!騙小娃娃的吧!我還想玩!」那抱著娃娃的小姑娘不依不饒的想抽回自己胳膊,卻直接被娘親抱起來,連連掙扎。

「什麼騙人的故事!咱們鎮上每幾年就會有人失蹤,妳看那邊那座山,平常那裡有山嗎?娘說過了多少回,不存在的第七座山現世,就是山神出沒的時候,回家了!」那婦人罵罵咧咧的,抱著哭鬧的孩子快步離去,夜無邊站在原處,朝婦人剛剛指的方向看去。

這扯的什麼神神怪怪的荒謬傳說,這鎮子的人腦子抽風啊?

不存在的第七座山?山還會忽隱忽現是吧?山神?還拐人入山?孤單?瘋了吧?這什麼妖山傳說,這裡不是號稱有靈山嗎?怎麼流傳的是這個?

夜無邊滿胸口的吐槽全噎在喉嚨吐不出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在漫天飛霜的那端,霧濛濛的天空下,的確出現了一座高聳入雲,進鎮時早該看見卻在此時才發現的巍峨高山。

那麼顯眼,黑鴉鴉的連烏雲都比不過它濃重的色彩,不論從哪裡進鎮都能瞧見才對,不應該啊…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風霜吹得她眼疼,抖落身上沾到的霜雪,回客棧的路上還在思考。

她不信鬼神,靈山之說也認為是無稽之談,不過是秋水想陪另外兩人來走一遭,她才跟來的,全然沒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可事實擺在眼前,叫她不能不信…憑空出現的山?怎麼會有這種事…

回去後,夜無邊告訴其他人路上所見之事,另外三人趴在窗前,指著那座突然出現的第七座山嘖嘖稱奇,夜無邊確認不是自己眼花或魔怔,鬆了口氣卻對這種超乎常理的狀況束手無策,焦躁的滾杯子玩。

「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夜無邊向來無所畏懼,卻對那座妖異的山不抱好感,心裡有些抗拒,不太想上山。

「夜施主,這就是緣分啊,看來掌櫃說的都是真的呢!靈山上說不定真有佛祖啊!」尚智雙手合十,虔誠的朝山連做三揖。

「我聽到的是山神不是佛祖,而且怎麼聽都覺得那傳言不吉,還拐人入山陪祂,說不定根本不是靈山而是妖山。」夜無邊滿不在乎的放肆狂言,尚智聽了連連擺手,還對著山那邊行禮致歉。

「夜施主不可妄言,山神也好佛祖也好,總是有神通的神靈,這樣太不禮貌了。」尚智嘮嘮叨叨的講個沒完,夜無邊翻白眼拒絕與他溝通。

「天晚了,要不我們明日再去那山探探,好嗎?」秋水與婉兒趕緊來打圓場。

尚智並沒有生氣,仍是和善的向夜無邊道晚安,夜無邊也沒動怒,只是擺擺手回應,兩人卻不約而同的搖搖頭,也不知是誰對誰更無奈。

「尚智兄弟沒有惡意的。」秋水看夜無邊仍蹙著眉瞪遠方的山峰,好意相勸。

「我知。」夜無邊懶洋洋的伸懶腰,拎起酒潭子領秋水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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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冷得滴水成冰,霧茫茫的霜花在夜裡狂亂飛舞,如豆的紅橙色火苗搖擺,夜無邊摟著秋水坐在床沿,於幽微燭光中飲酒。

秋水渾身發熱,也不知是為了取暖喝烈酒造成,還是被夜無邊摟在懷裡的曖昧姿勢弄的,酒量只算普通的他很快就暈呼呼的。

旖旎的氣氛、夜無邊身上的氣味、醇酒的芬芳,讓秋水覺得呼吸都有些炙熱。

他纖長的睫毛羽扇似的緩緩眨動,酡紅的臉頰像是枝頭鮮脆欲滴的嫩果,捧著白色酒杯的修長手指不經意的摩娑杯緣,想看對方又不敢直視的眉目含情,加上那張萬惡的絕世美顏,皆在撩撥著夜無邊的心。

最過分的是,他沒有自覺的誘惑那樣無邪,反而更讓人渴求。

海量的夜無邊懷疑自己醉了,專注的凝視著秋水唇邊殘餘的酒液,鬼使神差的,她挑起他的下巴,輕輕吮去秋水嘴角的酒。

秋水張大眼珠,目瞪口呆面紅耳赤的看夜無邊。

距離近得兩人的呼吸交融,分不出來誰的呼吸聲更重,秋水抿抿唇,口乾舌燥講不出話,夜無邊勾勾嘴角,笑得那樣邪魅輕狂,甚至能讓人忽視她滿臉的傷疤,那氣勢震得秋水心臟瘋狂跳動。

夜無邊很爺們,比他認知的所有男人更爺們,莫說自己溫順,就是其他粗手粗腳的真男人,氣勢都比不過她。

勾人心魄的,究竟是哪一方?

「好甜。」夜無邊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秋水下意識的咽口水,說不上緊張還期待,至少可以確定沒有厭惡或恐懼。

「怕我吃了你?」她更肆意的調笑,秋水搖頭,又點頭。

搖頭是因為他不怕她,點頭是因為她深邃瞳孔裡的那抹炙熱。

秋水早在未動情的年紀便已嘗盡人事,還沒來得及品嘗愛情的甘美,便已被折磨得對床事恐懼,可他唯獨期待夜無邊能…

秋水一愣,捏著酒杯的手指又用力幾分。

能什麼?更親近他?他可以有這樣的情緒嗎…?

他怕夜無邊嫌棄他的渴望…在他潛意識裡,那是污穢且恐怖的體驗,讓秋水對那檔子事有了錯誤的認知,明知道事實不是如此,可情感上跳脫不開。

他怕的是,夜無邊認為他跟其他人一樣,滿腦子都是淫穢思想…

秋水頸部冒出細密的汗,讀了滿腹詩書卻不知如何形容此情此景,難以用言語表示他的澎拜與惶恐,更恥於自己如姑娘般的扭捏,百般糾葛的結果便是他湖泊般的透亮眼眸閃爍霧濛濛的水氣,更增怯懦的哀憐感。

昏黃的燈火中,朦朧的酒氣瀰漫,夜無邊總覺得今天秋水看著更…可口。

她拿走秋水的杯子,捏捏他纖長的指尖,這小子全身上下就沒一處缺陷嗎?

這手指雖沒有女人細膩,但也相差不遠,跟自己粗糙佈滿硬繭的手完全不同,像根白糖條似的…她輕輕咬了咬,惹來對方一陣躁動。

夜無邊感受到他的忐忑,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那條藍白色的髮帶此時不知為何格外顯眼,夜無邊眼底深沉幾分,加重力道往他手背再咬一口,沒有弄傷他,但他縮瑟一下,另一隻手不由自主的揪住夜無邊腰部的衣服。

夜無邊不輕不重、不快不慢的,漸漸拓展領土,頃刻間秋水雪白的脖子染上點點緋紅,軟嫩的耳垂也沒被放過,秋水想忍著,可齒縫間洩漏出的喘息卻因為壓抑更刺激旁人的感官,讓夜無邊難以自拔。

她貼在他耳邊叫他名字,低低的嗓音似有魔力,讓他全身的力氣都沒了。

酥麻麻的,像是骨頭都被人抽走,軟軟的攤在夜無邊懷裡,順從的等待後續。

那要命的迷離眼神水氣氤氳,難耐的摩娑著,想要更親近的舉動。

這樣的「歡迎」,意亂情迷中誰還能把持自我?

夜無邊正打算退去他的衣衫,手還沒往下探,便發現他褲檔的隆起。

像是突然被潑了桶冷水,凜冽的寒意從心裡竄起,少女時代的慘痛過去忽然甦醒…淒厲的尖叫與哭啞的咒罵迴盪在耳邊,讓她背脊發冷。

他是「敵人」啊!跟那些骯髒敵將是「一樣的」啊!

明明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不應該有交集,她腦子明明始終沒忘掉秋水終究是男人的事實,即使長得再標緻,他也不是女人…

分明從未忘卻那些齷齪事與秋水的性別,今天怎麼會突然「出手」?

即使掌握主導權的是自己,被「進入」被侵略的,還是自己啊!瘋了嗎?

她終究沒有那該死的命根子,以身體構造而言,終究是「吃虧」的那方。

無論是傳統的桎梏,還是因過去慘酷的回憶令她扭曲,總之夜無邊的靈魂仍被束縛著,揮之不去、擺脫不了…她視為「詛咒」的性別。

被推倒在床上的秋水茫然的仰視夜無邊,鬆開的衣領下,鎖骨的線條隱約可見,撩人而火熱的神情,卻因為夜無邊突如其來的冰封神情凝滯。

夜無邊惱火,卻說不上是對什麼火大,秋水鳳眼下的那顆小巧淚痣在幽微光線裡若隱若現,散亂的頭髮如瀑傾洩在床上,無聲無息的消去她的怒意。

秋水不敢出聲,也不敢妄動,怯生生的凝視對方。

夜無邊俯身對準那顆淚痣,仍然不輕不重的咬了咬,以為對方要繼續的秋水輕聲叫她,慢慢將手搭在夜無邊的背上。

夜無邊卻避開了,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她翻身躺下。

「…很晚了,睡吧。」夜無邊背朝秋水,冷冷的說道。

因為這句冷語,秋水從迷情裡清醒,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落寞而徬徨無依的怔怔看著床頂,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想不通怎麼回事。

看著夜無邊繃緊的背,秋水知道不能胡攪蠻纏,只希望她不要嫌棄自己…

少了夜無邊的懷抱,他覺得溫度驟降不少,即使他們倆人隔不到幾吋,卻像天涯海角那麼遙遠…一股深深的惶恐讓秋水像是沉入冰冷海水中,難以呼吸。

他不敢要求夜無邊回頭,像往常那樣摟著他,但又想貼近她,只得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把臉跟手貼在她的背上,偷偷汲取她的溫度與氣息。

感受到身後人像對待易碎品般的謹慎,夜無邊動了一下手指,卻沒有做出抗拒的動作,千般糾結化為無聲的嘆息,默許秋水可憐兮兮的渴望。

這是除去初識那夜以外,夜無邊頭一次沒有摟著秋水睡覺。

大概是情緒波動激烈的緣故,那些追趕不捨的無窮惡夢,毫不意外的再次糾纏她,夜無邊睡得極其不安穩,霜雪亂飛的夜裡竟睡得大汗淋漓,半夢半醒中,她睡顏凝重眉頭深鎖,恍惚間似乎聽到細碎的鈴聲響起。

清晨時分,她被一陣冷風弄醒,背後空蕩蕩涼颼颼的,她扭頭看去,卻沒見到原先睡在身後,總是比她晚起的人。

理論上,秋水沒有那個本事不驚擾她就下床,夜無邊睡在外側又淺眠,秋水再怎麼小心都沒辦法越過她下床卻沒吵醒她。

何況他離不開她,不可能因為昨天的中斷就突然撇下她獨自離去,就算是先去吃飯都不可能,他就是這樣依戀她,夜無邊非常清楚。

可他就是銷聲匿跡了,一點痕跡都不留,像是從來沒跟她睡在同張床,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的憑空消失。

窗戶開了一小縫,冷風啪達啪達的打響窗櫺灌進室內,細白的霜雪飄進屋裡,在室內的溫度裡消融,清晨透白的霧氣與光線,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分別,夜無邊按著臉,下意識的將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裡再呵出。

她刻意刺激自己的感官,神智清醒卻更加難以釐清現況。

呼出的氣變成一團白霧,接著是另一團、又一團…她喘息聲越來越大。

秋水呢?!人跑哪去了!為什麼不說一聲就不見!

是誰說你可以擅自離開我的!你是…你是…

夜無邊突然停止所有動作,像是連心跳都凍住了。

秋水是?什麼樣的存在?她自問。

夜無邊黝暗的瞳孔閃爍著炙熱的微光,隨即消失,她用力甩頭揮去浮現在腦海中的答案,摩娑著腕上的髮帶,握著單刀大步衝出臥室,正巧和從對向房間奔出的尚智撞個正著。

夜無邊還來不及開罵,尚智卻一反往日的平靜,著急的抓住夜無邊的肩膀。

「夜施主,婉兒施主不見了!你有看到她嗎?她有說過要去哪裡嗎?」尚智緊張萬分的左顧右盼,聲音裡全是擔憂。

「婉兒也不見了?!怎麼搞的?秋水也不見了,他們…」夜無邊擰眉,嚴肅的瞪著慌張失措的尚智,心頭忽然竄起莫名的惶恐。

…難道私奔了?

她隨即用力搖頭。不可能…先不說秋水如何一聲不響的不見,單看他昨晚的樣子…絕不會毫無理由的跟她私奔,他分明那樣渴望我…若他心屬婉兒,應有幾分抗拒才是,不會任我予取予求,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昨夜你們有發生爭執,還是有遇上什麼怪事嗎?」夜無邊心中篤定,便冷靜一些,鎮定的問。

「沒有,小僧跟婉兒施主像平時一樣,互相討論對佛經的看法,然後各自安歇…」尚智抓抓他那亂糟糟的怪異短髮,認真的回想。

「…鈴聲…」他想起了不太在意的零碎記憶,模糊的呢喃。

「鈴聲?你也聽到了?」夜無邊愣了一下,她以為是夢中的聲響,別人也有聽到?所以不是她睡昏頭?那鈴聲怎麼回事?跟他們失蹤有關?當真詭異。

「夜施主也聽見了?」尚智茫然的回望夜無邊,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沒有栓上的窗戶被冷風撞開,呼嘯的風霜灌進室內,灰濛濛的天空下,那座突然現世的山影格外清晰,仍然黑鴉鴉的像是暗夜剪成的影子,蕭蕭風聲從遙遠的那端傳來,像在呼喚著誰。

門板輕響,小二忐忑不安的探頭進來,夜無邊冷冽似寒霜的眼珠鋒芒畢露,像是一把無形的尖刀,視線戳得小二差點腿軟。

「二、二位客官,小人只是聽到有嚷嚷聲,想確認情況…早飯已經在樓下備好了,不知是要等另外兩位起床再用,還是…?」小二小心翼翼的偷覷夜無邊手上那柄單刀,謹慎的挑選詞句。

意思是,客棧的人沒有看見秋水跟婉兒下樓?尚智跟夜無邊心有靈犀的想。

「你們一直都在樓下?有人出入客棧嗎?」夜無邊冷冷質問。

「是,小店所有人都在客棧裡忙,天氣太差沒有其他人上門,整個客棧這幾天就做了四位的生意而已…」小二摸不著頭緒的回答這奇怪的問題。

「我們的另外兩位同伴不見了,施主可有線索?」明知對方不知道婉兒與秋水的下落,尚智仍不肯放棄希望,雙手合十溫和的詢問。

夜無邊以指尖彈響單刀用以恫嚇小二,眼中的猜忌與凶光越來越盛。

她曾經聽過有黑心客棧兼做人口拐賣的事,或許他們用了什麼巧妙的手法蒙騙了秋水他們?雖然她沒發現什麼端倪,既沒被下藥後的昏眩呆滯、他們也沒有單獨與店中人交談過,理應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但也不能保證絕不可能。

再說就算她跟尚智「賣相」不佳賣不了錢,也沒必要留她們活口,要是去報官豈不引人注目?哪個做黑的會如此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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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等人既已確定要走至少五個縣,便不再拖泥帶水的步行,豪氣的買了馬就上路,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留宿的縣城。

夜無邊沒想到秋水居然會騎馬,架式還算嫻熟,明明說自己身體弱很少出門,怎麼還會學騎馬?她不解的直盯著秋水瞧。

「無邊,怎麼了?」秋水一身白衣飛揚,耀眼陽光更襯得他清新脫俗,瘦弱的身形在寬大衣袍的遮掩下,居然讓他顯出幾分瀟灑。

「我還以為你不會騎馬,這也是讀書人必備技能?」她挑眉調侃的問。

「當然,雖然身體不好,但我可是六藝都學過…雖然只有射過靜止的靶…御車也還沒學全,不過騎馬沒問題的。」秋水得意的講了講,突然覺得在真的練過武的夜無邊面前講射箭根本班門弄斧,便趕快補充說明,不想讓人覺得他自大,但也不願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只是這些花架子的君子六藝,在戰火燎原中哪能派上用場?一路淪落到煙花巷的他直到那時才知曉,所謂讀書人…特別是他這種不諳世事、身體弱的讀書人,連自保都不能,還談什麼君子呢…想到此,秋水不禁黯然。

夜無邊卻頗富興趣的打量秋水。

這小子果然出身好人家吧?禮樂射御書數都學?要完整的上過這些課,可要不少銀兩啊,之前還說得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會呢…唉,不過遇上戰亂還真沒什麼用就是了,也難怪他之前都沒說。

「嘖,射箭也就罷了,學駕車跟體力沒太大關係吧?這可不能賴到身體差上,怎麼沒學全了?偷懶?」夜無邊看秋水神情低落,便故意出言刺激他。

「我哪有…當時才十三四歲,車身太高很危險,我很害怕又沒興趣嘛…但我還是有認真聽先生教的內容喔。」秋水委屈巴巴的抗議,夜無邊聞言皺起眉。

夜無邊天性自由,其實她十三四歲時她也被嘮叨過要學一堆姑娘要學的玩意,但她老是各種藉口的逃去校場練武,所以不能理解秋水的乖順。

「十三四歲就學這麼多拉里拉雜的東西?你娘虐待你啊?」在她眼裡看來,硬塞一堆不感興趣的課給她就是虐待,才會有這麼神奇的結論。

「這也算虐待嗎?那無邊妳小時候都在做什麼?」秋水失笑,好奇的問。

「練武。」夜無邊邊說邊舉起自己的臂膀,隆起手臂的肌肉,自傲的說。

不得不說,夜無邊那身黑衣搭配她傲氣的神情,與騎在馬上迎風奔馳的模樣,簡直英姿颯爽,猶如沙場上的青年將軍,氣勢凌雲直叫人目不轉睛。

或許是很久沒有這樣悠哉的騎馬出行,夜無邊心情不錯,長年肅穆的神情此時染上淡淡的笑意,秋水看她高興自己也很開心,明媚的風光下一黑一白的身影並肩而行,讓人暫時忘卻曾有過的苦痛舊事。

「婉兒施主,妳看看前面的兩人,快不快樂?不要害怕,馬是很溫馴聰明的動物,如果好好對牠,絕不會被甩下去的。」尚智拍拍蜷縮在身前顫抖的姑娘的肩膀,平和安定的緩緩說道。

婉兒沒有學過騎馬,只得仰賴別人載,馬匹高大的身軀與快捷的奔馳令她害怕不已,從上路就閉著眼,牢牢揪著尚智的衣領不敢鬆手,生怕被摔下馬,全身繃得死緊,根本無法享受肆意奔馳的感覺,尚智見她可憐,不住安撫。

被這人救了好幾次的婉兒只得勉強自己,忍受顛簸的不適,硬著頭皮看向前方迎著日光愜意交談的兩人,背影那般從容自由,讓她羨慕不已。

「有小僧在,不會讓妳掉下去的,放輕鬆。」尚智溫和的朝她笑。

就是這張忠厚老實的臉,數次開導、耐心的徹夜與她談心,才讓她從漆黑的心湖裡浮出,重回這汙濁又清新的世界…遍體麟傷的婉兒知道,她內心那個罪孽滿身的自己並沒有消失,只是潛伏在深處伺機而動。

可是她不能再依賴她了…她得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是為了自己才下狠手…婉兒無法責備她,也不願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她就是自己,是自己的黑暗面催生而出的,她的影子,捨不去的分身。

【謝謝妳…可是今後,希望妳能在後面靜靜的守護我就好…】

強光中,婉兒恍惚的在心裡對著水面下的自己,輕聲說道。

水面那端的她背後是一團黝暗的空間,陰毒的眼神閃過,卻有些淒楚。

【妳能保證他們不會再捨棄妳、欺凌妳嗎?】她伸出手,突破水面,撫上婉兒的面頰,優柔婉轉的語氣裡充滿濃烈的堅決,似乎不惜毀滅所有也要護著她…指上沾附的血腥味刺鼻得讓婉兒眼前朦朧起來。

絕對不會離開我的妳,我們一起承擔過往所有罪孽,可好?

婉兒珍重的回握那雙因她染血的手,淚眼婆娑的淺淺笑了。

【…我不會再任人宰割的。】她堅定的允諾。

【最好是這樣…採藥女…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別讓我鑽空子…】

與她如出一轍的面容模糊幾分,凌厲陰邪的眼神被水波遮掩,徒留嘴唇的笑意卻仍然清晰,她慢慢沉入水底,波紋漣漪氣泡消散,而後黝暗的水面恢復平靜,婉兒撫著心口,鄭重的鞠躬。

「婉兒施主?」尚智看她眼神飄忽,以為她又發作了,有些憂心的在她面前晃晃手,試圖喚醒她。

婉兒垂下眼簾,再次睜開已然換上不同神情,眉宇間淡淡的愁緒化為消融的雪水,澄澈的掃去從前染上的陰霾,朝對方展顏。

瞧那天空多麼澄澈,湛藍色的天際白雲飄盪,清風肆意的吹拂而過,塵土飛揚轉眼消失在遙遠的後方,身旁那人溫暖的注視,前面奔馳的兩人何等自由…世界如此遼闊,若是終日守在那山谷,怕是此生都不得見到此等風光吧…而這一切,都是他帶給我的。

婉兒一掃眉宇間的愁緒,露出真正的笑顏,璀璨光線裡,那張清麗的容顏猶如浮出水面的鮮花,嬌嫩欲滴而惹人憐惜。

尚智不知為何心臟忽然揪緊,風吹來的方向隱約傳來不知名的花香,叫人心蕩神馳陶醉不已,不禁對著面前的人露出笑容。

不時回頭確認身後人有沒有跟丟的秋水與夜無邊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四人晃晃蕩蕩,風塵僕僕的走過四個城鎮,到了所謂「有緣就能入靈山」的第五個鎮--楓露鎮時,已然過了好一段時日,季節已到了秋季。

「今年天冷得早啊…」夜無邊仰頭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拂去肩上沾附的霜花,說幾個字嘴巴就冒出白煙,但她身強體健,沒有受到天氣太大影響,仍是一派悠哉,跟身旁的某人完全不同。

雖說這個區域本就位在偏寒的地方,但也很少仲秋就冷到下霜的地步,身體本來就比較虛弱的秋水抱著夜無邊的斗篷,冷得牙關都在打顫,縮肩駝背的盡量將自己的身體縮小,好多留住更多溫度,但顯然完全沒用,仍是白著一張臉,可憐兮兮的瑟瑟發抖,不時還抽兩下鼻子以防鼻水流出。

「你看看,就說你肉吃不夠多。」夜無邊扯過秋水的手,替他搓手取暖,嘴巴上嫌棄,動作卻不言自喻的呵護對方。

「…不是肉的問題吧…」秋水委屈卻幸福的苦笑抗議。

「我說是就是,囉嗦。等等進客棧就先泡熱水,別給我染上風寒啊。」夜無邊橫他一眼,強硬的堅持。

婉兒跟秋水差不多水平,一張小臉已經凍得青白,尚智站在迎風處替她遮風,但效果不彰,無奈之餘四人只得先躲進屋裡再行計較。

天氣壞還是有好處,沒人有閒心去看秋水的長相,這次總算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讓街上擠得水洩不通,連客棧的小二替他們開完房後,就飛也似的躲回灶房取暖。

大概是懶得選,看他們四人一起,這小二就隨便開了間四人住的大房,那空間寬敞得多餘,要不是夜無邊口袋夠深,怕是住不起。

進門後左右兩邊各有臥間,中間是個縮小版的廳堂,寬敞窗戶前有個夏天用以乘涼的臥榻、走道兩側有四張紅漆扶椅、中央一個雕裝精緻的紅漆圓桌,光滑油亮的桌面擺著素陶色茶具組。

房內陳設典雅素靜卻不單調,能看出設計的人品味卓絕,此外還放了炭盆用以取暖,四人進房沒多久便已揮去身上的寒氣,溫暖得猶如泡在熱水裡。

不說還以為走進哪戶人家裡,居家感十足溫馨異常,讓人忘記荷包有多傷,只叫人難以捨棄這番舒適,巴不得在此間常住不去。

夜無邊趕那兩個抖得跟篩子一樣的人各自去泡澡,和尚智在桌邊討論行程。

「沒料到天氣這麼惡劣,那兩個又那麼怕冷,上山的準備可得仔細想清楚。」夜無邊瞄瞄窗縫,烏鴉鴉的黑雲與霜花紛飛,這天氣在山裡瞎撞可太蠢了。

「是啊,而且還不知道是哪座山,該先往哪邊找呢…」尚智平靜的喝茶,明明提主意的人是他,卻彷彿事不關己似的,叫夜無邊無言。

「說得輕巧,不就是你要上靈山的嗎?」她不以為然的挑眉。

「掌櫃說了,有緣人就能上山的,急也沒用,夜施主不妨放輕鬆。」他笑。

你還真信那套瞎話,什麼緣分不緣分,出家人就是這樣。夜無邊暗暗翻白眼。

「…你跟那兩個待在這裡,我上街買些必需品,順便看看可有什麼奇聞軼事能當線索。」夜無邊不想跟他扯太多,免得他開始講道,甩甩斗篷便要踏出門外,尚智愣了愣,起身勸阻她。

「夜施主,天晚了還下霜,現在上街太辛苦了,明天吧?」他溫和的說。

「就在附近轉轉,何況有些地方現在才熱鬧,我得去弄路費。」夜無邊冷哼,拎起乾癟的錢袋在尚智面前晃,他見狀有些靦腆的低頭,甚至不好意思問她要上哪弄錢。

整路的開銷都是夜無邊出的,四個人的吃住費可比得上夜無邊流連高等妓院的開銷,她不去搞錢誰去?

一個是不諳世事的傻瓜抱枕、一個是在封閉的山谷生活的孤女,一個不問紅塵的出家人,除了夜無邊還有本事弄到能養四口人的錢?

尚智雖有遊歷經驗,但之前餐風露宿慣了,根本不會想那麼多,獨自遊走街頭流浪時倒還能應付,吃飯靠誦經隨人施捨,自己住破寺殘屋也無所謂。

可現在身邊跟著婉兒這個大姑娘怎麼還能一樣?她離不開他、他承諾要守護她,那當然得跟她同住一屋,即使都是睡地板,客棧的花費仍得算他一份,乾糧饅頭還是要花錢的,不管如何零零總總的開銷總是免不了。

夜無邊錢又花得那般自然,尚智不是故意的,但竟然整路都忘了,只能說不愧是出家人,這些紅塵俗事根本掛不了心。

「…小僧…小僧以後會想辦法還的。」尚智歉疚的低頭,開始計算要頌多久的經才能賺到足夠的銀兩還錢。

「免了,爺賺錢快,不差這些錢。你就在這裡顧著他們,我很快回來。」夜無邊當然沒那麼小氣,她只是想堵住囉嗦的傢伙的嘴,也不想浪費時間跟他糾纏,計畫得逞便得意的閃出房,免得他知道自己要上賭館賺錢會嘮叨。

在街頭混久了,夜無邊賭錢的實力相當不錯,眨眼間便已賺得缽滿盆滿,揍跑想趁機敲竹槓的雜碎,她甩甩手,於霜雪飛凌中慢吞吞的晃回去。

不經意瞥向手腕上繫著的髮帶,想到某個溫吞生物在等她回去,她冷冰冰的面容有些鬆動,嘴角揚起寵溺的苦笑。

那髮帶是以紅橙兩色編成,赤紅張揚橙紅溫暖,兩條絲線以編麻花的方式糾纏成一股,尾端繫著做成火苗狀的紅色琉璃與楓葉,精緻結實又大方,繫在全身黑的夜無邊手腕上相當惹眼,不用說肯定不是她本人會繫的配件。

「…這真的適合我嗎?笨秋水。」夜無邊摩娑著髮帶,兀自低笑。

記得是在前面那個鎮上吧,正在採買途中,秋水路經某個攤販時,便停下腳步,直勾勾的瞪著這個不放,叫他還不肯走。

『無邊,妳看這個,好漂亮啊。』秋水拉著夜無邊的衣袖,期盼的看著她。

夜無邊看看擺在貨架正中央的這條髮帶,又看看秋水,摸不著頭緒。

這分明是姑娘家用的東西,你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你想戴?不是吧?』她難以置信的問,一點都沒聯想到自己身上。

『唉呦,這位美公子肯定是想送喜歡的姑娘嘛,護衛小哥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啊?』老闆娘垂涎的盯著秋水絕美的臉龐看,根本沒把夜無邊放在眼裡,只憑眼前的印象胡亂鼓吹。

妳在講什麼東西,腦袋還清醒嗎?夜無邊翻白眼,早就知道秋水的臉容易造成旁人智商下降,但沒想到這麼離譜。

竟然當她是陪少爺出門的護衛?這聯想力太發達…

夜無邊意識到什麼,愣了愣,低頭看自己的裝束。

一身黑衣加單刀,滿臉傷疤體格結實,抱著一堆必需物資…

再看看秋水,一身白衣無垢,俊美無雙身材修長,兩手空空…

…似乎有幾分像,而且她本來就會保護他的安危,這樣說來還是自己遲鈍?

秋水不知道夜無邊為何沉默不語,歪著頭看她。

『無邊,這個好適合妳,買下吧?』秋水等不到夜無邊回應,軟軟的問。

什麼玩意?!現在什麼狀況?夜無邊沒料到這種發展,被弄得一臉懵。

『…我不戴這種女兒家的東西,走了。』她才懶得管老闆娘那張彷彿聽到什麼驚世駭俗奇聞的錯愕臉,拖著秋水就要離開。

秋水卻難得的堅持著不肯走,又用他那招該死的秋波攻擊,夜無邊彷彿像被星星正面打中,閃得她眼睛快張不開,氣惱的往他頭上巴下去。

『囉嗦,亂花錢啊你。』她念叨歸念叨,仍是把手裡的東西塞到秋水懷裡,扔了錢給老闆娘,撈走那條髮帶,目光瞥見另一條,想都沒想就一併買下。

那是與夜無邊那條同樣設計,只是顏色不同,由藍白絲線交錯編成一股,末梢繫著藍色琉璃珠與迷你白玉貝殼的髮帶,兩條放在一起,看著莫名相配。

夜無邊扭頭朝秋水看去,露出狡詰的玩味笑意,秋水不明所以的歪頭。

『啊呦,護衛小哥可真有眼力見,這條正好跟那條成對,很配兩人哪!』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見到銀兩就什麼世俗眼光都甩到旁邊去了,劈頭就是奉承。

夜無邊沒理她,隨意把兩條髮帶塞進褲袋,搶回秋水懷裡的東西,與他回去客棧,整天絕口不提這件事,直到晚上與他同榻時才又取出來。

『妳繫上一定好看的。』秋水望著純白床單上的紅橙色髮帶,訥訥的堅持。

『說了我不戴這種姑娘家玩意。』夜無邊斜睨他,似笑非笑的哼哼。

那為何買了呢?還帶上另一條,難道她喜歡的是這條嗎…?

秋水滿頭問號的呆呆看著夜無邊,憨憨的有點討喜,夜無邊抿著的嘴角微微上揚,將秋水的手腕拉過來,替他綁上那條藍白色的髮帶,才把紅橙色那條綁在自己手腕上,調戲的捏捏秋水的臉。

『…不過要是你綁著這條,我可以退讓一點。』她戲謔的邪笑。

秋水腦袋彷彿被狂風掃過,轟得他面紅如霞,想起老闆娘的話,心情好得猶如七月豔陽,樂顛顛的不住點頭。

無邊要跟他綁「成對」的東西!她這是認同他了?可以認為她也喜歡他嗎?

秋水心花怒放的表情將他的思緒完全暴露出來,夜無邊忽然覺得彆扭,粗魯的抱著他躺下,不准秋水多話。

他乖乖窩在她身邊,喜孜孜的入眠,夜無邊趁他睡熟,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不喜歡還會由著你吵嗎?傻子。』夜無邊低聲呢喃,少見的無夢之夜。

皎潔月色映上二人安適的睡顏,無語相知、良緣在側一世情牽,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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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夜無邊又回到少女時代的夢境裡,她昂首按著額頭,非常不爽。

為什麼最近老是夢到以前的事!吃飽太閒?

夢境裡的人來來去去的走動,夜無邊站在宅院的院子裡,使勁捏自己的大腿。

混帳,醒不來…最近老是這樣,似乎沒到某個段落點她就醒不來。

十幾年了,那些鮮明的回憶分明只會讓她在醒來時落寞不已,冥冥中卻似乎有種執拗的存在逼她去面對。

夜無邊懷疑自己潛意識在自虐,可又無法捨棄再次見到至親的渴望。

她只得移動步伐,看這夢境片段又想讓她記起什麼。

穿過院落蒼翠翁鬱的草木造景,來到開闊的廳堂,鼻尖彷彿嗅到懷念的氣息,是家的味道…如此熟悉刻骨,像是不曾消散。

大廳上,父母坐在首位,兩個兄長與少女時的她坐在下位,嘻嘻哈哈的閒聊。

少女夜無邊梳著高高的馬尾,一身短打便裝俐落簡潔,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白色的雲紋,更顯得她英姿颯爽。

『阿爹,阿娘,你們要說什麼?』她毫無閨秀該有的矜持,孩子氣的踢著兩條腿,朝氣蓬勃的扭頭問。

『妳也差不多該談婚事了,該端莊點。』阿娘撫著臉頰,無奈的嘆息。

『我才幾歲啊?才不要!』少女夜無邊聞言立刻抗議,氣鼓鼓的吐舌頭。

『哪能說這種話,妳馬上就要十六歲了,誰家閨女不是十二三歲就訂親,就妳成天練武不學女紅,這樣下去誰敢來談婚事。』娘親擔憂的叨唸。

『誰愛嫌就去嫌,嫁不出去賴著阿爹養,才不怕呢。』少女夜無邊嘻皮笑臉的耍賴,兩個兄長也在旁邊擠眉弄眼的偷偷聲援她。

『就是,誰敢嫌我簡家的女兒,我也不稀罕…咳,但阿爹會老,妳還是得為將來做打算嘛。』阿爹傲然的挺起胸膛支持女兒,但馬上被妻子的眼刀嚇得改口,乾咳幾聲佯裝正經。

刀光劍影都不懼的老將,一個女人的眼光能多嚇人?

但他就是縮了,半夜被趕出房得在走廊吹冷風罰站可不好玩吧?誰讓妻子是自己的剋星呢?

兩個時期的夜無邊鄙夷的看著臨陣倒戈的阿爹,唾棄無比。

『妳外祖父說這次科舉出了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有意搓合你倆,阿娘聽人家說他知書達禮、溫文儒雅,外貌更是非比尋常俊美無雙,堪稱人中龍鳳…』阿娘無視夜無邊的表情,開始闡述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情報,言下之意似已無轉折的餘地,彷彿鐵了心要把夜無邊嫁給這才子。

『讀書人都一股酸腐味!才不要哪!那小子何方人?我跟他肯定搭不上話,幹嘛自找罪受啊!不嫁!』少女夜無邊摀住耳朵,大聲抗議。

『亂說,難道妳覺得外祖父有酸腐味?下次阿娘跟他說,瞧他會不會訓妳一頓!』文官家出身的阿娘不樂意了,生氣的訓斥少女夜無邊。

『外祖父不算嘛!但阿爹跟老哥們都這麼說的啊!』少女夜無邊很沒道義的拖旁人下水。

三個大男人立馬縮成一團,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跟簡家「最強」的女人四目相交,就怕沒晚飯吃。

『…反正妳外祖父已經去說媒了,若是對方也同意,過些時日等他再大一些,阿娘就開始張羅婚事…』娘親留給男人們等等再算帳的「親切」眼神,強硬的繼續話題,少女夜無邊卻越聽越奇怪。

『什麼叫「再大一點」??那舉人現在是幾歲?』她難以置信的打斷娘親。

『跟妳差兩歲,現在快十四了,是袁家的三少爺,這年紀就中了舉人,是不是很有出息?前途必不可限量,阿娘得替妳先搶下,免得被人搶走。』娘親雙眼放出燦爛的光芒,覺得自己為女兒做了最好的打算。

『啥?!那不還是流鼻涕的年紀嗎?!阿娘妳瘋啦…』少女夜無邊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更拼命抗議。

夜無邊頭疼的按著額,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

夢境轉為一片朦朧,眼前的人影搖晃消散,她這夜無意義的回顧到此為止。

夜無邊心情頗差的張開眼,漸漸清晰的景象裡,秋水的輪廓也越發清楚。

這小子,睡得倒安穩。夜無邊指尖輕輕滑過他堅挺的鼻樑,疲倦的嘆。

在那之後過了約半年,前朝便覆滅,她家破人亡淪落軍妓…

也不知那素昧謀面的袁家三少如何了,舉人嗎…在那天翻地覆的戰爭狂潮中,這頭銜應該沒用吧?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阿娘…難道女人沒有嫁人,就得不到「歸宿」嗎?是誰規定女人不能自食其力的?那若是尋不到良人,又或是碰上戰亂,該如何自保?

看那婉兒…她如世人所望,嫁了人,就得到幸福了嗎?

夜無邊不願過那種任人左右的人生,當然更不可能像婉兒那樣隱忍度日,直到最後瘋癲…若是她在她的位置,早把那雜碎打得當狗爬了。

當初戰亂時只是人數佔了優勢,她有信心若在婚姻裡,要擊倒一個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可現在想這些又如何?

她還是「髒了」。從身體到心靈,全都汙穢不堪。

夜無邊低迷的情緒揮之不去,不知自己記起那段過往幹嘛。

嘿,那人中龍鳳與她不曾碰面便離散倒是好事,即使在人海中錯身而過,她也不必看到男人面對受過屈辱的女人,會露出怎樣骯髒唾棄的神情。

何況她的容貌已弄成這副德性,也就秋水跟尚智兩個怪傢伙敢接近她…當然對她憐憫同情的人不是沒有過(例如沒多話卻平和待她的掌櫃夫妻),只是她不需要,從來都不需要。

不論是將門千金的簡家大小姐,還是狼狽不堪的夜無邊,都不稀罕同情。

她甩開被子,走到窗邊洗漱,毅然的想著。

「…嗯…無邊,妳醒了…」秋水迷迷糊糊的支起身,睡意強烈的嘟嚷。

雪白的衣服果真適合他,在陽光中顯得飄逸出塵,猶如墜入凡間的仙人,連衣衫散亂的揉眼睛看著都格外清新。夜無邊盯著秋水,感嘆道。

「今天要去哪邊找情報?」秋水抱著猶帶夜無邊氣息的被子,含糊的問。

夜無邊看他那副像極了愛睏貓的溫吞樣子,忽然湧上逗弄他的衝動。

「妓院,你去嗎?」她走到他面前,將擰乾的布巾遞給他,露出玩味的眼神。

布巾啪搭一聲掉到床邊,秋水睜大眼,難以置信的瞪著夜無邊。

「我…我不去,為什麼…妓院?」秋水驚得連話都說不好,顛三倒四的問。

「那種地方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謠言在傳,或許能有斬獲。」夜無邊假裝不知道秋水的震驚,平淡的聳肩,像是在問早飯要吃什麼。

「…可是妓院…不想…」秋水在妓院的恐怖經歷再次浮現,讓他臉色一片煞白,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夜無邊是否對他厭棄了?

她說過偶爾會跟姑娘「活動筋骨」,那要是她這一趟打探消息時,剛好瞧到順眼的可人兒,自己這「抱枕」是不是就沒用了?

夜無邊並不需要自己便能活下去,這點秋水心知肚明。

他知道她不像自己那樣渴求對方,所以當他放鬆而舒心的窩在夜無邊身邊,可能被拋棄的恐懼卻始終如影隨形,但只要夜無邊允許他接近,他就可以視而不見…即使是像搖擺的火苗那樣不安定的信任,仍是秋水唯一的信仰。

他離不開她,但她卻隨時可以抽身…秋水內心一團麻亂的糾葛,千愁萬緒口難開,姣美如月華的盛世容貌為此染上深深的黯然。

「你不想去,還是不想我去?」夜無邊伸出食指,輕挑的抬起他的下巴,調戲般的勾著嘴角,戲謔的問。

她當然知道秋水的答案,但她就是要他親口說出來。

「…我不想去。」秋水眼波流轉,湖水蕩漾似的勾人眼神,將內心的波瀾清晰的顯現。他拿什麼阻止夜無邊?他什麼身分都不是…

「那我要去了喔?」還嘴硬是吧?夜無邊壞心眼的挑眉,又強調一遍。

秋水抿著唇,彷彿用盡全力憋住哽在喉間的話。

「想說什麼就說,要不然我真要去了喔?」夜無邊湊到秋水耳邊,低沉的嗓音把她的話送到他耳裡,惹得秋水一陣酥麻。

心蕩神馳的同時也會意過來夜無邊在誘導他,逼自己講真心話。

雖然不知道這是在鬧哪齣,但他心裡又驚又喜。

無邊默許他阻止!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裡佔了一點位置?

「…我也不要妳去。」壯了膽子後,秋水彆扭的拉著夜無邊的衣襬,將強忍的抗拒神態盡顯無遺,頗有小媳婦似的哀怨。

夜無邊心情好得多了。雖然從頭至尾都是「反的」,但那又如何?

秋水自願、她高興,誰有資格多嘴?

「膽子肥了啊。」她愉悅的在秋水軟嫩的臉頰上輕輕咬了一口,低笑道。

比吻更具掠奪性的咬,不輕不重的力道留不下半點痕跡,秋水的心臟卻被牢牢箝住,整張臉紅得像熟透的柿子,捏著夜無邊的衣角,講不出話。

「快點洗漱,我在樓下等你。」夜無邊胡亂揉捏秋水的臉,悠哉的晃出去。

夜無邊下樓時,尚智與婉兒已坐在廳上吃飯,瞥見兩人桌上的菜包子,夜無邊嫌棄的坐到隔壁桌,劈頭就點了滿桌子的肉。

「夜施主,一大早就吃這麼多油膩的東西,不怕鬧肚疼嗎?」尚智苦笑著與她打招呼,夜無邊滿嘴食物不講話,揚揚筷子便充作回應。

婉兒與尚智無奈的搖頭笑,三人安安靜靜…抱歉,夜無邊吃飯太豪邁,稀哩呼嚕的聲音讓靜謐的晨間時刻有點破滅,要不是客棧沒其他客人,還挺尷尬。

 

好不容易平復心情的秋水踱下樓,望著自己碗裡堆成小山的肉,傻住了。

「…無邊,這些太多了…」秋水哭笑不得的發現夜無邊還在挑戰極限,趕緊阻止,但夜無邊才不理他。

「不行,你給我吃掉,我要把你養胖一點,抱枕就是要軟呼呼的才對,我每天都像抱捆柴睡覺,弄得我手麻。」她強硬且毫不避諱餘人目光的直言。

秋水好不容易消停的害臊又被喚醒,不敢看隔壁桌的人,認分的照辦。

婉兒遺憾而悲傷的神情一閃而過,若是那人也同他那般溫和該有多好…

秋水確實俊美無雙人見人愛,婉兒並不否認喜歡上他是因為那張臉皮,但會那般執著的見面就決意下藥,或許是因為他與她那曾經的夫君有幾分相似吧…雖然他沒有秋水那樣的絕代風華,但在潛意識裡婉兒就是不由自主的把秋水當成他,才會難以自拔…那人對她如此殘酷,怎還忘不了呢…還真是自找罪受啊…她出神的想著。

「婉兒施主,過去的便是過去了,放下確實很難,小僧也還做不到,但不論如何,不是妳的便不是妳的,希望妳能早日參透。」尚智不惱不怒,以澄明的眼神溫憫的開導這可憐的痴人,畢竟誰有辦法甫入佛門便悟得真理呢?

「是,聽小師父的。」婉兒溫順的啜飲熱茶,不再做其他遐思。

「尚智,你說那靈山就在遙遠西方,你到底打算走多遠?真沒其他情報了?當初是誰跟你說靈山的事?」夜無邊朝還在跟肉山奮戰的秋水那邊推了一碗肉湯,不理他苦哈哈的笑容,自顧自的與尚智搭話。

「只是個香客,小僧不知道他的來歷…」尚智自己也知道單憑這點就要找到靈山簡直癡人說夢,大概得靠奇蹟發生才有機會,明知夜無邊可能失去耐性不去了,但他不願撒謊,坦率的直說。

「我們在的這個城鎮已經算國土的西部了,再過去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個鎮子,就算一直往西直線過去,在到國境前也有十來個鎮,當中有多少山?你打算每座山都去爬看看嗎?瘋了不成?」夜無邊走遍大江南北,對國內的地理位置相當清楚,幾乎能繪出整個國家的地圖,所以覺得尚智簡直癡人說夢。

「夜施主所言甚是,小僧慚愧…」他靦腆的低頭,卻沒有放棄的打算。

在後堂忙活的掌櫃端著熱茶過來,親切的朝他們笑笑。

「幾位客官是想去靈山嗎?」掌櫃年約五十上下,目光慈祥和藹可親,清瘦的臉搭配長及胸口的雪白鬍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斯文的問。

眾人一愣,難道奇蹟就擺在眼前嗎?

「是,不知掌櫃可有什麼線索嗎?」尚智合掌,恭謙的問。

「…靈山可不是隨便人都能涉足的,若是沒有涉險的勇氣,還是別去了…那山會挑選人的,倘若抱著輕率的心思上山,可回不來啊…」掌櫃瞇著眼環顧眾人,撫著長鬚慢慢說話的樣子還挺神秘。

「小僧聽人說過,那山能洗滌人心,還能得到佛祖的指引,小僧等人絕無惡念,只希望上天能指引我們一條明路,助我等破除迷惘…若掌櫃能告知方位,小僧感激不已。」尚智澄明的雙眼映出對方身影,誠懇的說。

「小兄弟的眼神很好,你這樣的人也需要上靈山求解嗎?」掌櫃讚許的回望。

「施主說笑了,小僧仍未超脫凡俗之擾,只是一介俗人,自是需要佛祖開導。」尚智不疾不徐,溫順謙卑的躬身。

「你信佛嗎?你感受過佛祖存在嗎?」掌櫃不知從尚智身上看到什麼,溫煦的目光染上一層淡淡的同情,平靜的問。

尚智有些失神,他當然相信佛祖,可佛祖在哪呢…小蘭施主受難時,祂為何只是默默的看著那一切發生呢…那樣聖潔而虔誠的人就在祂眼皮下受罪…

「小僧…始終相信…」但曾經如此真摯的信仰,現在卻令他困惑,語帶猶疑。

信佛,卻懷疑佛祖在否,可是大不敬?他是不是陷在執念的網裡,掙脫不出?

掌櫃對尚智有些含糊的回應並不在乎,沒有對這點多加置喙,彷彿看破紅塵般的睿智眼珠再次環顧四人,停留在夜無邊身上的時間最久。

夜無邊冷淡漠然的回望,神情中那抹傲性半分沒減,肆意暴露她的想法。

這老傢伙,到底要說不說?打啞謎賣關子很有趣嗎?還是要問她一樣的問題?

可笑,有人問她就敢答,誰在乎其他人怎麼想?

沒有佛、沒有神,這世界能救她的,就只有自己,什麼天道都是鬼扯蛋!

「…看來幾位客官各有緣由,老夫也沒什麼好插嘴的,若是各位執意要上靈山,那便向正西方走,過五個縣後若是有緣,自會找到入山的方法。」掌櫃對上夜無邊桀驁的表情,只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像是看穿她的內心話。

這人,怕是這四人中執念最重的那個吧…那身血氣奔騰的凜冽威壓,果真是需要靈山洗滌,否則可能永遠在黑暗的血海裡掙脫不出,最後氣絕身亡…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也會想要去和她性情完全相衝的地方?

「過五個縣後,自有入山方法?」夜無邊才不管對方在想什麼,狐疑的重複。

意思是,靈山在第五個縣與第六個縣之間?那附近有好幾座山,到底是哪一座?直接說不就行了?到底是不是瞎說的啊?

「要有緣才能找到入山方法,客官漏了幾個字。」掌櫃糾正道。

好個曖昧不明的講法,找不到就推說沒緣是吧?這老傢伙沒事湊什麼熱鬧?白搭我時間。夜無邊不以為意的聳肩,在心裡翻白眼。

「多謝掌櫃指點。」除去夜無邊,其他三人皆對掌櫃行禮表達謝意。

「不必客氣,都是緣分,看到諸位就覺得有很多話想說,希望你們都能得償所願。」掌櫃高深莫測的微笑。

飯後,掌櫃夫妻站在客棧門口目送四人離去,老婦面露感傷的側頭看向丈夫。

「…真像咱們年輕時啊。」她淡淡笑道。

迷惘而徬然無依是嗎…在這平和的時代,居然還有如此令人哀憐的青年男女…掌櫃那雙彷彿看透人世的雙眼閃過憐憫的溫情,最終仍是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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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婉兒施主也是個可憐人…」尚智看到一半便看不下去,深表同情並憐憫的朝婉兒的方向望去。

「你不氣?她差點讓你破戒,說不定之後還可能殺了你。」夜無邊冷冷問。

「得施主相助,小僧終究沒破戒不是嗎?人也好好的,何必再問罪於她?」尚智雲淡風輕的笑著,顯然佛學的涵養已深深刻在心裡,著實讓人佩服。

嘖嘖,出家人,難道都沒點脾氣?夜無邊不予置評的哼哼。

秋水坐立難安,服下藥後恍惚的行動現在令他深感可恥,不知道夜無邊會如何看待他?是否…覺得他那小倌的模樣令人噁心呢?

「你幹嘛扭扭捏捏的?想說什麼就說。」夜無邊垂眸淡淡問。

「剛剛…對不起…」秋水面紅耳赤,捏著衣角嚅囁的說。

「哼,就憑你要撲倒我,還早得很。」夜無邊嗤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難以自制…」秋水羞恥的低頭。

「你的喜好真是奇怪,明明那裡有個水靈的俏姑娘,為何往我這裡撲?」夜無邊戳戳秋水的額頭,意義不明的問。

「因為…我喜歡的是妳啊…」秋水面色更紅,小聲卻清楚的表白,抬眼偷覷夜無邊的表情,想知道她的反應。

夜無邊渾身一頓,面容淡定眼中看不出情緒,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對方。

秋水不自在的動了動,忐忑不安的祈禱自己沒有惹火她。

然後夜無邊伸出手,以有點粗魯卻不至於弄傷他的力道,開始蹂躪他的臉。

「無、無邊…?」臉被莫名其妙的又揉又捏,秋水茫然不解的喊她。

「不准對其他人擺出這種表情。」夜無邊霸道的宣告,像是默許他告白,又像沒有,但其中的佔有欲卻清楚明瞭。

秋水睜大眼,欣喜若狂的杵在原地,夜無邊突然起身,走向婉兒與尚智,不再理會身後那個開了滿天心花的呆子。

尚智悲憫的跪坐在婉兒身旁,誠心的唸著經文。

「她又沒死,你頌什麼經?」夜無邊搞不懂尚智,無奈的問。

「夜施主有所不知,經文並非只能超渡亡魂,也有鎮定心靈的作用,婉兒姑娘受了這麼多折磨,或許正在做惡夢,小僧在此誦經說不定可以傳達到她心裡,讓她不再那麼難受。」尚智雙手合十,和善的笑道。

婉兒確實蜷縮顫抖,臉色鐵青含糊的說著囈語,像在夢中仍不得安寧。

夜無邊知道那是受創過深之人才有的舉動,微微抿唇,心中思緒翻湧。

「…所以你打算如何?要不在這陪她?替她頌一輩子經?」她低聲問。

尚智忠厚老實的臉上浮現短暫迷惘,抬頭看向天際浮雲,若有所思。

「…從前小僧曾聽人提過,在遙遠的西方有座靈山,能洗滌人受傷的心靈,有緣之人還能得到上天的啟示,說不定佛祖會指引小僧一條明路,放下心裡的業障與罣礙…」尚智淒苦的笑笑。

「你難道想帶她去?這人瘋了,你如何說服她?何況靈山的位置你清楚嗎?」夜無邊浪跡天涯多年,根本沒聽過啥狗屁靈山,不解的問。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在旁邊囉嗦,照理來說她根本不屑這種事。

十年來,她始終游離於人群之外,卻從遇見秋水後便開始亂了套,後面這些事到底如何發展成這樣的,夜無邊一頭霧水,搞不清自己怎麼了。

「小僧會說服她…兩位施主若無要事在身,不妨一起上路?只要朝西方走,總會有辦法的。」尚智明明是在場最年少的人,此刻卻有超脫凡俗的沉穩,坦蕩直率的眼珠映著夜無邊的樣貌,似是看穿她內心的糾葛,叫人難以對視。

不知何時湊到旁邊的秋水拉拉夜無邊的衣袖,祈求的望著她。

「…你想去?」夜無邊上下打量秋水,沒好氣的問。

這小子,又用那種過分的眼神亂看,小心再捏你幾把。

「反正我們沒有特別要去的地方,當護送他們一程?好不好?」秋水軟軟的問。

「…明天出發,但是若你沒能說服她,我們便分道揚鑣。」夜無邊頭疼的捏了一把秋水,轉頭向尚智說道。

「小僧感激不已,多謝施主。」尚智溫順的笑了,恭謹的行禮。

「還有,路上你不得對我指手畫腳,我可不是修佛的人,吃什麼東西、要殺誰,都與你無關,這也答應?」夜無邊擺擺手,將話挑明了。

她才不要吃一路的素食,更不想放過所有渣籽,誰都別妄想改變她的做法。

尚智沒有親眼看過她殺人,又得她數次相救,誤以為她不是如此狠辣之人,聽得此話面露愕然,卻不出言斥責,而是握緊衣角,想了許久。

他並沒有立場指責別人,就算是意外,他還是殺了人,何況…當初他動手推那惡少,心底深處真的沒有絲毫想殺之的憎惡嗎?

他不是有意殺他是真、希望那人消失也是真,這樣他敢說自己從未動過殺念嗎?即使一秒的念頭都沒有嗎?尚智無法保證。

尚智承受良心的譴責一路流浪,內心徬徨無比,他相信有佛祖,卻看不到佛祖,迷惘中曾無數次幻想當時,若有個人能替他除去那些惡人…

難道他只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甚至沒有背上罪孽也要除惡的覺悟?

若真是如此…自己說不定比除惡務盡之人來得奸猾…只顧自己乾淨。

「…夜施主,您可有承受殺人的罪孽的覺悟?若是有,小僧…小僧便只能言盡於此,畢竟善惡…總是難以分辨。」尚智心裡一團亂,從小蘭之死到流浪的這些歲月,很多佛門規矩令他覺得矛盾,現在仍在尋找答案的路上,只得咬牙暫且觀望,想知道世俗之人與佛門中人的想法,究竟孰是孰非。

「…我有下地獄的覺悟,用不著你操心。」夜無邊冷冷說道。

雖然她壓根不信那套,但如果死後真有那個世界存在,夜無邊很清楚那就是自己該去的地方…滿心憤恨而揮出的刀、飛舞的殷紅血色,她都記得很清楚。

早在十年前她便已決定要走這條不歸路了。

即使天理不容,她也無愧於心,會坦蕩蕩的入土。

山間的風勢驟然增強,狂風在四人間呼嘯而過,日頭在眾人頭頂上猛烈曝曬,夜無邊傲立於棚子陰影處下,一雙似火的眸子灼人,期內蘊涵的堅決不言自明,直教人折服,尚智內心頗受激盪,甚至肅然起敬的靜默。

「無邊只殺壞人,尚智兄弟你放心吧。」秋水湊上前幫腔,尚智回以笑容,協約算是完成…雖然秋水又被夜無邊擰了一把。

翌日,經歷了這許多波折,夜無邊等人才終於離開了這個小鎮,往西出發。

穿越山谷回到官道上走了三天,不曾遠行的秋水與婉兒疲憊不已,加上還得補充乾糧等物,四人便決定進城鎮歇腳休息。

四個形貌差異甚巨的人走在路上,頻頻引人側目,幸好夜無邊跟尚智還算靠譜,早已習慣那些不善的目光,根本不理周遭的喧鬧,自顧自的走著。

尚智當時花了整整一宿的時間說服婉兒,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麼,婉兒現今看著倒是挺正常的,就是話少了很多。

鬱鬱寡歡的表情與不安交錯,讓她頗有楚楚可憐之感,夜無邊本就對她仍有戒心,對她不理不睬…何況她還得分神顧一個呆子。

「回來。」夜無邊按著太陽穴,微怒的拖著秋水的領子,命令道。

秋水滿臉雀躍,興奮的東張西望,全然沒發現自己第無數次差點走丟,樂顛顛的回望夜無邊,乖巧的任由她領路。

那天殺的絕世美顏已經夠惹禍,還擺那種表情!你想害多少人家庭崩毀啊?

夜無邊目露凶光的瞪視覬覦秋水的男男女女,才好不容易在湊到他們面前看美人的人潮中擠出一條路,沒好氣的用白眼看秋水。

「無邊,妳為什麼生氣?」罪魁禍首無辜的問。

夜無邊很想一腳踹飛身後那些鼓譟的人們,但她忍住了。

是沒看過美人啊?!這也要喔喔喔~的鬼叫?!滾!她在心底咆哮。

夜無邊知道秋水的容貌堪比天仙,但她卻沒料到帶這人出門竟這麼麻煩!

一群口水都快滴出來的傢伙繞在身邊不肯散,他們還怎麼趕路啊!

尚智跟她遇過無數恥笑,沒想過會有這種狀況,本以為是習以為常的嘲笑才置之不理,沒想到秋水吸引的目光越來越多,現在竟擠得路上水洩不通!

這種殷勤是他們沒處理過的事態,就算是靠譜得多的他們,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婉兒見到這麼多帶著慾望蜂擁而至的人,明知不是對著她痴迷,仍不禁感到害怕,抱著包袱縮在尚智身邊,雙眼游移散亂,似有發作的前兆。

「夜施主,現在該怎麼辦好?」尚智與婉兒差點被人群沖散,狼狽的擠回夜無邊身邊,他滿頭大汗的扶著婉兒,無奈的問。

若非夜無邊身上殺氣太重,無人敢造次,這幾個人恐怕入鎮不到半個時辰就「分崩離析」,她也無奈了。

「會輕功嗎?」她左右張望,小聲在尚智耳邊低語。

尚智為人忠厚但並不蠢笨,立時會意夜無邊的意思,她橫抱起秋水的瞬間,尚智也跟著抱起婉兒飛簷走壁,東跳西躍的穿梭在各處屋簷之上,速度飛快堪比騰雲,頃刻間便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聒噪的埋怨聲自背後源源不絕,但飛奔中的兩人根本不理會。

「好快啊!」秋水被夜無邊抱著已是習以為常,抬頭仰望夜無邊的臉,感受呼嘯而過的風在耳邊喧鬧,奔馳的速度令他亢奮,不禁摟著夜無邊的脖子,興高采烈的吶喊。

「還不是你害的!再吵把你丟下去。」夜無邊嘴上罵人,卻也頗感有趣的揚起嘴角,鬧市逃亡…而且是因為某人太美,這什麼鬼情形。

真夠嗆的,像是一塊肥美的肉,出現在飢腸轆轆的狼群面前。

難怪那老鴇沒調教秋水,現在都這麼離譜,哪還需要假意賣弄風情?

尚智沉默不語,專注的跟隨夜無邊的步伐,老實的臉上看不見遐思,行躍間顛簸不已,婉兒怕得閉緊雙眼,全身繃得跟木頭似的,反而壓下躁動的情緒。

奔波片刻後,夜無邊才在偏僻的巷弄尋到一間老舊的客棧,她張望了幾眼,確定沒什麼客人,又將秋水的臉蒙上,四人才放心入內。

掌櫃夫婦是對老夫妻,對這四個引人注目的年輕人非常親切,滿臉皺紋卻行事周到,熱絡的招呼卻不多問,只勤快的幹活。

夜無邊要了兩間房,兩兩一間,本以為尚智會拒絕與婉兒同房,沒想到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夜無邊不解的盯著他。

「怎麼?現在又覺得近女色無所謂了?剛剛也是,本以為你會不敢碰她導致開溜失敗呢,轉性了?」夜無邊倒不是有意嘲笑,只是尚智與三天前相距甚遠,才對此充滿疑問。

「小僧只是想通了…若是心中無欲,怎能算近女色呢?而且小僧與她說好了,她會潛心修佛,同門住同一間房,沒什麼奇怪的。」尚智露出超脫年紀與凡俗的清明神情,溫和的笑道。

這就行?她要的應該不是這樣吧?夜無邊瞄了眼婉兒,狐疑的想。

婉兒露出悽愴卻坦然的表情,與她相視。

那是有所悟的表情…她體悟到自己親手犯下的罪行,決心悔過?

夜無邊知道她有兩個靈魂,現在在她面前的,是那個受過傷的良家女。

她無法說明自己為何會知道,但就是毫不疑惑的接受面前的現實。

沒辦法確定「眼前的」婉兒會不會一直存在,至少此刻她就在這裡。

眼睛騙不了人,尤其是夜無邊敏銳至極的目光。

「…你還真行,到底怎麼說服她出家的?」夜無邊勾勾嘴角,問道。

「不,婉兒施主沒有出家,只是帶髮修行而已,那天小僧與她徹夜長談佛法,並與她約定好,在她能面對過往好好活下去前,都不會離開她、會護她平安。」尚智真誠的回答。

夜無邊和秋水愣了一下,交換眼神內心有同樣的共鳴。

…這聽起來怎麼哪裡奇怪?是他們想多了嗎?怎麼搞得像求親一樣?

看看尚智與婉兒神情中的誠懇,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何況即使是如此,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修不修行、有沒有要還俗成親都與旁人無干,多說只是雞婆且不識趣,何必呢?

「先前多有得罪,婉兒給兩位陪禮,請原諒。」婉兒欠身行禮,柔順的說道。

「不須如此,婉兒姑娘,接下來還有很遠的路要同行,今後還請多指教。」秋水溫文儒雅的還禮,心無介懷的笑道。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夜無邊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都算了,以後別再加料就好,先回房休息,這幾日再上街去尋線索,散了!都休息去!」夜無邊性子倔,要她裝大度根本為難,只能硬氣的甩甩手,就當所有事都沒了,拉著秋水回房,速度快得像在逃跑。

明明她不是做錯事的那人…為何要開溜?

「…夜施主真是不坦率。」尚智無奈的搖頭苦笑。

婉兒也露出淺笑,對著緊閉的房門再次鞠躬,才回房安歇。

秋水覺得在房裡來回踱步掩飾尷尬的夜無邊好可愛,盯著她笑。

夜無邊千錘百鍊過,對外界的敵意與汙衊幾乎免疫,但對於這種狀況毫無辦法,雞皮疙瘩滿身長,無意識的在房裡瞎繞。

瞥見秋水的表情,讓她又羞又惱,覺得這文弱的呆子好像看穿她的內心。

「笑什麼笑!睡覺!」她捏捏秋水「可憎」的臉,怒道。

秋水委屈巴巴的揉揉自己的臉頰,乖乖上床盡自己的職責。

夜無邊等人透過掌櫃的幫忙,買到用以替換的衣衫,洗漱得乾乾淨淨又吃得很飽,才剛觸到床便已昏昏欲睡,秋水聞到夜無邊身上的皂角氣味,深刻的感覺到她就在身邊,心情放鬆的往她身邊又靠近幾分。

得意忘形的抱枕。夜無邊心裡暗罵,卻沒把他踢下床讓他滾去睡地板。

窗櫺透進幾縷幽微的月光,夜無邊望著面前人那心滿意足的笑容,沒有察覺自己冷淡的臉柔和了幾分,緩緩闔上眼皮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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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小僧便在外流浪,已有兩年左右。」尚智言罷,苦澀的嘆。

「…尚智兄弟…」秋水心情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安慰。

「小僧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今生怕是無法頓悟了。」少年自嘲的笑。

「這哪算什麼罪孽?你想多了吧。」

不待秋水回答,夜無邊的聲音冷不防的從旁邊出現,嚇了兩人好大一跳。

夜無邊抱著柴,叼著幾片不知名的葉子,盤腿坐到秋水跟尚智中間,撐著下巴面無表情的看著尚智,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無邊,妳什麼時候回來的?」秋水歪頭問。

「沒很久,聽到你們在閒聊,我就在旁邊聽聽。」夜無邊聳肩,全然不把偷聽當一回事,不過也無人在意。

「夜施主好俊功夫,小僧竟沒發現你。」尚智佩服的說。

「小伎倆罷了,這給你們。」夜無邊略為得意的哼哼,塞給兩人幾片葉子。

「這是什麼?」秋水好奇的嗅嗅,疑惑的問。

那片葉子呈鮮綠色,大約掌心一半的大小,水滴狀的葉片尖尖有點彎曲,聞起來微帶沁涼氣息,但看著沒什麼特殊之處,就是很普通的葉子。

「毒藥,不敢吃了?」夜無邊冷冷哼笑,自己卻嚼的起勁。

秋水發現夜無邊現在竟有心思逗弄自己,心中不禁大喜,乖乖的含在嘴裡咀嚼,夜無邊無奈的捏捏他的臉頰,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動作卻充滿著寵溺。

尚智察覺了什麼,卻不便多問,裝作若無其事的低頭吃自己的葉子。

「待會有好戲瞧,你們別嚷嚷。」夜無邊冷冽的眼神裡閃過幽微的異光,秋水與尚智交換迷茫的表情,卻沒等到夜無邊回答。

婉兒捧著一鍋雜糧粥,笑容滿面的朝三人走來。

她忙前忙後的布置餐具,每個人的碗裡都裝了滿滿的粥,殷勤的勸食。

「小兄弟,這是素的,你可以放心吃,就是對夜大俠與秋水公子不好意思…小女子沒有多餘的鍋具能另外煮葷食,還望莫怪。」婉兒歉疚的說道。

夜無邊無所謂的擺擺手,很沒吃相的唏哩呼嚕大口吞食,秋水看她吃東西的樣子一如既往的豪邁,嘴角上揚滿臉柔情,靜靜凝視著她。

看她吃飯就一股滿足感,為什麼呢?真想永遠看下去。他眷戀的想著。

「你們什麼時候會離開?小女子一個人在山裡,總有點寂寞,能不能待久一點呢?」婉兒嘴裡說你們,眼睛卻盯著秋水不放,眼神裡蘊藏著無窮的渴望,讓他心裡發毛,只得低頭拼命吃飯假裝沒發現。

「想離開就會離開…不過妳似乎不打算放我們走?」夜無邊似笑非笑的淡淡說道,婉兒聞言一愣,揚起美麗無害的笑容,不解的看著她。

「夜大俠何出此言?小女子不懂。」她軟軟的語調充滿無助,彷彿被要脅的可憐人,眼波流轉無比風情,但夜無邊毫不領情。

秋水與尚智端著碗的手突然頓住,匡噹一聲空碗落在地上,二人手腳無力全身發熱,揪著胸口的衣服不住喘息,面色焦灼難耐的看著她們。

「沒想到藥性這麼烈,都先給他們化毒草了…」夜無邊若無其事的拋開手裡的空碗,嘴角揚著笑意,卻煞氣逼人的看著婉兒。

婉兒端坐著,面上的迷惑逐漸崩解,表情扭曲猙獰,森冷的回望夜無邊。

「你為什麼沒事?」她語調判若兩人,陰測測的問。

「我走過無數生死關,對大部分毒藥免疫,更別說剛剛還吃了化毒草。」夜無邊輕鬆的向後靠,彷彿想看看這人還有什麼把戲。

「怎麼回事…無邊…」秋水眼前的景象朦朦朧朧,像是籠罩在一片水霧裡,害怕的往夜無邊的方向伸出手摸索,想尋求安穩。

「不要擔心,等等就沒事了。」夜無邊握住秋水的手,輕柔的摩娑。

「嗯…」秋水眼眶樣著水霧,柔情依依軟綿綿的將臉靠在她的手背上。

那畫面,十足像對神仙眷侶,未到濃情密意,卻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柔情…只是角色位置跟尋常不同,而在不知夜無邊真正性別的另外兩人眼裡看來,更是「違背常理」。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婉兒見狀,瘋癲的抱頭,語無倫次的呢喃。

「婉兒施主…夜大俠…這到底怎麼回事?」尚智不像秋水一樣,有夜無邊一句保證就什麼都可以不管了,不知所措的問。

全身都好熱,像火在燒,好想脫光衣服…婉兒施主看起來模樣怎麼不太一樣…好美…小僧好想更靠近她一點…想貼緊她…然後…然後?

尚智未經人事,十七年來都清心寡慾的禮佛,情欲噴漲翻騰會讓他難受,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滿腦子似乎鼓脹著不該有的心思,但那朦朧的意識到底稱為什麼,他搞不清楚。

「你問她吧,要是我們沒來,你大概就被她生吞活剝了…你不該救她的。」

夜無邊毫無預兆的推倒婉兒,將她壓制在地,重心放在她的胳膊上,不顧婉兒吃痛的慘叫聲,冷淡的說。

「啊啊啊!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這樣對我!」婉兒再也沒有半點溫柔氣質,長髮散亂的沾了滿地泥巴,臉上全是瘋狂,不知眼中映出的是誰,胡亂嘶吼著,語氣裡充滿怨懟與狂烈的憎意。

沒有人明白她在說什麼,夜無邊看她如此,心知對方現在神智不清,沒辦法給出清楚的交代,又吵得她耳朵發疼,乾脆先打暈對方再解釋。

其實夜無邊剛剛嘴上說要去找柴火的事都是唬人的,她從昨日到現在,壓根就沒消除對婉兒言行的疑慮,只是找藉口想去調查這荒村,沒想到晃悠了一圈,還真被她找到不尋常的東西。

「這是我在村裡搜到的…」夜無邊摸索懷裡,取出一本陳舊的小冊子,正要翻開展示,秋水卻越靠越近,雙臂環上她的腰,眼波流轉盈盈生輝,滿臉紅暈口乾舌燥的舔舐嘴唇,難耐的盯著夜無邊瞧。

「…秋水,你看什麼?」夜無邊當然知道他想幹嘛,雙眼冰冷嚴峻,全身的肌肉都繃起來,語氣裡的關切蕩然無存,身周迸發危險的氣息。

秋水收到警告,但神智不清的狀況下卻不願退開,他努力甩頭,身體卻仍恍惚且無自覺的勾引夜無邊,總覺得她身上那抹清冽的氣息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他全身燥熱,難過的拉開衣襟連連喘息。

秋水那天女般的絕世美顏,露出這種模樣逼近,叫人如何承受?

該死的!何等撩人風情!要不是面對的人是我,你早被啃得乾乾淨淨了!

夜無邊瀕臨腦充血邊緣,要不是她定力驚人,即使有過去那種難堪的苦痛回憶,也會如狼似虎的撲上去「飽餐一頓」。

畫面看起來非常弔詭…一個沾滿泥土的瘋癲女人昏倒在旁、一個用盡全力阻止自己兩種意義上的「出手」、一個在唸清心咒、一個在跟奔騰慾望天人交戰…混亂到不知該說什麼。

夜無邊凌亂了好半晌,終於成功克制出手力道,只把他們打暈了事。

「…沒想到她下的分量那麼重,可惜找不到更多化毒草,不然就不會搞這齣了。」夜無邊頭疼的看著倒成一團的三人,心累的嘆息。

等藥性過去就好了吧,這種藥效果也不長…就算沒做那檔事也會自然退掉,就是過程很難受而已。

夜無邊捻起秋水散落的髮絲,盯著他完美無瑕的臉,心裡陣陣波瀾,不知想起什麼、不知想要什麼…最後只能自嘲的笑笑。

她已經喪失女人的身分了,經歷那些非人道的過往,被毒被凌虐、幾次懷胎都被打掉,她早就沒有生育功能。

她全身的傷痕都在無聲訴說著,她沒有回頭路,滿腔的仇恨與悲痛怨毒,更令她難以平息那份兇猛的黑暗情緒。

夜無邊恢復自由之身的那天,她瘋狂的讓自己滿身瘡痍的身體毀得更徹底,她把自己的臉弄得更加怵目驚心、還燒毀了自己的胸部,捨棄了早就沒什麼能執著的「所有」…現在她就是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那麼,留他在身邊幹什麼?夜無邊指尖摩娑秋水的臉,自問著。

是留他在身邊?還是留在他身邊?

這兩句看似相同,實際上卻不太相近的問題困擾著她…夜無邊知道自己不應該跟他牽扯過深,就算假裝是個白癡冤大頭,讓他離開妓院後就該轉身,也好過假仁假義的與他同行。

偏偏他不想走、她不想放…可又能如何?

她不能與他生兒育女、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要她當個賢淑女人,成天守著宅子待夫歸來…那拖著他,耗著他的時間做什麼?

他能從頭來過,自己卻什麼都給不了…只能漫無目的的流浪天涯。

這樣對嗎?她錯了嗎?她自私自利、惡毒且天地不容嗎?

夜無邊怔怔出神,湛藍色天空像諷刺她一樣,明媚得難以直視。

丟棄在一邊的小冊子隨風展開,紙張啪啪作響,夜無邊面無表情的轉移她的視線,想起自己為何沒有直接斬死婉兒的原因。

女人…受這身體的束縛,一輩子活得可真不痛快,難道生為女人,便終生都得看男人的臉色做事嗎?運氣好得了良人也罷,若所託非人,那該會有多麼痛苦…是不是終究會有像她那樣可悲的結局呢?

風翻閱著小冊子,娟秀的字跡已然斑駁,處處都有淡淡的暈染與血漬,無聲訴說著沉寂在空谷中的過往…那可憐的瘋癲女子的回憶。

她是個採藥女,從遙遠的地方嫁過來這荒村,本以為能過著恬淡的生活,沒想到卻是落入了一個水深火熱的深淵裡。

她嫁的那人,容貌俊美柔情似水,堪稱舉世難見的好丈夫…但卻是騙人的。

他人前一套、人後又是另一副嘴臉…動輒打罵遠嫁偏鄉毫無後援的婉兒,她本來是個柔善隱忍之人,加上家醜不肯外揚的陋習,便一次次忍氣吞聲。

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傳統的桎梏束縛著這個女人,她沒有辦法反抗,只能忍著傷害繼續當個賢妻良母。

誰知道那人變本加厲,不但害她滑胎、敗光了她的嫁妝,而最離譜的是,他竟然拋下她跟另一個男人跑了!根本不顧婉兒這個明媒正娶而來的妻子!

一個男人!男的!他根本不愛女人卻要娶妻來糟蹋!十足是人渣行徑!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一厥不振,而被這種低劣理由拋棄的女人,會換來什麼汙言穢語?會得到如何骯髒的羞辱?

在這性別不均衡的山間小村落,她成了人人糟蹋的玩物…比牲畜還不如。

身心徹底被折磨,無盡的怨恨痛苦中,她最終崩潰,發瘋了。

她散亂的意識被切割得零零碎碎,對於自己周遭發生的事已經沒有感覺。

她幾乎是以本能在行動,無意識的想排除所有威脅到自己的人。

某個夜晚,她在飯菜裡加了毒草,沒有人記得這個任人折辱的弱小女人是何出身,也沒有人覺得她會突然反抗,所以毫無戒心的吞下飯菜…

整座村五十個人全都被毒死…包含那些對她遭受的一切視若無睹的幫兇。

自那之後,婉兒便一個人在這裡生活,時而清醒時而癲狂,她記得村裡的人都不在了,卻模糊的記不清楚人們去了哪,好像自己殺的,卻又全無感覺…

她像在夢境與現實中徘徊,過了好幾年,棄置的屍體早已化為骨骸,荒煙漫草掩蓋住那些汙穢,房屋破損村落荒廢,婉兒喪失記憶片段的情況日益嚴重,腦袋裡總有兩個不同的聲音在交談,更多的時候是爭執…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另一個人,有時候又覺得只是自己多心。

她是誰?該做什麼?該往何處?能去哪裡?為什麼在這裡?

溫柔和順的謙恭女人,深深沉眠在她充滿瘡痍的內心深處,怎麼都無法喚醒。

渴望被愛卻憎惡著一切的毒婦,掌握著她的身體,擺脫不去。

夜無邊看著小冊子上凌亂瘋癲並錯置的留言,約略推估出這人的來歷,幽暗的瞳孔裡閃過幾抹曖昧不明的情緒,想起了癲狂染上她的那天。

婉兒與她,像是鏡子一樣,都是受盡折磨而瘋狂的人。

…所以自己才會遲遲沒給她個痛快嗎?難道她還想給她救贖不成?

可笑啊…她有什麼資格處決她、有什麼資格救她?她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無法挽回…夜無邊冷峻的面容染上深刻的痛楚,輕笑著。

若這本冊子所記錄的都是真的,那婉兒的行事中所有的不合理都能明白了。

昨天,大概是她偶然的「醒來」,循著年少的記憶去山裡栽採藥草,卻遇上了一群劫匪,尚智正巧發現前來搭救,後面又被夜無邊相助,見到秋水後她與她心底那渴求著被愛的她產生共鳴,便難以自控的追求秋水。

卻又落得一次失望,悲傷的婉兒被怨毒的婉兒奪走身體主導權,不顧一切的在食物裡下了藥,是誰都好…只要能給她一場被愛的美夢就可以…

就可以有機會留下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或者全部…

畢竟秋水跟尚智看起來都是好人,若「不慎」與之有了夫妻之實,要強留下他們便不是那麼困難,這樣她便不必在空山裡獨望春風,虛度歲月了…

自己可能是順便的吧,畢竟若我的食物不同,很可能讓人起疑。夜無邊想。

雖然她那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簡直莫名其妙,卻又在奇怪的地方很精明,夜無邊雖猜中了她精神失常的真相,與惡劣行動背後的真意,卻弄不懂她是真傻了還是沒有…她怎麼會覺得有「睡過」就能留住人呢?

她還沒從她那人渣丈夫身上學到教訓?執迷不悟的渴求虛幻的愛情嗎?

夜無邊與她相似卻又全然不同…至少瘋的方向不一樣,所以她理智上能推敲出對方的行動,情感上卻無法理解,此時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給她個痛快對她而言,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可終結她苦痛的人生,是夜無邊該做的事嗎?婉兒真的犯了不能饒恕的罪嗎?沒有人能告訴她,「她們」這種被弄髒的人,到底有沒有資格、得用何種顏面苟活於世?

夜無邊心煩意亂,覺得沾附在五臟六腑的「汙泥」又開始勒緊自己,叫她難以喘息,她無意識的掐著自己的脖子,想透過能自控的痛楚拉回擺盪的心神。

秋水與尚智正巧醒來,睜眼就看到夜無邊在摧殘自己身體,兩人不約而同的撲上前,連說帶哄的拼命勸,才讓夜無邊撤手。

夜無邊確認過藥性已退,沒精打采的扔給他們小冊子,讓他們自行翻閱,並說明自己得出的結論,疲倦至極的靠在棚子支架上,不想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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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黎明的光線正朦朧,天還未全亮,夜無邊就被驚醒。

其實身邊動靜不大,只是她長年練武的關係,有不尋常的雜音自然會讓她生起戒心,身體自動做出反應,還沒完全坐直,手已經握住擱在旁邊的刀。

原來是那少年怪僧終於甦醒,正拖著一身傷,吃力的四下找尋東西發出的聲音,他發現夜無邊盯著自己看,雙手合十的行禮。

「施主!很抱歉驚擾了你,請問有看到小僧的包袱嗎?」他急切的問。

夜無邊幾乎忘了那包袱的存在,愣了幾秒才在秋水躺著的地方附近找到東西,本想直接扔過去,但看對方找得那麼緊張,覺得還是不要用丟的比較妥當,便穩穩的交還給他,沒有開口多做寒暄。

「多謝!多謝!」他眼眶泛紅,欣喜的緊抱著包袱,像是找回了最重要的珍寶。

這下她反而好奇裡頭裝什麼東西了。

被打劫時護得牢牢的、剛醒來就急著找,包裡到底裝了什麼?

一個出家人(雖然看起來不太像),會那麼珍視的是什麼東西?

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覺得多問這個沒意義,便不開口。

「對了,不知這是何處?小僧記得自己遇見一位姑娘被賊人騷擾…這些人空長了一身橫肉,卻不拿來做些正經事,而去欺負姑娘,簡直枉為男子漢大丈夫…嗯?你不是那位好心贈與小僧金創藥的施主嗎?那姑娘又去哪了?這究竟是…?」那少年僧可能腦筋還處於混亂狀態,抱著頭顛三倒四的問。

出家人,怎麼就有個多話的通病呢?難不成這是佛門不成文的傳統嗎?是唸經唸太多造成的後遺症?

夜無邊本就有點起床氣,少年僧嘮嘮叨叨的話讓她耳朵嗡嗡作響,不禁焦躁的按著太陽穴深呼吸,竭力克制自己讓他再昏過去的衝動,幸好秋水適時醒來,解了少年僧的「危機」。

他跟夜無邊比起來脾氣好得多了,耐心的向他解釋來龍去脈…不過很聰明的避開夜無邊把人殺光這一環節,省得引來爭執與麻煩。

「原來如此,多謝二位搭救,小僧尚智,不知兩位尊姓大名?」少年僧不疑有他,恭敬的問。

秋水偷瞄一眼夜無邊,看她沒有抗拒的表情,才放心說了。

「夜大俠功夫可真高強,小僧雖然練過幾年功夫,但遇上那麼多人還是束手無策,真是慚愧。」尚智摸摸後腦勺,憨厚的自嘲。

老實巴交的樣子,我看他是不願意下狠手吧…那些人只是憑著人數多而已,根本不堪一擊,如果像她那樣一次幹掉一個,他未必會落到被打趴的地步。

夜無邊始終盯著他的動作與肌肉看,心下瞭然,她知道這少年練武是下過苦功的,以這年紀來說,他的肌肉相當結實,何況傷成這樣還能行動,便可以推論他身體狀態絕佳時能多矯健…但她不懂這種寧願被揍也不還手的純良,便不多說。。

「那位遇襲的婉兒姑娘呢?」尚智問道。

正巧這時草屋的門被推開,婉兒慢慢走來,對著眾人微笑。

那靜靜一笑,猶如春風拂過般,溫煦和媚令人胸懷為之舒暢。

「諸位都醒了,小兄弟你身體如何?小女子再幫你換藥吧?」婉兒一身淡粉色便裝,烏溜溜的長髮披散,輕移蓮步伸手搭上尚智的肩膀,關心的問。

女子撲鼻而來的清香讓少年滿臉羞澀,趕緊雙手合十連連後退,不敢與之接觸。

「不敢勞煩施主,小僧雖被趕出佛門,但仍需守戒,不得近女色,還望姑娘海涵。」尚智客氣有禮的推卻,頻頻打躬作揖以表歉意。

「小兄弟說的是哪裡話,你我二人心無邪念,不過是換藥罷了,何來近不近女色之說?小女子不過是感激你昨日出手相助,絕非對你心存淫邪之意,怎麼卻被說得像在誘惑你似的?」婉兒格格嬌笑,坦然的問。

尚智終究年少,被她這樣說,反倒像自己心有雜念一樣,讓他頗為尷尬,卻不敢不守清規,又覺得再推拖很是不敬,忐忑不安的左右為難。

夜無邊臉色平淡,不過秋水知道她在看好戲,只得無奈的苦笑。

「小僧…小僧多謝施主好意,但還是不妥,不如小僧請秋水施主幫忙可好?」尚智苦惱的轉頭求助秋水。

他很想乾脆自己處理,偏偏身上好幾處傷都在背後,他哪有辦法自己弄?夜無邊給人的距離感與威壓又太強,秋水看著比較親和,便不由自主的拜託他。

(事實上,照尚智的堅持來說,夜無邊也不能替他換藥,但他沒發現「他」是女兒身,這番誤打誤撞的守了戒律,說來也是啼笑皆非。)

「如此也好,那就勞煩秋水公子了,小女子去替各位準備吃食。」看到尚智幾乎是逃跑般的迴避,婉兒便不再勉強,將準備好的藥與布條放下,便起身離去。

「我去找些能燒的東西。」閒著也是閒著,夜無邊瞥見草屋旁的柴堆所剩不多,便決定找些事來弄,順便到處轉轉,話說了就走。

「有勞施主了。」尚智除下傷處的舊布條,歉疚的說道。

秋水客套幾句,快速替他上藥包紮,坐立不安的頻頻望向夜無邊離開的方向。

她一離開自己,心裡就說不出的慌…尚智看來是個好人,但自己就是覺得很害怕,不知道這人會不會突然變臉…他不想再看到第二個「柴爺」了。

秋水經歷過多次折磨,現在對於同性的男人竟有種不能講出口的恐懼,就算對方沒有半點淫慾也一樣。

尤其獨處的時候更加明顯,婉兒那充滿情慾的目光固然讓他害怕,但尚智清澄的視線竟也令他無法自控的恐懼,不禁讓秋水自慚無比。

齷齪的,難道是自己嗎?他是不是沒辦法回歸正常了?

「施主?你是否有煩惱呢?為何眉頭深鎖?」尚智不知為何面前的人神情如此萎靡不振,不解的關心。

「在下沒事,多謝關心。」秋水趕緊調整那不合適的表情,硬著頭皮笑道。

「是嗎?可能是小僧多心了,總覺得秋水公子似乎很擔心夜大俠?是怕他迷路嗎?」尚智歪頭,單純的問。

秋水答不上來,含糊其辭的帶過,幸好尚智心性純真,未有其他多想。

「尚智兄弟不知從何而來?出寺修行嗎?」秋水趕緊轉移話題。

未料此言一出,尚智清明的神情突然變了。

「…說來慚愧,小僧鑄下大錯,被趕出寺廟…」尚智神情黯淡陰鬱,撫著身邊的包袱,幽幽回答。

「尚智兄弟看來不像是糊塗之人,何況誰沒犯過錯呢?怎麼就把你趕出來了?你還這麼年少,寺裡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秋水不解的說。

「不,施主你不明白…小僧犯的錯可不是小事,已經無顏面對佛祖…他們趕我出寺已經極為慈悲,小僧…是個不配活在世上的惡人。」尚智眼眶泛紅臉色鐵青,緊咬著下唇,顫聲訴道。

「怎麼會?出了什麼事?若尚智兄弟願意說,在下可以聽你傾訴,雖做不了什麼,至少你心裡會舒坦不少…當然,若你不願便不勉強,別憋出病來就好。」秋水本就好心腸,雖然心中有懼,可看少年如此傷神,心中不忍輕聲安撫道。

「…多謝施主好意,小僧感激不盡,就怕你唾棄小僧…」

秋水還待再說幾句寬慰話,尚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驚呆了。

「小僧殺了人。」尚智抹去眼角的淚水,充滿罪惡感卻毫不遮掩的直言。

秋水難以置信的張著嘴巴,上下打量眼前之人,明明見他至今都和善守禮,清規戒律都謹記在心,怎麼會說自己殺了人?莫不是在說笑吧?

「尚智兄弟,你說真的?」秋水認真的問。

「出家人不打誑語…雖然已被趕出寺,但小僧仍舊一心向佛,豈能有半點虛言?」尚智神情肅穆,一本正經的強調。

而後他輕聲嘆息,開始說明來龍去脈。

秋水從初始的驚愕轉變為瞭然,卻為他感到惋惜不已。

尚智是他師父撿回來的孤兒,自幼就在佛寺裡修行,他練武強身、也抄經禮佛,日日都規規矩矩的習法,從來不曾埋怨,克己自制的過著每一天。

尚智待過的那座寺廟雖小,在地方卻頗負盛名,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參拜。

當中有個賣花的貧窮姑娘小蘭特別虔誠,天天都來報到,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嫁得如意郎君,只為了年邁眼盲的老母而來。

她總會挑出花籃中最嬌豔的鮮花,恭敬的奉在佛前,雙手合十虔誠的磕頭禮拜,求佛祖保佑娘親身體健康,還會感謝佛祖給她母女二人保佑,相當難得。

那姑娘相貌普通,但那真誠的神情,卻讓她柔和的表情發出聖潔光輝,年少的尚智心中感動,禮佛之時也會同時替她母女二人祈福。

她天天都看到尚智、他也日日都在等她,兩人年紀相仿,自然容易熟悉,時間久了兩人便成了朋友,師父見他們始終守禮,便不阻止二人往來。

那不是情愛,只是純潔無瑕的友誼,尚智心裡無愧,坦蕩蕩的繼續往下說。

『小和尚,我是賣花維生的,只有鮮花可以供奉,不知佛祖會不會嫌棄?』

他仍記得,小蘭衣衫上有許多補丁,手指常常有細小傷痕與泥沙,那是她天不亮就去採花的辛勤證明,她誠意十足,可每次看到旁人供奉之物何等光鮮,她便覺得有些羞愧,忍不住問道。

『不會,佛祖不會嫌棄的!祂看的是心意,不是東西的價值,施主不可妄自菲薄,妳的誠意佛祖一定知道,不要擔心!』尚智拼命搖頭,努力說服對方,不想讓這麼虔誠的人自卑,認真的說。

『小和尚說得有理,是我把佛祖看得太現實了,多謝開導。』小蘭聞言心裡暢快多了,和尚智相視一笑,下山賣花去了。

他高興的目送她離開,以為明天仍然還會看到她來禮佛。

卻沒想到那是最後一面。

總是這樣惡俗的事發生在善良的人們身上,小蘭上街賣花時,遇到城中惡少欺凌,人被綁進府裡,下落不明。

接連三日小蘭都沒有出現在寺裡,尚智擔心的前去探望,卻在她破舊的家裡看到她年邁母親的屍骸…是活活餓死在病榻上的。

空蕩蕩的屋裡什麼都沒有,濃烈的惡臭從佈滿蛆蟲的屍身上擴散,尚智嚇得六神無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邊哭邊替那位可憐的老婦處理後事。

有人看他一片真誠,便告訴他小蘭被人抓走,尚智便急忙前往大宅詢問。

那惡少自是不理會這髒兮兮的小和尚,門衛卻是無論如何打罵折辱,都趕不走這纏人的少年,他懇切卑微的拼命在門前磕頭,只求能換得小蘭自由。

但任憑他磕破了頭、血流滿面,跪在地上不起,膝蓋都滲出血,還是沒有人理他,尚智徬徨無助,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誦經祈禱小蘭的平安。

滂沱大雨中,少年滿臉淚水與血漬,悲哀無比的誦經聲源源不絕,即使滴水未進、就算喉頭出血,他還是執拗不悔的苦苦哀求。

無情的上蒼沒有給他幫助,他虔誠的祈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被煩得不堪其擾的惡少總算出面,不由分說的劈頭就是一陣毒打。

明明只要出招就能將對方打趴在地的尚智,卻忠厚老實的抓著對方的腿,始終如一的誠心求他放小蘭出來。

『髒死了!放開我!要那賤人是不是?來人!把她丟出來!正好省了我們的事!』那惡少唾棄的甩開尚智滿是泥血的手,氣憤的指責他弄髒自己華貴的衣服,指示小廝將人帶出來。

感激涕零的尚智不在乎對方的用詞,更沒注意到那惡少低劣的陰騭神情,所以當小廝把一綑破布抱出來的時候,他不解的抬頭看著眾人。

隨著粗暴的動作,那綑足足有一人長寬的布展了開來,小蘭毫無血色的面容露出,身體軟綿綿的在空中翻轉,空洞的眼眶正好跟尚智對上。

分明是死不瞑目的表情,就跟他先前埋葬的老婦一樣。

膝蓋受傷外加情緒震盪過大的尚智反應不及,沒能接住小蘭的身體。

她赤身裸體重重摔在地上,骨頭發出沉悶的聲響,尚智連滾帶爬的撲上前,耳邊嗡嗡作響,聽不見周圍的人在說什麼。

無情的雷雨轟隆隆的迴盪,如墜冰窖般的刺骨寒意,尚智無暇顧及其他,生平頭一次碰觸女孩子的手。

冷冰冰的,什麼都感覺不到,沒有泥土的氣息、沒有野花的芬芳,只有荒蕪悲涼的苦痛,無窮無盡的從尚智胸腔滿溢而出。

那樣虔誠善良的姑娘,衣不蔽體、滿身是傷,就這樣被人當垃圾一般摔在地上,受盡折磨、恐慌驚懼的結束她短暫的生命。

再也沒有那個沐浴在晨光裡,捧著鮮花誠心禮佛,除了母親健康別無所求的聖潔少女了。

沒有了,連她掛念的老母親也沒了。

一個活活餓死!一個被折辱致死啊!

佛祖啊!祢知道嗎?!祢看到了嗎?!祢怎麼忍心讓這種事發生!

尚智連日苦苦哀求,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他悲憤過度嚎啕大哭,雙眼竟流出了血淚,更是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加上放肆嘲弄的汙言穢語,更讓整個場面看來像一齣低劣至極的戲,只是沒有人來主持公道。

那些人扯著尚智的僧衣,嘻皮笑臉的汙衊他與小蘭有染,更卑劣的敘述小蘭受到怎樣的對待,此生未曾發過脾氣的尚智再也忍受不住。

『你…你還有沒有人性!不許你再污辱她!』

他長年練武體格結實,就算膝蓋受傷也不改他武力高過那惡少的事實,那惡少看他好欺負,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尚智不過用力推他,不料惡少猝不及防下竟被推倒在地,並且再也沒能起身。

不知是老天終於打算要收拾他,還是他運氣太背,所謂天道輪迴報應不爽,惡少栽倒的地方恰好有塊石頭,這一倒下,他後腦杓竟砸出個窟窿,當場送命,所有人呆在原地,一時間靜得可怖。

滿地血水天雷震震,尚智只是想制止他的汙言穢語,未曾想過傷他性命,這一切來得太快,始料未及的狀況讓他全身發冷。

--他殺人了。

十幾年來虔誠的拜佛,今日卻被瞋念蒙蔽心智,所有心血付之一旦,叫他如何承受這份罪孽?他怎麼面對師父?如何對佛祖交代?

年少不經世事的他整個腦子亂糟糟的,天雷彷彿要貫穿耳膜似的,拼命在身邊打個不停,離奇的是,卻沒有一道天雷打在他身上。

惡少的屍體被天雷劈得焦黑難辨,他家的門衛與小廝驚惶失措的連連奔逃,跪在地上半寸不移的尚智與小蘭的屍體卻絲毫未受波及。

二三十道雷全都避開了他,彷彿上天在庇護尚智,也在懲罰惡人。

只是來得太晚。

尚智心如死灰,空洞無神的仰望灰濛濛的天。

何不乾脆打死他呢?這時候打雷有什麼用?能挽回什麼嗎?

血淚淌落,尚智沒能參透上天的真意,聽不到佛祖的聲音,只有無窮的罪惡感令他窒息…老天是要他抱著這份痛苦苟活於世嗎?

仍舊無人應答,滂沱雷雨聲裡,那孤寂悲憤的少年癡癡仰望雲雨。

天有異相,無人敢近身,最後還是尚智自己去衙門投案。

他謹慎的抱起小蘭的屍首,於雨幕中慢慢走回小蘭的住處,將她與她母親合葬,對著墳拜了三拜,又請人送信去向師父道別,才坦然平和的入了衙門。

那縣官倒是個好人,辦案勤懇的詢問每一處細節,加上街坊鄉親的求情,尚智最終被判無罪釋放,他卻無處可歸。

寺裡再也不接納他,師父守在山門,與他相對無言,兩人淌了滿臉淚水。

『事情我都聽說了,尚智…你我緣分已盡,離開這裡去尋找安居之處吧。』師父老邁的面容皆是悲傷,知道一手帶大的孩子並無過錯,但他無力阻攔寺中的決定,只得憐愛的拍拍尚智的肩膀,沉痛的宣告。

『…師父…弟子不肖,讓您傷心了…』尚智悲痛欲絕,歉疚的磕頭。

他不怨恨師父、也不怨恨寺中所有人,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他不能哀求。

即使是失手,他還是個犯了殺戒的罪人…他不能再牽連師父了。

『或許,這都是佛祖給予你的試煉…尚智,離開佛門未必不好…師父再也不能護著你了,你要好好珍重,我會在此祈禱你一生平安。』師父垂淚許久,只得滄桑的苦笑,將身上的佛珠與經書送給尚智,還贈與他乾糧,替他送行。

染血卻仍舊乖巧的少年恭敬的叩首,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師父消瘦的身影,才蒼茫的開始他遙遠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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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她攻擊的人連滾帶爬的躲在其他人後面,頗有打不贏也要撐場面的架式,或者說還存著當路障的念頭,就是不願乾脆的放夜無邊等人離開。

夜無邊本就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的念頭,只是她剛吃飽不想弄得滿身血腥味,還得花功夫清理,又要拖延出發時間,她嫌麻煩。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什麼本事就來吧。」但現在卻似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她臨危不亂的張狂冷笑。

「小子找死!誰哭誰笑還不知道呢!」

不知誰的吼叫震得人耳朵發疼,幾十顆石頭朝夜無邊等人身上砸,伴隨其後的還有數不清的木棒亂揮,姑娘被夜無邊護著,她抽刀瀟灑恣意的狂舞,彷彿在身邊張開一道無形的防護網,滴水不漏的將所有攻擊擋下,單刀鋒芒凌人,艷陽高照銀光閃爍,夜無邊矯健的身手彷彿天降神兵,銳氣直逼得讓人不敢膽寒。

「這小子不好惹,大哥…」有個年紀較輕的賊子嚇得膽戰心驚,扭頭請示。

血花飛濺,銀色的光暈反射那賊子的面龐,他看見自己那蒼白的面容,以及沾附在臉上的血漬,尚未完全明白發生何事,踉蹌的腳步卻踢到一個圓碌碌的東西。

他低頭望去,隨即腿軟的跪倒,連滾帶爬的想離那個東西遠一點。

和他面面相覷的,是頭子那面目全非、橫佈刀痕的頭顱。

紅通通的酒糟鼻凹陷歪扭,眼珠子掉出眼眶,被割裂的嘴巴舌頭外露,死相難看至極,年輕賊子精神受到強烈衝擊,哭號著慘叫,雙腿卻不聽使喚。

夜無邊嫌他吵,蹬腿在半空中扭腰翻飛,膝蓋狠狠砸中他的後腦,飛快的一鉤一帶,將他的臉壓在地上,跺了幾腳的同時反手使刀,在他身上戳了數個窟窿,頓時他血如泉湧抽搐不止,夜無邊冷血的表情分毫未動,踩踏他的背脊飛翔似的在人群中穿梭,每次躍動都帶走一條性命,簡直視人命如螻蟻。

殺聲震天的屠戮場面殘暴冷酷,夜無邊面無表情,雙眼冰冷猶似霜雪,鮮紅的血液流淌在碧色草地間,染紅了泥土,讓人暈眩的不知是豔陽還是血腥氣息,痛呼與哭吼隨著刀鋒閃爍漸漸消失,最終一切歸於死寂。

而秋水這時才踏著蹣跚的步伐到達,目瞪口呆的看著夜無邊冷傲的身姿立於坡頂,喉頭乾澀難以言語,想靠近卻動彈不得。

與其說害怕,不如說他覺得彷彿有道巨大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中間,讓他不知所措。

夜無邊甩去刀上沾附的血珠,伸手想攙扶跪在地上的姑娘,卻沒意識到自己兇神般冷漠的面容與滿身殷紅何等駭人,姑娘縮成一團,淚眼婆娑的抱頭自我防衛,不敢與之相視,不願與之接觸,含糊的哭嚷著什麼,但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夜無邊被血染髒的臉看不出神色是否變化,伸在半空中的手彷彿凍結,停了好幾拍才緩緩落下,她不言語也不動,就只是怔怔注視著眼前的人。

那畫面如此寂寥,甚至有些悲哀,帶著血腥味的微風吹拂,秋水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淤塞住,難以喘息,麻木的手腳卻突然有了力量,他凝滯的神智被某種情感牽引,走上斜坡來到夜無邊身旁。

他撕下衣角,替夜無邊清理臉上的髒汙,雖被那拒人於千里外的冷厲眼神弄得頭皮發麻,但他不肯退縮,夜無邊又沒有抗拒的動作,秋水便假裝什麼都沒看懂,執拗的繼續動作,說來也算膽大不已。

「嗯,乾淨多了,這樣才不會嚇到人嘛。」秋水這番睜眼說瞎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反正沒人回答他,充其量不過算自我安慰罷了,但他不在乎。

他背對夜無邊,不管那彷彿能將他身上戳出洞的目光,彎腰朝姑娘微笑。

連夜無邊那種性子狠烈的人都能搞定,一個普通姑娘如何承受得住他那宛如月之女神的絕美笑容?何況他還有堪稱終極秋波的最後絕招,那姑娘幾乎化為一灘春水,什麼恐怖慌張全都給忘了,夜無邊跟地上的少年直接被她無視,著迷的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無比的青年,甚至還露出傻笑,自動自發的往秋水靠近。

簡直跟攝神術沒兩樣,他就算哪天被人拱上神龕拜都不意外。

夜無邊親眼目睹那姑娘的劇變,五味雜陳的暗想。

「姑娘,妳有哪邊傷到了嗎?」秋水笑盈盈的問。

「我沒事,多謝公子關心。」那姑娘雙頰紅暈,藉著秋水的攙扶起身,目光黏在他臉上,彷彿被勾走魂一樣恍惚迷醉。

「那真是太好了,不知你們怎麼會被這些人襲擊?幸好有她搭救,否則就危險了。」秋水不著痕跡的躲開姑娘向他貼近的腳步,搭著夜無邊的肩膀說道。

「小女子不過是來山上採藥草,卻遇上這批賊人想羞辱小女子,這位小兄弟路見不平,本想幫助小女子脫困,卻不敵他們人多,幸得大俠相助,這才安然無恙…」那姑娘手指著地上的少年、嘴巴講的是夜無邊,卻含情脈脈的盯著秋水,彷彿救她的人是他一樣。

秋水被這過分熱切的目光弄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總覺得像要被生吞活剝似的,不由自主的跟夜無邊越貼越近,幾乎是拿她來阻隔姑娘了。

夜無邊沒好氣的斜睨秋水一眼,這傢伙是審美觀有問題啊?人家長得可比她好看多了,至於這麼離譜?何況拿她當擋箭牌對嗎?

夜無邊卻不明瞭,秋水經歷過妓院的摧殘後,不論美醜,只要有人以充滿情慾的目光看他,便會讓他深感恐懼,更糟的是還會連帶想起當初身不由己的醜事,那些精神創傷歷歷在目,回憶起就是陣陣惡寒,難以平息。

反而夜無邊那猶如寒霜似的冷冽眼神,才能讓秋水安心放鬆,那不冷不熱卻溫柔的態度,與他感激和傾慕之情相交總和,才令他做了這些事,絕非夜無邊想的那麼單純…或者說比起擋箭牌,夜無邊更像他的定心丸,但秋水無顏說出口。

說到底,他終究是男人,而天下哪個男人會像他這樣,尋求女人的庇護?

刻在骨子裡的傳統簡直像針扎般戳心,忘不了又拔不走,讓他隨時如芒在背不敢鬆懈,就怕被人更加輕賤。

一時無話,唯有風聲呼嘯而行,眾人各懷心事。

那姑娘終於轉移視線,面對夜無邊橫佈傷疤的臉,自知剛剛做了失禮之舉,連忙歉疚的彎腰行禮表示感激,卻仍不敢直視她的眼神。

「這位大俠,剛剛小女子只是太害怕了,還望莫怪…真的非常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回報,不妨來寒舍作客幾日…」她邊說邊偷偷觀察秋水的反應。

說得好聽,但目標是秋水吧?當我瞎眼了?夜無邊不以為然的冷笑。

秋水終究沒見過世面,撐一下場面還行,遇到意料外的事立刻翻車了,不知所措的等夜無邊發落,不敢隨意答應,免得惹火夜無邊。

剛剛已經領教過她的腳程了,千萬不能讓她氣到丟下我啊…絕對追不到的。

秋水捏著夜無邊的肩頭,心慌意亂的想著。

這小子幹嘛神經兮兮的?怕我把他賣了不成?夜無邊不解的想。

無論他二人的出發點多分歧、想法怎樣南轅北轍,結論卻是差不多的。

一個不想鬆手、一個不肯放手,答案便出來了。

「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夜無邊淡淡拱手說道,拉上秋水便轉身欲行。

「這…且慢!這位小兄弟於小女子也有恩,小女子總不能放著他一人在此,厚顏再請二位幫忙可好?」那姑娘不依不饒的追上,指著還在昏迷的少年哀求。

這可憐的傢伙,明明是仗義出手,卻到現在才成為眾人焦點,都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真關心他,或只是剛好拿他來當挽留人的藉口?

夜無邊對這心善的少年並不反感,雖說自己性子孤僻冷傲,且跟這種人的觀念高機率不合,可這些不妨礙她欽佩在這種世道中,還能保持良善之心的人們。

看似太平的時代,卻還有許多汙穢的陰暗面在底層流動,或許正是每個新朝代的宿命吧,目前離真正的和平盛世還久得很…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夜無邊才會對少年如此寬厚。

可以的話她盡可能不與之接觸,因為她自知性子太烈,不接觸產生衝突的機會就少,先前會故意往跟他不同的方向走,也是因為如此。

沒想到還是牽扯上了,這是哪種緣分啊?這賊老天,到底想幹什麼?

夜無邊捏著眉心,心裡一大串雜念在奔馳,想到那少年拿到金創藥就感激涕零的模樣,還是沒能撇下他。

「…帶路吧。」夜無邊扯出那少年抱著的包袱給秋水,便扛起他,對姑娘說道。

秋水看到夜無邊的動作,想到她之前對待自己是用「抱的」,整個心花怒放,樂顛顛的跟在夜無邊旁邊,揚起的笑容甚至比燦爛陽光來得耀眼。

那姑娘簡直要暈了,夜無邊捏著眼角,很想打暈這禍害世界的笨蛋,但她忍住了。

沒事不要亂笑啊!她真暈了誰來扛啊!你這瘦不拉幾的身板行嗎?!

四個人中除去一個昏迷之人,就有三種不同的思緒在狂飆,氣氛之混亂簡直難以形容,一個冒粉紅色泡泡、一個心裡開小花、還有一個血壓在升高,說多詭異就多詭異,幸好荒山野嶺裡沒別人在看熱鬧,否則真不知該如何做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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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叫婉兒,獨自住在沒落的荒村裡,穿過幽靜的竹林,位於一座湖泊旁邊的草屋便是她的住所,草屋小巧玲瓏,擠不進四個人,屋外陳舊的棚子勉強能遮風避雨,夜無邊三人只得在屋外安歇。

婉兒一到家便忙前忙後的煎藥,耐心的替少年療傷,看來她並不單單只是嘴巴說說,是真的對那少年心懷感激,夜無邊見狀便卸下幾分成見,不再對她冷眼。

「大俠,小女子這裡有幾件寬鬆的舊衣,您若不介意可以供您替換。」婉兒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找到幾件壓在底下的舊衣,親切的遞給夜無邊。

最初的驚慌與對秋水的著迷平定後,她不再那般畏懼,反而夜無邊有些不適應。

「…謝了。」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坦然接受,獨自去湖邊洗浴。

秋水跟去也不是、留著也不對,坐立不安的頻頻看向夜無邊消失的方向。

婉兒殷勤的找他聊天,卻始終拉不回秋水的注意力。

「…公子對那位大俠很是上心呢,不知兩位是什麼關係?」她有些喪氣的問。

這世間經歷太多變故,時下頗有不少龍陽之好的男人,這位美男子難道也是其中之一嗎?否則如何解釋他對自己這正當妙齡的女子視而不見呢?

平心而論,婉兒生得相當好看,她大約將近二十歲,膚白細嫩、水靈俏麗的,怎麼說都不像會被男人冷落的模樣(否則也不會被賊人盯上),沒想到秋水卻對她敬而遠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顧形象的直言問道。

「…她是我的心上人。」秋水整顆心都掛在夜無邊身上,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想讓婉兒退卻,便坦蕩蕩的如實以告。

那瞬間,氣氛突然冷冽不少,秋水打了寒顫,不明所以的四下環顧,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女流露出的陰森表情,更不知道他招來了怎樣的麻煩。

「如此說來,是小女子不識相了,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她巧笑倩兮,端莊的向秋水叩首,眼中的邪氣收得乾乾淨淨,見不到一絲痕跡。

那夜,夜無邊等人吃飽喝足後,婉兒便回草屋歇息,夜無邊也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習慣性的把秋水抱在懷裡,卻怎樣都睡不著。

秋水也遲遲無法入眠,只得和夜無邊大眼瞪小眼。

山裡的空氣清新而甘甜,璀璨繁星在天際閃耀,月色嬌柔的從雲朵間隙灑落,透過棚子的縫隙照射到兩人臉上,柔和的光暈像是能撫慰心靈。

夜無邊一直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神情,秋水不明所以,充滿疑問的看著她。

「…我總覺得哪裡古怪。」夜無邊接收到秋水的眼神,撐起半身,湊到他耳邊低語,那畫面從遠處看,簡直像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曖昧不已。

草屋裡傳來細微的聲響,隨即被風聲掩蓋,即使是夜無邊也沒能聽見。

「什麼地方奇怪?」秋水雖然有些害臊,但也算習慣夜無邊太過爺們的作風,雖被圈在她的臂彎中,幾乎算壓在他身上了,卻沒有絲毫退卻之舉,好奇的問。

說來奇怪,任何人的逼近都會令他恐慌,卻只有夜無邊的接近令他期盼欣喜,秋水知道自己無藥可救的迷戀著她,卻沒想到程度這麼深,果然「情」這一關,沾染上了便能改變所有…他暗自苦笑。

「她說她一個人住,怎麼會有男人的衣服?這荒村的人都去哪了?她幹嘛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有菜跟茶就算了,飯席上的酒從哪裡來的?她又不喝酒,沒道理買來放吧?這些你不覺得奇怪嗎?」夜無邊冷冽的眼珠在幽微光線裡熠熠生輝,條理分明的字句裡所有可疑的點都被她提出,讓人心生疑竇。

秋水看著夜無邊身上那套淺灰色的男子長衫,微微皺眉。

「…或許這村裡曾發生什麼變故也未可知,說不定她不過是不想離開故居?酒…說不定是以前村人留下來的?會不會是妳想多了?婉兒姑娘應該不是壞人吧?」秋水知道夜無邊疑心病很重,只得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不想直言惹她生氣。

是就好了。她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對這太容易信任別人的呆子沒轍的嘆。

夜無邊被欺騙太多次,即使稍微卸下防備也不會全然相信旁人,但她不想多做爭辯,只是聳聳肩倒回去睡。

算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奈她如何?

秋水認為自己說服了夜無邊,心情頗好,自動自發的更貼近她,還蹭了蹭,嘴唇無意間碰到夜無邊的臉頰,他卻一無所覺,喜孜孜的閉眼。

這小子偷親?!夜無邊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扭頭,看到他那張毫無防備的臉,一口氣卡在喉間,怒也不是、不怒也不對,只得扯扯他的臉皮洩憤。

秋水嚇了一跳,委屈巴巴的想問出了什麼事,夜無邊卻要他閉嘴不准多話,搭著他的腰的手卻沒鬆開,更讓秋水摸不著頭緒,不知哪裡惹到她了。

這段小插曲過後,兩隻夜貓子才終於睡下,靜謐的夜晚裡蟲鳴唧唧,幽微的月色均勻的撒在每塊土地上,萬物安寧而柔美…

除了從草屋縫隙朝外窺視的那雙森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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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回來啦,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小姑娘熱情的拉著少女夜無邊的手,殷勤的替她脫下身上的髒外衣,親近得不像下人,還比較像姊妹。

「謝啦小柔,有妳真好。」少女夜無邊回以燦笑,大喇喇的把全部衣服脫得一乾二淨,毫不遮掩的走進內室洗浴。

「小姐,妳怎麼不進去再脫!要是夫人知道妳這樣,妳又會挨罵了。」小柔紅著臉掩面抱怨,少女夜無邊無所謂的大笑。

「又沒關係,門關著嘛,何況我有的妳也有啊!我相信我們小柔才不會去告狀呢。」嘩啦啦的水聲從裡面傳出,少女夜無邊自在的笑道。

「不是這樣說的吧…小姐,妳太沒女人味了,會嫁不出去的。」小柔邊收拾邊訓話,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欸,妳怎麼跟阿娘一樣囉嗦,我才不嫁人哩。」她埋怨。

奇怪,幹嘛老要我嫁人!自由自在不好嗎?她一想到要像娘親那樣相夫教子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當娘是什麼感覺。

「不嫁人難道想娶媳婦嗎?小姐妳再不收斂點,妳的崇拜者又要變多啦,知不知道現在街頭巷尾有多少傾慕妳的姑娘啊?」小柔撫頰嘆息。

「我哪有辦法管別人怎麼想~那妳呢?要不妳嫁我?」少女夜無邊調侃道。

「不要胡說八道啦!真是的!」小柔氣鼓鼓的嬌聲罵,少女夜無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閒扯,青春洋溢的開朗氣氛在室內擴散,和平無憂的日子…

夜無邊四肢麻木,一股疏離陌生的悲痛自心底竄出,無盡的感傷像是束縛的枷鎖,她幾乎已經忘卻的回憶,恍如隔世,猝不及防的撞擊靈魂,教她徬徨失措。

朦朧的夢境漸漸散去,晨曦的光輝自破廟屋頂的空洞射進來,夜無邊茫然的張開眼睛,她隨便往臉上抹去,竟然沾了一手的濕潤。

…又不是做惡夢,她哭了嗎?為什麼?

不,不可能…她早就失去哭泣的權利了,她沒有資格落淚,這肯定只是剛起床眼睛泛酸的自然現象,絕不是哭泣。

她趕緊甩頭,揮去夢裡的餘韻,強迫自己面對現實,這一串動作打擾了安睡在她肩頭的秋水,他咕噥了幾聲卻沒有醒,揪著夜無邊的衣服,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喜孜孜的抖抖嘴唇,含糊的笑著說夢話。

夜無邊舒了口氣,輕手輕腳的讓他躺在牆邊安睡,掖好蓋在他身上的斗篷,捻起秋水垂落在額前的細髮把玩片刻,又看了他幾眼,才慢慢走出破廟尋找吃食。

既然已讓他跟隨,照顧好他就是自己的責任。

可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一個人自在那麼多年,為何會突然「自找麻煩」?

夜無邊踢著小石頭,走在翁鬱綠林中的獸俓上,陽光被樹葉零散的切割開,映在她沉默冷然的面容上,更凸顯了她蕭索黯然的寂寥氣息。

夢境裡的時光如此靜謐安穩,後來的事卻成為她終生的創傷。

相較於她短暫的歡快時期,之後的苦痛折磨簡直像度日如年,她感受憎惡仇怨的歲月佔了她大半人生,這還是實際的天數,若加上感受度一起算,說好幾倍都不為過…而且現在還是持續進行中。夜無邊嘴角扯出歪扭笑容,自諷的想。

後來邊關失防、兵敗城破,蜂擁敵軍無情的用鐵騎踐踏家國,她威風八面的阿爹只剩一顆頭顱還在、阿娘被無數馬匹踩成肉泥,甚至無法辨識模樣、兩個兄長被開膛破肚,敵軍像殺魚那般扯出他們的內臟,踐踏他們的尊嚴、羞辱她們的靈肉…她們過著豬狗不如、痛不欲生的悽慘日子,誰也救不了她們,誰也不會來…

因為會為她遮風避雨的依靠,全都不在了。

都沒有了,怎麼哭號、如何想要挽回,都已無計可施。

滿地死屍血流成河,充滿腥躁味的戰場只有暴虐的兇行不斷上演…如果人間有地獄存在,大概就是在說那裡,這就是戰爭…

夜無邊煩躁的撥亂頭髮,明明走在樹陰下,卻覺得日光極其刺眼,讓她很不適。

行不多時,不遠處的樹叢中發出細微的聲響,夜無邊伏低身體,屏息抽出單刀…

現身的卻是一個怪裡怪氣的少年。

為什麼說他怪?因為他明明身穿土色僧袍與草鞋,頭髮卻不是光的,而是參差不齊像沒修剪過的草皮那樣,極短卻雜亂無章的怪模樣。

帶髮修行的人穿的是簡便常服,只要穿正規僧袍的人,按規定都是得理光的,這是什麼不倫不類的裝束?難道是受不了修行,從哪座寺逃出來的人嗎?

夜無邊猜不透那少年的來歷,目光仍在他身上流轉。

那少年身量不高,約莫十七歲上下,正在抽高的年紀雖看似有點單薄,比例上來說其實勉強算得上精實,從他的步伐能看出習過武,濃眉大眼滿臉忠厚老實樣,背上揹個小小包袱,身上沾滿了泥土落葉,僧袍與草鞋都破破爛爛,這裡損耗一角、那邊缺一塊,看上去跟乞丐差不多落魄。

他沒有注意到夜無邊的存在,愁眉苦臉的到處轉來轉去,不時撥開草叢查看,不知在找什麼,發出相當大的窸窣噪音。

被他這樣一鬧,獵物肯定跑得乾乾淨淨。夜無邊不耐煩的嘖嘴,少年才終於發現她,卻露出讓夜無邊覺得奇怪的表情…像是找到神仙那樣驚喜。

他幹嘛露出那種臉?夜無邊不解的想,就在這短暫的空檔中,少年已奔到面前。

「施主!這位施主!請問你可有金創藥之類的東西?小僧找不到治傷的藥草,正苦惱著,可否贈與小僧一些?」少年無視她冷厲的眼神與毀損的容貌,雙手合十殷切誠懇的看著夜無邊。

夜無邊冷漠的雙手環胸,上下打量著他,並未立時答允。

「你活蹦亂跳的,拿金創藥做什麼?」她問。

「小僧發現一隻受傷的鳥,想替牠療傷,施主若肯伸出援手便再好不過了,請問…」少年鞠躬哈腰極是有禮,期盼的看著夜無邊。

「…萬物都有消亡的一天,如果這是牠的命,那也由不得人類插手,修佛的人不都講究順其自然嗎?」夜無邊冷冷問。

而且,她早在少女時代便已不相信世上有神佛,心裡頗不以為然。

少年似乎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回答,愣了一下。

「施主此言差矣,若是盡了人事還未能挽救,那才是真的順命,出家人豈可見死不救?師父說要慈悲為懷,遇上即是有緣,小僧怎能眼睜睜看牠喪命呢?」他著急的極力解釋,雖理念不合言談間仍是客氣,看來確實是修佛之人,不像私自離寺的頑劣分子,著實叫人不解。

「…拿去吧。」夜無邊雖仍嗤之以鼻,但不多說什麼,扔給他金創藥便轉身離去。

「多謝!多謝施主!上天一定會看到你的善行的!你做了大功德,肯定會有善報的!」少年揚揚手裡的藥,感激萬分的朝夜無邊的背影躬身大喊。

夜無邊只想笑,還以為她真是善人不成?她只是個準備開殺戒打獵的凡人好嗎?

不想多做牽扯與他走相反的路,就是為了不被這個傻和尚糾纏,天知道要是他在她打獵覓食的時候來亂,自己會不會揍他。

算了,這年頭還有這種純真性子,也是難能可貴,當沒看到就好,反正也不會再有交集,她跟秋水吃飽飯就會離開這座山,八成不會再遇上,隨他高興怎麼想吧。

夜無邊立刻將這怪僧拋諸腦後,打了幾隻野兔,採些果子,便往破寺歸去。

寺廟的屋簷還在視線遠處,夜無邊就聽到秋水的呼喚聲,聽著急切惶恐,猜想他是不是遇到難處正在著急,不由自主的加快步伐。

晴朗的陽光中,秋水瘦弱的身影胡亂瞎轉著,他緊緊抱住夜無邊的斗篷,聲嘶力竭的拼命喊著她的名字,像是漂泊無依的浮萍,急迫的想找尋自己的歸根之所,絕美的容顏上寫滿恐懼與無助,如此惶恐而茫然。

「無邊!無邊…妳在哪裡?!無…」秋水轉頭,正好和小坡上的夜無邊對到眼,他那盈滿霧氣,如湖泊般的澄澈瞳孔瞬間發出瑩如星空的亮光,興高采烈的向她奔來,模樣像極了找到父母的小獸。

「你瞎嚷嚷什麼?」夜無邊莫名其妙的看他,平淡的問。

秋水瞥見她手裡的東西,頓時知道她幹嘛去了,不禁暗怪自己小題大作,自己嚇自己,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我以為…妳走了。」他捏著夜無邊的斗篷,侷促靦腆的小聲嘟嚷。

嘖,這「殺傷力驚人」的跟屁蟲,擺那什麼臉,委屈給誰看啊?

正面受到強力秋波攻擊,夜無邊有些承受不住,撇頭暗暗罵道。

「要走也會直接跟你說,我有那麼溫柔還留斗篷給你?」她在心裡默數到十,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沉冷,但語不著邊際,聽不懂是在安撫他還是諷刺他,夜無邊當然不可能輕易讓這個愣頭青「得逞」。

這莫名其妙的「較量」是基於什麼出發點,夜無邊弄不明白,但她很確定自己必須隨時表現得無所謂,不能讓秋水覺得自己少不了他,更不能比秋水需要自己來得需要他,自己一定要是最無情的那個,才不會「再輸一回」。

「…所以妳的意思是,不會丟下我嗎?」秋水微低著頭,目光卻上挑,期盼的問。

…這混帳就這時比較聰明!誰准你亂講的?!我有這樣說嗎?!亂七八糟!

「少廢話。」夜無邊感到事與願違的氣惱,忿忿的甩給秋水怒目,進寺裡快手快腳的處理好食材,拿果子塞住他的嘴巴。

秋水喜孜孜的乖乖吃飯,夜無邊很無奈,覺得自己撿了隻寵物回來添麻煩。

今天是個晴朗的天氣,夜無邊雖威脅過妓院的人不准聲張,但還是想盡快離開這個鎮,省得節外生枝,草草收拾完行囊後便與秋水一齊下山。

蜿蜒的山道幽靜,微涼的風吹拂過枝枒,清新的氣息令人為之舒爽,秋水不時對枝頭上開的花與林間飛舞的鳥獸感到驚奇,簡直像個從沒出過門的閨秀,讓夜無邊無言以對,但她並不厭煩,偶爾還會搭上幾句話。

非常平凡的閒聊,卻莫名讓人感到充實,如此靜謐和諧的時光,她已許久未體會。

「你沒出門過?又不是養在深閨的姑娘,怎麼什麼都讓你覺得新奇?」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半晌,她還是沒忍住,問道。

「我…我身體弱,確實沒出過幾次門,這麼荒僻的地方還是頭一次來…」秋水微微皺眉,苦笑道。

嗯,大概可以理解這人怎麼那麼容易被抓進妓院賣身了…身體不好又性子溫和柔弱,而且家裡還能供不事生產的他吃住,果然是富家子弟出身的吧?

根本是人牙子最好的目標啊…和平時代就算了,當年在兵荒馬亂的戰事中,這種人根本沒有自保能力,連將門出身的夜無邊都那麼悽慘了,秋水沒有被當兩腳羊殺掉已經不錯了,哪還顧得了清譽?

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說話。夜無邊如此想著。

「那你在家幹嘛?總不是繡花打發時間吧?」想歸想,她就是忍不住想戳他一句。

「…看書打發時間。」秋水摸摸鼻子,講得簡略。

他不敢說,前朝覆滅前,他出身書香世家,族中出過好幾位高官,他這樣沾染汙穢的人,如果還自稱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讀書人,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笑丟盡祖宗顏面…曾是舉人的他竟淪落到妓院當小倌的地步,光想就無顏面對。

「嗯,原來你識字,我就想說當初你看到賣身契回到手裡,怎麼沒有那種看不懂的茫然,怪不得啊…」夜無邊了然的喃喃自語,秋水的微笑卻沁滿傷感。

「字寫得如何?圖畫得怎樣?讀書人不都學一堆拉里拉雜的玩意?改天缺旅費就賣你字畫來貼…」夜無邊打著如意算盤,山坳的那端卻出現呼救聲打斷她。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

荒山野嶺中,突然傳來姑娘的求救聲與粗野的叫罵,夜無邊出於本能反應,毫無遲滯的立刻邁開腿,向聲音的來源處奔去。

那是她刻在心底的創痕,女人的尖叫與男人的罵聲,總是讓她想起痛恨的過往,每次都止不住沸騰的殺意,她無法棄之不顧,滿心只有將罪魁禍首殺盡的念頭。

「無邊…」秋水跟不上夜無邊飛也似的輕功,氣喘吁吁的喊。

「你待著不要亂跑。」夜無邊幾次躍起,便又拉長距離,遠遠的拋下話,便不再管身後的秋水,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目的地。

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圍成一圈,七手八腳的拉扯著什麼人,姑娘哭喊的聲音從人群中央傳出,夜無邊聲未出腿先至,抬腳踢翻了最外圍的那人,順勢翻進圈子中央,隔開乞丐們與姑娘…還有一個很眼熟的怪僧。

哭得梨花帶淚的姑娘坐倒在地,掉在旁邊的籃子裡散落幾株被踩爛的藥草,她用纖細的身體護著趴地昏迷的少年,被突然出現的夜無邊嚇到,連求救都忘了。

那少年遍體麟傷顯是遭到毒打,蜷縮的身體緊緊抱著一個小包袱,正是他剛剛背在身上的那個布包,不知裡頭裝了什麼讓他這樣小心護著,人都昏過去了還沒撤手,看來是對他意義非凡的東西。

雖不了解來龍去脈,但眼前的景象除了他們被打劫,還有別的解釋嗎?

夜無邊扭頭,冷冷瞪視人群最前面的人,像在討要說法。

為首的男人眼睛浮腫,有個紅通通的酒糟鼻與暗沉的髒臉,一看就是沉溺酒色的酒囊飯袋,手肘處的布磨出洞,褲管捲起腿上都是泥巴,毛茸茸的手臂十分粗壯。

「沒你的事,湊什麼熱鬧!混小子識相的話就快滾!」他粗聲粗氣的吼,蠻橫的伸手去推,夜無邊不想讓他那隻髒兮兮、不知卡了多少油垢的手摸到,縮身避開。

「老子想插手就插手,你們一群人欺壓兩個人,還要不要臉?」夜無邊被人群包圍,卻從容不迫,甚至威勢還隱隱壓過其他人,她手放在刀鞘上,冷傲的質問。

她嚴肅正經的話卻引來哄堂大笑,夜無邊擰眉,心裡的狂燄越燒越猛。

「哈哈哈,這年頭還有這麼蠢的事?見義勇為是吧?知道倒在地上的小子剛剛跟你說了差不多的話嗎?勸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為首那人笑得眼角都飆出淚花,粗鄙的指著夜無邊的鼻子嘲笑。

夜無邊哪有那麼好耐性聽他繼續廢話,揮拳毫不留情的砸在他那顯眼的紅鼻子上,反手擊中另一個、橫肘再打下一個、抬腿踢翻旁邊的,整套行雲流水的招數快如疾風,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看似毫無章法的野路子,卻每次出手就得到佳績,頃刻間圍在她前面的每個人都領教過她的武藝,人群後撤了好幾步,忌憚卻又虎視眈眈的不肯放棄,圍繞在她們身邊尋找致勝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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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叫她來並不是為了她沒阻止柴爺,可還沒說話就被老鴇那副「尊容」驚得夠嗆,年紀不輕的胖婦這樣梨花帶淚的裝可憐…很可怕好嗎?

老鴇的額頭上確實有道瘀青,以她砸下的銀兩來看,柴爺硬闖進來的可能性很高,她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想交代別的事而已。

「這事我不怪妳,等我們離開後若有人想報官就去,妳盡可如實告知官差經過,明天再上衙門,聽見沒?」夜無邊長舒一口氣,接過小廝拿來的布袋,將屍體收拾乾淨,邊說邊做沒多看老鴇一眼。

全場目光集中在夜無邊身上,所有人都傻住了。

他說什麼?堂而皇之的要人去報官?這麼雲淡風輕的反而可怕啊!

「爺…你要我去報官?」老鴇有些暈,茫然的重複著。

「或是你們打算把屋子收拾乾淨,假裝沒發現也可以,反正屍體我會帶走,你們想怎樣自己選。」夜無邊露出笑容,陰測測的神情立馬讓老鴇背脊發涼。

這這這…這根本是沒得選的問題吧?!

那笑容彷彿是在說:如果我沒被抓進衙門問罪,就上門來找你們「問罪」。

看那山大王般的氣勢,布袋末端還滲出血水啊!

誰敢去報官啊?!爺你這太陰險了,明擺著要我們掩飾啊!何必搞這一齣?!

「嬤嬤定會妥善處理,不讓爺多操心…」老鴇有苦說不出,珠淚暗彈的磕頭保證。

老天有眼睛嗎?她不過是煙花巷裡的三流妓院的老鴇,何必給她這麼大的壓力?

戰爭結束這些年,雖然帝王處事剛決,頗有治世之才,世道大致上算是和平,但畢竟官員的根基還沒打穩,很多案件都一延再延,像這種本就龍蛇混雜的紛亂之處官差根本無暇多管,她要保全這間妓院容易嗎?

官差能在這人來算帳前就抓住他嗎?要是出了差錯,她還有命等官差來查嗎?

千算萬算,老鴇都想不出比掩飾更周全的方法,只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概念,硬著頭皮承諾絕不報官。

「有勞了,這些給大家壓壓驚。」得到滿意的成果,夜無邊勾勾嘴角,放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兩在桌上,便扛著布袋與秋水踏出妓院。

布袋裡裝的人身軀那麼龐大,夜無邊卻像感受不到重量,若無其事像在扛米似的,不知道她那身力氣到底是怎麼來的,直叫人佩服。

趁著雨勢凶猛路上空無一人之便,夜無邊明目張膽的扛著布袋在大街上走,替她打傘的秋水還在震驚狀態,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超出常理的女人。

「…這就能瞞過官府了?」他懷疑的問。

「未必,算是保險罷了,就算他們沒報官,那人的親族朋友也可能報官,我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如果運氣好,那人沒有親近之人,還真有可能避過麻煩。」夜無邊狡猾的冷笑。

「妳…妳好像很熟練?」枉費他吞過一肚子墨水,秋水此時竟不知道該回什麼話。

「怕了?告訴過你,我身上背著數不清的人命,現在還來得及,你想脫身就別遲疑,若是被人認為你我有關聯,就撇不清了。」夜無邊挑眉,眼底那不信任的漠然清楚浮現,弄得秋水心慌。

「我不,妳去哪我就跟著…雖然我什麼都不會,好歹…好歹能陪妳說話解悶,還可以當妳的抱枕…」秋水越說越沒底氣,委屈巴巴的垂著頭,像要被扔掉的小狗。

夜無邊嘴角抽搐,很想一個手刀讓他別鬧了。

該死的,我成了壞人是不是?弄得我始亂終棄一樣,別露出那種眼神!

要是別人早被你弄暈了!這什麼可怕的能力!夜無邊在心裡瘋狂跳腳。

「…算了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現在雨勢很大,我們要避人耳目離開鎮子就只能冒雨出發,快走吧。」夜無邊心亂如麻,怨嘆自己撿了不該撿的人。

秋水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禍」,只是心花怒放的跟著心上人的腳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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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子外邊有座山,夜無邊把柴爺的屍首隨便往山溝裡扔,熟門熟路的拉著秋水躲進某座荒廢的小廟避雨,她來來回回的忙碌著,秋水不知道該幹什麼,夜無邊又像個悶葫蘆似的啥都沒交代,只能跟屁蟲似的傻傻跟在她屁股後面跑。

她把布袋扔進火裡,柴火燃燒帶來溫暖的安適感,裊裊升起的煙霧恰好從小廟屋頂的破洞處飄散,夜無邊與秋水並肩坐在牆邊,沉默無言的分食從妓院帶來的乾糧,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今後我們要去哪邊?」秋水嚼著麵餅,好奇的問。

「走走停停,四處瞎晃。」夜無邊淡淡回答。

沒有目的性的到處走嗎?這樣似乎也挺不錯的…秋水回想著話本上看來的故事,期待的神往著。

不知道路上會遇見什麼事、看到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風景呢?

「…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最好別太期待。」夜無邊瞧他一眼,冷聲道。

秋水疑惑的看著她,夜無邊聳肩想了想,才慢慢接下去。

「我會到處殺人。」她簡略的坦白。

秋水頓住呼吸,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她明明看著不像是個瘋魔的殺人狂,怎麼開口就是殺人?

「殺…殺誰?為什麼?」他喉結滾動,緊張的問。

「沒為什麼,所有該死之人都得殺。」她對秋水的緊張不以為意,堅決的說。

秋水腦筋混亂片刻,突然想起那具被扔進山溝的屍體,得出了結論。

「妳要行俠仗義,斬奸除惡嗎?」他天真的問。

夜無邊差點被噎死,連忙灌水緩解,咳嗽不止。

說哪門子鬼話?行俠仗義?她像是這麼正義的人嗎?!

夜無邊很清楚,自己絕非那樣神聖高潔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建立在私人仇怨上,她殺人只是在洩恨,為了替當初無能為力的自己報仇罷了。

她這樣的人,根本不是俠客。

出發點跟人家完全不同,哪有資格與真正崇高的那些聖人相提並論?

她不是正派人士,或許最汙穢的人還是她。

渴望罪人的鮮血能洗滌她的靈魂,所以用更暴虐的方式制裁他們,卻令自己更陷於汙泥中,究竟誰更惡質根本說不準。

她做不到放下過往,也放不下創傷,如果真有地獄存在,肯定是她死後的去處。

如果掐滅她心中盛放的狂怒之火,夜無邊甚至不知道她還是不是自己。

她回不去純真的少女時代,也做不到成熟的放下執念,卡在尷尬的位置,說穿了就是個半吊子…所以她只能一直前行,無處可歸、無目的的與世浮沉。

說到底,或許她毫無目標的飄泊,只是為了尋一個安身之所…或喪命之地。

「…不是你想的那樣。」但到底是哪樣,夜無邊講不清楚。

殺人便是殺人,說多了就像在找藉口,所以她不願解釋,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虛偽。

秋水一頭霧水,還想再多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夜無邊卻不讓他發問。

「吃你的麵餅,再多話就沒收。」她揉亂秋水的頭髮,強硬的結束話題。

她沒說再多話就把你丟下…秋水聞言心情大好,乖乖的安靜下來。

夜無邊莫名其妙,這傢伙怎麼有時候會自己瞎樂?她說了什麼嗎?

兩人的思維完全是平行線,根本不在同個步調上,但滿心戀慕的秋水根本不在乎,心花朵朵開的認為他的追妻之路有個良好的開端,索然無味的麵餅吃著都變香了。

磅礡的雨聲漸漸停歇,幽靜的山裡蟲聲唧唧,破寺裡的乾燥舒適讓人生倦,秋水哈欠連連,夜無邊看著他那毫不設防的悠哉樣,微不可查的勾勾嘴角。

窩在這種會漏風的地方還這麼安閒,傻呼呼的…

「過來。」她展開斗篷,示意他靠著自己睡。

明明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秋水卻扭捏的遲疑片刻,夜無邊挑眉無聲催促,他只好乖乖依偎過去,被夜無邊摟在懷裡。

糟糕,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變成這樣…還不如女人英氣…秋水自愧不已。

「還委屈了?不是說要當抱枕的嗎?這麼快就反悔?」夜無邊調侃道。

夜無邊從來都是做別人的依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嬌弱,要她像尋常女人一樣柔媚是不可能的,什麼撒嬌溫順跟她完全扯不上邊,絕不可能如秋水想像的那般倚著他…才會有這麼與眾不同的畫面。

「我沒有…只是…只是怕妳嫌我不夠像個男人。」秋水拿捏不準措辭,含糊不清的嘟嚷,夜無邊面色微變,陰寒的捏起秋水的下巴。

「怎樣叫「像男人」?怎樣又「像女人」?若說你不像男人該嫌,我又算是什麼?當不成男人、也做不了女人,在你眼中不就毫無價值可言?」夜無邊冷厲的瞳孔映出歪扭的火苗,窮追不捨的夢魘像鬼影一樣盤旋在她腦海裡,讓她偏激而暴躁。

秋水不知道為何好端端的突然惹毛她,渾身繃得僵硬,如芒刺在背的哆嗦著。

「…我、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怕妳嫌棄我…」他嚇得要命,睡意整個消了,結結巴巴的解釋,湖泊般的眼珠像是湧起水霧,沒有半分哭腔卻有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憐之感,夜無邊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挫敗感。

該死的,又是那種威力強大的秋波!這招到底是跟誰學的!

其實夜無邊都知道是自己激進狂躁反應過度,秋水根本沒有惡意,只是一時放不下性別的束縛,又深怕被自己拋棄,想提升自己的重要性,才會說這些。

她閉眼深呼吸,強迫自己心無雜念,手自他的下巴移開,卻捏捏他的臉以示懲罰。

「你說你傾慕我,想跟我走,那今後就別再提那些無聊話。」她冷冷要求。

究竟是哪些話無聊,秋水還抓不太住重點,但他不敢細問,只得懵懵懂懂的點頭。

「睡吧。」夜無邊背靠著牆,摟著秋水瘦弱的身體,突然覺得很疲倦,便不再多說,逐漸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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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夢境裡,夜無邊回到了戰前的時光,站在自家的院子裡痴痴發怔。

而今二十七歲的夜無邊看到少女時期的自己從廳堂裡跑出來。

她提著一把單刀,身著藍色短打服,高高紮起的馬尾隨著步伐甩動,澄亮的眼珠映著蒼藍色的晴空,陽光中她粉嫩無暇的臉蛋小巧可愛,五官標緻卻不顯柔弱,兩分英氣、三分凜然、剩下的全是傲氣,身子雖小卻十足有將門之女的風範,拿單刀的架式嫻熟,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阿娘,我要去練武場了,阿爹跟兄長在等我呢!他們說今天要教我新招喔!回來我演示給妳看!」她笑著,嘴裡的小虎牙發亮,活潑開朗。

有一婀娜女子從廳內緩步而出,素色的服裝高雅簡潔,更凸顯了穿衣者的風情,女人梳著雲髻,步搖因為她的動作輕微搖晃,發出叮鈴叮鈴的細小聲響。

夜無邊與她幾乎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五官神似無比,但氣質卻是天差地遠,她溫柔賢淑的模樣與柔軟的身姿,恰與少女夜無邊完全相反。

娘親是個嬌弱溫婉的賢妻良母,非常典型的女人,而夜無邊卻不是。

她不甘示弱、倔強不服輸,打架衝第一,也不學女紅,整日就是練武,滿腔抱負想征戰沙場為國效力,傳統的娘親雖有些不喜,但看女兒那樣興致高昂,久了也只得無奈的隨她去,畢竟是親骨肉,不寵她誰寵呢?

至於外人怎麼說,隨便他們吧…女兒高興比什麼都重要。

夜無邊記得當時娘親文靜的臉上總是這麼寫的…她苦澀的揚唇。

她們一個像火一個像水,夜無邊知道當初自己心中的「火」還是乾淨的,是溫暖純粹的,跟現在胸中那團鬱結仇恨的汙穢之火完全不同…那時她有凌雲般的志氣與風骨,現在卻被那噬骨戾氣折磨得面目全非…

夜無邊面色灰敗的咬牙,明知這不過是幻夢,但她卻不肯將目光移開。

「妳啊,再過幾年要嫁人了,成天舞刀弄槍的,看誰娶妳?」娘親點點少女夜無邊的鼻尖,卻不阻止她出門,還遞給她一個食盒。

「我才不嫁人呢,我陪阿爹阿娘就好。」她俏皮的吐舌,笑嘻嘻的跑出門。

「記得跟妳爹和哥哥一起吃啊。」娘親無奈的掩唇苦笑,站在門口送她離開。

場景變換,夜無邊面前是開闊的練武場,四方沙土飛揚,演武場中央站著她爹與兩個兄長,少女夜無邊興高采烈的下馬飛奔而去,父兄亦展臂歡迎。

「阿爹!娘親要我送飯來!」她笑嘻嘻的高舉食盒,像是炫耀珍寶。

父親一身厚實的銀色戰甲在正午陽光中閃耀光輝,上頭的刮痕與他健壯的身軀相得益彰,加上鮮紅色的披風,整個人看起來虎虎生風神氣無比,他威武嚴肅的臉在見到當時的夜無邊後,整個化成春水,寵溺的將她抱個滿懷,用鬍渣磨她的臉,少女夜無邊嘰嘰喳喳的笑著閃避,還伸手扯他的臉皮玩。

「阿爹,你怎麼這麼偏心?咱兄弟來練武場都沒這種待遇。」夜無邊的兩個兄長是雙胞胎,一個拿食盒在偷吃,一個替夜無邊拿刀,卻異口同聲的抗議。

夜無邊的父親與少女夜無邊相視,露出陰險的狡詰笑容,同時展開手臂朝兄弟倆撲去,身板還沒長起來的少年哪禁得住父親如熊一般魁梧的身體與小妹張牙舞爪的攻擊,被擠得早飯差點吐出來,連連哀號著鑽出逃跑。

「哈哈哈!不是要阿爹抱?躲什麼?」父親朗聲大笑,中氣十足直衝雲霄。

四個和樂融融的笑成一團,周圍的士兵見狀也忍俊不止,肅殺之地瞬間被溫馨的氣氛沖刷,剛肅威猛的煞氣盡失,何等安詳的往昔。

夜無邊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痴痴看著少女時期的自己與父兄在練武場活動,阿爹和藹的注視著兄妹三人的比試,她學了新招,興沖沖的擺弄整個下午,弄得全身大汗淋漓滿是塵土,兩個兄長不時逗弄她一番,被她拿棍子在後面追,父親不但沒阻止還鼓掌叫好,直到兄長嘻皮笑臉的討饒才結束這場玩鬧。

夕陽西下,少女夜無邊坐在父親肩頭,兩個兄長跟在旁邊,嘻嘻哈哈的回家。

娘親一如既往的捏著父親的耳朵,毫無威攝力的柔聲笑罵,怪他把孩子帶成小野人,而這位叱吒沙場的將軍卻很沒骨氣的陪笑裝傻。

少女夜無邊與兩個兄長心有靈犀的偷笑,躡手躡腳的各自回房洗浴,讓他們夫妻倆自己解決教育問題,非常沒有義氣。

少女夜無邊推開房門,有個水靈的小姑娘便從內室探頭,朝她燦爛一笑。

夜無邊渾身繃緊,黝暗的瞳孔爆出精光,像是噬人野獸那麼駭人,她捏緊拳頭指關節喀喀作響,鐵青著臉青筋浮出,滿臉都是強烈的殺意憎惡,卻有隱約有幾分悲痛欲絕的淒然,但她並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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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有幾分蠻力,但也不過如此。」夜無邊像是在看小蟲一樣的陰冷眼神掃過,柴爺因用力過猛而通紅的臉霎時僵住,在他眼前的彷彿不再是個乾癟「青年」,而是頭下山的猛虎,如利刃鋒芒的冷厲眼神嗜血而狂暴,讓他腦筋一片空白。

夜無邊退了一步,突然平地躍起,扭轉身軀的同時,將全身的重量與旋轉的力道灌注在手裡的椅子上,不但弄斷了柴爺持椅的那隻手臂的骨頭,還附加衝擊力道,連人帶椅的再次讓他摔飛出去,背脊狠狠撞上牆,頭破血流鼻血噴湧,全身痛得像快散架,哀哀鬼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兩條手臂都被打斷的他爬也爬不起來,狼狽不堪可笑至極,全然沒了剛才逞凶時的那種驕傲。

無視沾滿灰塵木屑在地上扭動的髒東西,夜無邊瞥向衣衫破碎的秋水,那一臉呆住的傻樣看得她心情莫名的好,走上前扯起被子替他披上。

「牙齒有斷嗎?」夜無邊拂過秋水的臉頰,淡淡的問。

秋水怔怔搖頭,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佩服至極,腦子一片混亂說不出話。

「嗯,拿著。」夜無邊從衣襟裡取出一張紙,隨意放置在秋水身邊,就轉身朝柴爺走去,拎起他的衣服就往外邊拖。

秋水低頭看去,那紙上的內容卻讓他差點把眼珠子掉出來。

那是他的賣身契!夜無邊替他贖身了?!

他驚喜錯愕交雜,目光在夜無邊與紙張上來來回回好幾次,不敢置信的笑了。

他自由了?從今以後他不必再出賣自己的靈肉?

秋水對此打從心底感到亢奮,但某種惶恐卻仍如影隨行的相伴。

他只會讀書,什麼都不會,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他該做什麼來營生?

無邊…會帶他走嗎?秋水祈求的想。

那頭混亂的騷動還未終結,柴爺仍在叫罵。

「操!混小子你知道老子是誰嗎?!敢對我動手!你他媽活膩了!老子可是有功勳的退役官兵!你是什麼東…」雙臂皆廢的柴爺面紅耳赤口沫亂噴,動作難看的試圖掙脫夜無邊的拖行,連聲叫罵著。

夜無邊本來毫無反應,平靜的任由對方爆粗口,聽到後半截的話卻突然停住腳步,低頭冷冷的看著他。

那雙毫無感情波動的雙眼,突然滲出極強的凌厲殺意,似乎蘊含著殺伐多年的暴戾氣息,冰寒得猶如萬年雪山,狠戾的讓人像咽喉被掐住一樣難以呼吸。

「官兵?」夜無邊低沉而兇殘的聲音像是滔天怒雷,滾滾而來的死亡預感讓他冷汗直流,她只說了兩個字,柴爺那蠻橫的氣勢便瞬間蒸發,癱軟的僵在原地。

夜無邊放脫柴爺的衣領,不待他繼續放肆,便用力揪住他的頭髮,狠狠將他的頭壓在地上,像拿槌子敲釘子,暴力而瘋狂的使勁撞。

「呃啊…」柴爺牙齒碎落,額頭被撞出好大一道傷口,鮮血淌了他整張臉,他嚇得屁滾尿流,掙扎無果連連抽搐,頭髮被扯落好幾把,完全無法抵禦這樣的暴行,甚至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含糊的哭嚷。

過不了幾下,他的五官已被弄得血肉模糊,口吐血沫的蜷縮在地。

夜無邊抹去臉上沾到的血,毫無憐憫的往他造孽的命根子踢去,淒厲的長嚎仍沒讓她終止這場暴行,她顯然沒打算放過對方,大步流星的朝著窗邊走去。

她的刀子就放在那邊。

秋水知道她想幹嘛,面色煞白顫抖著唇,手伸在半空,不知該不該阻止。

「無邊…不…」這個人是個人渣,可是…可是殺人…

啪嚓!他只是遲疑了幾秒,柴爺的腦袋已經跟身體分家。

鮮血灑滿了整間屋子,染紅了地板,夜無邊全身都被濺得通紅。

天空一道驚雷乍響,夜無邊背光而立,只一雙嗜血的眼珠發著光,猶如地獄裡爬至人間的鬼神,身上散發著彷彿能屠盡天下人的凜冽殺意。

全場鴉雀無聲,甚至沒人敢大口喘息,深怕那把刀尖還在滴血的凶器會指向自己,而後淪為下一個犧牲者。

小廝張著嘴不敢看面前的惡煞,腿軟的跪在門口,望著逐漸擴大的血泊發怔。

秋水凝視著夜無邊的背影,瞥向她因用力過猛導致青筋浮起的手,忽然很想上前拍拍她的背,但卻移動不了半分。

暴雨滂沱閃雷不斷,空氣凝重沉滯,一抹涼意油然而生,不知是雨水的氣息,還是夜無邊身上散發的殺氣所致。

「你。」夜無邊深吸一口氣,突然指向小廝。

小廝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大爺饒命,剛剛的事小人什麼都沒瞧見,求您放小人一馬,小人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他以為夜無邊要殺他滅口,語帶哽咽的拼命求饒。

「閉嘴。」夜無邊不耐煩的甩手打斷,小廝立刻摀住嘴巴,不敢再多嘴一句。

妓院裡來看戲的人沒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夜無邊掃視外面的人的目光又如此恐怖,沒人有膽子挪動腳步,更沒有蠢貨嚷嚷著要報官,全都噤如寒蟬般不敢出聲,乖乖等候夜無邊發落,甚至連打手都僵在原處。

天殺的,妓院常有人鬧事沒錯,但雖然這裡是三不管地帶的三流妓院,有人被殺還是頭一回啊!打手們在心底叫苦,後悔自己幹嘛不去種田,今天才會撞見這晦事!倒楣透了!看那兇相,要是不識時務可就完了!

這些只長肌肉中看不中用的人,說到底還是沒見識過真正的血腥場面,滿腦子都是這種窩囊想法,更甭提那些身嬌體弱的娼妓小倌了,早有好幾個人昏厥過去。

「去拿布袋來,我自會收拾乾淨,找老鴇過來,今天你們店的開銷我全包,生意別做了,聽見沒。」夜無邊不理會外邊看她像看妖怪的眼神,將刀子隨意在柴爺的衣服上抹淨,便爽颯的轉身入內,平淡的替自己倒茶。

那態度鎮靜到讓人更增恐懼,才剛殺了一個人,語氣卻像在點菜一樣,叫人如何不懼?聽到那顯然在驅趕人群的話,眾人瞬間鳥獸散,各自回房以求自保。

至於秋水跟小廝與老鴇,只能說他們倒楣了…眾人不約而同的想著。

被點名的小廝不敢反抗,連滾帶爬的跑去找龜縮在房裡的老鴇,整路跌跌撞撞,背影要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夜無邊疲倦的揉捏眉心,雖自覺衝動,可心裡沒有半點後悔。

這裡是城鎮中,可不是荒山野嶺的山賊窩,隨意出手可能惹來麻煩,這她一清二楚,但她就是無法容忍那種骯髒東西。

多可笑啊,她這將門之後,而今卻如此厭憎自稱官兵之人。

她知道還是有好官兵,但她一聽到這個詞,加上他本要對秋水施行的凌虐,那髒東西的身影便瞬間與她的惡夢重疊,仇恨之火立時吞噬她的心靈,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斬下他的頭,理智蕩然無存像是得了失心瘋。

她不知道自己想救的到底是秋水,還是當初那個求助無門的自己…

夜無邊在滂沱雨聲裡,目光空洞的望著大門口,莫名不想轉頭去看秋水。

他肯定看到自己那渾身是血的汙穢模樣了吧?或許正嚇得蜷縮在被窩裡發抖?

那雙澄澈透亮,會說話的眼睛,是不是蒙上了陰影?

…如果是那樣,也好…至少他就不會再露出那副傾心的模樣,不會想跟我走。

像他這樣的人,還是不要跟自己有太多牽扯得好。

最少他還有重頭開始的機會,不必跟一個陷在黑暗中的人糾纏不清…

夜無邊思緒越飄越遠,心情卻越發煩悶,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一個冰涼濕潤的物體突然輕柔的貼到臉上,夜無邊愣了愣,轉頭看去正巧對上秋水的臉,她不清楚自己露出了什麼表情,她只知道秋水的神情裡帶著溫憫,專注而仔細的替自己拭淨臉上沾附到的血漬。

溫憫。

為什麼?那表情什麼意思?夜無邊不能理解,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己沒有絲毫抗拒的念頭,甚至還覺得被那雙手觸碰挺舒服的…他明明是個男人。

夜無邊垂眸,遮住眼中化不開的無解情緒,溫順的任由對方淨臉。

秋水心裡很害怕,但他卻不願意在臉上表現出任何端倪。

他雖怕那顆血肉模糊的人頭,但更怕的是夜無邊對自己拉開的距離。

雖然以倫理道德來看,這樣的想法簡直違背常理,但人都有說不上來的瘋狂之處。

或許他對她的癡迷已到了瘋魔的程度,否則如何解釋他現在的態度?

從小秋水便是個溫柔和善的孩子,即使長大了還是那樣溫順柔和,逆來順受到甚至有些膽小,看到有人被殺不可能不恐懼,可畢竟他遭遇過那些破事,哪有不恨的道理?照說此時他應該感到痛快,可他更強烈的情緒卻是同情憐憫。

簡直病態,分歧的感情波動堪比精神分裂,秋水有自覺卻無意改變。

…是因為無邊的表情讓他不忍嗎?還是自己其實並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善良?

遲疑的原因是什麼?其實自己並不想阻止她殺人嗎?

為什麼一個剛剛還無情殘殺的人,會露出那種自厭到悲涼的表情呢?

秋水沉默的糾結,放在懷裡的賣身契炙熱得像要燒起來。

他只想得到一個回答。

外頭雨聲嘈雜,室內卻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清楚聽見。

「…我可以跟妳走嗎?」半晌,秋水下定決心,吐露哀求的低語。

夜無邊明顯僵住,呼吸甚至停了一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

她反手扣住秋水瘦弱的手腕,散發精光的黝暗瞳孔攝人,彷彿能看透人心深處。

「…你不怕?」夜無邊目光一瞬不移,打量著秋水天仙般的絕世容顏,宛如在找什麼能讓她「不受騙」的破綻,又像在尋求什麼渴望之物,如此真切而炙熱。

「我不怕妳。」我只怕妳我從此天涯相隔,無緣再見。秋水在心裡補完句子。

「這不是我頭一次殺人,殺了多少人我自己都算不清,跟在我身邊還會看到更多人死在我的刀下…你就沒想過哪天我把刀子對向你?」夜無邊冷聲質問。

「妳不會濫殺無辜。」秋水篤定而堅決的回答。

夜無邊冷笑,甩脫秋水的手,拳頭重重砸在桌上,震得茶水濺出,但無人理會。

他怎麼會這樣認為?她刀下亡魂無數,從屠了人家滿門後就一直在血海裡打滾,他腦子有問題嗎?她看著像良善之人?別開玩笑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跟我才相處多久?以為很了解我嗎?被我濫殺的可多了去,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美好。」夜無邊慍道。

他憑什麼如此肯定?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他哪能搞清楚?

「…妳我確實交情尚淺,妳從前的事我不清楚,說不定妳的確是對的,但我相信妳…相信妳不會傷我。」 秋水盲目而崇信的狂言出自那張溫潤臉龐,頗有超現實的感覺,讓夜無邊為之語塞,良久無法作聲。

「…為什麼?」夜無邊乾澀的問,即使她明知道答案。

「因為我…傾慕妳,不想離開妳。」秋水整張臉通紅,捏著衣角膽怯但清楚的表達心中情意,微微顫抖的手指顯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如果她不願讓我相伴,憑自己的本事無論如何追不上她的步伐,所以他只能祈求。

夜無邊弄不懂他為什麼會愛上自己,啟唇卻不知能說什麼。

雨聲淅瀝,寒冷的風灌進室內,像極了她當時跪在荒野裡的場景。

那時她望著那座荒墳,心裡頭除了無盡悲痛與怨恨,還有什麼?

「我居無定所、漂泊浪蕩,總是在生死中徘徊,就算有銀兩可花,跟著我也未必能過上好日子…你就不擔心受騙吃苦?」夜無邊撇頭,不想面對秋水澄澈的眼睛。

【受騙】

秋水抓住了關鍵字,心下恍然。

這個詞,是對誰說的?怕不是對她自己說的吧?她如此不信任別人嗎?

他淡然一笑,親手將自己的賣身契遞給夜無邊,單膝跪下鄭重的握住她的手。

「妳救了我,今後我是妳的人,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只要妳願意相信我。」

他輕柔和緩的以退為進,若要卸除她的心防才能搏君青睞,要他為奴也甘之如飴。

驚天落雷劈下,強烈的光芒從外頭打進來,夜無邊臉上的表情秋水看不清,但他被夜無邊用力敲桌子的聲響嚇到,她粗糙而滿佈傷疤的手從他掌中抽離。

紙張被撕得支離破碎並拋飛,滿天飛散的紙屑猶如落雪,秋水心下一涼,以為這是夜無邊無聲的拒絕,黯然的低下頭不發一語。

夜無邊卻粗魯的將他拉近,兩個人的距離近到幾乎能碰觸彼此的鼻尖。

「…我不是為了讓你做賤自己才幫你贖身的!你自由了啊!」她吼道。

夜無邊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就是有股滾滾烈火在心裡燒個不停,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秋水那般委屈的模樣,不願他再有半分「小倌」的發言。

他應該要抬頭挺胸,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好好活著,幹什麼跟自己這種髒東西牽扯不清!腦袋被門夾壞了嗎?!

相較於當局者的夜無邊,方才被嚇懵的秋水卻發現了令他喜悅的事情。

那張盛怒的臉上蘊藏的內心波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對自己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她不想承認,可她全都表露出來了!

「你笑什麼笑?」夜無邊發現秋水的表情變化,語帶怒意的問。

「…我現今是自由之身了,高興啊。」秋水乾咳兩聲,以掩飾自己的欣喜若狂,隨便找了個藉口混過去,就怕刺激到夜無邊,結果壞了好事。

夜無邊擰著眉心,上下打量著秋水,很認真的思考對方怎麼回事,秋水趕緊無辜的回望她,像是什麼都沒發覺。

整個場面亂七八糟,外面暴雨狂雷、地上有個人頭、到處都是血跡,一個人在賣力「表演」,一個人在挑「錯」,完全沒有戀情展開的感覺,簡直莫名其妙。

如果這是場戲八成被人罵得狗血淋漓趕下台,偏偏這是現實。

比戲劇更超出常理的現實,無怪總說世事變幻莫測,切莫隨意揣測,實叫人愕然。

顫巍巍的老鴇面前見到的就是這樣驚世駭俗的場景,夜無邊冷冽的眼神看過來時她才回神,張皇失措的鞠躬哈腰。

「爺,爺…你可不能怪嬤嬤,剛剛柴爺硬要來找秋水,他硬是把銀兩塞到我手裡,還…還打我,不是我不阻止,是他…」老鴇目光瞥見地上的人頭,抖得更激烈,按著頭上的腫包,淚眼汪汪的討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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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送來所需後,夜無邊一口食物沒都動,只是撕破乾淨的布,慢慢的將貼在秋水身上的布浸濕,稍微替他清理一番,沒有開口說什麼安撫的話,只淡淡的要秋水別緊張。

「我無意間得了瓶奇藥,能讓傷口快速癒合,但是很痛,你要忍著。」夜無邊撥開秋水披散在臉上的頭髮,淡淡說道。

秋水視線朦朧,紅腫的眼眶泛酸,但不是因為受不了疼痛。

是那雙在他身上塗藥的手太過溫柔,他承受不住。

那雙佈滿傷疤硬繭的手,如此輕柔的在他汙穢骯髒的身體上遊走,冰涼的藥膏沁入傷口,帶來火燒般的灼熱劇痛,但他冰冷的心卻因此溫暖許多。

小廝在旁邊瞧得瞠目,這滿臉傷疤、說話兇悍冰冷的人,竟如此對待一個髒兮兮的傷患,何況那還是個素昧平生的小倌!

秋水是有何種魅力啊?他們也就睡過一次,竟然就這樣擄獲了這冷面財神的心?

(當然,這完全是個烏龍,但是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真相,反正事實就是夜無邊的確無微不至的照料秋水,在外人眼中看來就是「他」動真心了。)

「你去拿新被褥過來,然後弄碗清淡的粥,再去跟老鴇說我待在這幾天就給幾天的錢,辦好了再賞你剩下的。」夜無邊無視小廝怪異的眼神,扔了碎銀給他,便又轉頭耐心的替秋水處理傷勢。

小廝一步三回頭的退出去,差點沒跨過門檻摔得狗吃屎。

他在妓院待了很久,這種奇怪的客人還是頭一回見,懷疑那人的腦子有問題。

「…為什麼?」秋水本來如初春鳥鳴的婉轉聲線嘶啞不已,虛弱的問。

夜無邊答不出來,她比他還想知道原因好嗎?

「…我高興。忍一忍,這床被褥不能睡了。」她冷著臉敷衍過去,動作卻堪稱小心翼翼,慢慢的將他抱起,秋水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又怕摔下去,只得硬著頭皮將手搭在夜無邊肩頭,身體緊緊貼著她,幾乎整個人的重心都在她身上,面紅耳赤的靠著她的頸窩,尷尬又害臊的沉默著。

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赤身裸體?何況自己還是男的,有什麼好羞?

早已被糟蹋得毫無尊嚴可言,但還想著臉面,真是自慚不已…而且這畫面跟立場好像哪裡不對,就像他們那顛倒的「形象」一樣,錯置得出奇。

秋水在神遊,夜無邊是習武之人,本來力氣就比尋常女子大,抱起秋水完全不費力,此時疑惑的掂掂他的身體。

這傢伙也太輕了吧?根本沒幾兩重,風強一點說不定能飛走,以這重量來看,就是要抱兩個他都沒問題,到底有沒有吃飯?不知這皮包骨似的瘦弱身軀怎麼撐到今天的?話說回來,那藥這麼有效?不痛了?

剛剛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這會竟有力氣抓住我?

夜無邊納悶不已滿腹疑問,沒發現秋水完全是因為害臊的加持,才激發潛能。

秋水沉浸在夜無邊脖頸處那若有似無,飽含自由氣息的草木味時,突然回神僵硬的與她拉開距離,深怕自己身上殘留的臭味會惹她嫌棄。

「幹嘛?不要亂動。」夜無邊正忙著用腳把髒被子踢下床,秋水突如其來的躁動干擾她,抱住他的力道又緊了幾分,甚至還讓他更貼近自己的身體。

「…我身上很髒、很臭…」秋水滿臉通紅,含糊的嚅囁著。

「雖然泡不了水沒能弄得很乾淨,但也沒多臭啊,你是嫌我擦得不夠乾淨?這點味道算什麼?以前在軍營裡還有更臭的…」夜無邊講到一半,突然閉口不言。

秋水看不到她臉上表情,侷促不安的動動,不敢講話了。

軍營?她是軍營出身的嗎?說到軍營裡的女人,不就是…

不,不對,或許她是軍眷?但是她那身傷痕…秋水胡亂猜測,更不敢說話。

小廝急著領賞的效率快到讓人措手不及,同時恰到好處的打破這陣沉默。

他抱著被褥進門的同時,夜無邊下意識將秋水裸露在外的背脊轉向,讓自己的身體擋住別人的視線,秋水只有兩條腿被小廝看到。

呦,還沒好起來就趕著「享用」?噯?好像不是?只是替他遮擋目光?至於嗎?雖說他身體沒傷時確實是個讓人垂涎的貨色,可被折磨成那副鬼樣子誰還吞得下去?小人可不像您一樣重口味啊…小廝見狀忍不住暗暗吐槽。

但他是個鬼靈精,自然不會多嘴,為了賞賜自動自發的替沒空的夜無邊鋪床,手腳麻利的把髒被子拿去扔,前腳才剛走,後腳就回來送熱粥,速度簡直堪比狂風。

「…還真是能幹。」夜無邊看看樂顛顛捧著錢袋離去的小廝,感嘆不已。

秋水沒能開口,滿腔感激彭拜,幾乎讓他熱淚如傾。

她替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賤軀,護住了所剩無幾的尊嚴!

普天之下還有誰會這樣對他?他不過是個骯髒的小倌!

夜無邊沒發現她的無心之舉拯救了一個生無可戀的男人,更沒發現秋水死寂的內心因為這些行為,起了怎樣激昂的波瀾,只顧著要餵飽他。

秋水確定自己無藥可救的淪陷了。

夜無邊知道秋水現在不能坐,便自己坐在床上,讓他的臀部位在自己雙腿中間的縫隙,左手扶著他的腰,右手拿碗給他,臉上表情平靜坦蕩,看不出喜怒。

秋水癡迷的凝視夜無邊,甚至忘了痛楚,剛剛還毫無氣力的身體像是做夢,捧著熱粥啜食的同時,目光仍牢牢巴在夜無邊臉上,彷彿在確認她不是幻象。

「老看我幹什麼?滿臉醜疤痕,不怕嚥不下去?」夜無邊弄不懂秋水,不解的問。

「妳不醜。」秋水恍惚而沉醉,吐出的話語卻堅決無比。

「你腦子燒壞了。」夜無邊不以為然的揚起唇角,無奈否決。

這張臉還能看嗎?別說笑了,大大小小十幾道傷疤,能看?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否則她何必在外面時都要戴著面罩?

秋水還想說點什麼,夜無邊擺擺手,他只得乖乖安靜喝粥。

夜無邊扶著他的腰,直到他吃完粥都沒有動,稱職的當椅子。

秋水被她督促的眼神看得緊張,加上還是赤裸狀態,那碗粥是什麼滋味也搞不清楚,捧著空碗回望夜無邊的眼神充滿歡喜與羞怯。

天殺的,一個男人,怎麼有辦法表現得那麼勾人?

夜無邊黝暗的瞳孔幾乎快被閃瞎,不明白那雙眼睛怎麼能像映照出星空的溪流般,閃爍如此璀璨的光輝?「秋水」之名當真無愧啊…

鬼使神差的,夜無邊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自動伸了過去,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很好,吃得很乾淨。」夜無邊隨口敷衍以遮掩自己麻亂的心情,卻讓秋水蒼白的面容瞬間脹紅,氣氛突然變得莫名曖昧。

…這什麼情況?照理來說這種純情的畫面不該出現在這兩人身上,他是小倌、她是前軍妓,這種青澀的場景怎麼說都輪不到他們頭上啊!

不不不…秋水這傢伙肯定是因為驚嚇過度,現在覺得有恩於我所以眼神炙熱了一點,絕不能誤會啊…夜無邊甩甩頭,在心裡自我催眠,堅持自己看錯了。

她再也不相信愛情,更別提對方是個男人,所以選擇迴避對方那雙會說話的眼眸,將秋水放回床上歇息,故意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讓滿身傷疤暴露在外,自顧自的淨身,卻不想去確認對方是否因此變了神情。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就不相信誰會對這種破爛身體「動心」。

夜無邊冷笑,嘩啦啦的水聲裡,卻沒有其他聲音,靜得很詭異。

她還是耐不住性子,轉頭瞥向秋水所臥處,卻看到他維持趴姿,專注的玩自己的手指,整張臉還是紅得跟夕陽一樣,夜無邊抿著唇,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這有點離譜啊!第一回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你叫我該做何反應?

她冷硬的表情有點裂痕,心裡無數不成句的詞亂飛,卻沒能統整出結論。

事態的發展超乎她的預料,怎麼都弄不明白為何會變成這樣。

最後她做了非常有辱將門作風的決定…裝死。

她一樣擠上床,坦蕩蕩的挨著他睡覺,用行動證明自己只是當他是抱枕,沒有其他意思,明裡暗裡的要他不要「想歪」。

   但顯然事與願違,秋水的目光只有更熱烈,夜無邊只是白忙活一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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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無邊悉心照料與那瓶奇藥的作用下,在經過半個月的時間後,秋水的傷勢奇蹟似的已癒合得差不多。

夜無邊沒有特別表示什麼,秋水的心卻因為傷勢好轉逐漸下沉。

她會不會離開?我何時還能再見她一面呢?

這麼久了,我怎麼就問不出口…她究竟打算怎麼樣呢?

他忐忑不安,偏偏夜無邊像個蚌殼一樣,寡言少語從不多說什麼。

燭火嗶嗶啵啵的跳動,幽暗的斗室裡,夜無邊近在咫尺的臉安穩的睡著,秋水被她抱在懷裡,望著她的睡臉兀自煩惱。

…她說,男人的裸體她看到不想看了,可她明明也說過「不喜歡男的」,那她是如何看到厭膩的?

秋水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滑過夜無邊臉上的傷疤,有種不該多問的直覺。

她是經過了怎樣的人生呢?遇過什麼人、遭遇了什麼事,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他好想更了解她,可他又怕惹她不快,就此天涯相隔…至死都不得再見…

「…如果我求妳帶我走,妳會答應嗎?」秋水嚅囁的呢喃著,他沒膽在她清醒的白天問出口,明知道她睡著聽不到,可也只有現在他才敢大著膽子詢問。

夜無邊嘟嚷兩聲,翻過身背朝著秋水,睡得正香甜。

秋水失落而苦澀的揚起嘴角,貼著她的背,沉浸在她的香氣裡,慢慢進入夢鄉。

…他這樣骯髒的小倌,手無縛雞之力、一無所長,如何要求她帶著自己上路?

至少…至少讓我再多沉醉在這場溫柔的夢境中,讓餘生能有些甘甜能夠回憶…

感到身後的人真正陷入睡夢中,夜無邊睜開眼睛,望著燭火微光,失眠了一夜。

奇怪,這些天她每夜分明都睡得安然,偏偏今晚感到那灼熱的視線就睡不著了。

並非讓人悚然的慾望目光,而是像柴火燃燒時那樣暖呼呼的感覺…

睡不沉的原因不是長年令她厭煩的戒備感,而是另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被那樣珍重專注的看著,是多久以前的事?她眼神黯淡,回憶起從前短暫的安寧。

闔著眼皮都能感受到那種崇敬而愛憐的熱度,叫她無所適從,只能裝睡了事。

…他想跟我走?是想藉她之力脫離火坑?

或許是,但又不全然是對的…原因夜無邊心裡有底,凌亂了整個晚上。

 

秋水在晨光裡慢慢轉醒,身邊的人卻不知是何時離開的,他迷糊的四下張望,以為夜無邊又是去替自己取藥,在微帶餘香的被窩中賴床。

這半個月,夜無邊將他養得懶散多了,竟養成他睡回籠覺的習慣,秋水愜意而舒適的蜷縮在溫暖的新被子裡,滿心期待的等夜無邊回來。

一陣吵鬧聲打斷秋水的睡意,他迷茫的看向門邊。

「…柴爺!秋水他不便見客…」小廝在門外阻攔的聲音傳了進來,秋水渾身一顫,面色煞白猶如聽到世上最糟的噩耗,難以克制的簌簌發抖。

柴爺?!不、不是他來了吧?!

秋水驚慌失措的抱著棉被,縮到床上最角落,盈滿恐懼的雙眼睜大,牙關打顫,抖得跟篩子一樣,巴不得原地消失。

腦海裡不由自主的回憶起被蹂躪的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下手狠辣的摧殘自己的身心,讓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難以忘卻的恥辱與劇痛,至今仍時常讓他心驚肉跳的在半夜裡甦醒,冷汗涔涔沁濕秋水的衣裳,胃裡陣陣翻攪,頭暈目眩幾乎昏厥,創傷後的驚恐讓他陷入重度恐慌中,完全無法思考怎麼脫身。

他早就汙穢得沒臉去見列祖列宗,當小倌這麼多年,被糟蹋的次數多得讓他數不清,唯獨這人造成的傷害讓他嚇得六神無主,足見那人是何等粗暴。

「少囉嗦!爺等了這麼多天,他也該好起來服侍我了!一個下賤的小倌還擺什麼架子!今天他就是被操死也容不得別人說話!老子都給老鴇錢了!」

那震天價響的暴喝穿透門板,隨之而來的是撞門而入的聲音。

斗室裡根本沒有躲藏之所,不待他逼近,酒氣已然撲了過來,秋水還沒做好咬舌自盡的準備,他已經被人粗暴的扯出被窩,迎面就是一耳刮子重重打來。

秋水臉頰立時高高腫起,嘴角留下血漬,牙齒鬆動,腦門痛得像要炸開,眼冒金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全身無力的垂手任人宰割。

「嘖!明明好得很!裝什麼清高!」那姓柴的莽漢至少高了秋水一個頭,手臂比秋水的大腿還粗,光著上身體毛濃密滿身橫肉,砂鍋大的拳頭威脅的在秋水的臉龐摩擦,火辣辣的疼痛從傷處蔓延,更讓秋水從骨隨深處竄起猛烈的恐怖感。

他嚇得魂飛魄散,絕望的任由對方撕破他的衣服…

「呵,哪來的山豬橫衝直撞?」

恍惚中秋水聽到夜無邊冷冷的聲音,像是聽到神明的嗤笑,連忙張開因恐慌閉緊的眼皮,看到夜無邊大步而入,毫無防備的走到姓柴的惡鬼身邊,抱胸俾倪的看著對方,明明身形比人家小了許多,可那氣勢簡直像君臨天下的帝王。

「你是什麼東西…」暴虐慾望正盛,卻突然被打斷興致的柴爺火冒三丈,放開一隻手,粗暴的朝夜無邊甩去,準備將這不長眼的小夥子打得鼻青臉腫。

啪嚓!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秋水還沒反應過來時,柴爺已經整個人被砸到牆壁上,抱著胳膊連聲痛罵,全場沒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就這點本事?」夜無邊撥撥亂掉的瀏海,居高臨下的對著坐在地上的人冷笑。

她甚至沒拿刀,赤手空拳的對上身材比她高壯幾倍的魁梧大漢,卻在瞬間將其擊倒,秋水目瞪口呆,探頭進來的小廝捧著腫成豬頭的腦袋,下巴快砸到地上。

「…你這…小雜碎!」柴爺雖斷了一臂,凶暴的行動仍不見收斂,抓起椅子就往夜無邊頭上砸,本想著趁「他」閃避再補上追擊,卻事與願違。

夜無邊不閃不避,游刃有餘的接住那張椅子,臂彎甚至沒晃動,像是有人拿紙團丟她一樣,接得那麼輕鬆乾脆。

柴爺對上面前那雙看不透的深邃瞳孔,心中大驚,想拿回椅子做下一步動作,但即使他手臂青筋浮起,肌肉高高鼓脹,仍舊拉不動也推不開,夜無邊那隻手像鐵鑄的一樣,怎麼扯都撼動不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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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又回到那個雨夜,依然是滿地血水,仍舊是那些哀鳴,少女夜無邊站在大宅第的院子中,提著單刀全身腥紅,張狂而瘋癲的仰天狂嘯。

她雙眼赤紅,如傳說裡的夜叉,奮力踹擊在地上爬行求救的身軀,滂沱雨聲掩蓋不了恐懼的哀號,夜無邊冷酷的低頭看地上的人。

『死了?!哈哈…死了?!』她瘋魔似的笑著。

『我…我不知道她騙妳…是她說妳強逼於她…我…』富商面無血色,嚇得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按著肚子上的傷,血泊卻無濟於事的持續擴大,他膽破魂飛,豆大的眼裡淚水狂飆,劇痛讓他失禁,只能任人宰割的恐懼讓他毫無反抗餘地。

屎尿、血液、脂肪、泥巴、雨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夜無邊臉上盡是暴虐的殺氣,她冷厲的眉眼帶煞,鄙夷得像是在看小蟲,揮刀斬去富商的腳踝,對更淒厲的哭嚎視若無睹,徒手插進富商肚子的傷口,抓住他的腸子向外扯。

『她怎麼死的?!』夜無邊凶神惡煞般,毫無憐憫的步步向後,富商如蛆蟲般扭曲痙攣,口吐血沫雙眼翻白,沾滿血的手徒勞的抓向虛空,卻怎麼也無法阻止這樣暴虐的兇行,嘴裡已經沒辦法講出像樣的句子,只是啊啊啊的哭叫。

誰來…誰來阻止這個沒有人性的瘋子!

整個大宅子只剩他一人苟延殘喘,滿地死屍鬼氣森森,自然不可能有人來讓他解脫,最後還是夜無邊失去耐性,一刀送他上路。

夜無邊面如寒霜,甩下手裡溫熱的腸子,抹去臉上被噴濺到的血,殘酷無情的踢爛富商的臉,才終於心滿意足的離開宅子。

那富商的宅子太大,夜無邊又是挑暴雨的夜晚行兇,風雨聲掩蓋了她殺人時的動靜,夜黑風高的雨幕更讓她的身影被隱藏起來,沒有人知道她溜進去、也沒有人看見她出來,加上朱漆大門緊閉,過了好幾天後腐爛的屍體發出惡臭,有人來敲門卻無人回應,報了官差來巡,這樁滅門慘案才終於被發現。

可已過去多時,所有證據都被雨水抹去,根本找不出線索緝凶,那知縣又是個昏庸無能之輩,竟就將此事懸在那裡放著不管,草草處理屍體後就任其地荒廢,成了那鎮上人人繞路而行的凶宅,知道那家族曾多麼繁榮的人無不唏噓。

誰也沒猜到,兇手光明正大的在街上亂晃,夜無邊對滿天飛的謠傳全沒興趣,只是打聽著她想知道的事。

輾轉詢問過多人,才得知那女孩被葬於荒山上,夜無邊穿過荒煙漫草的小徑,好不容易找到那沒有墓碑的墳,土上已開始冒出青草,要不是她觀察得很仔細,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墳墓,說是個土丘還比較貼切。

『…這就是妳想要的?連塊墓碑都沒給妳,小妾?我看賤奴才是他要的吧?』夜無邊站在墳邊,嘴角勾著薄涼的淺笑,沉聲冷問。

烈日當空,照得她有些暈眩,像是陷入了什麼迷幻境地,周圍的事物重影紛紛,強烈的失重感讓她站不穩,她膝蓋一彎重重跪下,單刀掉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妳甚至沒能活到我來殺妳!』夜無邊用力抓著地面,嘶吼著。

她要復仇、她要殺了背叛她的人!

可她就這樣輕易離世,什麼也沒留給她。

甚至沒給她報仇的機會,痛快乾脆的走了。

她再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夜無邊無法解釋這種無從宣洩的憤怒,反正一開始便沒打算留她活命,死了還替自己省事,可就是不對,就是錯了。

…是沒能滿足復仇的慾望嗎?夜無邊瞳孔晃動,憔悴而發狂的笑著。

--不,是沒能跟她要到一個解釋!

夜無邊焦躁的抓著頭髮,仰天大吼。

『…告訴我!為什麼出賣我!為什麼啊啊啊!』

空山寂靜,草木被風吹響,夜無邊的嘶吼突兀的粉碎幽靜,遠遠的回蕩著,驚起林間的許多飛鳥,振翅聲遙遙遠去,夜無邊還是得不到回答。

當然沒人回答,想必她屍骨都化成水了,誰來回答?

夜無邊的笑容越來越難看。

死了,再也看不到了,沒有了。

『哈哈…沒有了…』日夜的煎熬、百般的思念與怨氣化為液體,從她充滿血絲的眼裡流出來,滴到地上,瞬間被土壤所吸收,沒留下半點痕跡。

她想看她、想再聽她說話、想問她好多事。

她想殺她、不想聽她扯廢話、想讓她嚐嚐被出賣的滋味。

夜無邊腦袋亂成一團,相悖的意念糾纏拉扯,像是鐵鍊從胸腔增生,綑綁她的五臟六腑、束縛她的身體,令她動彈不得,夜無邊似乎連活動指尖的力氣也喪失了。

她整整在那裡跪了一天一夜,像塊石頭動也不動,落葉掉到頭上她不予理會,空洞的凝視著墳墓,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裡,身影落魄而滄桑,彷彿丟了魂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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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滿身冷汗的驚醒,徬徨而狂亂的左顧右盼,全身的傷疤似乎隱隱作痛,好半晌她才想起,距離那個日夜已經過了十年。

她狼狽而疲倦的按著臉大口喘息,那天之後她就養成了奇怪的習慣,沒有抱著人睡覺就會重複一樣的夢境,不管是酒醉也好、病得起不了身也罷,只要獨自入睡,她就會夢到那些往事,像是靈魂被永遠囚禁在那裡。

夜無邊彷彿覺得自己陷在一片無窮無邊的泥沼中,污穢骯髒的泥濘攀附在她身上,鑽入她的五官,滲進她的肺腑中,漸漸吞噬掉她的存在。

而她無力對抗,只能遙望不存在的遠光,在深沉的沼澤底部徒勞的掙扎。

她貪婪而用力的將空氣吸入肺裡,卻難以抹滅那惡臭的氣息,只是讓五臟六腑發出不悅的疼痛,夜無邊用力抓著胸前的肉,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她大口吸氣,用力到肺隱隱作疼,眼眶泛著生理性的淚水,暴躁的隨便亂抹。

遠眺山下的塵世風景,她突然想到那個與眾不同的小倌。

那是她十年來,唯一一次沒有抱著人就能安穩睡去的夜晚。

她坐在窗邊,他躺在床上酣睡,就這樣同處一室罷了,她卻睡得安穩而祥和。

沒有道理可言,說神奇也不為過,難道他散發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氛圍嗎?

她忽然想起臨別時秋水的目光,與他略帶感傷的壓抑。

『外出多注意身體,可別著涼了。』

就這麼簡短的一句話,讓閱歷多人的她念念不忘。

浪蕩的十年裡,只有這個與她擦身而過的人,對她說了這句關懷的話。

她從不在同一個人身邊流連,每回都尋找著不同的懷抱。

至少這十年間,她不曾像現在這樣渴求同一個人。

夜無邊對這種陌生情緒不解,卻遲遲抑制不了衝動,大腦還未得出結論,她已踏上回頭路,連日奔波直衝秋水所在的妓院。

「點秋水。」夜無邊衝動甚至有些蠻橫,進門就喊。

老鴇濃豔的妝容仍然浮誇得叫人難以直視,她搖擺著肥碩的腰,湊上來媚笑。

「啊呦,爺您又來啦?看來上回秋水服侍得很好?可真不湊巧,秋水他不方便見客,給您換別個人行嗎?」老鴇搓揉著手,巴結的問。

夜無邊無視湊上來獻殷勤的小倌妓女,冷眼瞪著老鴇。

她看到對方諂媚笑容下的那抹陰暗,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

「他怎麼了?」夜無邊極具威嚇力的反問。

在她的恫嚇下,老鴇吱吱唔唔的擠不出回答,最後還是迫於壓力屈服。

「秋水他病了,怕是沒辦法服侍爺了…可不能讓您花錢找不痛快啊。」她嚅囁道。

【病了】?

夜無邊面色越發冰冷,上回見到他不過是十天前,那時看來雖然略顯疲倦,但還算健康,怎麼就病了?

夜無邊去過太多妓院,直覺告訴她這個「病」不單純。

更有可能是「傷」,不然一點小病妓院不可能不讓他接客,喜歡摧殘人的客人多得是,而無良的老鴇們不但不阻止,還有可能任其自生自滅,視情況而言,若傷得再沒價值,直接將人趕出去的機率也不是沒有…

「他在哪裡?不管他能不能接客,帶我過去便是。」夜無邊直接扔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讓老鴇閉嘴,不願與她糾纏。

「爺,您對他可真上心,嬤嬤可是勸過您了,屆時可不能發脾氣哪。」老鴇雙眼放光,掂掂袋子的重量,樂得心裡開花,自以為偽裝得很好的敷衍兩句,便要人領路,夜無邊甩開纏在她身上的手,大步離去。

老鴇哪是真的關心秋水的身體,她不過是想多撈點銀子,這財神爺想當冤大頭還如她所願呢!身後的人在竊笑,夜無邊根本懶得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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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院的走廊上掛著各式浮誇鮮豔的簾布,整個空間幾乎被桃紅色佔據,沉悶的空氣裡充滿混雜的各種胭脂味,還有無數亂七八糟的薰香,鼻腔被這些氣味弄得刺痛,夜無邊沉穩的步伐比起平時來得用力,巴不得盡快找個通風處呼吸。

妓女小倌們所住的區域與接客的空間不同,穿過店面的華麗迴廊後,經過一個小院落,才是他們所住的樓房。

那小樓有三層,第一層是低階小倌住的、第二層是低階妓女們的住所,三樓則是高階妓女與高階小倌的個人房,不過這間妓院充其量不過是三等水準,所以房間給得算不上好,除了不必跟人擠以外,其實差不了多少。

秋水作為紅牌才有自己的小房間可供起居,其他低階一點的都是大通鋪,通常客人不會出現在此,夜無邊的出現讓他們頻頻探頭窺視,那眼神難以形容,說不上是看好戲還是同情,夜無邊早知妓院競爭激烈,秋水有客人如此「格外看待」,自然會引起注意,她並不在乎,只是四下隨意打量著陳設。

「爺,秋水就住這裡…這回要熱水跟吃食嗎?」領路的小廝恰巧是上回接待她的那人,夜無邊沒把他的樣貌記住,所以對他的話略為訝異。

「…嗯,挺機靈,賞你吧。」夜無邊只知道這種地方錢給的越多,人家就越殷勤,還有能讓世界安靜的效果,便大方的拋給他碎銀。

就知道這人花錢不手軟的!看在銀兩的份上,要什麼不能給!小廝笑得嘴巴快裂到耳根,忙不迭的衝回灶房,盼著勤快能再讓他賺一筆。

夜無邊看著小廝那深藍色短衫飛快消失在樓梯盡頭,深感金錢的力量之大,聳聳肩不予置評,正要推門而入時卻停了下來,敲了門板才走進去。

她自己都沒辦法解釋在幹嘛,哪有客人會對低賤的小倌這麼有禮?

深褐色的門板後,便是一間簡樸的住所,左手邊是床,右手邊靠牆處擺著桌案,幾本書放在桌上,房中間另有個小圓桌,上頭放著素色茶壺與杯子。

一張椅子孤零零的收在桌旁,面對門的方向有扇小窗,其他什麼擺設都沒有,清冷得可以,狹窄到多一個她就顯得太過擁擠。

作為日常起居處,這房間跟牢房差不了多遠吧。夜無邊嫌棄的想。

「…咳咳…」虛弱幽微的咳嗽聲打破沉寂,夜無邊朝秋水躺著的床走去。

才湊上前幾步,夜無邊便嗅到陣陣惡臭,她捏住鼻子,探頭看去。

一看不得了,秋水衣不蔽體,全身佈滿瘀青、鞭痕、齒痕、撕裂傷,血水與膿染得整張床骯髒不堪,甚至還有股尿騷味與沒洗澡的油垢味,頭髮被人扯得亂七八糟,蓋在臉上活像哪座墓地爬出來的鬼,臉龐露出的部分跟他身上的慘況相同,他趴在床上臉朝外側,下身的傷勢更為驚人,臀部皮膚破爛血肉外翻,甚至還有蒼蠅在飛,全然看不到半點當初貌比潘安的絕世容顏。

夜無邊一看便知這是被人凌辱後的痕跡,眉頭皺得死緊,心裡的不痛快難以用筆墨形容,雖然他們根本沒交情,但夜無邊就是看不順眼。

花錢就是大爺,道理她懂,卻厭惡這樣的摧殘,或許是她的經歷造成,讓她養成不苛待妓女小倌的堅持,畢竟誰想任人糟蹋呢?

那些人,愛玩又不珍惜,喜歡放蕩又嫌人髒,夜無邊雖會流連妓院,卻不齒與那些人為伍,比起出賣靈肉的人,她反而覺得那些人更「髒」。

夜無邊咂嘴,煩躁的撥撥頭髮,在床沿坐下,掀開貼在秋水身上的布想看該如何處理,卻發現布條被血貼在他身上,硬扯只會造成二次傷害,只得先罷手。

這麼重的傷,完全沒有治療過的樣子,就這樣放著不管他?

是打算讓他死?誰下手的?弄殘了不就賣不了錢?看來老鴇是當真要處理這個過了年紀的小倌了?會任由他變成這樣,到底是收了多少?

秋水意識不清,感到身邊有人,啞著嗓子又咳了幾聲,嘴邊滲出血絲,渾身都在顫抖,抽搐著想要逃開,卻疼得沒辦法動。

「…不…不要…放過我…好痛…」秋水膽戰心驚的啜泣,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加青白,牙關打顫,蜷縮著的手指貼在臉旁,像在保護自己。

那樣的神情,夜無邊不知道看過幾千回了。

她深邃的眼眸暗了又暗,腦海裡奔騰的回憶撞得她心煩意亂。

她雖生性剛強,但並不覺得哭泣有什麼大不了的,尤其是遇到這種恐怖,沒有誰還那麼硬氣,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鬼話,她更是嗤之以鼻。

不過是未到傷心處、未遇非人的對待罷了。

雖然她也對一點小事便動不動掉淚的人不耐煩,更厭惡把女人當弱者的人,最痛恨【你是女人所以要柔弱,你不哭是錯的】的那種調調,生性反骨的她倔性被徹底激起,導致她現在死都不肯落淚,而看到哭泣的男人卻覺得「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很難徹底講清她到底是什麼邏輯,或許是太多太複雜的情緒與過往造成她的與眾不同,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她是以「程度」來區分哭泣的時機。

而這種慘況,夜無邊完全可以體諒他的狼狽。

「秋水,冷靜點。」她平淡而冷漠的聲線像鎮痛藥,手背滑過秋水的手背,看著不經意的舉動卻起了安撫作用,為了不讓陷入恐慌的人更害怕,只接觸一點點肌膚,比起握住他的手更有效果,這是經過許多折磨後她才學到的經驗。

秋水僵住,乾裂的嘴唇蠕動著,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發出聲音。

「…無邊…?」他抬不了頭,爬不起身,更怕這是幻覺,聲音卑微的從舌尖溢出。

「嗯。」夜無邊簡短的應聲,在秋水的細微動作裡看出他的需求,向他更靠近幾分,任由他抓著自己的衣袖,像是在大海浮沉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驚慌失措,那樣渴求。

以至於連夜無邊自認冷硬的脾性,也沒想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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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身邊的呼吸聲越發均勻,夜無邊才慢悠悠的張開眼廉。

這傢伙是吃飽撐著沒事幹?一直看別人的臉還叫人怎麼睡?整個都清醒啦。

他的那道視線…不是作嘔的鄙視、不是嘲弄,而是單純的同情憐惜。

夜無邊勾勾嘴角,扯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容。

她冷澈的雙眼幽深,眉宇間那抹疏離揮之不去,她挪動手腳輕輕下床,移到窗邊給自己斟了杯酒,迎著月光獨飲。

冷風吹拂刮過她的臉龐,夜色蕩漾柔美,醇厚的美酒入喉,往事如霧氣般縈繞腦海,平靜的夜紛亂的心,難以平息的愁緒翻湧,直叫人難捨杯中物。

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欲語心事卻不知向誰訴,酒入愁腸,杯杯烈口口醉。

難捨難割的回憶,要她如何朝明天邁進?

她是將門之女,世世代代都是為國奮戰的英傑,未料一場戰爭令她家破人亡,國家被滅、親友皆亡,唯剩她與家中一個丫環相依為命。

那時她們才不過十來歲年紀,如何能抵禦周遭的暴行?

她一身武藝終究難敵千軍萬馬,非但護不住丫環,連自己也搭了進去。

飛雪撩亂死屍橫佈荒野,她們被壓在地上,任憑如何咒罵哭號,也抵抗不了成千的手撕開她們的衣服,躺在泥巴與血水中,受盡千般羞辱,幾乎喪命…

後來的幾年,作為軍妓苟且偷生,地獄般的日子裡只有兩人相依為命。

她天生傲氣,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恥辱?

她喪失活著的動力,數也數不清的夜裡,總想著靠死遠遁。

可黃泉之下,她如何去見列祖列宗?她有臉面嗎?

依偎在她身邊的柔弱女孩,她能棄她而去嗎?

她走了,還有誰能做她的依靠?

襤褸的衣衫,破碎的心,惶恐的靈魂,動盪的年代…讓她們發展出一段不尋常的愛戀,她們彼此相依的活著,就算明天仍是一樣令人痛恨,依然活著…

和平時代來得太突然,軍隊抽離她們的生命,被棄置於荒野的她們徬徨失措。

曾以為最惡的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敵軍,沒想到最凶險的卻是偽裝成好人的惡黨…以及她以為純良無邪的丫鬟。

她被出賣了。

被一直捧在心裡呵護的女孩背叛…何等狗血並且波瀾萬丈的人生哪!

那女孩被富商看上,毫不猶豫的捨棄她,入門做了人家的小妾,為表她與自己沒有關係,還設計夜無邊被人販子帶走,全然不顧當年的情分,與她徹底切割。

年少輕狂的夜無邊無法相信這樣骯髒的背棄,她像瘋狗一樣刁蠻不配合,身邊已沒有用以要脅的人,她更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不管怎樣的厲刑都沒辦法讓她聽話溫順,人販子下手便越來越重,終於她成了「瑕疵品」,再也沒有絲毫價值。

沒落得殘疾收場已該暗自竊喜,但她那粉碎的心與滿身的瘡疤卻再也痊癒不了。

曾經令她想死的傲氣轉為奔騰的仇恨,現在死了,她又算什麼?

蒼天操弄的人偶?可笑的痴兒?

她曾為了清白想死,倔性被激發出的她,現在卻偏執的不肯順天去死。

這世界不就是要逼著她喪志?不就是在看她笑話?

做夢去吧!什麼女人的清譽勝於性命?!他娘的!

「老子」偏不!當女人吃虧,那便不當女人!

她要掌握主導權,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欺她、能凌駕於她!

她伺機而動,找出了破綻,運用所有學過的技術,憑著蠻勇無懼的狂氣,勒死了酒後又來逞凶的人販子,放火燒了他們的根據地,見人就砍。

她每走一步,身上便多出劍創刀痕,飛濺的血花飄散,猶如紛飛的殘花。

羅剎鬼神都沒有這般氣魄,站在火焰前方的她,像是頂天立地的王者,鮮血浸染了她的衣服,淌落的血珠是她僅存的驕傲,怨恨像是烈火,吞噬她的心靈,流到她眼中的殷紅液體順著臉龐的線條滑下,她唇邊勾勒著難以形容的扭曲笑容。

在血海中央,她放聲大笑,淒厲哀絕,弔念著所有失去的東西。

她痛啊,痛不欲生的苦啊!

這世界還有什麼能信的!情愛糾葛算得上什麼!她又算什麼!

蒼茫的前途、落魄的人生、破滅的夢、無窮的折磨…

漫天火海,無邊際的漆黑夜空,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要復仇,要把背棄她、殘害她的所有人都殺了!

她捨棄了自己的姓名,於夜空下的燎原火中埋葬過去的自己,諷刺一樣的換上了這個名,背負著沉重的回憶,踏上血腥的不歸路,就這樣匆匆過去了十年。

 

晨曦到來,秋水緩慢的睜開眼睛,漸漸清晰的視線中,卻不見那冷漠的身影。

已無對方殘溫餘留的被褥中只有自己的氣息,他恍惚的下床,莫名有些寂寞。

抬頭才發現那人倚在窗櫺旁,散亂的髮絲披在身上,柔化了她冷毅剛強的臉,日光不均的打在她身上,發出幽柔的微光,飄盪的灰塵反射光線,那一刻他忽然覺得美極了…她遍佈傷疤的殘缺像是從不存在,神聖而清新得難以形容。

尋芳客裡從來沒有這樣的人,他觸目所及都是淫糜的人們,每天醒來總是令人頹喪與疲倦,這種安寧靜謐的早晨早已不敢奢望…他情不自禁的痴痴凝望著她。

夜無邊捏著的酒杯滾落,發出細微的聲響,她隨即睜開眼,警惕的望著四周,剛醒來時的迷茫只有一瞬間,但秋水沒有錯過那短暫如閃電的神情。

…好像…有點可愛…

他臉色微紅,為自己閃過的那絲情緒波動尷尬,同時因為那張容顏馬上又變得英氣勃發感到可惜,但又覺得其實這樣還挺符合她的…而且怦然的心境並未停止。

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管她是怎樣的神情,他都感到神往不已。

他似乎為她深深著迷,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更誇張的是昨天才碰面,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來歷、真名是什麼?她所有一切他都不知道。

秋水覺得自己愚蠢不堪,暗自責怪自己的胡思亂想。

那是客人,自己在想什麼?露水相逢罷了,難道還能長相廝守嗎?

愛上客人可不是好事,誰想要一個小倌做丈夫?

娼妓迷戀恩客,被贖身後卻入了另一個火坑的事,他聽得還少了嗎?

「一大早的,表情變了又變,你臉抽筋了是不是?」夜無邊搔搔頭,懶散的問。

秋水沒想到自己的思緒全表現出來了,害得他手足無措,想遮掩自己的心慌,手忙腳亂的上前幫夜無邊穿衣洗漱,細心的替她整理亂翹的頭髮。

「你服侍得還挺周到。」夜無邊哼笑,語氣聽來可以說心情相當不錯。

「夜姑娘不嫌棄便好。」秋水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太討好。

「別叫我姑娘,直接叫名字。」夜無邊話聲突然冷下來,命令道。

秋水不知自己為何惹怒了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那叫妳無邊好嗎?」

夜無邊扭頭,扔給他一個古怪的表情,像是「啥?」的那種感覺。

是不是太唐突冒犯了?可連名帶姓好像不太好…秋水滿頭大汗,拼命轉動很久沒動的腦筋…畢竟在這種地方討生活,想太多只是讓自己崩潰罷了。

「也行。」還沒等他想好圓場的台詞,夜無邊便聳聳肩,無所謂的應允。

早晨通常是妓院歇息的時間,但可能是夜無邊銀兩給得夠多,小廝非但沒有來催她走,還送上精緻的早膳以供享用,夜無邊慢吞吞的吃著飯。

「今夜柴爺要來,他指定找你,可別怠慢了。」小廝一邊偷覷夜無邊的臉,一邊向秋水交代,內心被那張毀得徹底的臉驚得波瀾萬丈,以為活見鬼了。

秋水臉色變得有些鐵青,嘴唇微微發顫,沉默著點頭。

夜無邊冷厲的眼神瞥向小廝,他背脊一涼,灰溜溜的退出門。

要命…那雙眼像能殺人,那張破破爛爛的臉又是怎麼回事?這財神爺可真醜…

小廝在門外搖搖頭,長成這樣怪不得沒人愛,只能來妓院尋歡,悲哀啊…

還是快溜吧。他在門外抹了把冷汗,快步離去。

室內的兩人陷入沉默中,半晌夜無邊才打破死寂。

「熟客?」夜無邊淡淡問。

秋水仍白著臉,空洞的點頭,眼裡盡是恐懼。

他不想回答,也不想讓她知道之後自己還得接客,雖然毫無意義,但就是不想。

那人粗暴蠻橫,床上折磨不夠,還要用骯髒的話傷害別人,秋水每次都被折辱得毫無尊嚴可言,總是淌了一床的血才能結束,根本以凌辱為樂。

「你幾歲?」夜無邊突然問道。

「二十五。」秋水雖不明所以,仍老實的回答。

夜無邊愣了愣,細細端詳他的臉,露出有些驚嘆的表情。

「看不出來,還以為你至多二十歲,這年紀還能以紅牌立足,相當難得啊。」

秋水淪落至此前未曾來過這種場所,所以很多事他不知道,茫然的回望夜無邊。

「小倌的期限很短,通常你這年紀就乏人問津,被趕出去或被人賤賣當男寵去了,你雖然目前看著還沒什麼問題,但保不定哪天就得流落街頭,自己可要有心理準備。」夜無邊平靜的闡述她所知的情報,秋水卻如遭雷擊,一時說不出話。

他心裡很想離開這虎狼窩,可他身無長物,沒處可去啊!

當年走不了的主因就是他什麼都不會,也不想毀掉自己的臉,才會…

沒想到他都淪落到犧牲清白了,流落街頭的命運還是等在前面,那他這半生的折磨又算什麼?!他怎麼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或許你們妓院的規矩不一樣,你未必會被趕走,先別緊張。」夜無邊看他滿臉寫著驚懼惶恐,只得擺手安撫。

看來是個不諳世事的愣頭青啊…八成在戰爭前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吧?

怪不得那身書卷氣如此濃重。她在心裡搖頭。

夜無邊吃飽喝足,收拾好包袱後便走出妓院,秋水依依不捨的到門口送她。

「唉呦,離情依依哪,這位爺,秋水服侍得還滿意嗎?下回可得再來小店光顧啊。」老鴇滿臉貪念,巴結的涎著臉媚笑,夜無邊沒有理她,淡淡看著秋水。

「…妳還會再來嗎?」他捏著衣角,腦海盤旋著她先前的話。

他閃過一絲央求她替自己贖身的念頭,可又覺得可恥,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或許。」夜無邊久經歷練,因為出手闊綽的關係,早已遇過很多想藉她之力離開火坑的人,所以她並未因眼前的人顯露楚楚可憐之姿動搖,或許那只是他習以為常的手段,她可不想當人的跳板,誰知道贖身後又是何嘴臉?

秋水從對方眼裡看到戒備,眼神黯然幾分,只得露出淒涼的笑容。

也是,不過萍水相逢,自己又能在她心裡占多大位置呢?還是不要再自賤了。

「外出多注意身體,可別著涼了。」他躬身行禮。

已經走出幾步的夜無邊突然停住腳步,意義不明的看了他幾眼,才又轉身離開。

秋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弄盡頭,心裡的惆悵卻越來越澎脹,在老鴇的連聲叫罵中才收回視線,蹣跚的回去妓院裡。

 

夜無邊走走停停,自離開鎮上已有一段時間,她坐在大草原上,咕嘟嘟的喝水。

飛鳥展開寬闊的翅膀翱翔,藍天白雲晴空萬里,涼風習習讓人感到一陣睏意,草木清香縈繞鼻尖,明豔而溫暖的陽光讓她有點睜不開眼,索性倒在草皮假寐。

山腰間除了飛禽走獸,只有她一人獨自享受這愜意的時光。

本該感到舒心,可她就是有股壓不住的煩悶梗在胸口。

她隨意擱置在旁邊的單刀上頭還沾附著一些殘血,雖然已經略為清理過,但還是沒能完全擦淨,她沒多加理會,只是翻來覆去的想掐滅自己心中的暴躁感。

不遠處的谷地黑煙濃烈,那裡曾有個山賊窩,但現已被夜無邊一把火燒光了。

明明又消滅了「敵人」,應該要神清氣爽的她卻不知自己在焦躁什麼。

也不是第一回殺人放火,怎麼突然這樣?

愧疚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聖人,殺幾個垃圾不可能讓她有罪惡感。

那些都是死有餘辜的人,怎麼想都不是因為她殺人,現在才會有這種情緒。

那麼為什麼心裡空蕩蕩的?

【這種事要持續多久?】夜無邊無數次自問著,然而她始終沒能找到答案。

自十七歲開始殺人的那一天,已然過去十年,她走南闖北行遍各處,無處可歸如浮雲一般飄盪人間,飛花落雪無數繁景她樣樣見識過,看似迷戀漂泊浪蕩的人生,流連花叢中,美酒佳人無一不缺,她卻在哪裡都待不到三天。

沒有一個能長久待著的安居之所,沒有一個人向她噓寒問暖,沒人能傾訴心事。

夜無邊自諷的笑著,她已然墮入惡鬼道,卻還嚮往溫暖嗎?

她躺在草地上,將自己的手伸向天空,妄想能捉住浮雲,卻只在日光照映中見到自己指尖的血漬,露出難以言喻的苦笑。

啊,何等可悲的人生,何等可笑的我。

孤山煙雨的盡頭,可有何人在等我?

誰也不在了。家人、朋友、愛人…誰也沒有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

朦朧間,她閉上雙眼陷入深沉的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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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坐落於煙花巷尾端的一間妓院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人中旁有顆大紅肉疣,濃妝艷抹頗有福態的老鴇捏著蒼蠅拍,寬臉上的五官寫滿了鄙夷與猜測,混濁的眼珠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人,猶豫著要不要做這客人的生意。

老鴇身高矮,橫著看還比直的高,雙手環胸不懷好意的評估來者。

她面前的人帶著帽兜,長及地面的斗篷沾滿沙塵,覆面蓋著看不到長相,甚至連眼睛都隱藏在帽緣形成的陰影下,但似乎有道銳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視過來,無聲催促著她。

天氣明明還算溫暖,老鴇卻莫名其妙的打了寒顫,但不愧是見過各種場面的老江湖,什麼樣的客人她沒看過?牛鬼蛇神又有何懼?

讓她猶豫的重點是,這人到底有沒有銀子?是不是想白嫖?

「銀子我有,到底做不做生意?」那人失去耐性,從斗篷裡扔出一小袋碎銀,粗聲粗氣的問,老鴇看見撒在桌上的財物,眼珠子整個亮了。

白花花的銀子啊!哪來的財神爺?這些都夠買下整間妓院的人啦!

「做!當然做!有銀兩好辦事!嬤嬤給您開最豪華的房!這位爺,想找什麼樣的貨色?小店都有。」眼睛死盯在錢上,看得流口水的老鴇裂開嘴,諂媚的笑問。

「最美的就行,打幾壺酒來,多弄幾道菜,再弄桶熱水洗澡。」那聲音聽著年輕,話聲裡卻有種深深的疲倦感,老鴇本能的知道不該再囉嗦,奉承的連連媚笑。

這人把妓院當客棧不成?算了,只不過是要點熱水罷了,銀兩啊銀兩…

「行行,嬷嬤定挑個您會喜歡的。」她笑得巴結,轉頭卻又是另一種風貌,么喝著小廝的樣子像潑婦罵街,可以想像平時是如何對待妓院裡的人。

那人爽颯的轉身,高挑矯健的身材、沉穩的步伐、黑衣黑褲,更襯得那人英姿勃發。揚起的斗篷下赫然看見一把單刀,刀鞘是硬皮所製,堅韌粗曠,握柄處用布條綑紮,一看便知跟那些紈褲子弟裝場面的所謂名劍不同,是真的飲過血的利器。

老鴇暗暗慶幸自己剛剛沒搞砸,畢竟煙花巷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出了事官府還不一定來查…她還是回去點點這些可愛的銀兩吧。

老鴇捏著沉甸甸的布袋,心情極好的扭著肥碩的腰回房安歇,再沒心思去想其他。

 

妓院裡沒有人是不會察言觀色的蠢貨,雖然那個客人進房後還是沒脫斗篷,也不說一句話,但小廝就是知道這不是個好惹的主,幾乎是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備齊了那人要求的所有東西,只是關鍵的美人還沒出現。

「爺,您先歇歇,紅牌馬上就來。」小廝腰彎得極低,卑躬屈膝討好的笑道。

「嗯。」那人還是惜字如金,冷冷應和,隨手拋給小廝一塊碎銀,擺手要他離開。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要是還有需要,直呼小的便是!」小廝眼睛都直了,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只差沒抱上這財神的大腿去。

剛剛就看到這人出手闊綽,沒想到這會兒真賺到了!

他哼著小曲,樂顛顛的走出房。

耳根子總算清淨了…那人搔搔耳朵,扯下自己那身厚實的斗篷,退去所有衣服,擦淨身上所有髒汙,再將自己浸在熱水裡,長聲舒了口氣。

門板輕扣,有人步履輕盈的踏進房中,想來是那姍姍來遲的美人。

「來得挺遲的…」蒸氣氤氳中,那人回首看去,話聲卻凝住了。

是個男人?

對面的人也愣在原地,看著眼前赤條條的人,臉上露出訝異。

是個女人?

相對無言,氣氛難以形容,所在位置與雙方角色極其詭異,叫人不知做何反應。

站在門邊的男人五官柔媚嬌美,柳眉細長脂粉未施,鳳眼下一顆小巧的淚痣像能勾人魂魄似的,增生無盡楚楚可憐之態,玉立長身儀態端正,著一身月白華裳,身段幽柔與溫潤氣質,足以勘稱濁世佳公子,確實能說是令人驚艷的「美人」,以這足以跨越性別藩籬,猶如天女般的相貌,無怪乎老鴇不怕被責怪,問都不必問就將人送進房,這等姿容就是從不好男色的人,見了也只能拜倒在其靴子前。

一直以為「美人」只指女人,沒想到今日驚鴻一瞥就粉碎了所有常理。

面前的就是這樣的絕代美人。

若是在外,只怕所有人都要將他捧在手心呵護,他卻是妓院裡任人輕賤的小倌。

與此相反,半身泡在熱水裡的女人,身材高體格姣好,許是長年習武的關係,幾乎看不到半點女子的嬌弱,臂膀乃至於腹部都有明顯的肌肉線條,曬成小麥色的肌膚滿布傷痕,墨黑眉眼威風肅穆,渾身都透著凜然的氣息,只剩下一小點骨架輪廓還依稀有女人的感覺,只是全被橫過臉上的好幾道爪痕般的猙獰傷口磨滅殆盡,英氣勃發表情冰冷,就算沒遮住臉只怕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個女人,何況她的胸脯一片扁平,上面都是火燒的痕跡,全身沒有一處完好。

就算是閱人無數的小倌,若沒直接看到她身體,只怕還沒辦法認出性別。

「…妳…」男人開口,聲音一如其人柔軟婉轉,像是初春鳥鳴悅耳。

「…你…」女人開口,冷漠聲線與相貌完美吻合,音調低沉猶如遠雷,叫人難近。

明明兩人聲音都很好聽,若仔細聽,也不到男女不分的程度,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彆扭感,像是靈魂裝錯了軀體那般的異樣感。

 

這世道曾經歷戰火許多年,許多陳舊的規矩已被顛覆,民風開放不少。

男人來妓院尋歡的自然不減,而女人來找樂子的也日益增多,還男女通吃,當然這種地方只要付得起銀兩就沒人會說話,所以這小倌也沒訝異太久,最多不過是因為小廝跟他說「那位爺」,導致他以為對方是男人,才有這麼烏龍的驚訝。

所以他很快恢復平靜,腳步輕盈的上前,盡力朝她勾起營業用的嫵媚笑容。

「你就是這裡的紅牌?」不待他發話,女人便拉住他的衣袖讓他近身,冷聲問。

她沒有絲毫羞澀或尷尬,也不知是閱歷太多人、還是覺得自己滿身傷疤沒啥好遮掩、或是認為既已踏進此處便無需故作端莊,總之就是光著身子坦蕩蕩的直視對方,全然是爺們做派,小倌還未曾看過這樣的女客。

「在下秋水,小娘子不喜歡嗎?」小倌無辜的回望對方,那眼波真彷彿像湖水蕩漾,著實勾得人心蕩神馳,讓人難以捨棄。

「我還以為會來個女人,這張臉確實長得挺好。」她上下打量對方,面容冷淡鎮定,雖是讚美卻既不顯得淫邪也不露出喜惡,反而令秋水不知該做何反應。

其實他巴不得被轟出去,前幾天都被人折騰得快沒命,今天實在疲乏得很,但他哪有立場說不接客?這種三流妓院的紅牌,哪有像高級娼館的紅牌那種待遇?

「多謝小娘子稱讚,在下…」秋水惋惜中無奈認命,才準備要說點奉承的話,女人卻甩甩手示意他閉嘴,走出浴桶自己擦乾身體套上褲子,動作俐索的連讓人獻殷勤的時間都沒有。

怪了,還穿褲子做什麼?多此一舉,某種情趣堅持?秋水整個糊塗了。

「替我上藥。」女人從衣衫裡摸出金創藥扔給秋水,轉身背對他,半句話不多說。

秋水愣怔數秒,仔細看過後才總算在她那坑坑巴巴的背上找到幾處傷口,沒想到還挺深的,雖然已經不再滲血了,但泡過熱水後外翻的皮肉又浮腫起來,看著怵目驚心,上藥時便更加小心,生怕弄疼對方招來一頓毒打。

來妓院給人上藥?是不是哪裡搞錯了?醫館不行嗎?

秋水想許久,還是弄不懂這人到底什麼邏輯。

「你動作還挺細緻的,比女人還秀氣,我沒那麼嬌弱,用不著這樣小心翼翼,弄得我癢。」她背對著他,低沉的聲音裡帶笑,減去許多威壓,多了幾分親和。

秋水莫名的心頭一顫,有些酥麻。這什麼情況?怎麼有反被撩撥的感覺?

「小娘子…」他吶吶的喊。

「呵,我哪裡像個小娘子了?見過這麼怪模怪樣的女人嗎?我還跟你一樣高呢,自己叫了不覺得奇怪嗎?」她自嘲的笑道。

說得有理,但他哪能承認?秋水摸摸鼻子,只得尷尬的乾笑。

「叫我夜無邊就行,不過反正我跟你萍水相逢,不用記得也無妨。」她感到包紮的動作結束,便披上衣服,逕自走到桌邊吃喝。

夜無邊自顧自的吃食,全當在旁倒酒的秋水是擺設,不淫語也不看他,就這樣把人晾在一旁,秋水就是想獻殷勤也像在對石頭說話。

「你還真不像個小倌,其他人早在旁邊搔首弄姿了。你真是紅牌?只是長得好看可沒辦法幹到紅牌的位置啊。」夜無邊咬著雞腿,冷不防的開口。

是妳讓人亂了步調的…哪有把妓院當客棧的人?剛剛講話又不理人,還說我呢?

秋水無奈的在心裡指責,但沒立場說出來,只得陪笑。

「不過也好,總是那些招看著也膩,你就安靜點吧。」她再次神來一筆。

其實是你根本不會諂媚獻殷勤…難道以為閒聊就算是在勾引人了?看他那副僵硬生疏的樣子,要不是他佔了先天優勢,長得貌若天仙讓客人不會生氣,否則這種獻殷勤的方式早被老鴇「教育」到半死了吧…

到底是哪來的愣頭青?真的半點小倌的天分都沒有。

夜無邊不理會對方無聲的抗議,好心的憋著吐槽。

「……」秋水讀不到對方長篇大論的心聲,只覺得有被逗著玩的感覺。

所以妳到底要怎樣!秋水還真沒遇過這種難搞的客人,簡直令人崩潰!

大約是消耗了太多腦細胞,秋水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他這才想起今天還沒吃過什麼正經東西,望著滿桌佳餚,不禁嚥了口唾沫。

「吃。」夜無邊瞧他一眼,滿口食物的她只扔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字。

秋水懷疑的看看夜無邊,慢慢吞下一口芙蓉翡翠羹,當滑順的蛋花與翡翠末滑下咽喉的那瞬間,他眼睛都發亮了。

老天,客人吃的都這麼好嗎?難怪嬤嬤不准我們偷吃給客人的東西!

他吃得極快,明明是餓慌了的樣子,姿態卻仍優雅斯文,周身的溫潤氣質與他的容顏極搭,沒有半點風塵俗媚的小倌氣息,夜無邊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的打量著他。

這個叫秋水的,還真是從頭到腳都不像個小倌,一點風塵味都沒有。

自稱「在下」也頗怪,通常都跟娼妓一樣自稱「奴家」的,又哪來這般讀書人的文雅氣質?

「你怎會淪落到這?」夜無邊尚未意識到,話已脫口而出。

自己分明不愛多話,怎會突然像個聒噪婆似的多問這個?她心中嘖舌。

秋水明媚的眸子黯然片刻,連帶拿羹杓的手也為之一頓,面上清冷空洞。

「…世道紛亂,戰後家破人亡,輾轉便來此處。」他說得簡潔,顯是不願再深談。

說真的,他寧可被直接推上床凌辱,也不願再想起過去與現在那宛如雲泥之差的生活…至少身體痛的時候心裡沒辦法想其他事,心涼了也不會疼了。

夜無邊目不轉睛的看著秋水,看得他心裡發毛。

齷齪粗鄙的眼神他看過、陰邪暴虐的神情他也看過,奇怪的是他最恐懼的,卻是看不穿在想什麼的眼神。

像一潭黝暗深邃的泉水,裡頭有什麼猛獸他猜不到,甚至沒膽子凝視太久。

「吃飽了就上床睡。」夜無邊從鼻子低低笑了聲,擦淨手後就自顧自上床,也不催促秋水,但他卻突然覺得嘴裡的食物吃起來像木屑渣,乏味刺喉。

該來的總是得來,心裡排斥的無論幾次都不喜歡,但他沒有立場說不。

就算面皮上若無其事,嘴巴必須講不由衷的話,心裡還是不甘願的。

即使已經汙穢不堪,沒什麼好失去了,每次到這時候他還是打心底厭惡。

他掛著虛偽的笑容,腳步拖沓的移到床前,開始寬衣解帶。

「你脫啥子?躺下就行。」本在假寐的夜無邊睜開一隻眼,淡淡說道。

秋水維持原本的姿勢,傻愣愣的杵在原地,懷疑自己聽錯了。

細看夜無邊也沒脫衣服,除了輕便些,倒是該穿的都穿了,她想怎樣?

見他遲遲不動,夜無邊不耐煩了,直接將人拖上床往內推,將一臂一腳橫擱在秋水身上,臉貼得很近,在秋水耳邊吐息,姿勢看起來曖昧綺旎,卻沒有其他動作。

「???」他仍處於癡呆狀態,扭著脖子去看對方。

本已暗暗咬牙準備忍受羞辱,此時他卻像提起筆誤入戰場般無所適從。

「我睡覺習慣抱人。」夜無邊給了個不算解釋的解釋。

「…就為了這來妓院的?」秋水還在懵。

「不然呢?我去哪找人給我抱著睡?」夜無邊理直氣壯的打哈欠。

「這銀兩花的…不心疼?」秋水如果可以動彈,下巴可能會砸到地板。

好在對方將他箍得牢牢的,不然紅牌下巴脫臼這事能聽嗎?

「心血來潮會跟姑娘「活動筋骨」,但我不喜歡男的。」她直白的說。

「……」多謝妳無用的情報。秋水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這銀子賺得在下真心虛。」最後他只能用空虛的言語遮掩自己的暗喜。

「至少你可以為自己的臉自豪,我留個男的在旁邊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夜無邊闔上眼,不再多說。

秋水卻睜著眼,反覆思索那句話,神情無比淒涼慘淡。

自豪?因為這張臉苟活,卻被糟蹋得如此難看的人生,真的能夠自豪嗎?

轉頭凝視著對方沉靜的睡顏,那身傷疤橫陳的軀體,又經歷過什麼呢?

看著她,似乎能理解為何她會不經大腦的,說出那句本會令自己怨怒的話。

誰希望自己的臉變成那副德性呢?那可是要陪自己一生的臉啊…

當初流落至此時,他不是沒想過要毀容,可保了清白後他頂著那張臉,還能去哪裡混飯吃?就是要落拓江湖也得有個本事,一張破臉做普通工作也要有人肯收,他沒力氣沒本領,能幹什麼?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最終還是沒敢下手,清白被汙說來只能怪自己不爭氣,可他有錯嗎?

他只是想活著,想保有自己的臉,不行嗎?

秋水胡思亂想一通,姣好的盛世容顏與身旁殘破的臉蛋恰成反比,汪洋春水般的眼眸既憐惜又哀傷的一遍遍掃視夜無邊臉上每道傷疤。

她原本應該很好看的,否則不會傷成這樣後還像個人,怕是早就醜成一張鬼都會被嚇跑的臉了…是她自己弄的?還是被別人弄的?

秋水實在太疲乏,而且這樣不輕不重的擁抱令他感到安適,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便闔眼睡去,也不知睽違多久沒能如此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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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漂亮的少女,雪白的皮膚在絢爛的陽光下更顯無暇,她有張小巧的鵝蛋臉,五官端正脣紅齒白,清純的氣質像是朵勝放的鮮花,盈潤柔亮的亞麻色長髮整齊的盤成一個嚴謹的髮髻,卻因為繫著水藍色的緞帶而顯得不那麼死板,反而更襯托出少女的青春氣息。

少女一身黑色套裝穿戴得整整齊齊,腰上繫著荷葉邊白圍裙,腳上穿著黑色高跟鞋,雙手交疊放於腹部,一絲不苟的站在巷口,像極了等候主人歸來的家務女僕,而她的聲音,恰如其人的乾淨澄澈,猶如林間嬉鬧的雲雀,清脆而動聽。

她纖長的睫毛眨動,眼眶裡那炫目的光彩如此惹眼…

就像索魯斯那樣,盈滿了電子光流。

她沒有編碼,耳朵不像索魯斯那樣做成耳機模樣,全身都做得跟人類一樣,若非眼珠不同,根本看不出來是機器人。

「…有什麼事嗎?」所羅門對這星球上的機器生物感覺不太好,語氣生疏而冷漠。

「失禮了,我名叫莎拉,是統治這個星球的人-莫蘭.霍德的專屬女僕。」少女對這樣的態度不以為意,仍溫柔微笑,舉止端莊的捻起圍裙角,向他們行禮。

索魯斯與所羅門面面相覷,滿腹疑問的將視線轉移到莎拉身上。

統治這顆星球的人的專屬女僕,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難不成他們犯了什麼禁忌?才招來這種大人物的關注?

「兩位不用驚訝,這顆星球上每一秒發生的事,我的主人都知道,包括您們剛下太空船就引起騷動的事。」見兩人不搭話,莎拉便自己主動往下接。

「…我確實有所不解,為什麼這裡所有的機器生物都會盯著我們看?」聞言,所羅門想起初下船的那些目光,疑惑道。

他心底仍相當在意這顆星球上的奇特現象,他弄不懂為何那些「生物」看得到他,又為何會評判般的對著他跟索魯斯交頭接耳?當他們是異端分子似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自己在旁邊竊竊私語,我們沒有做壞事…」索魯斯對於「引起騷動」這句話相當敏感,深怕他們被捲進麻煩中,畢竟「統治星球的人」說話份量可比某國國王重多了,他絕不想惹怒他們,連忙插嘴。

只有一條太空船的他們,可不能成為星際通緝人物,那樣會無法取得他所需的物資的…除非他們要遊走於星際法規之外,那對於「異邦人」來說,非常辛苦。

如果被通緝,那就無法上星球補給物資,要嘛被困死在自己的太空船上,要嘛就是跟黑市商人交流,而那樣被敲竹槓的機率極高,一個不慎還可能整艘船被搶走,畢竟黑市商人跟星際海盜大概也差不了一張紙的距離,當然能避就避。

何況所羅門的「藥」,得在一定期間內補足,茫茫星海中黑市商人出現的時機不見得那麼剛好,他不能冒險。

他不會困死在船上,但所羅門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索魯斯想到這裡,更堅定且誠懇的望向莎拉,他相信她說的「知道這星球上的每件事」,既然他們沒做錯事,對方一定不會為難他們的。

所羅門約略猜得出來他在擔憂的是什麼,(事實上,索魯斯根本不會有其他想法)有點無奈的輕輕搖頭,嘴角邊有幾分憂鬱的苦笑。

「當然,我的主人很清楚您們沒有做什麼,不要緊張。」莎拉轉動脖子的角度如此完美,甚至優雅得像是天鵝,那動作極其美觀卻猶如世外之物,總有說不上的違和感,即使她態度再親近、笑容再溫柔都消除不了。

那她主人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何突然派人來攀談?所羅門不解的想。

「兩位先生,我的主人對您們非常感興趣,想邀請您們到家裡作客,他願意告訴您們這顆星球的歷史,也想聽聽旅途上的見聞,或許他還能替您們解開疑惑,不知兩位意下如何?」莎拉不再拐彎抹腳,九十度躬身,謙和友善的詢問。

所羅門擰眉沉思,他確實有些好奇這星球的狀況,但不到需要去尋求陌生人解答的地步,可若是他們回絕了…在她說的前提(主人是統治星球之人)是真實的狀況下,他們走得了嗎?統治者若要無理取鬧,方法多得是,這下不應也不行了?

索魯斯沒了主意,雖然他急著去找「藥」,可如同他剛剛擔心的,為了物資他不想得罪統治者,但不想強迫所羅門,只能徬徨的等他的主意。

「這位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呢?我的主人吩咐過我,若您們有任何需求,務必盡力滿足您們,還請不要客氣。」莎拉恭敬且懇切的朝索魯斯微笑。

那笑容美麗而聖潔,彷彿下凡拯救世人的聖女,聆聽著教徒祈願,讓人不忍無視。

這下更加可疑了,這位神秘的領導者到底有什麼企圖?為何要對素昧平生的他們如此示好?他們不過是幽靈與一個平凡的機器人罷了,哪裡值得如此看重?

所羅門眉頭越鎖越緊,俊美無比宛如藝術品般的臉龐卻不減風情。

索魯斯捏著衣角躊躇不定,遲疑的仰頭偷覷所羅門的臉,不敢開口。

「…他想尋找某些藥物,我們得走了,請替我們謝謝妳主人的善意,有機會再…」所羅門挨不住那種可憐兮兮的目光,無奈的解釋,同時盡量委婉的拒絕。

「不知是什麼藥物呢?我的主人認識整個星球的藥商,兩位不妨直接來宅第作客,只要說出所需,主人定會替您們在第一時間爭取到最優惠的價格,省得到處奔波…說不定您們需要的藥品店裡突然沒貨了呢?」莎拉親切的合掌,笑容滿面的建議,卻是話裡藏話。

這意思是,要是拒絕邀約,她的主人就會讓我們跑遍整個星球也拿不到東西?

所羅門臉色難看幾分,雖然他沒說是什麼藥,但既然他們已經引起注意,要阻斷他們的目的就不難…只要透過這機器女僕下令給整個星球的藥商,不得賣出任何東西給他們,那就不可能取得索魯斯要的東西了。

所羅門從登上星球就感受到的無數視線、到處都是電眼與機器人…他知道,這些機器生物有共同的連結,很有可能他們已無處可躲。

說實話,所羅門本身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屍體究竟會如何,可索魯斯卻無比執著。

為了他的「身體」,不論要去往何種龍潭虎穴,他絕不會退卻。

而自己卻不能做什麼,除了言語以外,他沒有任何阻擋方法。

即使索魯斯此刻在「等」他同意,也不過是表面罷了。

並不是說他是做表面功夫,而是對於「整體行動來說」,他的「等」只是無意義的行為,是出自於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人性化模式…他那莫名的情感堅持。

「…所羅門,我們去看看好不好?」索魯斯隱約察覺了對方話裡的意思,不安的哀求道,而莎拉那與索魯斯相似的眼珠,正目不轉睛的凝視他。

索魯斯眼裡只有所羅門,他壓根沒注意莎拉的視線,所羅門卻發現了。

但還不等他開口,莎拉那精美漂亮的眼睛,又看向所羅門。

她眼中的電流停止跳動,瞬間變得像別人的眼珠一樣,眼神充斥著某種渴望,直叫人背脊發寒,即便是幽靈的所羅門都為之戰慄。

「…您不想知道這位的秘密、與破解您的困境的方法嗎?不能觸碰任何東西很辛苦吧?」莎拉輕柔的抬手,動作依然纖弱有禮,精緻的臉上表情仍舊優雅。

但那口吻,卻已經是不同的人。

所羅門知道,有人奪取了她的意識,透過這個精美的「人偶」,直接與他對話。

也就是說,對方已經不願繼續與他們周旋,直接以行動表示她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赤裸裸的脅迫,不得不從的邀約,他們別無選擇。

既然已經做到這個份上,停泊在太空港的船大約會以各種名目扣留,他們連這顆星球都走不出去了…現在除了去確認對方目的並與其交涉,別無他法。

「…那就有勞莎拉小姐帶路了。」所羅門強忍怒火,冷冷說道。

莎拉隨即恢復原先的態度,像是剛剛被奪走意識不過是所羅門的錯覺,自然得像從未發生過似的,朝他們露出美麗的笑靨。

「多謝兩位賞臉,這邊請。」她躬身行禮,巷口上方便飛來一座小型飛船,時機恰巧得讓人發噱,彷彿早就等在旁邊待命。

煙塵飛揚狂風大作,所羅門仰望澄澈的天空,只覺有事要發生。

索魯斯忐忑的上了飛船,頻頻望向所羅門,卻不知他與他同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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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霧氣漸漸散開,公孫衍在朦朧的晨光中起身,漫不經心的摸摸自己的下巴。

這麼說來,似乎好幾天沒有刮鬍子了…

他開門去打了盆水,坐在鏡子前準備剃鬚,卻感覺身後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敖澹慵懶的靠著床框,興致昂然的看著公孫衍。

「怎麼?」他透過鏡面反射,看到他的表情,邊刮鬍子邊隨口問。

「地上人還真麻煩,幾天沒打理就變得像流浪漢一樣。」敖澹打著哈欠,笑道。

這麼說來,還真沒看過敖澹刮鬍子。

「是很麻煩,乾脆留長算了。」公孫衍哼了哼,隨口說笑。

「不要,難看死了。」敖澹毫不留情的抗議。

「又不是叫你留,鮫人不長鬍子還真方便。」公孫衍不以為意,繼續手邊動作。

敖澹慢吞吞的踱步過來,滿臉興趣的抓住公孫衍的手,拿走他的小刀。

「讓我玩玩。」他笑笑的將公孫衍身體轉向,不客氣的跨坐上對方的腿。

公孫衍莫可奈何的聳肩卻沒拒絕,上身微微後傾,兩肘靠在桌上,任他擺布。

敖澹躍躍欲試的比劃了下,準備開始他人生第一回的剃鬚體驗。

公孫衍暗色瞳孔直勾勾的注視敖澹,亮晃晃的刀尖在面前晃,他卻全不在乎,只是盯著這個坐在他腿上的人不放,反而讓他無從下手。

「…眼睛給我閉上。」敖澹頗為不自在的游移視線,無法與之四目相對,嘴裡的命令句跟他微微變紅的耳朵成了強烈對比,讓人心情莫名愉悅。

「現在還扭捏什麼。」公孫衍低笑,嘴巴上不饒人的調侃,倒是老實的照辦。

「囉嗦。」敖澹惱怒的捏住他的下巴,認認真真的學著刮鬍子。

他用力不當,雖然沒弄出口子,但公孫衍的臉皮陣陣發疼。

「嘶,你想毀我容?要就乾脆點,我的臉皮快被你掀開了。」他誇張的抱怨。

「你的臉皮厚得跟城牆一樣,哪那麼容易刮壞,不要動。」敖澹有點心虛的看著公孫衍那被刮紅的臉皮,硬是裝作沒發現,繼續摧殘他。

公孫衍無奈的嘆,反正什麼拷問沒撐過,臉上這火辣辣的疼也不算什麼事,但下回還是躲著他刮鬍好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黃鶯鳴叫源源不絕,淡淡幽香從尚未燃盡的香爐中溢出,敖澹放下手中的小刀,出神的盯著公孫衍的臉,思緒翻湧。

「你是看我看到入迷,還是在想某人?」公孫衍知道敖澹早已結束動作,卻仍未睜眼,感受著那份炙熱的視線,心裡有種說不上的滋味開始蔓延。

敖澹聽到這句平淡的問話,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壞了。

怎麼,這傢伙難道還吃味不成?以為冷冷的說,他就聽不出個所以然嗎?

公孫衍慢慢睜開眼,波瀾不驚的暗色瞳孔仍筆直的看著敖澹,像在等一個回答。

那有點挑釁的傲踞神情,完全跟那人不同,曾經看著神似的五官,而今只於一點輪廓相似,他看著他,再也不會勾起層層愁緒。

他也該放那人「離開」了…不知不覺間,這兩個重疊的身影已然分成獨立的存在。

敖澹閉上眼,腦海中那人的臉露出感傷而模糊的笑容,溫柔的擺擺手,轉身離自己遠去…逐漸消失於深邃海底中的潮流中,再也無處可尋…

敖澹釋然的輕快一笑,伸手蓋住公孫衍的眼睛,嘴唇飛快的朝他嘴角一點。

「你說呢?」

這次可扳回一城了,再囉嗦下回真把你臉皮刮下來。他得意的想。

小段子.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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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從上回的爭執過後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所羅門跟索魯斯完全沒有對話。

所羅門無視索魯斯忙裡忙外的活動,終日在太空艙中央走道的玻璃窗前,沉默而冷漠的眺望無垠的星河,他知道索魯斯總是藉故經過他後面,每次都是那副想要說話卻不敢的畏怯神情,也知道他最終是抱著怎樣落寞的表情走開。

可他仍舊不願與他說上一個字。

或許讓他心灰意冷,那股炙熱的執念便會煙消雲散。

但是這點小事,在已然堅持無數歲月的索魯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仍舊不敢搭話,透過玻璃反射的目光卻仍然專注虔誠,所羅門很清楚,這個偏執得不可思議的機器人,即使自己再也不搭理他,往後的歲月他仍舊會持續下去。

這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自己?

望著「沉睡」中的索魯斯,所羅門無奈的嘆息。

這是索魯斯不知道的事,他以為對他不理不睬的所羅門,卻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穿過房門,靜靜凝望著自己,帶著連他本人都無法說明的情緒,默默守候。

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正是百餘年前,索魯斯守在所羅門「身體」前的模樣。

如此相似,令人心酸。只是一個是甘之若飴的痴狂,一個是難以割捨的絕望。

而今放眼整個宇宙,只剩下索魯斯與自己有著共同的回憶與「故鄉」而已。

所羅門閉上眼,彷彿回到已經消失的地球上,溫暖的熱風夾帶著麥子的氣味徐徐吹來,金黃色的麥浪與耀眼的藍天相互輝映,而那戴著草帽的少女,白色洋裝的裙襬隨風飄揚,興高采烈的拉著這個「少年」奔跑…

然後在陽光最刺眼的那剎那,同時轉頭看向自己,純淨姣好的笑容何等難忘,眨眼間又蹦蹦跳跳的朝遠處的山谷跑去,朗朗笑語源源不斷…

所羅門艱難的睜開眼,逼迫自己從回憶中抽離,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手,低低笑了。

他只剩聽覺跟視覺存在,聽著自己難聽的絕望笑聲迴盪在空氣中,讓他情緒盪到更深邃的泥沼裡。

所羅門伸出手,索魯斯的髮梢穿過他的指間,卻沒能留下一絲觸感,手背滑過他的臉頰,仍是抓不到半點溫度…永遠只有冰冷的空虛在等自己。

他是罪人,犯下不能犯的錯誤,從以前到現在,從莎菲亞到索魯斯,他給了他們不能負擔的重荷,也給了自己不能承受的責罰…神給了他永遠的刑期,終日只能自虐般苛責自己…而什麼都無法改變。

他不能愛人、不可被愛…無論是什麼樣的形式都不行。

索魯斯「睡覺」的八個小時即將結束,所羅門面無表情的看他最後一眼,轉身悠悠飄出房間,刻意不走沒有實際意義的門,讓自己穿過白色合金製的牆壁,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再沉淪下去,不存在的冰冷透過金屬,彷彿滲進心裡,久久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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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船始終朝著遙遠的宇宙彼端前行,所羅門不知道索魯斯到底想航行到哪個星球,只是沉默的任由他帶著自己走。

某天,所羅門的「藥」再次用盡,他們停在一顆藍色星球外,那顆星球看上去相當眼熟,像極了他們曾有的故鄉一樣耀眼…宛如碧藍色的巨大珠寶懸浮在浩瀚星河中,勾起所羅門深藏在心底的鄉愁,令他目不轉睛。

太空船找到位置穩穩降落,索魯斯揹上背包,終於提起勇氣跟所羅門說話。

「所羅門,走吧?」他有些緊張忐忑的強笑道,似乎想將爭執與冷戰忽略不計。

所羅門幽幽看他一眼,擰著眉頭默默點頭,跟在他後面飄移。

事實上,他不跟也不行,所羅門曾經試過拋下索魯斯直接離開太空船,但他只要超過某個範圍便會被無形的拉力拖回去,所羅門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被束縛在太空船上(畢竟屍體在這裡),結果卻不是。

他是跟索魯斯綁在一起,當初會發現這件事,還是因為他不肯下船與他去採購物資,沒想到索魯斯才離開不到半小時,他的靈體就直接被拖到他身邊,直接用事實再次證明索魯斯的執念何等堅決…簡直像是某種咒縛般沉重。

即便無形體,畫面上看著也不像那回事,他還是覺得自己彷彿是條被鍊子綁住的狗,他無法忍受,所以便乾脆順從。

而明知有這種詭異現象的索魯斯,卻仍然會來徵詢他的意願,儘管毫無意義,但這份體貼卻讓所羅門難以因為這事對他發脾氣,不知不覺便形成了無言的默契。

似乎總是索魯斯讓著他,而每次他的委屈求全總是讓爭執無疾而終。

也不知道無藥可救的到底是誰。

索魯斯用眼角偷覷面無表情的在自己身邊飄浮的所羅門,有些失落的低頭。

說實話,無論過了多久,他仍舊不明白所羅門對他發脾氣的原因。

難道他不想繼續與他活下去嗎?為什麼當初如此乾脆的朝自己開槍…

莎菲亞…如果妳還在的話,這一切還會變成這樣嗎?

所羅門在開槍那一刻,沒想過我嗎?

是不是我變成怎樣你都不在乎呢…就算讓我獨自存在著,不朽不滅直至孤獨膨脹到我難以負荷自我毀滅,你也沒關係嗎?

索魯斯用上所有已習得的詞彙,在腦海裡拼湊出無數的問句。

這就是孤單形成的恐慌,造就了他瘋狂的舉動,索魯斯雖然用電腦了解到這樣的情感,卻仍模模糊糊的理解不了其中的真義。

他現階段的狀態極其微妙,從前的機器人剛發展智元時,能夠理解人類會因為情感起伏而哭或笑,卻不能體會為了什麼原因而造成他們情緒波動,並且不能「感同身受」。

但索魯斯不同的是,他能弄懂自己不想「孤身一人,想要所羅門陪伴」,所以「保存他的身體,尋找讓其復活的方法」。

可卻不清楚是什麼「情感」讓他採取這樣的行動,但同時他又明白所羅門是「因為失去摯愛之人的悲慟自盡」,可是卻仍舊不懂他為什麼「不願存在」。

所以二人間形成一種詭異又矛盾的循環,兩人就像卡住的齒輪,總有個異物卡在某個點上,拿不起來又輾不碎,痛得很…偏偏莫可奈何。

所羅門察覺到索魯斯的憂鬱,張口欲言卻不知是否該問。

給不了他想要的,卻關心他,這種溫柔豈不是太殘酷了嗎?

他只能撇頭裝作沒有看到,環顧周圍的景色,卻感到異狀。

這顆星球的太空港與其他星球大同小異,各式各樣的太空船整齊的停在該停的位置,來來往往的人形貌各異,人潮來來回回的流動,鐵灰色的運輸設備發出嘈雜的聲音,地面的軌道分成人行道與貨物動線,路徑四通八達的通向遠處,流暢的將人與物品準確無誤的送到該抵達的地方,運輸飛船、浮空機車、噴射溜冰鞋等五花八門的東西…這一切都跟他在別的星球上看到的差不多,他並不感到驚愕,畢竟他又不是未經開發地來的土包子。

可讓他在意的是,無論在空中飛的機器鳥、路邊散步的機器狗、忙碌的機器人等等…「擬生物」的機器人只要與他們錯身而過,就會盯著他瞧上好幾眼,但其他外星人卻「一如既往」的對他視若無睹…就像自己根本不存在於那裡似的。

這不可能…他是靈體啊!那些「活物」才是正常的,一直以來除了索魯斯就沒別人能看見自己了,這些無機質的東西都故障了不成?

所羅門無法相信眼前的事,悄悄挪動自己的位置,卻發現那些奇特的目光確實跟著自己移動,並不是錯覺!

「所羅門?」索魯斯發覺所羅門的變化,停下腳步歪頭看他,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眼珠閃爍光芒,在日正當中的光線下,仍然耀眼奪目。

視線的壓力忽然減輕許多,目光從所羅門轉移到索魯斯身上。

機器生物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有些能說話的機種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這設計看著好老舊,不過人造皮膚的質地倒是很優良。」

「就是說啊,好像沒有搭載太多機能,想不到竟然沒被淘汰,可真好命。」

「身邊還跟著個幽靈,到底是什麼來路?」

「那個幽靈難不成是他同伴?這畫面看著好詭異…」

竊語聲嗡嗡作響,所羅門跟索魯斯聽得一清二楚,兩人不知所以的面面相覷。

幽靈?那些人剛剛很明確的說出「幽靈」二字,所以他們確實能分辨自己與平常人的不同?可為什麼只有這裡的機器生物才能看到我呢?在其他星球的時候根本沒這種事啊…所羅門捏著下巴,絞盡不存在的腦汁認真思索。

老舊機型?淘汰?那語氣又酸又妒,為什麼啊?莎菲亞他們才不是那種沒血沒淚的東西呢。索魯斯又惱又惑,不解的回望他們。

所羅門本就不喜歡受人矚目,加上那些目光不算友善,更不想繼續被人「觀賞」,當下立刻示意索魯斯避開人群,朝偏僻的小巷走。

「…我是不是再多增加功能比較好呢?例如說具備煮水功能什麼的…」索魯斯按著自己的肚子,認真問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燒水,不需要。我可不想看你像其他機器人一樣,先把水喝進去腹腔,煮滾了再吐出來。」所羅門回憶起從前看到的煮水機器人如何燒水,臉上一陣扭曲,堅定的打斷索魯斯。

不是所有功能胡亂加一起就行了好嗎,當初設計那種燒水法的工程師腦子壞了?

人類的情感是很纖細的!不是方便就什麼都可以啊!

「…那雷射槍?」索魯斯歪著腦袋咬指甲,不死心的問。

「你要去搶劫?不需要。」所羅門給他白眼。

「投影機?烘衣機?噴射渦輪什麼的?」他還在堅持想出點新鮮玩意。

「…沒.必.要。」所羅門簡直無言以對,他都不知道原來幽靈也會累的。

索魯斯鬱悶的抓抓頭,可憐兮兮的樣子。

「為什麼突然想裝這些功能?在意那些人做什麼?」所羅門嘆了口氣,無奈道。

「…我想說如果裝多一點功能,或許你就不會討厭我了…」索魯斯嚅囁的垂頭。

所羅門反而愣住了。他這是突然跳到哪裡了?

「我從未討厭過你。」他不解的直言。

索魯斯停住腳步,當機了好幾秒,緩緩抬頭注視所羅門。

「真的?」他又驚又喜,眼裡的電子光流快速閃躍,相當具體的表現出情緒。

所羅門淡淡點頭,優雅的臉上那抹疑惑仍未退去,讓他看上去比以往更為親和。

「那為什麼…你要常常生氣?」索魯斯歪頭,遲疑的發問。

看他這副委屈模樣,果然到現在還是搞不懂自己為何對他冷言冷語吧…

所羅門心情非常複雜,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講才能讓他明白。

巷弄清幽無人,身邊米白色的磚牆上,垂落幾縷不知名的藤蔓,紫色小花幽幽飄盪,發出迷人的香氣,風吹往的方向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語。

「能打擾兩位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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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甦醒的那刻,他是迷茫且困惑的。

他腦子像一團糨糊,朦朦朧朧的什麼都記不太清楚。

視野被大面積的綠色籠罩著,什麼都看不清楚,身體非常沉重…重到他幾乎無法移動,像是被包在泥沼中,動彈不得。

他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又為什麼會在這個詭異的空間?

他本能的用力掙了掙,越是無法動彈他越心慌,越急就越用力,拚了命的想擺脫困住他的東西,接著耳邊突然響起類似拔塞子的疏通聲。

啵!他毫無準備的摔出來了。

像是從水下浮上水面般,他的視線穿過碧綠色的東西後,迎面而來的是白色的合金地面,所羅門做好防衝擊的預備動作,身體卻沒有與地面接觸。

或者該說,他往前跌的動作只到一半,身體就浮起來了。

他懸在空中,滿臉驚疑不解,抬起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半透明的!

他惶恐焦躁的轉頭,便與「自己」面面相覷。

所羅門看到浸泡在碧綠色液體中的身軀,愣怔數秒,視線中最顯眼處的那裡,腦門上的大孔洞,瞬間讓他記起所有事。

莎菲亞嫁人、地球毀滅、他自殺了!為什麼他卻變成這個樣子!

老天,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要讓他醒過來!為什麼要打斷他的安寧!

意識到自己成了鬼魂,陷入無法復生亦無法毀滅的狀態,令他發狂。

他根本就沒有在這裡的理由!不生不死算什麼東西?!這是哪門子的酷刑!

他不想存在於任何地方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所羅門癲狂的試圖砸碎眼前所見一切事物,但他什麼都碰不到。

他的肢體會穿過所有東西,不論金屬還是玻璃,他感覺不到溫度、體會不到觸覺、聞不到氣味、甚至連哭泣都辦不到…就只是「存在」而已。

所羅門陷入深沉的絕望,漂浮在虛空中,移動到「自己」前面,想貼著玻璃靜靜思索,整顆頭卻陷入玻璃器材裡,泡到那碧綠色的液體中。

可他仍未有任何感覺,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是否有被浸溼。

他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液體,只能憑視覺判斷讓他難以適應。

望著「自己」緊閉的雙眼,悠悠蕩漾的黑髮,仍是死前三十歲的樣貌。

這個狀態,如何能再死一次?所羅門崩潰的低聲笑著。

身後的門被打開了,所羅門回過頭,正好與索魯斯那雙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瞳孔對上,他看著他,相對無言。

那個機器人露出了非常不機器的表情,手上捧著的箱子摔落地面,瓶瓶罐罐砸得滿地都是,他近乎癡傻的緩慢靠近,伸出手像要觸碰所羅門。

纖柔緩慢的動作忽然停住,他放下顫動的手,瘋癲似的朝所羅門撲來。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撞擊聲。

索魯斯穿過所羅門的靈體,直接撞上了他身後的玻璃器具。

所羅門怔怔看著索魯斯,他也用相同的表情回望他。

半晌,這寂靜的空間裡,響起一陣似哭似笑的奇特異聲。

「…所羅門…你回來了…」索魯斯沒有看浸泡在液體中的所羅門,所有注意力全都在半透明的人影身上,發出如小獸嗚咽般的呼喊。

所羅門突然明白,自己從死亡彼端被拉回來的原因。

在這科技已臻極致的時空,竟有這種靈異的狀況發生。

雖然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他是被索魯斯這個機器人的執念「喚醒」的。

所羅門的頭腦相當優秀,即使仍未釐清實際上發生這種事的原因,但看四周的擺設、自己的屍體,以及關鍵的索魯斯的反應,讓他明白自己死後發生了什麼。

而他不知道該欣慰有人如此掛懷自己,還是該怨恨他強迫自己脫離死亡的安寧。

如果有神,能來告訴他這一切該如何走下去嗎?

「…我等你好久好久…一個人在星河裡飄盪…好可怕好寂寞…可是你還是回來了…你回來了…」索魯斯斷斷續續且含糊的「泣訴」著,雖然他流不出眼淚,但那貨真價實的空虛孤獨之感,卻深深感染了所羅門。

他有些心疼,儘管自己當初並不願讓他隨自己漂泊,可這個機器人仍陪了他許多年,不離不棄…甚至於自己死了,還是用他無盡的歲月思念自己…

啊啊…這種難以化解的執拗,恐怖而迷人,像極了當年苦苦追憶無始無終,注定是悲劇收場的情愛的自己…所羅門眼眶泛酸,但他也成了無法哭泣的存在。

難以宣洩的複雜情感無聲蔓延,久久不能止息…

他漂浮在虛空裡,神情漠然的注視著跪在地上仰望自己的索魯斯。

而後的日子該如何是好?他徬徨又迷惘的自問。

他們已經沒有「終點」,無盡的時間永不停息,但他們卻不生不死的永遠存在。

生命停在某個剎那,永恆像是詛咒一般,死死纏繞著所羅門…與那特別的機器人。

索魯斯的「人生」,圍著所羅門打轉,那執念才讓他重現人世。

如此不合理的瘋狂,所羅門無法確定對方這種執著,是基於何種情感。

所羅門知道索魯斯依戀莎菲亞,或許也依戀著自己,像是稚兒離不開雙親一樣。

但他究竟是因為「慣性」離不開他,還是因為別的情感造就他的瘋狂?

是徬徨無依的恐懼,還是苦苦思念令他追尋自己?

那雙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眼珠,蘊藏的情感竟讓這個曾是人類的存在捉摸不透。

違背常倫愛上自己親妹妹的所羅門,時隔多年再次重溫難以開口的窘境。

除了愛慕眷戀,他沒有其餘言詞能解釋這種堅持的動力來源。

可為什麼?從何時開始的?他不懂…不能懂。

生前愛上親妹妹、死後被機器人愛慕…

他的「人生」怎麼盡是這種離譜到亂七八糟的狀況?

「…自我開槍後…過去多久時間了?」他竭力壓抑奔騰的思緒,轉移話題。

「一百年了…」索魯斯癡迷的望著所羅門,悠悠說道。

一百年?!竟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他在這幽閉的虛無空間裡,與自己的屍體面面相對,持續整整一百年…

沒有跟任何人交流、沒有其他關注的事物…就這樣度過了一百年的光陰?

何等執著、何等瘋狂…所羅門難以置信,像看著什麼詭異的東西似的,錯愕無比。

這機器人「瘋了」…是他不顧一切的自殺,造就他的瘋狂嗎?

所羅門此時已經無法用「壞了」來形容索魯斯。

這絕非機器應該存在的感情,他的行為已然超出無機質應有的行為。

「所羅門…你回來了…太好了…」索魯斯仍未明白自己的狂舉令人多麼心驚,只是用那似哭似笑的奇異眼神專注的看著對方,仍喃喃自語。

像是感謝神明垂憐的忠誠信徒,如此虔誠而真摯…讓人難以直視。

所羅門淒苦的笑了。即使是以這種形式回來,你仍然感到喜悅嗎?

「…你這一百年的時間,始終都在等我回來嗎?」他不自覺的伸出手,又是同情又有些暗喜,但更多的是擔憂與悲傷。

何等複雜,知道有人如此掛念著自己,於已然死去的他而言,是那般欣慰。

可被干擾的安寧與被迫停住的時間,又該何去何從?

「對!」索魯斯雀躍並且激昂的肯定回答,像是等候人家褒獎的幼童。

可伸出的手,卻無法觸碰到彼此。

索魯斯的手撲空那一瞬間,他露出片刻的空白,那是極其失望的神情。

所羅門卻因心頭湧上殘酷的快意而自責。

讓他「落空」是對他的「報復」,可自身殘留的情感卻又令所羅門唾棄自己。

這是在折磨誰呢…為什麼就是無法單純為他的行為感動呢…

「我告訴你喔,我每天都會到處打掃,你的東西跟畫我也沒有丟掉,有時候船上物資跟你的「藥」沒有了,我還會去買,很厲害吧?」索魯斯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一刻的失落中回神後,便開始叨叨絮絮的報告,語速快到幾乎聽不明白他話中的內容,亢奮得像是小兒第一次上街買東西似的,拼命試著跟所羅門說話。

是怎樣的孤寂才會讓他「退化」成這種模樣?

他那似乎失焦卻異常執著的目光,灼燙卻讓人發毛。

即便知道他並不是終日待在自己屍體旁邊枯等,所羅門仍由衷懊悔。

乍聽之下過著規律生活的索魯斯,實則仍以等待自己歸來為中心「活著」。

他繞著跟自己有關的所有東西團團轉,假裝自己仍在他身邊,毫無意義的忙碌…

他絕對沒有正常的與人交流…採購這種事根本無法讓他從虛幻的妄想中清醒。

他必須拯救他,包含讓自己解脫在內,他不能讓他這樣永遠下去…

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所羅門終究沒能找到終結一切苦痛的方法。

終於他們那有著淡淡感傷的「平凡」日常開始崩解,爭執越發嚴重,但無濟於事。

或許從以前到以後,一切只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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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將眼前所見全都記錄起來,雖然他情感上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所羅門非常悲傷,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只能默默相伴。

所羅門自從與莎菲亞離別後,終日鬱鬱寡歡,多半時間都沉默不語。

他們沒有目的到處流浪,盤纏用盡所羅門便在路邊賣畫或拉琴換取金錢,除了簡單的行李外,他珍惜的帶在身邊的,便是畫具與那把金色小提琴。

那是莎菲亞送他的生日禮物,是他最不能割捨、亦是唯二能慰藉他寂寥的東西。

藝術是能夠亙古流傳的東西,即使是末代地球,人們還是在畫作裡尋求浪漫。

與寫實的照片相較,仍有人認為畫作裡的溫度更為飽實。

所羅門那憂鬱而俊美的模樣,以及他筆下豐富綺麗的畫作、絕美的音樂,讓他快速成名,成為家喻戶曉的藝術家。

他的畫裡總是有一名沒有畫上五官的少女,除了索魯斯以外,沒人知道那名令他念念不忘的少女是何人,他不曾吐露過半點訊息。

索魯斯代替所羅門,每隔半個月就會寄封信回去報平安,莎菲亞也會回信問候。

但是所羅門望著成堆的信件,卻從未親自回復過半句話。

可索魯斯知道,所羅門每天深夜時分,總是一個人坐在房裡,默默的將信拿起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裡喃喃自語,卻不肯提筆寫封回信。

昏黃燈火下,所羅門漸漸蒼白消瘦的側臉寫滿悲苦,無盡的思念不知能說與誰聽,索魯斯蹲坐在房門外,聽著悲戚的小提琴聲,眼眸裡的電子光流閃爍不停。

最後一次收到信,信封中夾著一張照片,莎菲亞寄來了全家福的照片。

她的兒子滿月了,抱著孩子的她與紐特對著鏡頭微笑,如此幸福美好的畫面,刻印在照片上,將那珍貴的記憶定格。

其實早有電子映像可以錄影,但莎菲亞卻選擇以古老的方式手寫書信與拍照,因為那是她認為最有溫度的東西,像畫作一般,手寫的感覺便是不同,或許他們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文藝堅持也未可知。

信裡仍舊是那些老話,叮囑他們好好照顧自己,有空回來看看云云…不知所羅門離去理由的紐特也殷切的向他們問好,寫著莎菲亞很想你,該來看看姪子等等…

滿溢著關懷的溫馨話語卻像利刃般,刺痛所羅門的眼,狠狠扎進他的心。

那份強烈的衝擊像戳破氣球的針似的,他終於承受不住這些折磨,幾乎耗費大半財產,買下了一艘太空船,逃難似的飛離地球。

甚至連封訣別信都不讓索魯斯寄。

他們筆直的朝著太陽的方向航行,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什麼想法,所羅門只想要遠離再遠離,那顆蘊含著他所有思念,碧藍的星球…他的故鄉、他回不去的歸處。

所羅門本就因為痴狂的思念身心飽受折磨,又加上他幾乎沒日沒夜的瘋狂在畫作與音樂上宣洩自己的情緒,身體終於不堪負荷,毫無徵兆的病倒。

太空船停泊在一顆繁華的貿易星球上,心急如焚的索魯斯揹著所羅門去求醫,經過悉心照料後,他的身體總算恢復到能夠自理的程度,但他整個人卻魂不守舍。

所羅門的心上有裂痕,是任何藥都無法治癒的。

身為機器人的索魯斯無法理解,不能明白該怎麼樣才能讓他恢復往昔的模樣,只能終日伴隨於他身邊,坐在郊區的樹下,任由微風吹拂他們的頭髮。

時間緩慢的流逝,所羅門整日靜靜的望著天際,待在與地球相似的地方,遙遙想念故鄉與伊人。

索魯斯以為這樣平靜的時光終有一日能撫平所羅門,但是他們沒有料到,更震撼的事卻隨後而來,甚至連他都無法承受那份衝擊。

地球毀滅了。

實際原因身在星際彼端的他們無從得知,只聽說地球在短短數日內整顆爆裂,化為宇宙中無數塵埃的其中之一,再也無法看見那顆曾經被稱為藍色寶石的星球。

他們沒有故鄉了,魂歸之處煙消雲散,徹底消失。

地球人從此變成「異邦人」。

而他們心心念念的那人,也消失在所有空間裡,永遠離開他們。

聽到消息時,兩人錯愕的愣在原地,沒有任何交談,同時奔上太空船,不肯相信這殘酷的事實,用最極限的速度拼命趕回去。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人隨便亂說,爆炸的不可能是地球,不會是地球的…

他們心有靈犀的拼命祈禱這一切只是玩笑,空蕩而荒涼的心卻惶恐驚懼,一面嗤之以鼻一面心急如焚,離開的時候有多瘋癲,現在就有多狂躁。

但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在原先的地球座標處,除了成堆的宇宙塵埃,什麼都沒有…全都沒了,只有空曠無際的亙古星雲死寂的望著所有殘渣。

包含瘋狂在地球曾經的位置死命繞圈的那艘太空船。

希望灰飛煙滅,絕望爆破所羅門心上所有裂縫,他終是崩潰了。

他所愛的人、不得不捨棄的情感,全都成為無所追尋的過往,連點灰燼都沒有。

這份巨愴造成的打擊讓他縱聲大笑,跪在地上垂手頓足悔不當初,淚水橫佈他扭曲的表情,他暴躁的扯著自己的頭髮,歇斯底里的嘶喊刻在心底的名字。

與所羅門激烈的反應相比,索魯斯卻顯得異常平靜。

或者該說,他當機了。

強烈衝擊與眼前的慘況讓他的電子頭腦超過負荷,他跪在地上與所羅門相對,本盈滿電子光流的美麗眼睛化為一片黝暗,雙手垂在身邊,動也不動。

直到一聲巨響,他才「回過神」,卻為時已晚。

所羅門毫無躊躇的拔出防身用的槍,對準腦門扣下板機,毫不留戀的結束性命。

那一年,他不過三十歲而已。

索魯斯空洞的跪在原處,腥紅的血液逐漸擴散,所羅門倒在地上不過幾步之遙,黏膩的血泊源源不絕的流向索魯斯,他的藍色褲子慢慢染上黝暗的紅色,電子在他身上的導線瘋狂流竄,霹霹啪啪像是柴火在燃燒,細部齒輪與錯綜複雜的各部連結處喀喀作響,全身發出奇特的怪異紅光,他無法自控,抽搐得像觸電的人。

落雷般的轟然巨響幾乎能炸毀他的耳朵,索魯斯放出一團高熱能源,將地面燻出大片放射狀的焦痕,搖搖晃晃的動了幾下,便向前筆直撲倒。

當機體從高溫狀態下恢復正常時,索魯斯平靜的起身,仔細評估自己的身體。

沒有任何地方受損,甚至還覺得狀態比先前好上很多。

可就是哪裡不對,就是有哪裡不同了。

但任憑他如何運作頭腦,就是無法找出關鍵點,甚至還有過熱傾向,只得作罷。

況且現在並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索魯斯慢慢起身,褲管沾上的血因為維持了一段時間,已經變成深褐色並帶著殘餘黏性的粉泥狀,他並無醫科知識,沒辦法判斷到底過了多久,何況知道也沒有意義,所羅門的屍體早已涼透,與乾涸的血泊黏在一起,想搬起他挺花功夫。

毋庸質疑,索魯斯絕不想讓所羅門死去。

他已經失去一個摯愛之人,不願再失去另一個。

而他並未發覺,這樣的念頭多麼「異常」。

該如何做,他完全沒有頭緒。

他希望所羅門復活,但隨著時間流逝,屍體會腐朽,這冀望便不能實現。

索魯斯必須妥善保存所羅門的屍體,他將他的屍體清理乾淨,泡浸於防腐劑裡,他遙望星際無垠的彼端,猜想或許哪日能夠找到方法,將他從死亡深淵裡拉回來。

於是不老不死的索魯斯開始他孤寂的漫長旅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都做著相同的事。

學所羅門練琴、拿未沾顏料的畫筆臨摹,像是他仍在他身邊。

他保養太空船、維持防腐劑的作用,物資短缺便降落於某個星球掙錢。

某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從前相比最大的不同…

他開始揣摩人類的飲食作息,莫名其妙的每日會停機八小時,簡直比活人更有生命氣息,索魯斯無從得知變化的緣由,卻機器化的過「人生」。

像是在替誰活下去。

無意義的執拗,猶如所羅門無法割捨的愛戀,難以忘懷不願拋棄。

而這份可謂偏執又恐怖的執念,卻在科技發達至極的時空裡,發生了奇蹟。

所羅門以另一種方式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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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過去,索魯斯與所羅門及莎菲亞三人平靜的生活開始有了一點轉變。

莎菲亞與酪農家的紐特越來越親密,臉上總是洋溢著跟家人共處時不同的幸福,相較之下所羅門的表情卻日益憂鬱,索魯斯每次瞥見所羅門盯著紐特與莎菲亞看時,都覺得有那裡不對勁,但他不知道所羅門為什麼那麼討厭紐特。

莎菲亞數次想跟所羅門談話,總是被他避開,索魯斯只得依照滿臉悲傷的莎菲亞的要求,跟在所羅門後面注意他的安全。

每次所羅門的藉口都是蹓馬,去的地方永遠都是鎮外最高處的岩山,所羅門知道索魯斯就在後面,但他從不回頭,也不跟他搭話,只是沉默著坐在馬上眺望遠方。

紅色岩山上寸草不生,孤寂的風吹動雲層,天際的沙塵在夕陽中翻滾,所羅門蓬鬆的黑髮搖曳,大風將他的白色襯衫吹得鼓起,他消瘦頎長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暗色陰影,索魯斯沒能開口說什麼,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所羅門怎麼回事。

又是一次無言的相伴,回去後三人又會像平時一樣和諧的話家常…像是沒發生過什麼,至少索魯斯那個時候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他錯了。

夜幕低垂風聲呼嘯,星光璀璨的在夜晚裡閃耀,無雲天,月色美得令人屏息。

索魯斯騎著馬,默默跟在依然一語不發,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所羅門後面回家,溫暖的燈火在家門口發出淡淡鵝黃色光暈,古樸的提燈吊在門旁的掛鉤上,一切跟平常相同,不同的是那日屋前卻有兩個人影…是莎菲亞與紐特。

所羅門猛然煞住,馬匹因為他急促的動作人立起來,蹄子落地震起如雲似的沙塵。

索魯斯茫然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所羅門露出怎樣的神情,他只能看到莎菲亞與紐特侷促不安的表情,疑惑的等待著有人開口。

紐特是個文靜的青年,鼻樑上有幾顆雀斑,一頭短短的紅色捲髮、藍色的眼珠,長得平易近人,站在所羅門與莎菲亞旁邊簡直快被兩人的光環掩蓋,不起眼到很難發現,就是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普通人。

「所羅門,我們有事要說…」紐特一手拉住所羅門的韁繩,另一隻手搭在莎菲亞的腰上,抬頭仰望不肯下馬的所羅門,語氣誠懇的開口。

「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放手!」所羅門一反他優雅從容的形象,粗暴蠻橫的甩開紐特,縱馬瞬間衝出燈火能照到的範圍,向著荒野的方向前進。

「我跟莎菲亞要結婚了!」

紐特用力大喊,所羅門又一次緊急煞車,他騎著的灰色駿馬抗議的長聲嘶鳴,頓在地上的啼聲比剛剛響亮不少,所羅門放開韁繩,背對著他們,兩手空蕩蕩的垂在腿旁,風聲獵獵作響,身在陰影處的他、籠罩在燈火中的他們都沒說話。

許久,紐特始終等不到回應,焦躁的踏出步伐,所羅門卻催馬前進,始終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就是不肯把臉轉回來,莎菲亞雙手摀著嘴,美麗的眼裡都是悲傷,索魯斯匆匆下馬跑到她身邊,不知所措的拉著她的衣角。

「…所羅門,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討厭起我…我們不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嗎?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直接告訴我…還是說,你擔心我沒辦法照顧好莎菲亞?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她的…」紐特長聲嘆息,放棄追逐的腳步,溫和卻堅決的說。

「你沒有錯、你們都沒有錯…」所羅門音量不大,卻清晰的穿過風聲,天邊幾顆星子墜落,在漆黑的夜幕裡留下最後的軌跡,然後消失無蹤。

錯了的人,始終只有他。

「…紐特,我想跟莎菲亞單獨談談,今天你先回去吧。」微帶苦澀的冷風吹拂,所羅門輕聲細語宛如流星滑過絲綢般的天空,平靜而堅定。

紐特徬徨的回頭望向他的未婚妻,有些猶豫,但並不強求。

「我知道了…我們,還是好兄弟吧?你剛剛說了,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他朝莎菲亞露出安撫的笑容,往回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

「…是的,我們是好兄弟,莎菲亞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所羅門深呼吸,彷彿在強忍什麼似的,過了一小段時間,他以一種痛苦而深沉的音調慢慢答道。

紐特放心的笑了,溫馴而文靜的藍色眼珠微微彎起,像是天際澄澈的月光,臨走前他輕輕摟抱莎菲亞,撫摸她柔嫩的臉頰,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一段靜悄悄的沉默伴隨飄盪的風沙拂過,所羅門終於調轉馬頭,慢吞吞的馳至莎菲亞面前,躍下馬與她對視。

「哥哥…」莎菲亞細軟的呼喚聲令他痛苦的抽動眉毛,所羅門顫抖著手,搭在她肩頭,使出全身的力氣,開口向她祝賀。

「…恭喜妳要結婚了。」所羅門的表情卻不像祝賀,彷彿像在參加喪禮,悲痛得難以直視,莎菲亞茫然而困惑,但仍朝哥哥露出笑容。

不知道是什麼觸動所羅門,他表現得像是被刀刺中心臟的瀕死之人,踉蹌的晃了晃,接著猝不及防的猛力抱住莎菲亞,力道強勁得讓她幾乎無法喘息,不知道他那細瘦的臂膀何來如此力量,莎菲亞彷彿要被他壓進肉裡,難過得悶哼一聲。

所羅門知道自己弄痛她了,倉促的放鬆力道,卻沒讓她從懷裡離開。

「…原諒我不能參加妳的婚禮。」他低垂著頭,將下巴靠在她肩膀凹陷處,把臉對著滿地黃沙,在曖昧不清的光線下藏起自己的表情,低沉而決絕的說道。

莎菲亞美麗的眼眸倏然睜大,錯愕的試圖推開所羅門,卻紋風不動。

「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的聲音悶在所羅門胸前,每個字句卻彷彿透過音波震動貫穿他的心臟,她沒能說完句子,因為所羅門後面接了話。

「我不能眼睜睜看妳嫁給別人。」他既壓抑又崩潰的顫音傳進莎菲亞耳裡,兩人同時停住所有動作,靜得甚至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瞬間,她知道了他不能被人知曉的秘密、他說了他不能吐露的真相。

他不該說、她不能知道,即使是世紀末的地球,這樣的情感仍是忌諱。

所羅門愛上了自己的親妹妹。

他遲疑了非常久,閉著眼輕聲嘆息,鬆開自己的箝制,轉身背對莎菲亞,就怕在她薄荷綠的美麗瞳孔中看見汙穢的色彩,寶石一樣的璀璨光芒若被自己玷汙,那將會是他此生最憾恨的事,比要他死還難受,甚至超越了看她嫁人的痛苦。

若是被她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自己,他寧可立刻化為遠去的風沙,煙消雲散。

而這份汙穢而真摯、純潔而邪惡的情感又將何去何從?

他不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哥哥…」莎菲亞柔軟的呼喚聲沒能讓他回頭,所羅門似乎聽到怯懦,但又像是自己想太多,或者該說,這份膽怯是源自於自己內心。

他不敢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舉起手臂示意對方不再說下去。

「這幾日我就會離開這裡,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在遙遠的地方祈求妳有安穩的生活。」他說得強硬決絕,不給莎菲亞挽留的餘地,拉過馬匹動作笨重的蹬上馬鞍,甚至踏空兩次馬鐙才找到腳該放的位置,恍恍惚惚的朝著荒漠的方向去。

除去風聲,他耳邊似乎還聽見了細碎的哭泣,飛散的砂礫刺進他眼裡模糊了視線,眼前所有景物都陷入朦朧中,所羅門任由馬匹隨意行走,空蕩蕩的心無處可依,晚風鼓起他的衣服,發出不小的聲音,像是穿過了洞窟的迷途之風。

他該去哪裡?他能留在哪裡?這個世界還有他容身之處嗎?

所羅門知道自己這樣應對太糟糕,相依為命的妹妹要結婚,自己竟然讓她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甚至不肯參加她的婚禮,最後還想丟下她獨自離開,簡直是天下最差勁的哥哥…可是他沒辦法面對,他控制不了那份沉重濃烈的感情。

他徬徨的在天地間遊蕩,決定趁著莎菲亞忙碌的時候收拾行李,兄妹倆雖有互相照面,卻沒有一句交談,她打點她的婚禮、他準備他的所需,兩人都不敢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任由時間流逝,獨自承受所有孤寂。

除了莎菲亞跟索魯斯,沒有人知道所羅門要離開,婚禮前的那晚,所羅門背著行李,靜悄悄的闔上門,凝視著門外明滅不定的燈火許久,才轉身上馬。

「哥哥!」門被用力推開,莎菲亞跌跌撞撞、氣喘連連的追趕過來,薄荷綠的瞳孔中盈滿淚水,仰望著坐在馬上的人,索魯斯跟在她旁邊,雖然他還沒搞懂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或許是被難解的悲傷氛圍所感染,這個非常人性化的機器人臉上的哀戚之情清晰可見。

所羅門不說話,朝著此生摯愛露出悽愴的微笑,幽暗的月光映在他單薄的身上更增苦楚,天邊閃爍的星芒像是莎菲亞流下的淚水,晶瑩美麗而觸手不及。

「…路上小心,如果你能想到就寄封信給我…如果你哪天想回來…」莎菲亞沒辦法開口要求對方留下來,也沒辦法消抹雙方的悲傷,她毫無阻止他離去的辦法,只有說了一半的空虛話語在兩人間流動,沉鬱的苦悶哽在喉頭難以訴盡。

「…好好照顧自己。索魯斯,你要好好保護她…」所羅門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最後的辭別之語擠出來,被傷痛填滿的胸腔隱隱生疼,但他毫不理會。

「不,索魯斯會跟著你出發。」莎菲亞打斷所羅門的話,堅決的說。

所羅門瞪大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那樣說。

「求求你,這是我最後的要求…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哥哥…」莎菲亞祈求的看著所羅門,那雙薄荷綠的美麗瞳孔深深望進他的眼中,刺眼而焦灼,讓他難以開口拒絕。

「索魯斯?」所羅門只得將希望寄託在索魯斯身上,若是他不肯跟著自己,以莎菲亞的個性不會強逼於他,可他終究還是希望落空了。

視線一轉到索魯斯身上,所羅門就知道這事沒得轉圜了。

索魯斯背後也揹著行李,看來在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他也已做好出發準備。

「我想跟你一起出門,莎菲亞很擔心你,我要照顧你。」索魯斯的話語不知為何像是稚嫩的學童一樣生澀,或許是近日那些陌生的氛圍讓他無所適從,不由自主的從零開始學習人類的情感,才導致這個向來聰穎的機器人講話變成這樣。

「…可能會很久很久都回不來,這樣也沒關係?」所羅門試探的問。

其實他根本沒有回來的打算,可日後他知道真的不能回來時,卻又無法面對,人類就是這種難以理解的矛盾生物。

誰知道此時一別,將永遠訣別?若早知如此,所羅門是否會選擇留下?

時光無法逆轉,可以肯定的是所羅門寧可放棄自己生命,也不願在沒有她的世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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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沐瑤整張臉紅通通的,縮在厚重的被子下面難過的拼命咳嗽。

「沐瑤,喝點粥,等等要喝藥了。」曲流光端著托盤推門而入,在床旁的小桌放下托盤,溫和的朝她笑道。

「…我不想吃…」馮沐瑤疲倦的搖頭,將臉往被子裡縮。

「不吃粥就喝藥會傷胃的,聽話。」曲流光輕聲哄她,摸摸她的額頭又摸自己的額頭,發現她還沒退燒,體貼的替她把毛巾重新打濕,輕柔的替她冷敷。

涼涼的好舒服…流光哥的手也好涼…馮沐瑤昏昏沉沉又舒適的瞇起眼。

「我也不想吃藥…好苦…」她耍賴的嘟嚷,懶洋洋的蹭蹭曲流光的手。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乖,起來。再不聽話爺爺會罵人的。」曲流光忍俊不止,無奈的扶著她坐起,讓被子好好的裹緊她,避免她再受寒。

馮沐瑤噘著嘴,不滿的哼哼,望向曲流光遞來的碗,又把視線轉到他臉上。

「…那你餵我。」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她對曲流光的依賴感大幅躍升,趁機提出她平常不敢開口的要求。

「真拿妳沒辦法,得了風寒就變得這麼孩子氣。」曲流光寵溺的搖頭苦笑,細心的替她把碎髮撥到耳後,吹涼了粥再慢慢餵她。

「我才沒有…你本來就要照顧我的,我可是你妻子…」明明是自己要求的,馮沐瑤卻比人家還害臊,眼神游移的吃粥,越辯解越小聲。

「好好…照顧妳當然沒問題,可我怎麼不記得我妻子是個看到下雪就到處亂跑,還玩到得風寒的傻瓜蛋呢?妳都三十歲了吧?」曲流光看她這副心虛的模樣,覺得很可愛,忍不住想逗逗她。

馮沐瑤病懨懨的,實在很難擠出兇巴巴的表情,只能甩給對方一個毫無威攝力的白眼,惹得曲流光又一陣笑。

「流光哥,你學壞了,幹嘛學那個臭墨飛欺負我。」馮沐瑤委屈巴巴的咳道。

「自己玩瘋了還不讓人家說,真拿妳沒轍。」曲流光放下空碗,替這個退化成小孩子的人擦淨嘴角,適可而止的結束話題。

馮沐瑤裹著厚被子,像毛毛蟲一樣扭阿扭的鑽到曲流光懷裡撒嬌,曲流光拍拍她,一室寂靜,溫暖而安心的擁抱讓馮沐瑤又開始想睡。

「…粥很好吃…是你煮的對不對?」馮沐瑤眼皮分分合合的打起架,含糊的問。

「嗯,妳喜歡吃就好,我記得妳喜歡在香菇雞肉粥裡加顆蛋。」曲流光厚實的手掌滑過馮沐瑤的臉頰,又輕柔的拂順她的頭髮,溫柔的細語。

曲流光的手上有很多繭,可能是因為他專練拳腳的緣故,磨不出馮沐瑤手上的那種握劍繭,卻是常做各種雜活磨出來的繭,說實在相當粗糙,可她並不在意,相當滿足的任由對方觸碰,任何一點細微的溫柔舉止都讓她備感溫馨。

「果然你對我最好…那可以不吃藥嗎?」她試圖裝可憐逃避吃藥。

「不行,藥也差不多該煨好了,我去拿,乖乖吃完。」曲流光毫不退讓,面對妻子沮喪的臉,只能吻吻她的額頭安撫。

馮沐瑤縮在厚厚的棉被裡,望向窗外被澄澈陽光照耀的雪地,滿溢的幸福充斥整個胸懷,曲流光的呵護讓她覺得被珍重疼惜,身體似乎沒那麼難受了。

她乖乖喝完藥,在曲流光要求下安分的躺回去,卻撐著眼皮不肯闔眼。

「沐瑤,怎麼了?快休息,我在這裡陪妳。」曲流光關切的摸摸她的頭,柔聲問。

「你不去忙客棧的事?」馮沐瑤沒想到對方會放下他珍視的客棧,又驚又喜的問。

「現在客棧的人手很多,我不在也沒關係,爺爺跟墨飛不是老說我勞碌命嗎?今天休息也沒關係的,不如說…我如果撇下妳去忙客棧的事,大概會被揍回來吧,其他人不說,妳那瓊姬姐姐恐怕第一個不放過我。」曲流光無奈苦笑。

他這個妻子,還真是所有人心頭的一塊寶呢。要是不努力點可稱不上好夫君啊…

「噯,還以為流光哥是心疼我,原來只是怕被大家揍。」馮沐瑤聞言又開始調皮,非常不符合年齡的吐舌調侃,佯裝鬧脾氣。

「妳啊,病歪歪了這張嘴還嘰嘰喳喳的胡說,到底是跟誰學的?妳才是被墨飛帶壞的人吧?」曲流光看穿她的小心思,縱容又寵溺的捏捏她鼻頭,滿臉無奈。

(正在街上亂轉的冷墨飛突然打了幾個響亮噴嚏,兀自納悶著。)

「那你是心疼我了?」馮沐瑤得寸進尺的逼問。

「當然了,不疼妳還疼誰?乖乖睡覺把病養好,不要再鬧了。」曲流光有點不好意思,但既然都已成婚三年,哪還有什麼不敢說的?他虧欠馮沐瑤太多,愛情與感激同時在他心裡並存,自然格外珍惜對方,便坦率承認。

馮沐瑤心滿意足的笑開,與曲流光十指緊扣,才放鬆下來聽話的闔眼。

她的流光哥,果然是世界最好的人,嫁給他真好。

她貓兒似的抿唇笑著睡去,曲流光臉上也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靜靜看著他愛到骨髓裡的妻子,細細品味著這份安逸的美好溫情,靠著床框不知不覺的閉上眼…

然後隔天可憐兮兮的按著頭上的腫包,邊擤鼻涕邊垂頭聽凌霄訓話。

「叫你顧個病人,連自己都染上風寒是怎樣!?幾歲的人了還這麼笨!出去不要說你是我孫子!太丟人!」凌霄被這笨孫氣得快中風,只差沒把他一腳踹去雪地上讓他那腦袋好好降溫,曲流光無言以對,只能委屈巴巴的拼命稱是。

「傻瓜夫妻檔。」冷墨飛欠揍的小聲嘲弄在旁邊不知所措的馮沐瑤。

她兇巴巴的怒目瞪視,這個混蛋青梅竹馬還擺出能耐我何的樣子挑釁,最後被姚瓊姬揪著耳朵一頓訓,塵慕無奈的搖頭苦笑。

這是某個冬日的日常小景,平凡而溫馨,是漫長歲月中微不足道的瑣事。

或許今後有別離亦有悲傷,然而此時此刻,存在於此處的溫度將亙古不變,刻劃在時間的長流裡,猶如天上璀璨的銀河,如此耀眼奪目。

小段子.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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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中有兩處閒置的宅院,是鉞雁翎每年無論多忙都會抽空都會前往的地方。

一個是緊鄰旭國與從前的炵國交界處,旁邊有座大湖泊的宅院,夏日時節他總會攜家帶眷去小住幾天,當作避暑地來用。

另一處,則是位於皇城中央地帶的舊皇爺府。

唯有那裡,是他獨自一人前往的地方。

鉞雁翎停留的時間不久,大部分只有待半天左右。

他沒辦法解釋為何留著這塊地方,也無法說明自己堅持前來的理由。

走在空蕩蕩的廢置宅第裡,靜謐的氛圍讓鉞雁翎的思緒沉澱不少。

然而孤寂感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是一國之君、一家之主,容不得他有軟弱的時候。

但唯獨在這裡他可以將心裡的任何情感宣洩出來,不過可能是只有自己在此的緣故…鉞雁翎無奈的笑笑。

雖然只是靜靜的漫步其中,可他就是如此認為,於是本來只是來緬懷過去順便憑弔皇叔的他,便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旭國大戰後已然過去八年,鉞雁翎已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為成熟的青年,他穿著簡便的蒼藍色袍子,披著黑色大氅,長身玉立的姿態凜凜生風,踏著沉穩的步伐去往後院,那裡有棵非常引人注意的樹,從第一次看見它,鉞雁翎就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每年冬天必定會來看它是否還在。

那是一棵看似枯死的黝黑梅樹。

樹身與枝枒都像被火焰灼燒過,佈滿黑色的焦痕,鉞雁翎曾以為它已死透。

沒想到它卻會開花…而且是天界絕無僅有的黑色梅花。

翻遍所有紀錄,鉞雁翎從沒發現任何有關此花的紀載,他百思不得其解,以為發現了新物種,拾了朵落花去問,卻只得到除去顏色,跟其他梅花毫無差別的答案。

為什麼會有這種梅花?無人能給他解答。

半生半死的樹,新長的枝枒與新綻的花皆是通體漆黑,執拗的苟活、堅持著獨自盛放一方風華,自有它的風骨,鉞雁翎總是怔怔望著它黑色的枝枒伸向灰濛濛的冬季天空,久久難以自拔。

沉重的蕭索與寂寥,像在無聲訴說著失落的過往,鉞雁翎躍上包圍這個小院落的圍牆,想再湊近那高不可攀的枝條。

他輕柔的碰觸幾乎伸出牆外的花枝,不經意的低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這麼說不太正確,因為他沒跟那人談過話,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誰。

但鉞雁翎很常看到他,每年這個日子,那個人都會站在宅子外面,不時搖頭嘆息,感傷的神情格外惹人注意。

他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背脊挺直儀態端正,總是像侍從般負手而立,氣質與動作怎麼看都不像普通路人,卻不知為何他會有這些舉動。

鉞雁翎幾次想與他搭話,卻在目光接觸的那瞬間,老者便急匆匆的行禮並快步離去,似有什麼隱情,鉞雁翎也不好強留,可心裡的疑惑卻年年加深。

今年再次遇見,鉞雁翎卻忽然決意問清楚,當下便俐落的跳下牆,與他面對面。

黑色花瓣紛飛,眼前突然落下一人,老者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的樣貌,便僵硬的躬身行禮,一句話也不說,急迫的轉身欲走。

「老先生請留步,可願與我聊聊?年年都見您在外面遙望,您不想進來看看嗎?」鉞雁翎快他一步,攔在對方面前阻擋去路,言談間卻客客氣氣,不帶壓迫之意。

老者面露躊躇的左右顧盼,顯然對鉞雁翎的提議相當心動。

「…草民拜見陛下,吾皇萬歲…」他卻不立時答話,先禮數周全的欲行大禮。

「老先生不必多禮,進來與我講講話吧?」鉞雁翎溫和的扶著老者,再次問道。

鉞雁翎並不意外自己被認出來,這人既然年年都來報到,肯定跟這裡有關聯,認識皇叔的人識得自己樣貌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老者明知無禮,仍不由自主的直視鉞雁翎,溫潤清明的雙眼裡,感傷越發明顯。

「草民遵旨。」半晌,他幽幽一聲嘆息,似有無盡的話藏在其中。

鉞雁翎看他總是盯著那株黑色梅樹瞧,心知他所願,便與他一同直入皇爺府最內部,老者似是心緒激動,腳步猶疑不定,不時摸摸某根柱子、撫過欄杆,走得非常慢,完全就是舊地重遊之人的舉動。

鉞雁翎靜靜觀察對方的舉止,老者到達梅樹前,佈滿皺紋的手貼在樹身上,仰望漫天黑色梅花,熱淚盈眶。

「…皇爺…泊舟…你們太傻了…」他老邁的身軀顫抖著,低低的呼喊無比痛惜。

「老先生,您究竟是什麼人?我每年都會看到您,不知您是否有什麼緣故才會來此?」鉞雁翎等對方稍加平復情緒,才溫和的問。

「…實不相瞞,草民多年前曾侍奉皇爺…曾是此處的總管。」老者抬袖拭去淚水,躬身說道。

鉞雁翎愣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對方沒用逆賊稱呼鉞硫貝,而是他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對他解釋鉞硫貝叛亂始末的人而動搖。

這是深藏在鉞雁翎心中解不開的謎團,這個冷血弒親的人,明明曾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死自己卻沒有下手,打敗仗固然有其疏失,但他豈有連個孩童都弄不死的理由?若要叛亂為何不盡早除去自己這顆絆腳石?

種種不合理在鉞雁翎成長過後的細思裡越顯詭異,可他周圍沒有一人能解惑。

鉞雁翎翻過許多紀錄,上頭卻只有曾在北方戰地消滅瘟疫、冷酷屠殺似有間諜混入的整個營的士兵、與有叛國嫌疑的溫氏門人相交甚好、疑似殘殺負責問審溫氏門人的官員等…種種寥寥幾筆且似乎隱瞞著什麼的東西,且言詞間似有些偏頗。

從前的他或許看不出個所以然,可那些文書而今來看總覺得哪裡不對。

功績全被草草帶過,而抨擊處卻明顯的強烈著墨。

鉞雁翎想不明白,幼時的回憶也模糊不清,他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鉞硫貝的疏離,可他曾經的疼寵卻也不假,到底真相是什麼?

他叛變無庸置疑、害死雙親是事實,對自己放水也是真實的,鉞雁翎發現他根本沒有徹底了解他的皇叔,他應當怨恨他,可這未解的謎卻讓他像有塊東西梗在胸口,無法原諒他也不能全意恨他,明知這是毫無意義的糾結,卻放不下這心結。

鉞雁翎怔怔出神,思緒千迴百轉,面前的老者看穿他所想,悲傷的看著他。

「陛下若願聽些往事,草民可盡數告知。」老者知道面前之人失去數名至親,不想令對方憶起悲傷事,又不忍他終身抱憾,只得忐忑的試探。

鉞雁翎帶著幾分複雜的激動,指尖顫抖,他努力平復情緒,點頭應允。

老者哀傷的微微一笑,優柔和緩的開始陳述他所知道的鉞硫貝。

鉞雁翎從最初的意外,到臉色鐵青的震驚與扼腕,表情變換多端,直到老者說完還久久難以作聲,癡癡的望著那株黑色梅樹發愣。

「…皇爺叛亂前數年,我已經回鄉,溫氏滅門案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時至今日,草民還是無限感慨…或許那個曾經高潔的皇爺也與他們一起死了吧…」老者想到那些破滅的回憶,淚水忍不住再次盈滿眼眶。

雖然自己也痛失至親過,鉞雁翎仍難以想像那些足以毀滅皇叔的折磨是怎樣椎心刺骨,才會讓他變成那個樣子。

鉞雁翎毫不認為對方言語間有掩蓋的意圖,因為他腦海裡的那些記載加上這些陳述,某些始終未能明瞭的事物終於清晰,殘缺的拼圖終於齊全。

他終於弄懂他的皇叔,為何當初會被那些「破綻」弄到全盤皆輸。

自己這條命,當真是撿來的…

他本不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人,命運卻逼迫他墮入黑暗,眼前那棵梅樹像極了他…

飄零的落花墜地,複雜的情緒盈滿整個胸腔,鉞雁翎無法確定自己若是有跟他一樣的處境,是否會像他那般被憎惡之火所吞噬。

「…陛下,恕草民僭越…」老者哀痛而無助的轉向鉞雁翎,後半句的問題卻遲遲無法開口…他豈能問出如此殘忍且毫無意義的問題呢?

已經當了八年皇帝的鉞雁翎卻看穿他所想問的話。

「…我無法原諒他所做的事。」鉞雁翎平淡卻堅決的開口。

老者沉痛的垂眸,抿緊的雙唇既是認同,也有不忍。

「…但是,他仍是我的皇叔,無庸置疑…」鉞雁翎輕聲嘆息,接著說道。

老者驚喜的抬頭,熱淚如傾恭敬無比的連連叩首。

那便夠了,這句回答已是奢求,無法銷抹的罪惡仍得到一絲救贖,皇爺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呼嘯的狂風吹落所有花瓣,黑色的落花被冷澈的寒風粉碎,像是火熄後的餘灰,飄往無窮盡的天際,直至雲端像是在呼應什麼似的,蕭蕭風聲裡其餘的聲音都被摒棄於世界之外,整棵梅樹立時枯折,失去所有生機。

鉞雁翎感慨萬千,仰望灰色的天空,苦澀的釋然一笑。

他的執念、自己的心結,終於像這些遠去的粉塵般,消散於無形中。

拂面冷風裡,青年還有悠久的時間能慢慢成長,他暗自許下誓言。

唯願此生無悔,而已。

後日談.往事知多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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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鮫人族的體溫似乎比陸地人來得低。

公孫衍朦朧的睜開眼睛,瞥向在自己臂彎酣睡的人,漫不經心的想著。

晨曦的光線柔和的灑在敖澹臉上,他臉上那色如人膚的細小鱗片反射光芒,讓他看起來像在發光,不知道夢到什麼,他臉上掛著淺淺笑意,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外,鎖骨的線條像兩道翅膀,手環著公孫衍的腰,處處皆將他的依戀表露無遺。

公孫衍沒什麼表情的盯著他許久,閒閒的撥弄他垂落在額前的碎髮,並不急著將手臂從他頭下抽離,雙眼平靜無波,不知心中思緒。

直到腹中有些飢餓,他才懶洋洋的起身準備穿褲子。

「…你要去哪…?」身後傳來敖澹睡意濃厚的疲懶嗓音,貼在背上的鱗片涼涼的,掃去盛夏的熱氣,感覺還挺舒服。

「弄點吃的,你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公孫衍撇頭,淡淡的回答。

「再睡一下有什麼關係…」敖澹把下巴擱在公孫衍結實的肩膀上,手在對方的腹肌那不安分的摸來摸去,含糊的低喃。

「有這麼睏?那就睡你的,放開我。」公孫衍帶笑的哼了聲,頗有幾分無奈。

講是這樣講,他也沒有急著起來,似乎挺享受對方帶給他的清涼感。

「睏還不是你害的,你要負責陪我。」敖澹抬頭,不滿的抗議。

「是你自己要惹火的,好意思?」公孫衍勾勾嘴角,半是挑釁半是調戲的冷笑。

敖澹近乎零距離的望著對方的暗色瞳孔,無話可說只能忿忿的咬他一口。

「嘖,不要惱羞成怒,背上被你留了好幾條抓痕,我還沒找你算帳。」公孫衍懶懶掙了掙,不但沒掙開還被抱得更緊索性作罷,捏捏他的手腕抱怨。

「…還不是怪你…」這下敖澹完全居於下風,沒臉看他,趴在他肩頭喃喃抱怨。

公孫衍非常明顯的感受到身後的熱度上升,心情莫名愉快起來。

「又怪我了?」他低笑。

「就怪你,為什麼你那麼熟練?」敖澹抽手,轉而拉對方耳朵玩。

「烏羽衛裡大部分都是男的…你又咬我?」公孫衍聳肩,泰然自若的坦白…當然再次被啃了一口,這次大力得多,肩頭被留下一個齒痕。

「每個人都跟人偶一樣,你還吃得下去?老實說,你吃了幾個?」敖澹氣急敗壞的拉扯公孫衍,強迫他面向自己,質問道。

「都是年少時候的事情,那時候的烏羽衛們還都有自己的意識,自己送上門的,豈有不要的道理?幾個…我倒是忘了。」公孫衍面無表情,認真想了想,掰掰手指算了算,歪頭又搖頭,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惹得敖澹差點腦充血。

「…頂著這張冷面,沒想到還是個花心的壞胚子!」他忿忿不平的扯對方的臉皮罵,真是從沒想過對方是這種傢伙!

「你吃味?這有什麼?你也不是第一次吧?反應倒是比我想像中稚嫩。」公孫衍被罵也不惱怒,坦蕩蕩的望著對方,惡劣的壞笑道。

「閉嘴!笑什麼笑!我以前可是在上面的!」敖澹漲紅著臉,不甘心的喊。

「我還真看不出來。」公孫衍上下打量對方,嗤之以鼻的反駁。

毫不意外,某個嘴賤的人換來被枕頭狂揍的下場,他抓住面前張牙舞爪的暴跳男人,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你想在上面有何不可?只是跟你想的一不一樣…就不知道了。」

說罷,公孫衍咬咬對方魚鰭狀的耳朵,俐落的避開他凶暴的膝擊,閃身下床。

「你這個…」敖澹紅著臉按住耳朵,已經惱怒到不知道該罵什麼,只得把手上的武器忿忿砸向對方腦袋。

公孫衍隨手接住,懶懶的把它丟回床上,眨眼間已將衣服穿好,撿起敖澹的衣服遞過去,帶著幾分不甚明顯的得意淺笑,默默等他。

敖澹滿臉不悅,氣呼呼的垂著嘴角,凶狠的瞪視面前的無賴,穿衣的氣勢簡直像披上戰甲,全身都散發著無形的鬥氣。

「…早晚讓你見識我的本事。」他憤怒的下了戰書。

公孫衍不可置否的聳肩,上挑的嘴角卻讓他看起來更欠揍。

敖澹用白眼看他,兩人並肩走向房門口,門被推開幾吋,敖澹停下腳步。

「…以後只能跟我。」他有點含糊的從齒縫裡迸出這幾個字,不敢直視對方,只能用眼角偷覷公孫衍,牽住對方的手不自覺的更用力。

那面無表情的惡棍卻沒再出言調侃,掛著相同的淺笑,卻轉成不同的情緒。

「好。」

小段子.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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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泊舟對於踏進鉞硫貝房內就看到「死人」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把飯菜放到小案上,假意輕咳幾聲,滿臉都是無奈。

眼前那位把整張臉貼在桌面的人毫無反應,維持原本的奇怪姿勢一動不動。

怎樣的奇怪法?

他右手拿筆、左手壓紙,兩手分開呈寫字的動作,穩穩的坐在椅子中央,臉卻直接俯貼在紙張上,像是寫字途中突然被人點穴一樣,直挺挺的倒在桌面,最離譜的是筆桿還拿得死緊,角度還是直的,手半點沒鬆開,不知道的人說不定以為他在練閉眼寫字,完美呈現出斷線人偶般的假死狀態。

而那人,就是他視同神明,打算誓死效忠的鉞硫貝。

…明明求他好多次要休息的,皇爺就是改不過來…柳泊舟悲催的仰頭嘆氣。

他知道鉞硫貝警戒心極重、武力值也高,但就是知道這些,柳泊舟才更擔心。

這是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才會弄成這樣?五天沒睡?七天?總之決不是兩三天的事而已,皇爺一工作起來就老是忘了休息這毛病就是改不掉。

他到底能怎麼辦呢,又不能把對方綁在床上強迫他休息,勸又勸不聽,可這樣下去說不定皇爺哪天就暴斃了啊…柳泊舟很苦惱,非常苦惱。

「皇爺…」柳泊舟做好心理準備,輕搖鉞硫貝的肩膀。

他忽然像被電到一樣彈起來,牢牢握住柳泊舟的手腕,身周冒出細微的火花,殺氣騰騰的瞪著對方,看到是柳泊舟,愣了一下才鬆手。

柳泊舟習以為常,若無其事的轉轉疼痛的手腕,轉身將托盤送到案上。

鉞硫貝疲倦的捏捏眼角,無言的接過飯碗,目光停留在柳泊舟的手腕上。

「…傷了?」他簡潔扼要,聽不出情緒起伏的問。

「沒有,至少知道皇爺還有意識,那我就放心多了。」柳泊舟乖順的搖頭微笑,卻若有似無的偷偷諷刺一句,這要是被幾年前的自己知道,肯定會氣得怒吼吧…十七歲的柳泊舟如此想著。

鉞硫貝擰眉,卻不是動怒,只是因為自己的食言導致的心虛,目光瞥向被柳泊舟趁隙收走的文書上,裝作沒聽到。

柳泊舟現在已能判別出對方細微情緒,很配合的適可而止,沒再多話。

「…現在什麼時辰了?」鉞硫貝啜飲著湯,淡淡問。

「剛過酉時…皇爺?」柳泊舟看看窗外天色,還沒說完鉞硫貝就匆匆起身,大步流星的離開房間,柳泊舟不解的跟在後面喊。

「我有事要處理,你留在府裡就好。」鉞硫貝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柳泊舟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孤零零的望著漸漸消失的身影。

鉞硫貝去哪裡不是他能過問的事,柳泊舟心知肚明,可每當這時候,他總有種說不上的情緒在心裡蔓延。

皇爺似乎有事沒告訴他,柳泊舟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有完全受到對方的信任,他竭力想讓自己派上用場,拼命想做個盡責的部下。

可難道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嗎?

回頭看向桌上吃得乾乾淨淨的飯碗,柳泊舟怔怔出神片刻,搖頭將心中的雜念趕出,釋然的露出無奈淺笑。

皇爺,即使您有事沒告訴我,肯定也對我有相當程度的信任吧?

柳泊舟知道自溫氏滅門案後,鉞硫貝就不吃旁人給的東西,他親眼看過很多次對方丟棄別人送來的食物,可唯獨自己送來的東西連試毒都沒有,就送入口中…而且他還默許自己僭越的小小諷刺。

這不是信任還能是什麼?自己怎麼能胡思亂想呢?

月頭漸漸攀上天際,柳泊舟收拾桌面,心情愜意閒適,漫步在灑滿幽微月光的長廊上,自得其樂的哼著小曲。

他願為其盾、願做其劍、甘願將所有血肉奉獻給主君,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不安根本不重要,或許哪天皇爺便會告訴我他未曾提及的事,也或許是他覺得那是不需要提起的小事,何必庸人自擾呢?

柳泊舟的瀏海被風吹起,澄亮的眼睛直視夜空閃爍的星子,堅定的告訴自己。

這不過是日常小景裡的某天,柳泊舟忙碌而平凡的日子,還有很久的歲月將要持續,只願能侍奉在側,直到終焉那刻。

他步伐緩慢的消失在走廊轉角,腳步聲卻篤實而毅然,在無人的空間裡獨自迴盪,一如他在心裡所立下的誓言那般,如此忠實牢靠。

 迷你小番外.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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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還在懵懂的少年時代,沒有機車的學生們只能依靠大眾運輸上下學。

還記得那時我們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搭車,雖然妳我不同系,但上下學的路線卻相差無幾,原因無他,便是妳家就在我家附近。

說來慚愧,這件事我還是之後才知曉的,那時我終日埋首於自己的世界裡,未曾注意其他人,直到同班同學與妳相識,我才間接認識了妳。

 

偶然幾次在車上遇見妳,漸漸開始會比鄰而座,慢慢熟捻起來。

妳喜歡坐在窗戶邊,雖然不像我一樣總是看著窗外發呆,可妳就是喜歡坐在那裡。

妳喜歡坐在緊急出口後的那個座位,將腳微微拱起,抵在那塊板子上,看著手機的文章或圖片,左手撐在臉頰邊,右手拿手機,揚著淡色的嘴唇輕笑。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透過玻璃遮擋映照在妳臉上,幫妳打上亮眼的光暈。

總是不由自主的朝妳的方向看去,每天上車都抱著期望尋找妳的身影。

沒有告訴過妳,其實我喜歡坐窗邊的位置,每次我都讓妳坐。

因為我更喜歡坐妳身邊的位置。

幾次交談,發現妳我興趣接近,年少的我便越發欣喜,妳喜歡的話題便想盡辦法延續,耍笨也好、演出來的也罷,只要能博得妳笑一笑,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跟妳不同系,先與妳相識的還是同學,所以唯一能與妳獨處的時間,只有通勤時。

大約三四十分鐘的車程,外加從站牌到妳家的時間,算起來不到一小時。

可那枯燥無趣的學生時代,就是因為妳的存在,讓我的生活增色不少。

我們穿一樣的制服,走在相同的路上,於四季變幻中閒聊。

偶有幾回沒能遇見妳,沒能一同搭車,便覺得鬱悶不已。

還有一回,就為了跟妳搭上同一班車,走路十五分鐘的路我硬是衝到只用了十分鐘就到站牌處,大汗淋漓的擠上去,就為了坐在我想坐的位置上。

然後因為怕流汗會臭,又不敢與妳挨得太近,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傻得可以。

年少時的我遲鈍木訥,過去了將近一年的光陰,才發覺自己喜歡上妳。

 

可我沒敢講出口,只是埋頭送禮獻殷勤。

當然妳不像我一樣笨,想必早早便察覺我的心意,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不知不覺中,離畢業只剩半年的時間,我的舉止肯定越來越明顯,或許造成妳的負擔,終於妳趁著聖誕節時給了我回答。

卡片上的語句委婉,但拒絕的意味滿清楚的。

寫了什麼,我想就留在記憶裡封存吧。

那是我僅剩的東西。

雖然我也曾發過牢騷,想說妳何不選個平常的日子拒絕呢?

這樣豈不是讓我每逢聖誕節便想起這件事嗎?

可歲月年年逝去,我終究也放下了那點埋怨,雖然沒能擁有妳,至少還有相對歡笑的回憶,我可以靠著那點平淡的日常滋潤生活,未必不好。

 

十多年了,妳過得好嗎?

我們互別苗頭,走在不同的人生路上,不知現在陪伴在妳旁邊的是誰?

可能妳現在都坐在某人的副駕駛座上,與某人笑語不斷的交談著。

或許微不足道的我,早已被妳拋在年少時光中,面容已然模糊。

但我現今坐上公車,第一眼看去的,還是妳喜歡坐的那個位置。

明明知道妳不會出現,但每回彷彿仍能見到妳的身影。

依然是坐在暖陽裡的那個妳,從未被時光磨滅的初戀。

刻在骨子裡、融入靈魂中,酸澀的青春回憶。

-猶記當初年少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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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紅磚路上有個女郎拖著緩慢而疲憊的步伐獨行著,她身穿白色襯衫與黑色窄裙,腳上套著一雙純白的高跟鞋,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迴盪。

她清麗的臉上化了淡妝,粉紅色的唇瓣嬌嫩欲滴,瓜子臉、長及腰部的頭髮髮梢微捲,穠纖合度的身材以及適宜的香水,讓她的美貌更增風情。

行經某處公園,她停下腳步,駐足於一叢勝放的桂花樹前,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裡閃過幾縷幽微的感傷,她面露苦笑,撫弄枝頭幾撮鵝黃色的小花,將小巧的鼻子湊到花前,讓桂花的芬芳沁入鼻腔,彷彿隨之融為一體。

那是他喜歡的花,也是令她感慨的花。

又逢花開時,見花不見君。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走了卻未必能再重逢。

她仍記得他筆挺的西裝樣式,記得他指尖縈繞著的香菸氣味,記得他挺拔的身影,記得他喜歡的食物,記得他所有一切的細節。

卻不知他是否記得她,是否還眷戀著她。

「…你說你很快回來…」女郎仰望天邊那彎藏在雲後的弦月,悄聲呢喃。

風聲寂寂,吹不散那馥郁的哀傷,她轉身走遠,拐進小巷盡頭的酒吧裡。

她坐在習慣的角落裡,點上一杯莫吉托,聽著歌手唱抒情的樂曲,流淌的音樂像那杯清冽的酒一樣,在胸懷裡慢慢擴散,行遍身體每個角落。

昏黃的光線與酒精作用下,每個人的身影看著都朦朧起來,女郎纖長的睫毛羽扇般輕輕翼動,甘甜又酸澀的回憶浮上心頭。

她與他相識多年,晚熟的她到了大學才開始談戀愛,第一個男友就是他。

學生時期青澀純真的愛情,一直到出社會後與現實摩擦的濃烈情愛,他們攜手度過了好幾個年月,相識、相知、相惜、相愛…每一個階段都是他。

每一個地方都有他,他盤據在她心裡,占了很大的位置。

他告白時,那個總是木訥的他牽起她的手,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坦率的眼睛裡只有她的身影,映出她嬌俏的笑容與臉上的紅暈。

那時他的手捻起她髮上的花瓣,笑得如春雨柔和,她雪白的連身裙與他白色的襯衫相擁,浸滿桂花香的風裡滲進了愛情的味道。

他們一起念書、一起打拼事業,以為會這樣永遠到白頭。

可終究事與願違。

一紙人事命令將他從她身邊帶離,他要去外國進修三個月。

她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也不是生活無法自理的蠢人。

出了社會怎麼可能連這點分離都難以忍受?

不過是一點空虛、一點徬徨,只要他的那句「我很快回來」,三個月算得了什麼?

偏偏他就是再沒能回到她身邊。

載著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的班機,墜入了太平洋的海裡。

她的夢與愛,消失在黝暗的波浪中,無跡可尋…

莫吉托是她喜歡的酒,他總是飲著桂花釀,在月色裡與她對飲。

每逢周末夜晚,她總是穿著他的白襯衫,漫無目的的徘徊在從前的散步路線上,停在同一棵桂花樹前,看著高掛於天空的銀月,品著四季散發不同氣味的桂花芬芳,即使非花季,她嗅到的仍是同樣的熟悉。

是否他一直在身邊?只是她沒能看見。

最初的戀情,也是最刻苦銘心的悲痛。

女郎的酒已見底,映著燈光的酒杯閃爍曖昧不明的光暈,她站起身走向店外,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弄外的黑暗中。

桂花在風裡搖曳,鵝黃色小花隨風飄散,落地無聲,可還會有人憐惜它的芬芳?最初的動心,最後的眷戀,絕響的哀痛,似乎再也讓她負荷不了。

爾後多年,沒有人再看見女郎的身影,不知她是否在遙遠的彼方追尋其他花香,抑或是在深海盡頭,找到了她最後的歸處?

真相只有那皎潔月色、與獨自綻放的小花知曉。

-桂花與莫吉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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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小段時間,清風靜靜吹過荒蕪的大地,亂石堆的砂土滾動,有道水柱從內向外沖出,水流中伸出一隻手,敖澹掙扎著爬出亂石堆,喘了幾口氣,拖著公孫衍出坑,他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甩水,看著沉眠的對方,心中仍然徬徨迷茫。

等他醒來,要說什麼好?以後怎麼辦?

環顧空蕩蕩的四週,敖澹空虛且迷惘,枯坐在原地怔怔出神。

想要他醒來,又怕他醒來後的反應。

何況,敖澹自己仍搞不清楚,他喜歡的到底是「公孫衍」,還是「那張臉」?

除了五官,他們沒有一處相似,動作跟喜好也完全不同。

說實話,就算那人跟公孫衍站在一起,會覺得像的大概只有敖澹…或許是因為思念過度的關係,他就是無法控制的將公孫衍看成那人,雖然明知道他不是他。

可是,不惜餵給他鮫人至寶定海珠,真的純粹是「臉」的原因嗎?

那可是能操控潮流、稱霸海洋的至寶。

只為了拉回一個人的性命,不惜賭上它?

法術作用下消融的定海珠可是取不出來的,但敖澹卻沒有一絲後悔惋惜。

他癡狂戀慕的撫摸公孫衍的臉,對方眼皮突然動了動,敖澹連忙撤手,慌亂的將隨手帶上來的面具罩在臉上,端正的跪坐在旁,心臟鼓動得快要炸開。

公孫衍慢慢轉醒,坐起身和敖澹面面相覷,一時無話只有風吹過的蕭蕭聲。

他為什麼坐得像個準備受刑的犯人?

平常有機會不戴就脫的面具,這時候戴什麼意思的?

公孫衍疑惑的想著,暗色瞳孔波瀾不起,直勾勾的盯著敖澹,看得他心跳如雷。

敖澹在等待對方的「宣判」,公孫衍卻站起身逕自前行,一個字都沒說。

敖澹看著公孫衍的背影,挪了挪腿卻沒能追上,像洩氣的球坐回原位。

…是連話都不屑說嗎?

敖澹絕望的低下頭,不敢發出半句請求。

遠去的腳步聲卻停下來,又慢慢向自己靠近。

敖澹的面具冷不防被公孫衍取下,慘白的面容暴露在陽光中,他無法確定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但絕對稱不上好看。

可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看到那張臉的機會,敖澹沒辦法移開目光。

公孫衍背著光,臉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他扔掉面具,向敖澹耳邊靠近。

「你不是要『陪我』?還不跟上?」

公孫衍有所損傷的喉嚨因為定海珠的關係恢復原狀,聲音雖有些乾啞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刺耳難聽,字字清楚的傳到敖澹耳裡,包含對方加重的那兩個字。

他怔怔的看著公孫衍,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

試探性的以指尖勾勾公孫衍的手掌,隨即被牢牢握住,敖澹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得站起,而相連的兩隻手沒有分開。

「你似乎欠我很多交代。」公孫衍凝視敖澹,似笑非笑的說。

敖澹盯著兩人的手,幾乎懷疑是在作夢,納納的張口,聲音卻卡了很久。

「…說來話長…大概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解釋…」敖澹聲如蚊吶,臉越來越燙。

「我自認是個有耐性的人。」公孫衍勾勾嘴角,淡定的回答他委婉的「試探」。

陽光溫暖清風和煦,彷彿驅趕了所有黑暗,如影隨形的悔恨消散,血液流淌在身體每一處,匯流到胸口,敖澹像是重獲新生,死寂的心再次鼓動。

遠處飄來幽幽花香,敖澹露出真心笑容撲進對方臂彎。

烏羽衛或鮫人族,都與他們再無瓜葛。

兩人相偕遠去不知所蹤,山高天青月明日燦,自由的行走於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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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無名客棧成了全冥界最出名的地方,每天人潮洶湧,來客絡繹不絕。

全都是擠過來看傳說中的店小二的群眾。

曲流光頂著無數彷彿能將他戳穿的目光,欲哭無淚的重複無數次「每日任務」。

「…我說各位大哥大姊!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我沒有把熾夜教摧毀,也沒有做武林盟主的意思,更不是我把烏山弄垮的,那都是別人做的,我只是個店小二而已啊!」曲流光在人群團團包圍中無奈的喊著。

眾人嘰嘰呱呱的問個不停,根本沒在聽曲流光解釋,沒有最八卦只有更八卦。

各種離奇兼不靠譜的謠言滿天飛,甚至還出了無數話本,弄得全天下無人不知曲流光的名字,整天有人纏著他問東問西,搞得他快崩潰。

幸好這些人還不忘點些餐配傳聞吃,要不然曲流光真的會哭出來。

有人說他是山神轉世(凌霄冷笑一臉看熱鬧。)

有人說他是神木寄身(塵慕無奈苦笑。)

還有人說曲流光與熾夜教教主冷墨飛決鬥之地就是烏山,在兩人驚天之戰中烏山崩毀,冷墨飛被曲流光擊敗後解散教眾,心甘情願來他的客棧當跑堂的…

(冷墨飛不但爆笑,還故意回答些模稜兩可的話,根本不打算解釋。曲流光差點把他掐死。)

更離譜的還有武林盟盟主馮沐瑤是被他下了什麼邪術,才會退位嫁給他云云…(馮沐瑤又氣又惱又羞,根本不敢頂著薄薄的臉皮替曲流光說話。)

想像力有多豐富就能掰出多少故事,各種亂七八糟胡說八道的臆測滿天飛,盛名大噪之際背地挨罵的也不少,曲流光整天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鬼話苦惱。

眾人從麒麟族那裡得到了豐盛的謝禮,拓寬了店面並在後面建了自家住的樓房,聲稱流離失所的冷墨飛拉著姚瓊姬來「找工作」(但自稱跑堂的這傢伙根本沒在做事),每天關店後,若有時間周末郎與周霏霏會來店裡泡茶聊天。

夜深人靜之時,曲流光與馮沐瑤這對新婚夫妻會坐在屋頂上眺望銀河。

「唉,今天也一堆人追著問東問西…」曲流光無奈的撐著下巴,苦笑著抱怨。

「可是多虧這樣,生意很好啊,每天這麼熱鬧,好像回到小時候了。流光哥你從以前就端著盤子滿客棧送餐不是嗎?」馮沐瑤倚著他,笑嘻嘻的歪頭。

她就算跟曲流光成親,兩個人之間的稱呼還是沒變,相處起來大部分時間也都跟從前一樣,雖然偶而會被凌霄跟冷墨飛戳個幾句,但他們覺得舒心就沒改掉。

曲流光側頭,月色下馮沐瑤的短髮染上銀光,他輕輕將它撥到她耳後,想起從前的時光與今後的日子,溫暖的情感湧上心頭,嘴角漾著幸福的笑意。

「我也記得妳總是跟在旁邊嚷著要幫忙,卻常常打破碗然後哇哇大哭。」

「呃!你幹嘛記這種事!我現在已經不會打破碗了!」馮沐瑤醜事被抖出來,惱羞成怒的撞了曲流光一下,被輕聲笑著的他攬進懷裡。

明日客棧休息,他們要上山祭拜父母,告訴他們自己現在很好。

雖仍有許多遺憾,但這一生他會帶著感激,好好活下去。

璀璨星辰閃爍動人光輝,微風輕拂淡淡花香縈繞,流星劃過天際,曲流光抱緊馮沐瑤,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妻子的氣息,心滿意足的想道。

 

店小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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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幹嘛?」公孫衍等老半天不見對方開口,煩躁的問。
「你好狠,連我一起埋啊?」敖澹微微停滯,眼神似乎有些慌亂,答非所問的笑。
「你有定海珠,脫困不難。大勢已去,你不必管我。」公孫衍冷淡的答。
「…好歹算同伴,不會扔下你。」敖澹眼神閃爍片刻,僵硬的擠出話語。
公孫衍冷哼,唇畔揚起的笑容牽動敖澹的手指,他仍未移開手。
「你還想繼續嗎?」敖澹撫著公孫衍的臉,輕聲問。
繼續?繼續戰鬥?怎麼繼續?他連站都站不起了。公孫衍嗤笑。
「幹嘛?還想幫忙?你走吧,我已經沒用了,你找別人鬧騰去吧,我沒辦法再掀起什麼波瀾了。」他閉上眼,只說這幾句話,就感覺全身的精力幾乎耗盡。
他不想搞了,想摧毀的都已經摧毀,他不留戀這世界。
「你不玩了,也好。我陪你。」敖澹眼底依舊是公孫衍看不懂的情緒,語氣溫軟卻堅定,公孫衍厭煩的挑眉。
「我要死了,難道你還想陪我死?」他冷漠且不耐的反問。
你看不懂我的狀況嗎?我已經沒價值了,幹嘛這麼堅持跟著我?
「…你不會死。」敖澹雙手捧住公孫衍的臉,與他的距離拉得更近。
公孫衍的疑問沒能說出口,亂石堆下的小小空間裡,瑩藍光芒閃爍凝聚,交疊的氣息迴盪在寂靜的氛圍中,公孫衍覺得流失的氣血被源源不絕的拉回體內。
舌尖有塊溫熱的球體在滾動,順著喉嚨進到胃裡,它溶解而生的暖流充斥全身,疲軟的四肢力氣越來越足,五臟六腑重新運作,他知道自己離死亡越來越遠。
…是定海珠。
公孫衍盯著敖澹零距離的臉,終於明白了某些事。
…你倒是早點說啊…
他在心底發牢騷,疲倦的闔上眼,陷入沉眠。
過了一小段時間,敖澹才張開眼睛,望著沉睡的對方,表情相當微妙。
難以言述那究竟是什麼情緒,哀傷、悲痛、無奈、苦澀…全部凝聚在嘴角的笑意。
他捧著公孫衍的臉,似乎有滿腔話語想說,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乾笑一聲,額頭抵著對方的額頭,他無力的往下滑,最後趴在公孫衍胸前,聽著對方漸漸穩定的心跳與回升的體溫,仍沒能說出話。
即使對方沒有意識。
往事如潮水湧上心頭,聽著公孫衍的心跳聲,敖澹的意識沉入遙久回憶中。
許多年前,他仍是鮫人族裡的繼位者,那時他有個相知相惜的戀人,雖已私訂終生,可惜他們命中注定無法相守。
因為對方是個男人。
身為鮫人族的皇子,這種事別說不可能被允許,還會被視為恥辱,只要被揭穿,舉國上下都將唾棄他們二人,繼續待在鮫人族裡只是折磨。
那人不願敖澹放棄光明前途,數次欲離開卻總是被敖澹苦求而回頭,沒有一方放得下、也沒有一方想放下,雖為了被發現的風險戰戰兢兢,兩人始終心心相繫。
紙終究包不住火,敖澹的秘密在敖黛羅撞見兩人幽會後,火速被鮫人王與敖烈發現,敖澹被辱罵得狗血淋頭並軟禁,但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話,只擔心對方安危。
敖澹知道父王的個性,拖越久那人越容易被「斬草除根」,當下他就決定帶著他離開深海,到岸上尋找新天地,再也不回來。
那晚,敖澹鑽了空檔,溜出宮殿去尋他。
那人在幽微燈火中撫摸敖澹的臉,柔情蜜意而又哀傷,沉默著聽對方說話。
『…你不願意跟我走嗎?』敖澹見對方久不回應,忐忑不安的問。
『…我擔心母親。』那人停了許久,望向母親的房間,輕聲道。
那人與年邁母親相依為命,她身體病弱,視力與聽力大幅衰退,一直以為兒子的情人是個姑娘,為免老人家憂心,兩人始終隱瞞真相,那人為此對敖澹總有歉意,但他從不埋怨,因為老人家對他很親近,甚至比敖澹真正的家人還更關懷他。
敖澹覺得對方說的有理,毫不猶豫便做出另一個決定。
『要不,我們把娘也一起帶上?』敖澹拉著對方的手,雖是問句卻堅定無比。
這一聲「娘」,更凸顯他滿腔愛意,表明了不願讓對方做任何割捨,他可以犧牲所有,只要為了他們的愛情都值得。
那人瞳孔驟然放大,溫溫的神情染上無限感動,眼角濕潤,緊緊抱住敖澹。
兩人溫存半晌,敖澹本欲今晚動身,那人卻要他三日後再來,他得先做準備。
畢竟要帶著病弱老人遠行,這要求合情合理,敖澹雖怕有風險,但也無可奈何。
『…阿澹,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活下去。』敖澹回宮前,那人撫著他的臉,哀傷而認真的囑咐道。
敖澹不知為何對方要講這句話,連忙追問卻被催促著離開,只得依言行事。
--然而三日後,等著他的卻是被海蟲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屍體。
而那人的老母親倒臥在旁,心口插著一把刀。
老人家雙眼突出渾身污血,滿臉悲憤痛苦,握著刀柄的手已經僵硬,拉都拉不開。
敖澹一陣暈眩跪倒在地,天旋地轉中弄不清到底怎麼回事。
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那是他自出生以來就時常聽見的聲音。
是士兵的腳步聲。
『你果然在這裡。』敖烈的聲音冷淡而鄙夷,音量不大卻震得敖澹一頓。
『…果然?你們對他們做了什麼!』敖澹近乎癲狂的扭頭,衝上去揪住弟弟的衣領咆哮,藍色的瞳孔都因憤怒而赤紅,喉間乾澀隱隱能嗅到鐵鏽味。
『此人行為不檢勾搭皇子,當死罪論處。』敖烈平板冷硬的直視兄長,無情的說。
敖澹腦筋斷線,狠狠朝敖烈臉上揮拳,兄弟二人當場打起來,士兵們架住敖澹,敖烈趁隙使用定海珠,將兄長束縛起來,拖出房子將他帶回皇宮。
敖澹眼睜睜看著敖烈用水壓把那間屋子絞碎,連點渣籽都不留,心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頹喪的靠在海中馬車內壁,彷彿斷線的人偶。
『…告訴我,你們是怎麼逼死他們的?』過了許久,敖澹因為過分悲痛,聲音有氣無力,失魂落魄的問。
『本來沒打算傷害他母親,只是要他服毒,到時候會奉養她一輩子,誰知道她回去後看到兒子身亡,就去廚房拿刀自我了斷。』敖烈瞥瞥兄長,平淡的回答。
「只是」?!「奉養」?!「誰知道」?!你們是白癡是不是?!
什麼叫做只是服毒?!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奉養?!有孝順的兒子誰需要外人奉養!
誰知道?!膝蓋想都知道兒子莫名其妙被害死了,哪個母親能獨活?!
還放著他們的屍首任由海蟲啃噬,在附近等著逮住我?!
你們的血是什麼顏色啊!
『人渣。』敖澹發狂的放聲大笑,眼眶噴湧的淚水隨著潮流消失於深海盡頭。
他的心隨著那人的死去,跟著消亡。
敖澹受到家人無數辱罵卻不為所動,被逼著繼位他也不理,偷走鮫人族中重要性僅次於定海珠的禁書後,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鮫人族聚落,幾十年沒有回去。
他渾渾噩噩的在「新天地」徘徊,身邊空蕩蕩的同時,心裡也缺了一大塊。
他活著,但也死了。
後來加入烏羽衛的理由,說好聽點是尋刺激,事實上他不過是在折磨自己。
非生即死,刀光劍影,血花飛濺之際,恍惚間似乎能看見彼岸,那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像在招手又像在勸他回頭。
他不能死,但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直到公孫影帶著部屬去牢房逼迫公孫衍吃飯。
黝暗牢房內,一個男人冷冰冰的轉頭,燭火跳動他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顯現,敖澹加入烏羽衛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首領兒子的真面目。
那張臉!那道墨黑的劍眉!暗色的瞳孔!微抿的薄唇!眼角的淚痣!
敖澹幾乎無法呼吸,那是他魂牽夢縈多年的臉!
他跟那人相似到不可思議,雖然沒有鮫人族的鱗片與耳邊魚鰭,並且體格、聲音、神情、氣質都相差甚遠,但五官相似到像孿生兄弟!
就是那張臉!他想看一輩子的臉!
那刻,敖澹終於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看著那張臉。
為此,他願意完成這個人的所有願望。
他想自由,就給他逃脫的機會。
他想毀滅所有,就幫他走到那一天。
『…你為什麼要幫我?』公孫衍時常問。
敖澹總是語塞,他知道即使是在岸上,這種龍陽之好也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每一次都是隨口胡謅,他沒膽子說出真相。
每一天他都要找藉口拿下對方面具,即使只有幾秒鐘。
他不想被這張臉拒絕,他不想離開這張臉。
雖然因此對方並未全心信任他,至少他還能留在他身邊。
「…本來這樣就夠了,我要求的沒有很多…」亂石堆下,敖澹滿心糾結不知最後會如何發展,甚至跟山神戰鬥都沒這麼緊張,趴在公孫衍身上,深深嘆息。
他有想過就這樣陪「他」一起上路算了,生不能同裘至少能同穴而死。
可又想起那人的交代,一想起那人又想繼續看著這張臉,等敖澹回過神,早就將定海珠餵給公孫衍了。
定海珠並不能起死回生,也不像詠生花能給予五年壽命,機會只有一次。
敖澹只是強行運用定海珠與自己的法力,硬是修復公孫衍身上所有的損傷。
能成功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純屬湊巧,這份奇蹟對敖澹來說固然欣喜,亦有恐懼。
這下他再也無法搪塞「理由」了。
亂石堆上的戰鬥依然激烈,敖澹卻無心思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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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重全身都在痛。
皮膚、肌肉、筋絡、骨骼,身上每處都像有火在灼燒。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要往何方、想做什麼。
只是在一片廣大的黑暗當中前進,看不到盡頭也見不到來路。
地面滿是濃稠的暗紅色泥濘,步履沉重抬腿邁步相當費勁。
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疲倦與痛楚卻越發深刻,呼吸滯澀肺部在叫囂,血色的薄霧讓他難以喘息,不管往哪裡走都是同樣漆黑…他甚至懷疑自己在原地踏步。
他想停下腳步,猛烈的疼痛卻讓他無法歇息,移動會痛、不動更痛。
像火燒、針刺、刀砍、鋸割、蟻咬、重擊等等…所有能想到的「痛」都在他身上揮之不去,他開始撕扯自己的皮膚,滿地打滾弄得全身都是血痕。
當手指觸及自己的臉部,他才發現自己的眼珠不見了,那裏只是凹陷的窟窿。
「…啊啊啊啊--!!」姚千重放聲大吼,滿身污血化為層層血刃,朝著四面八方放射,他不管周圍是誰,他只想讓所有生物嘗到跟他一樣的痛苦!
「這老小子瞎了還跟瘋狗一樣!」凌霄杖尖刺地,岩石化為盾牌將所有人護在身後,血刃插進石裡,化為液體滑落。
姚千重剛剛陷入短暫失神狀態,受到眾人圍攻被打落地面,曲流光與馮沐瑤以及凌霄三人在前,冷墨飛和姚瓊姬在後,五人成兩排和他對峙著。
姚千重背後不遠處是斷崖,狂風呼嘯幾乎能將人颳起。
多番劇鬥及毒咒催發下,他的負荷瀕臨極限,此時已是強弩之末,但仍不能大意。
明明曲流光跟馮沐瑤已經使用了麒麟膽,凌霄也恢復不少法力,然而此時卻還未能將其擊敗,主因就是眾人掛念姚瓊姬的心情,不敢下殺手。
想試著制服姚千重後將他恢復原狀。
但隨著他越來越瘋癲的行為與攻擊,他不可能恢復如初的推測越來越肯定。
姚瓊姬在冷墨飛身側,軟弱的伸出手,不確定是要攻擊還是呼喚,金色美目盈滿淚珠,紅脣在顫抖,火花在指間跳動卻無法凝聚,冷墨飛知道她很難受,卻不知道說什麼安撫,只能握住她細軟的手,輕輕搖頭。
曲流光與馮沐瑤面面相覷,不知道抵禦的法術到底要不要轉化成攻擊。
終究都太年輕了。凌霄搖頭在心中謂嘆。
姚千重口中糊成一團的破碎咒罵夾雜著痛苦的吼叫,身上搆得到的地方全被自己抓得鮮血淋漓,他的背部皮膚破開,七八隻像手又像蜘蛛腳的詭異東西扭動,胸前燕孤星的乾枯頭顱無聲的吶喊,仍一寸寸的試圖擠出他的身體,姚千重嘴角抽搐青筋浮跳,邪氣擴散攻擊越來越亂,眼眶的空洞閃爍血色異光。
他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高躍起,邪氣凝聚在他高舉的手中越變越大,正好擋住了炙熱陽光,自下而上的看過去彷彿舉著黝暗烈日,血液隨他迸裂的傷口噴湧,又被黑球吸附,球體扭曲不規則的抽動,狀態極為不穩。
這是用自己的性命強行提升法術殺傷力的自殺式攻擊,由此可知他已徹底喪失判斷能力,被這招打中別說一行人凶多吉少,可能連周圍幾百里都能移平。
凌霄目光冷澈,靜靜站到其他人面前,示意曲流光與馮沐瑤架起防禦陣法。
「…姚丫頭,會有今天的局面是他自己造成的,你莫怪老朽。」
凌霄暗自嘲笑自己變得溫柔多了,若是在幾百年前他根本不會說這句話。
恨也好、感激也罷,只要能解決問題,這些都只是小事。
姚瓊姬張口,舌頭卻僵硬得發不出聲音,只能別開頭不去看。
姚千重那顆猶如凝聚世上所有黑暗的光球還是砸了過來,他甚至搞不清楚在下方的是誰,滿腦子只有將所有事物摧毀殆盡的殺意。
凌霄葡萄酒紅的眼眸不帶一絲溫度,他甩開黑杖雙手平攤,巨大的金黃色符文在面前擺盪,砂石漂浮落葉飛旋,黑色光球撞上符文形成的網子,狂暴的鑽動卻衝不破包圍,金網只是延伸拉長,層層疊疊的將它包覆其中,飛葉發出光芒攀附其上,砂石再罩於最上層,它抽動兩下停止旋轉,懸在半空中像顆普通岩石。
「還給你。」萬籟俱寂中,凌霄平淡的開口。
「岩石」倒轉方向朝姚千重飛去,中心張開一道裂縫,像是巨獸的嘴巴,獠牙猛咬將姚千重吞了進去,隨即迎來劇烈爆炸。
姚千重被轟得灰飛煙滅,強大的衝擊幾乎掀起地皮,煙塵嗆得人難以喘息,曲流光與馮沐瑤快要站不住腳,冷墨飛跟姚瓊姬撐在兩人身後,穩固眾人踏足處的地基不使地面坍崩,曲馮二人才能繼續維持防禦法陣,否則所有努力就化為泡影了。
凌霄穩穩的站在防禦法陣之前,衝擊波對他無法造成影響。
因為在爆炸那瞬間,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咒隨即解除,恢復完全法力的他根本不用閃避這種東西。
衝擊波餘韻終於消緩,曲流光與馮沐瑤架起的防禦結界恰巧碎裂,兩人累得筋疲力竭,被冷墨飛跟姚瓊姬扶著躺下。
仰望澄澈碧藍的晴空,曲流光覺得這場戰鬥久得橫跨世紀,但又像作夢。
滿目瘡痍的烏山卻提醒自己這是現實…他眼睛快闔上了。
「臭小子,睡什麼。」凌霄敲敲義孫子的腦袋,無奈的喊。
曲流光眼皮打顫,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咕噥著什麼。
「這就要休息,枉費你身上有麒麟膽,看來是欠鍛鍊…」凌霄叨唸到一半,卻看到所有人都昏死過去,頭疼的按著太陽穴。
「塵慕!你給老朽過來,不要躲在旁邊裝死!」過了半晌,凌霄對著某處怒吼。
石塊崩落藤條攀爬而出,絞扭成一團人形,塵慕的臉漸漸清晰。
【誰裝死?在亂石中收集殘破的身體容易嗎?】他用手語比劃。
「…你不要又懶得說話,來幫老朽搬這幾個懶鬼,回頭找葉溪樺他們。」凌霄不屑的批評塵慕的老毛病,指著攤成一片的四人命令。
塵慕聳聳肩,藤枝扭動將眾人捲起,隨著凌霄的步伐離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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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衍平靜的轉身,敖澹止住笑與他並肩而立,兩方無言的對峙。

「…幕後黑手果然是你嗎?公孫衍。」半晌,姚瓊姬開口。

她見到面前的人並不意外,雖然她並不知道烏羽衛跟燕孤星一樣變成了妖獸,但她面對燕孤星的異狀時,心中早有推測可能是誰做的手腳,此時看到他與另一人身在遠處而非燕孤星所在地,猜測轉為確信。

「果然?妳指的是什麼?」公孫衍冷笑,不以為然的問。

姚瓊姬金色美目比對方更冰冷,懶得和他兜圈子說話。

「姚瓊姬,該說『果然』的是我吧?妳背叛我們。」公孫衍取下面具下半截,慢吞吞的繼續說道。

「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吧?你早知我不屬於你們的陣營,為何願意跟我虛與委蛇?燕孤星如此蠢笨,我不信你控制不了他,讓他變成那副德性有什麼用?」姚瓊姬甩甩手,一副【得了吧,現在還怪我背叛?】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省事,讓他失控比控制他簡單多了…」公孫衍聳聳肩,舉起笛子至唇畔,法力流轉甫吹出一個音節,姚瓊姬與冷墨飛踏足處,突然地面爆裂竄出數十隻妖獸,險些將二人撕咬殆盡。

冷墨飛偕著姚瓊姬驚險避過,與公孫衍和敖澹拉開距離。

「何況烏羽衛還是挺好用的,現在這些東西可沒辦法做雜事。」公孫衍身在面容猙獰低吼咆哮的妖獸們之後,指著他們淡淡笑道。

冷墨飛俊逸的臉龐淌落鮮血,姚瓊姬腿上亦中了攻擊,對首的公孫衍與敖澹則悠閒的站在岩場末端,兩方中間的妖獸們蓄勢待發。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想稱王,毀掉皇帝與親兵,然後呢?又能如何?」冷墨飛實在不懂他的用意,若說他要毀滅武林盟與熾夜教,以幕後黑手的身分控制燕孤星與烏羽衛稱霸冥界,他還覺得合理。

可這人卻把燕孤星與烏羽衛攪得天翻地覆,這有何用?毫無邏輯可言。

總不是想孤身稱雄吧?哪有那麼蠢?

「我只是要摧毀冥界迎來自由,沒有什麼目的。」說罷,公孫衍舉起笛子橫在唇邊,破敗樂音流轉,妖獸們此起彼落的怒號越發癲狂,凶暴的朝冷姚二人衝來。

冷墨飛與姚瓊姬作勢迎戰,地表卻再次隆起,無數粗大藤蔓暴衝出土,迅雷不及掩耳的插進妖獸們的身軀,頓時血流成河,塵慕高大偉岸的背影驟然出現在眼前。

「塵慕大人?您怎麼…」姚瓊姬驚呼,欲待再說什麼,塵慕已擺手示意對方安靜。

他指著對首二人,精光大盛的眼裡平靜而肅殺。

「…剛剛耍我的,是誰?」他的聲音如寒冬碧波,冷澈得甚至刺骨。

公孫衍不語,敖澹輕笑坦然的舉手承認。

「在下的傀術不過一點小伎倆,見笑了。神木大人玩得高興嗎?」他輕快的問。

塵慕不怒反笑,沁滿鮮血肉漬的藤條鼓譟,刨穿地面勢如猛虎的往對方殺去。

瑩藍光輝閃耀,敖澹拍拍公孫衍的肩膀後高高躍起,微張的齒縫裡露出一枚鴿蛋大小的瑩藍色球體。

山壁兩側的岩石爆開,洶湧水流化為蛟蛇,與塵慕的藤蔓交戰,兩人在藤枝與漩渦中激鬥,拳掌相交揮擊擦身之間血雨紛紛,但並不是敖澹單方面挨打,只是因為塵慕不會流血,事實上兩人的肉搏戰幾乎勢均力敵。

當然原因不單是敖澹持有定海珠、最主要的原因是塵慕先前耗去大量法力醫治眾人才會有這種局面,巧合到令人懷疑這一切是對方刻意安排的,但純粹是偶然。

破碎的妖獸在公孫衍的笛音中震動,再次合攏傷處,分成兩批各朝塵慕與姚冷二人的方向進攻,擊潰、凝聚、揉合、出擊的循環再次上演,試圖磨去對手體力。

塵慕倒只是嫌煩,冷墨飛與姚瓊姬可就漸感吃力了。

公孫衍用烏羽衛們所做出的妖獸與讓燕孤星妖異化的術式雷同,只要公孫衍不死,就能透過他的法術汲取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將其轉變為能量,不斷復原與再生。

這門妖邪的異術源自於敖澹從鮫人族聚落帶出的禁書,公孫衍與敖澹從裡面收藏的術式改良研發,先前敖澹打不死、公孫衍越打越強亦是因此。

 

公孫衍方才奏笛吹出破敗樂音,便使山頂本已毫無氣息的妖獸們復甦,並將其召喚而來,潛伏自地底猝不及防的穿過岩層,從冷墨飛與姚瓊姬立足地竄出。

冷姚二人當時驚險避過,獲得塵慕法力的他們將其擊敗並不困難,對於不斷再生這點卻束手無策,過不多時便已遍體麟傷。

幸好塵慕被凌霄叫來助陣,單憑兩人恐怕凶多吉少,現在塵慕分走了大部分妖獸,冷姚二人才勉能應付,卻搆不著公孫衍,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閒然以待。

然而事實上公孫衍並非看起來那般悠哉,烏山靈脈已毀,能抽取的能量幾乎枯竭,戰鬥再拉長的話對他也沒有好處,但他不能被看出破綻,只得裝腔作勢。

塵慕不知道這點,但清楚這樣下去會越來越麻煩,立即抽空躍出敖澹的攻擊範圍,將冷姚二人以藤枝包圍扔上天際,發出下一波攻勢。

他合掌,碧色法力充斥整座峽谷,空氣中飄盪著細沙般的種子,公孫衍與敖澹察覺有異,連忙屏息卻為時已晚。

胸腔一陣劇痛,藤株在他們體內迅速生長,從胸膛衝出,血肉模糊的爬滿整個身體,兩人同時倒地,被塵慕以巨藤甩到山壁,狠狠砸在地面,周遭的妖獸們被纏繞滿身的藤枝不斷絞扭揉碎,化為肉泥後整個煙消雲散。

這大殺招可以的話塵慕不想用,因為很容易摧毀生態系,所以他不喜歡施展,但現在不是顧慮這些的時候。

冷姚二人落地之時種子已經被塵慕收回,他們才得以安然無恙。

三人走到他們面前,塵慕頗具威壓的俯視兩人,不言語但目光狠戾自不必多說。

「公孫衍、敖澹,到此為止了。」姚瓊姬的傾世容顏冷若冰霜,低聲道。

她其實完全沒看出來剛剛站在公孫衍隔壁的人「是誰」,但就她平日所觀察,最常與公孫衍一同出現的人是敖澹,此時便不假思索的喊出口。

公孫衍吐出嘴中瘀血,幽暗的眼底毫無半點恐懼,冷冷笑了。

「還等什麼?動手啊。」他大方的攤平身體,鎮定的輕語。

敖澹躺在他旁邊,仰望天空全然不將周遭的狀況放在眼裡,揚著不合時宜的笑意。

塵慕擰眉,他根本不打算留對方活口,然而藤蔓雖給予對方重創,卻無法像絞殺妖獸那樣抹殺對方,他瞇細雙眼,冷澈的瞳孔裡滿是不悅。

莫非他還有後手?

「不動手的話,就輪到我了。」公孫衍擰破持在手裡的笛子,天地震盪兩旁岩壁向眾人傾洩,以驚天之勢將敵人包含自己活埋,拚的是玉石俱焚的覺悟。

塵慕拉著冷姚二人以藤蔓禦體,三人在亂石紛落中掙扎著向天際衝出。

然而等在天邊的,卻是姚千重。

準確來說,是只有臉還是姚千重的怪物!

姚瓊姬美目圓睜,驚駭的瞪著面前的怪物,無法相信父親為何會變成面前的樣貌。

白髮散亂面容蒼老、滿身青筋暴跳,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狀似恍惚。

她不意外,吸取別人功力後他本來就會有段時間變成那樣。

但在他青筋突爆的胸前出現,像是腫瘤卻會掙扎扭動的又是什麼?!

為什麼燕孤星的頭顱會以漆黑的枯槁模樣「長」在父親身上?!

畫面太過驚悚,姚瓊姬差點昏厥,被冷墨飛攙扶著才不致摔落。

姚千重雙目只餘兩個黝暗的空洞,淌著黑泥一樣的污血,口中囈語模糊不清,像是某種詛咒的低喃,不祥的邪氣籠罩全身,他搖搖晃晃的舉起手。

未能看清他下一個動作,塵慕的頭就飛了出去,四肢亦被看不見的東西抓住,扯得七零八落,藤條飛散枝葉飄零,漫天黑渣與枯枝紛飛,猶如鐵屑颳起的「血雨」。

「塵慕哥!」冷墨飛摟著姚瓊姬,另一手朝他被拋落的身體伸出,姚千重的攻擊卻尚未結束,黝暗邪氣像是千百隻觸手,同時對他們噴出毒氣與銳利飛石。

姚瓊姬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冷墨飛俊逸的臉上顯出猙獰的憤怒。

為你出生入死賣命多年的女兒在這裡,你就這麼狠心,竟下得了手?!

冷墨飛學著鐘御麒的法術,在兩人周圍包覆起層層疊疊的氣泡抵禦毒氣,而毒煙腐蝕的速度卻快得超乎預期,幾十顆氣泡甫一接觸毒氣表面,便直接消融殆盡,還沒到面前已難受至極,肺部陣陣灼疼,兩人試圖移動卻已被毒素影響而全身發麻,石塊劃破皮肉,兩人如刀俎上的魚肉…

危急之刻,滿天落雷與豔紅火海同時降下,攜著手的曲流光與馮沐瑤猶如天將神兵,對姚千重發出猛攻,凌霄揮杖破除毒煙,救出冷姚二人。

「凌霄爺,我父親他怎麼會…」姚瓊姬惶恐不安,語帶哽咽的拉著凌霄,想弄清楚現在的狀況,亂糟糟的思緒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想問的,是父親的身體為何會變成那樣?可有恢復的辦法?

還是父親為何會不顧父女之情,對自己動手?

姚瓊姬心中同時冒出這兩個問題,隨即卻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齒。

父親變成那個模樣,我還在顧慮「自己的心情」,這樣可以嗎?

她自小就沒得到過一絲親情關愛,她甚至懷疑姚千重只是將自己當成工具。

不論是要她替自己抹殺敵手、當策略的旗子、甚至是聯姻工具,他從沒徵詢過女兒的意願,姚瓊姬雖然傷心,卻始終忠實的執行命令,抹殺自己多餘的情感,只希望有天能博得一句獎勵。

直到遇見冷墨飛為止,她總是違背良心做自己不願的骯髒事,義無反顧。

她沒想過會有被當棄子的一天,難道她在父親心裡真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嗎?

姚瓊姬只知道姚千重被燕孤星吞噬,只知道他必有脫困的方法,卻沒想過他會變成這副模樣,她本以為姚千重脫困後,擊敗幕後黑手一切就會塵埃落定…

結果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她內疚、自責、罪惡…不知該懺悔當時離開父親、還是責備沒有忠實聽令的自己?

「老朽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剛剛他還跟我們三個打得死去活來,忽然間抱胸痛苦咆哮,接著從他每一處毛孔中竄出漆黑的邪氣,我們還以為他又打算用什麼陰險招數暗算,結果…」凌霄護著他們不被戰鬥波及,同時抽空塞給他們具有解毒功效的藥草,指向遠方怪模怪樣的姚千重。

「他就變成那副鬼樣子,話也不會說了,瘋瘋癲癲的朝這裡衝來。」他繼續說道。

姚瓊姬受到的衝擊太大,一時仍未消化完,愣怔的呆在原位。

 

眾人不知姚千重變成如此模樣的原因,而真相只有埋在土石下的公孫衍清楚。

道理很簡單,只是姚千重「吞噬」燕孤星時,連他體內的毒咒也一併吞進去了。

不論是狂暴化、還是順應公孫衍的召喚,都是那個毒咒所具有的功能。

他可以叫狂躁的姚千重來殺敵,但是所需的代價不斐。

畢竟是間接吞噬,而且姚千重現階段的功力太強,咒術的效用多少有些崩壞。

身為毒咒「中心」的燕孤星沒能從姚千重體內「破殼」,扭曲作用下變成嵌在他胸前的囊腫,姚千重的神智因此崩壞,變得瘋瘋癲癲。

已經變成畸形囊腫的燕孤星比他更狂暴,吶喊聲雙雙重疊成像是詛咒的句子,兩人的靈魂像被粗劣的裁縫師硬是縫合,緊密卻雜亂。

事到如今要恢復如初已經不可能了。

那是公孫衍傾盡全力造成的結果,如果姚千重真能打敗所有人,以他的狀況也活不了多久,公孫衍就不用擔心他會成為下一個「燕孤星」。

假使他這樣還被打敗,公孫衍也已經沒招了。

雖然仍想摧毀這不自由的世界,但他累了。

什麼自由不自由、勝敗強弱…他都不要了。

其實他清楚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鬼在發脾氣,就像毀掉不滿意的玩具…想要摧毀這令他不滿的世界,只是在洩憤而已。

所以達到某個臨界點,他就會乾脆得甚至讓人一頭霧水的甩開「不玩」了。

躺在亂石堆下的他疲懶無力,身體只餘表層皮膚還在,裡面的肌肉骨骼已經慢慢溶解,化為細細的黑色涓流,從毛孔緩慢滲出,被沙土吸收。

他很快就會死了。

想到終於能迎來死寂的平靜,公孫衍心裡其實相當輕鬆。

…本來是這樣的。他眼皮顫動,不滿的瞪著上方的人。

敖澹雙臂撐在公孫衍左右兩邊,雙膝分開整個人以跪趴姿勢將公孫衍護得嚴嚴實實,他額角滾落的血珠滾落到公孫衍面具上,再從縫隙裡滴到對方臉龐。

敖澹面上仍掛著公孫衍看不懂的一貫笑意,齒縫間定海珠輕輕滾動,兩人身旁的瑩藍色光芒鞏固了這亂石堆下的小小空間,他伸手卸下公孫衍的面具。

公孫衍不知道他為什麼對自己的面具那麼執著,冷著臉等他說話。

敖澹卻盯著他久久不做聲,手背輕輕拭去公孫衍頰上沾到的那一滴血,轉動手腕細膩的指腹滑過他的眉梢、眼角、唇畔,最後落在他的下頷,動作輕柔猶如一片羽毛飄過天際,彷彿在碰觸什麼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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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正當緊要關頭,地面衝出千百道土流形成的尖牙,貫穿半空中的黑水團,黑水爆裂後曲流光衣衫襤褸的掉出來,向地面直直摔落,他嗆咳出肺中黑水與污血,沉重的眼皮打著顫,依稀間看到熟悉至極的身影。

是爺爺!他精神大振,嘴角不禁上揚幾分。

凌霄唾棄的瞪著分散在空中,仍未合攏的姚千重,側臉滿是怒火,任由曲流光擦身而過,逕自朝對方飛去。

「笨小子!要你拖住他怎麼搞得兩個人傷成這樣!給老朽在下面好好待著!回頭再教訓你!」凌霄又急又氣的關切卻以罵人的方式呈現,曲流光早就習以為常,只得做出無奈的鬼臉。

他靠著麒麟膽與詠生花融合而成的身體再耐打,此時的負荷也已經超載,又因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忍不住疲倦得闔上眼,任由千瘡百孔的身體繼續墜落。

『嘖嘖…就算懼高症因為激戰不藥而癒,也不會這樣毫不抵禦的往地上摔吧?』曲流光意識矇矓中,模模糊糊的聽見一道沒聽過的低沉男聲在腦海中感嘆。

…是誰?他眼皮張不開,累得就算只是在心底問話也很吃力。

『我?是你老爹的朋友啊。』那聲音朗聲笑道。

曲流光眼皮下的世界發出白光,光線盡頭有個蒼老卻壯碩的男人,相貌辨識不清,只知道對方滿臉白花花的亂鬚,衝著自己揚起燦爛如少年的笑容。

難道是…洛前輩?!曲流光腦筋忽然靈光一閃,不假所思的「喊」。

『嗯,叫我洛伯就好啦,咱們沒有閒功夫聊天了,廢話不多說,我會助你使用麒麟膽,讓你們擊敗那鬼東西。』洛展鴻說罷,不由分說的拉過曲流光的意識,原先應在曲流光腹部的麒麟膽卻出現在洛展鴻手裡,麒麟膽發出瑩綠色幽光,他抓住曲流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催動意識讓法力如滴泉般滲進麒麟膽中,命曲流光想像它撐開麒麟膽的外殼。

過不多時,兩人姿勢未動,麒麟膽突然盛放出碧色強光,滾燙得熾手,力量瞬間充斥四肢百骸,曲流光為之一震,差點穩不住身體。

『用法其實不難,只要有人引領過任誰都會,不過也不是誰都能用…嗯?』洛展鴻收回法力,欲待繼續說明,卻看到曲流光正納悶的摸摸自己肚子,滿臉疑問。

『噢,剛剛那個只是我用幻影造出的假物,拿來練習用的,東西還在你肚子裡啦!』洛展鴻讀出對方心思,朗笑著甩甩手,麒麟膽果真憑空消失。

曲流光訥訥笑了,洛展鴻見狀原先瀟灑的眼眸染上些微感傷,不知他想起了什麼。

『其實我本來是想早點教你的,可要說服那些老番顛借用力量真不是簡單的事,害得你們傷痕累累,原諒我吧。』頓了頓,洛展鴻收回感傷的神情,摸摸曲流光的頭,未等對方再開口,身形便漸漸模糊,再也看不見。

曲流光猛然睜開眼,以為自己在意識不清時做了一場怪夢,卻依稀能感覺腹中的麒麟膽在鼓動,像是「甦醒」了一樣。

所以不是夢?剛剛的事都是真的?曲流光驚訝的眨眼。

眼看將要抵達地面,曲流光的身體穩穩的定住,再輕飄飄的降落至柔軟的土堆上,馮沐瑤已經在躺旁邊,面若白紙但勉強仍留有一絲氣息,葉溪樺收回法力趕至曲流光身旁,塞給他大把靈丹,著手替他療傷。

「…我就說不要太魯莽,你們就是不聽!咒縛解不完全還非要衝上去,你們當作自己有九條命是不是?!山神大人也真是,就算有土堆做底,也不能就這樣任由小光摔下來嘛…」葉溪樺剛趕來就得做牛做馬的後援,還被凌霄一陣痛罵,既委屈又歉疚,嘴裡叨唸不休。

「葉先生,沐瑤…」曲流光嘴裡滿是靈丹加之傷處疼得厲害,仍口齒不清的掙扎著想幫忙,卻被葉溪樺壓住。

「小光你不要動,再有什麼萬一我真的會被山神大人罵死。」難為葉溪樺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孩般,委屈的縮著肩膀,整個人看著都小了一圈。

…爺爺是怎麼罵人的…曲流光滿頭乾汗,不敢細想。

剛剛在腦海中發生的事,被葉溪樺一攪,曲流光開口也不是,不說又哪裡不對,可看到他花白的鬍子都在抖動,彷彿隨時要哭出來似的,曲流光於心不忍,只得乖乖躺好,盡可能用眼角餘光確認馮沐瑤的狀況,同時搜索鐘御麒的蹤影,至於洛前輩的事就以後再說吧。

鐘御麒仰躺在更遠處的地上,滿身傷痕看起來似已治療完畢,卻毫無意識。

馮沐瑤的武器落在土堆旁邊,看來完好無缺。

「咦?」葉溪樺突然發出困惑的聲音,盯著曲流光的腹部,視線又轉到馮沐瑤身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臉上表情充滿疑問。

「葉先生,怎麼了?」曲流光擔憂不已,緊張兮兮的問。

「小光…你身上的麒麟膽被分成兩半了。」葉溪樺揉揉眼睛,似乎不太相信眼前之事,曲流光一頭霧水,只是呆愣的張著嘴。

「分成兩半?什麼意思?」曲流光按著以法術加速自癒過程,現已止住血的肚子,茫然的問。

剛才洛前輩可沒提到這點,是因為倉促間不及說清嗎?

曲流光雖然仍不清楚洛展鴻會「現身」的理由,但隱約能感覺他鑽了什麼漏洞才能來跟自己說上幾句話,心中已是感激萬分,便沒有多說。

葉溪樺更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形,麒麟膽這種凝聚高密度能量的東西堪稱刀槍不入,幾百年來不論遇上什麼狀況都能完好無損,他從未聽過破損這種事,可事實就擺在他面前…曲流光腹中的麒麟膽被分成兩半,他與馮沐瑤體內各有一塊。

「你肚子被刺穿後,有一半的麒麟膽被削開,隨著那怪人的攻擊打入小姑娘體內…包含你身上含有詠生花的血一併被她吸收,所以你的血對她構不成傷害,而且還帶有弱化詠生花副作用的功效,能讓她起死回生卻不需經歷苦痛折磨…竟有這種事?」葉溪樺抓抓頭,按著馮曲二人的腹部,兀自感嘆命運之玄。

曲流光根本聽不懂,也不在乎其他事,他只關心馮沐瑤的情形,聽見葉溪樺最後一句,驚喜的撲上前查看馮沐瑤的狀況。

本來被他的血噴到而形成的腐蝕傷口不見了,而她全身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癒合,就算經由法術加速自癒過程,普通人也無法讓剛剛那種幾乎殆死的重傷立即恢復到這種程度,看鐘御麒的樣子就知道了。

細看下馮沐瑤的傷處隱隱冒出黑雷,除了沒有痛苦痙攣以外,就像曲流光當初服下詠生花一般的反應,由此可知葉溪樺的推斷是正確的。

對這奇蹟曲流光簡直感激涕零,他沒有傷了她!他總算不是「累贅」了!

他欣喜若狂,撫著馮沐瑤的臉龐,眼淚都快掉下來。

「難怪我還沒用多少法力她就開始自癒,太不可思議了…」葉溪樺還在旁邊叨唸不休,馮沐瑤卻猛然睜開雙眼,和跟她靠得極近的曲流光面面相覷。

「…流、流光哥?」馮沐瑤本還有些恍惚,視線相交之際腦海中卻突然回想起方才在空中的對話,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喊。

曲流光本就不擅言詞,滿腔話語手舞足蹈老半天就是擠不出來,最後只能將她牢牢抱進懷中。

馮沐瑤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震驚了,僵在曲流光胸前無法言語。

須臾,身前人顫抖中飽含的各種情緒感染了她,使得她混亂的思緒轉為複雜的笑容,伸手拍拍曲流光的背脊以示安慰。

無須多言,他們想說的都交給彼此重合的心跳解釋。

這幾秒鐘像是世界全都靜止,而後兩人攜著手同時站起。

「葉先生,我們先去幫爺爺了,多謝相助。」曲流光頷首,與馮沐瑤相視而笑,並肩起飛衝往天際。

狂風中葉溪樺瞇細的雙眼,彷彿看見洛展鴻使用麒麟膽時發出的碧色光芒。

他們在無師自通的狀況下,學會了麒麟膽的用法嗎?

葉溪樺難以置信,久久不能言語。

傳說麒麟膽中寄宿著先祖們的意志,雖然不知條件為何,但只有得到認同的人才能真正運用它內藏的能量,族內只有寥寥數人能使用,沒想到眼前非麒麟族的兩人竟在此時獲得認同,原因是什麼葉溪樺無從得知,只知道這下子贏面大增。

「…早知道這樣,我剛剛何必改寫封印咒,好引出小光身上部分血月之子的力量啊…」葉溪樺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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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某處峽谷

公孫衍與敖澹趁亂奪走定海珠後,便在此處觀望戰況,亂成一團的烏山之戰令敖澹備感有趣,倚著岩壁放聲大笑。

「所以呢?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要繼續攪和還是開溜,我都奉陪喔?」過了片刻,敖澹甩開面具,刮去眼角笑出的淚花,悠哉的問。

公孫衍冷冷瞥向敖澹,一語不發。

…我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想要幹嘛?公孫衍心煩意亂的想著。

姚千重會突然暴起殺了燕孤星純屬意外,若非冷墨飛沒死,後面的事不該此時發生,敖澹與公孫衍本來不需要參與剩下的這些鳥事。

前提是,姚千重沒有習得那門邪術的情形下。

雖說姚氏父女暗藏禍心公孫衍早有預料,他也推估出來姚千重要動手除掉燕孤星的時間大概就是燕姚二人的婚禮上,在原先的計畫中那時他們早已打下烏山,其他敵人都已不構成威脅,那時藉著姚氏父女的手觸發燕孤星與烏羽衛身上的毒咒,讓他們先殺了姚氏父女再把冥界移平,公孫衍的目的就達成了。

但是當初姚瓊姬沒殺了冷墨飛與馮沐瑤,計畫開始偏移,還加上來湊熱鬧的山神與神木,本來要在兩敗俱傷的狀況下,一舉得到定海珠與麒麟膽的計畫只成功一半,公孫衍設給燕孤星的毒咒又在緊要關頭被打破,烏羽衛的毒咒同時發動,所有東西都攪得亂七八糟,甚至燕孤星還「造就」了更強的姚千重。

看到這場面公孫衍都不知該做何反應。

敖澹倒是因為場面混亂得太誇張,笑得樂不可支,現在還停不下來。

公孫衍有點頭疼,雖然說他的目的是摧毀冥界,若放任姚千重在烏山橫行似乎也沒什麼關係,可是以對方性情來判斷,姚千重最終定會將魔掌伸向權力,成為下一個「燕孤星」,而這並不是公孫衍要的結果。

(附帶一提,他想要拿到麒麟膽、翻天玉、定海珠不是為了增強實力,而是為了在一切結束後將其銷毀。因為公孫衍認為世間若沒有這類「邪物」,恃強而暴之人就會滅絕…當然這只是他的某種執念,他自己心裡清楚。當初見到這些寶物出現在面前會欣喜,只是因為得到那些東西更容易達成計畫罷了。)

公孫衍滿心煩躁,不知下一步該如何,乾脆橫下心放棄補救,與他繼續觀測戰局再做定奪,身後卻傳來腳步聲。

冷墨飛與姚瓊姬找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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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拼命揮擊巨劍,卻無法使出法術,未附加法力的攻擊對現在的姚千重根本沒用,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他踏出步伐輕而易舉的砸飛曲流光的武器,逼至曲流光身前單手扼住他的脖子,將他舉離地面,揚起輕蔑的笑容。

「我再說一次,交出麒麟膽。」黝暗的法力縈繞在姚千重手臂上,曲流光的皮膚漸漸被融蝕,皮肉焦臭腐化,照理來說脖子受到如此傷害,應該能馬上殺了對方,姚千重卻拷問般的將施術範圍控制在他能苟延殘喘的地步。

(曲流光雖不怕「毒物」,但卻無法阻止毒屬性的「法術侵蝕」,而姚千重此刻的法力比曲流光不知高出多少,初始法力就是毒屬性的他經過特化,現在就算沾到曲流光的血也能毫髮無傷。簡單來說就是完全將曲流光剋死了。)

「…我不!」曲流光滿臉發紫,猙獰的回絕,明知徒勞無功仍頑強的試圖掙脫。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不管山神的死活了嗎?」姚千重空著的那隻手掌心朝上,浮出一枚漆黑的雷球,作勢往凌霄身上丟。

「不准動我爺爺!」曲流光已經用力得指甲剝開,卻仍無法掙開箝制,姚千重挑釁的勾勾嘴角,冷不防將雷球砸向動彈不得的凌霄。

「我看你要嘴硬到什麼時候?」他冷漠且殘虐的輕語。

「爺爺!」曲流光縱聲長吼,絕望的朝凌霄伸出手。

突然林間竄出兇猛烈焰,猶若蛟龍奔騰至凌霄面前,聲勢浩大的轟開雷球,電光石火間煙霧蒸騰,姚千重突覺臂上一涼,放開曲流光的脖子,漫天塵土飛揚,馮沐瑤的身影漸漸清晰。

她雙手握劍,地上被砸出一道深刻的長溝,明明是自下而上的仰望姚千重,那對貓兒似的杏眼卻無所畏懼,側臉是那麼可靠。

姚千重與馮沐瑤二話不說當場打起來,戰鬥激烈一會低竄一會高飛,看得曲流光眼花撩亂兼心驚膽戰,狼狽的在地面掙扎,卻怎麼也飛不起來,何況以他目前的傷勢現在只會拖累她而已。

曲流光急得快發瘋,凌霄也焦躁不已的時刻,塵慕和鐘御麒雙雙趕赴二人身邊。

「山神大人、曲流光,你們怎麼會傷得這麼重?!這是族裡的靈藥,你們快吃!」鐘御麒看到二人的慘況驚得臉色發白,摸出一大包丹藥,協助塵慕替他們療傷,模樣看起來相當正常,顯然先前那胡來的方法奏效了。

「曲流光,剛剛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你…」鐘御麒透過塵慕得知自己剛剛失控攻擊曲流光的事情,愧疚的向他致歉。

「我不要緊,拜託你們去幫沐瑤,我現在不能用法術,派不上用場,你們快去…咳咳!」曲流光根本無心在自己身上,見到能戰鬥的人激動不已,情急下咳得快要斷氣,塵慕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撫,將法力傳輸到他身上。

「知道了!」鐘御麒堅毅的答允,不再多言轉頭奔赴上空參與戰鬥。

「你先冷靜,葉溪樺馬上會來幫忙。」塵慕透過山上的樹木大致知曉目前狀況,他雖然能幫助復原傷勢與法力,被封住的經脈他卻無能為力,只得溫言相慰。

凌霄雖身負重傷,目光依然犀利,馮沐瑤此時的體力不但恢復,法力還更勝以往,心知塵慕也有輸送法力到她身上,便暫時放心。

馮沐瑤竟能跟此時的姚千重打得有來有往,便是因為吃了麒麟族的秘藥、接收塵慕法力強行提升戰力,只是這方法支撐不了多久。

何況誰知道姚千重是否還有什麼陰險招數,鐘御麒雖已上前助陣,只怕仍拖延不了多少時間。

「塵慕,烏山上的人呢?」凌霄心煩意亂,冷聲問。

「傳送到葉溪樺所在的秘境裡了。」虧他還有閒情逸致想別人的事。塵慕強忍著不耐,正努力替凌霄堵住傷口,幸好姚千重的封印術不會將別人的法術封住,否則凌霄的狀況堪憂。

「塵慕哥,你有瞧見墨飛跟姚姑娘嗎?」曲流光守在凌霄身邊,焦急的轉頭問。

「姚姑娘拜託我治療墨飛後,兩人往另一處山巔去了,說要擊敗幕後黑手。」

「單憑那兩個人只怕應付不來,你去助陣。」凌霄也知道先前的刺耳笛音必有問題,只是一直被燕孤星與姚千重絆住無暇追查,現在既然人都到齊,該結清的帳就要好好算清了。

「我等葉溪樺來再說。」塵慕不肯聽令,凌霄和他大眼瞪小眼,最終塵慕還是只能屈服,臨走前頻頻要求兩人不許衝動,才拖著不甘願的步伐離去。

「嘮嘮叨叨的像個老媽子…」凌霄無奈,自言自語的抱怨,曲流光不敢笑。

凌霄血已止住,且精神仍佳,曲流光的注意力便轉回馮沐瑤身上,滿心焦灼。

在上空的馮沐瑤與鐘御麒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姚千重卻游刃有餘的連連施展殺招,馮鐘二人非但沒能擦破他一塊皮,身上還連連掛彩,麒麟族的靈藥雖能激發潛力,但沒有定海珠與翻天玉的效果那麼強,仗著藥效與塵慕的法力也只夠他們避過最危險的招數,時間一拖長高低立見真章,狀況岌岌可危。

姚千重驟然逼至馮沐瑤面前,迎面擊出一掌,夾雜著腥臭的黝暗毒氣,馮沐瑤眼前一陣模糊,不及防備中腹部被踢,接著髮辮被姚千重揪住。

「馮盟主,枉費妳有大好機會可以逃脫,卻偏要回來送死,是不是活膩了?」他用力扯動馮沐瑤的頭髮,戲謔的問。

鐘御麒連忙提劍上前助陣,姚千重冷哼,絲毫不將攻擊放在眼裡,徒手捏碎鐘御麒的劍,趁隙抓住他的胸口。

黝暗法力流轉,鐘御麒血肉被蝕,雙手掐著姚千重的手臂試圖掙脫,對方的手臂卻如鐵鑄般不動如山,而且自己的手掌也跟著腐蝕,血肉焦臭椎心刺骨的疼痛漫延,鐘御麒痛得連呼聲都出不來。

「無名小卒,資質倒是不錯,急什麼?這麼想死我就先成全你。」姚千重眼帶瘋狂的笑意,催促身上的法力流轉,鐘御麒受創面積進一步擴大,全身都在黝暗法力的籠罩中,噴得到處都是血,四肢抽搐幾乎氣絕。

姚千重沐浴在勝利的鮮血中,一時鬆懈下馮沐瑤逮住機會,巨劍上挑朝著對方的手反砍過去,姚千重反射性的抽手,迅雷不及掩耳間髮絲散落,雖然沒能打到對方,馮沐瑤卻成功掙開箝制。

「…你當我馮沐瑤是何種窩囊小卒?逃?」午正當頭,馮沐瑤的長辮被割成齊肩短髮,烈陽下髮梢閃爍著微光,搭上她正氣凜然的表情,當真有舉世無雙的氣慨。

她杏眼上挑,擦擦血流不止的額角,巨劍噴湧兇猛焰流,她全身發出焰光,彷彿一顆小型太陽,義無反顧的朝姚千重撲擊。

姚千重甩脫半死不活的鐘御麒,功力這階級的,他目前已經看不上眼。

吞噬了雖然不無小補,但丟了也不可惜,就算摔成肉餅也無所謂,他甚至冷漠而無情的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說得好像勝券在握,自己有多少斤兩不知道嗎?」姚千重雙掌相擊而後展開,夾雜毒性的黑水屏障包住身體,接著噴發出如刺蝟一樣的毒針,穿過火焰插進馮沐瑤身上,焰流消失馮沐瑤口噴鮮血直直摔落。

姚千重伸手抓向馮沐瑤,對方的身影卻突然消失,背後傳來爆裂雷聲,他及時迴避閃過攻擊,面前卻出現兩個人。

滿面怒容的曲流光與身中毒箭的馮沐瑤相偕而立,曲流光身周盈滿電花,輕彈手指強光四放,曲馮二人一為二、二為四的幻化出層層光影,傾刻間便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幻影,本尊又在何方,姚千重身在中心被團團包圍。

曲流光攬著馮沐瑤的腰,憐惜的拂過她的髮絲與額角傷口,赤紅色瞳孔擴張,轉頭對向姚千重,氣得咬牙切齒。

馮沐瑤知道曲流光不敢拔出毒箭是因為怕自己疼,強忍著疼痛自行拔出毒箭,虛弱的看向曲流光。

「流光哥,你…」瞥見他臉上的妖狼族印記,她心中忐忑,不知對方是否又失去理智,躊躇的喚道。

曲流光臉上的印記顏色似乎較之先前稍淡,又或許是因為陽光、焰流和電絲交互混雜,光線太強所致,馮沐瑤一時無法確定。

曲流光向她溫和笑笑,正欲發話時姚千重揚手颳起黑雷風暴,將幻影盡皆撲滅,曲流光抱緊馮沐瑤以背迎敵,放出金黃色的防護咒式,眼角餘光對準姚千重的方向再次放電。

密布整個天際的黑色雷電卻不動如山,金雷被吸納而入,姚千重大笑。

「曲流光,這點小伎倆還好意思拿出來獻寶?你沒搞錯?」他揚手風暴捲起無數烏雲,像是要將整個天空打下來一樣,風雲翻騰雷聲震耳,毒氣和高溫交錯,黑水如針落下,空氣中的塵土凝聚成利刃,數種屬性的攻擊蓄勢待發,曲流光摟緊馮沐瑤,邁開步伐隨著電流在天際中奔馳。

「想逃?你就不怕丟了馮沐瑤的臉嗎?她剛剛還大放厥詞說她不會逃,結果卻被人護著逃?太可笑了吧?」姚千重居高臨下的指著兩人,天空彷彿塌陷一般,拖著尖錐狀的烏雲,速度驚人的追趕在他們後面。

曲流光不搭腔,以之字形在空中來回跳動,明明危在旦夕眼神卻堅毅無比,馮沐瑤莫名安心,窩在曲流光胸前專注的替他戒備周遭。

注意到曲流光視線死角處飛來毒箭,馮沐瑤始終緊握著的巨劍發出紅光,對準毒箭以火球將其打落,法力催動的瞬間馮沐瑤胸前一陣劇痛,嘔出滿嘴鮮血。

「沐瑤!」曲流光大驚失色,臉色蒼白的察看懷中人的狀況,卻見苦戰許久的馮沐瑤臉色發紫,氣息微弱雙眼幾乎闔上,再也拿不住武器,鬆開手任它墜落。

「你這渾蛋又動了什麼手腳!」曲流光憤怒的吼著,將怒氣貫注於法力中,對姚千重發出雷擊,轟天巨響中姚千重的黑色雷雲卻依然將其吞噬殆盡。

姚千重再次以陰毒的手法暗算對手,將毒打進馮沐瑤的體內,只要對方一催動法力毒氣就會立刻擴散,要不了多久就會毒氣攻心命喪黃泉。

「還有閒工夫罵人?馮沐瑤就快死了,你還是想辦法替她收屍吧…不過也要你有命活下來!」他像是舉起整座天空般高舉雙臂,翻騰雷雲將曲馮二人包覆其中。

金色護罩發出龜裂聲,厲風如刃撕裂皮肉,曲流光緊緊護住馮沐瑤的身體,想盡辦法不讓她再多受傷害,自己噴出的血卻逐漸腐蝕馮沐瑤的皮膚。

曲流光心痛如絞,放開她也不是,不放開她也不行,不知該如何是好。

馮沐瑤強撐著疼痛難忍的身體,顫巍巍的伸手撫摸曲流光的臉龐。

「流光哥…」她本略帶英氣的面容此刻柔情蜜意而又哀傷,低聲呼喊彷彿這是最後一次,狂風雷聲震耳,她的聲音薄弱飄渺,像是風中塵埃轉瞬即逝。

「我在,沐瑤,我在。」曲流光心神不寧,語帶哽咽的回應。

「我本來想說…當上武林盟盟主就可以保護你…以後…不會再讓你遇上十五年前那種事,可我還是沒能…」馮沐瑤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說出她的悔恨,曲流光瞠目結舌,一時不知做何反應。

馮沐瑤個性活潑開朗,不喜歡處理繁雜事務,曲流光雖知她做盟主是為了替自己解決「詠生花」的束縛,卻沒想到遠遠不只這些。

當年曲家客棧被燒,曲流光險些沒命,最後雖與馮沐瑤團聚,年僅十二歲的她卻暗暗下定決心,從今以後要由她來守護曲流光。

不論最後兩人的結局如何,她都心甘情願。

為了不造成曲流光的壓力,她深埋這個秘密多年,刻苦學武直到今日,生死交關之際,她忍不住吐露心聲,曲流光聞言百味參雜,久久不能言語。

「流光哥…你喜歡我嗎?」馮沐瑤氣若游絲,面容苦澀的笑問。

她知道此時問這個既不合時宜又卑鄙,但即使只有一次也沒關係,她就是想聽到曲流光親口說出他的答案。

就算心如鋼鐵,此刻都會化為繞指柔,何況曲流光只是個普通人。

「喜歡,我喜歡…」曲流光熱淚盈眶,低頭親吻馮沐瑤,得到她心滿意足的笑容。

她尚未搭話,金色護罩爆裂,數種屬性的法術貫穿兩人身軀,曲流光腹部再次被刀峰似的枝枒捅破,連帶刺進馮沐瑤身體,兩人雙雙自高空墜落,姚千重踢開馮沐瑤,卻揪住曲流光的衣襟,繼續追問麒麟膽的下落。

「交出麒麟膽。」姚千重惡狠狠的命令,曲流光冷哼,朝他吐出一口污血,甩脫對方的手使勁朝馮沐瑤撲去。

姚千重最後的耐性消失殆盡,身軀化為黑色液態團,直接將他包裹起來。

反正那東西肯定在他身上,乾脆直接吞噬掉算了!

曲流光沒料到對方還有這種噁心招數,全身都浸在黏稠的黑水中,像是沼澤一樣掙脫不開,肺中的氧氣被擠壓而出,消逝在黑水中,黑水灌進他的鼻腔、五臟六腑,他不知道自己會死於窒息還是被腐蝕致死,痛苦得抽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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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爺孫倆正苦惱之際,山道轉彎處竄出一道人影,奔跑速度之快甚至能揚起煙塵,凌霄定睛看去,發現是馮沐瑤。

「妳怎麼也來…」凌霄才剛開口,煞不住的馮沐瑤手忙腳亂的栽進曲流光懷裡,兩人雙雙倒地,曲流光眼冒金星,頭上腫了個大包,恰好成了馮沐瑤的墊子。

「凌霄爺!流光哥!塵慕哥!快去救墨飛跟瓊姬姐姐!他們有危險!」

馮沐瑤的個性大而化之,一急躁起來甚至有些魯莽,急著求援的她為了加快速度,能穿過的岩縫草叢全部硬闖,省下了走蜿蜒山道的時間,結果弄得渾身髒污與擦傷,但她毫不放在心上,只顧著求援。

「什麼?妳說清楚點,你們怎麼都來了?」凌霄詫異的看向馮沐瑤,不解的問。

她還沒講話,遠方震耳欲聾的吼聲呼嘯山林。

凌霄煩躁的皺眉,要塵慕在山上照看著鐘御麒,便往馮沐瑤過來的方向飛去。

「流光!抱著沐瑤跟上!」他回頭吆喝。

曲流光聞言臉色微紅,馮沐瑤整張臉跟煮熟的蝦子一樣,此時坐在曲流光身上的她不知該起來還是維持原狀,僵硬的杵在原地。

凌霄倒不是想幫曲流光增進好感度,而是馮沐瑤似乎經過數次波折,體力與法力大幅下降,他才會這般要求曲流光。

「妳…妳不要動。」曲流光不知所措,但心中自然全無要求她離開自己的念頭,憨厚老實的臉上掛著溫和笑容,揹起馮沐瑤的武器,小心翼翼的將她橫抱起來。

這下馮沐瑤更是害臊的連臉都抬不起來,不知曲流光怎會突然如此親近,在這之前他連手都不敢牽,怎麼才分離沒幾天就變了?

(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曲流光先前礙於詠生花的緣故,自願與馮沐瑤保持距離以求她能另覓良緣,現在既然知道沒必要這麼做,自然就會放得比較開,若他沒去麒麟族秘境走那一遭,只怕此時兩人還在原地踏步。)

「路上再告訴我們情況,走吧!」凌霄沒空理會那兩人間的變化,飛在前頭揚長而去,曲流光趕緊跟上。

馮沐瑤因為不明瞭姚瓊姬與冷墨飛之間發生的事,兼之過分緊張講得顛三倒四,凌霄跟曲流光兩人聽得不太懂,只知道姚冷二人急需援手,便加快速度衝向山腳,正好目擊姚瓊姬與冷墨飛被燕孤星擊落的場面。

「墨飛!姚姑娘!」曲流光急迫的飛到二人身邊,馮沐瑤及時拉住兩人的手臂,上半身被重量拖得向下垂。

這下曲流光等於一次扛了三個人外加那柄巨劍,根本承受不了。四人手忙腳亂的在空中連滾了好幾圈減緩速度,仍狼狽的栽進凌霄弄出來的鬆軟土丘裡。

凌霄身在半空中,雙目盯著發狂的燕孤星,滿臉無奈。

…為什麼老朽最近都遇上這種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有完沒完啊?

燕孤星哪裡會管對方在想什麼?他憤怒的搥胸,吼叫個不停,拼命揮出拳頭,卻連凌霄的衣角都沒能劃破,甚至連閃都沒閃。

沒必要閃。

凌霄冷哼,對於正面迎來猶如山崩似的巨拳,黑杖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撥,燕孤星頓時血如泉湧發出嗷嗷怪叫,偌大的肉塊便像落石般,砸向地面發出巨響,驚起無數飛禽走獸,頓時下起血雨,凌霄酒紅色瞳孔無情而殘酷,滿身血腥更顯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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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跟馮沐瑤灰頭土臉的從凌霄造出的土堆中爬出,急迫的拉出冷姚二人。

冷墨飛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全身都是大小不一的血痕,眼睛快睜不開。

姚瓊姬乍看下沒受什麼傷,但累得幾近脫力,靠在樹上不住喘息。

「墨飛!你還好吧?!」曲流光緊張的搖晃冷墨飛的肩膀,連聲問。

「還活著…不過你再搖下去我就要上路啦…」冷墨飛頭昏眼花,虛弱的苦笑。

「這時候還有心情…喂!」曲流光剛鬆了口氣,冷墨飛口中卻噴湧大量鮮血接著不省人事,弄得三人手忙腳亂。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在烏山?墨飛為何會傷成這樣?!那是什麼怪物?」曲流光一邊幫著處理冷墨飛的傷口,一邊惶急的想搞清楚來龍去脈。

姚瓊姬約略講了姚千重與燕孤星結盟後發生的種種,遠處忽然傳來刺耳尖銳的笛聲,燕孤星縱聲長吼,濺落地面的血水沸騰,而後化成巨蟒猛然竄起,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比人還高的尖牙,迅雷不及掩耳的咬住燕孤星。

胸前被凌霄打穿一個巨洞,本來幾乎氣絕的燕孤星雙目發出異光,咬著他的巨蟒自連接地面處開始,身軀鼓起陣陣囊腫,一寸寸的將某種東西輸送到他體內。

燕孤星越變越大,從下方看去簡直稱得上高聳入雲,他胸前破口新長出的肉裡突竄出數十節黝黑的乾枯細手,猝不及防的抓住凌霄。

「又搗什麼小把戲?」凌霄冷哼,手臂平舉輕易掙脫束縛,細手爆裂碎片吸附在凌霄身上,迅速膨脹後將凌霄包覆其中,彷彿有引力似的將他吸至身上。

大地震盪整座烏山搖晃不已,包覆著凌霄的那顆黑球漸漸沒入燕孤星身軀裡。

「爺爺!?」曲流光第一時間沒看到凌霄掙脫,緊張的大喊。

和燕孤星纏鬥許久的姚瓊姬心中冒出一個不詳的念頭。

剛剛吸收父親後他就變大了,現在又繼續增長…

--莫非他能靠吸收對手的生命力與法力來復原與增強?!

「曲流光,快去幫凌霄爺!這個怪物不知道還有什麼特殊能力,快想辦法殺了他!這邊先別管!」

要是吸收山神的力量,誰還能打倒他?她想到此節,急道。

瞥見連接地面與燕孤星身體的巨蟒仍在鼓動,而周遭草木甚至岩石漸漸凋零風化,姚瓊姬心中的猜測隨著燕孤星膨脹的身體越發明確。

搞不好他連山上的靈脈都能納為己用?!這樣下去只怕全軍覆沒!

「沐瑤,妳跟姚姑娘先帶著墨飛去安全處!」曲流光再怎麼傻氣,也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縱身飛起隨著雷電肆意奔騰,轉眼已衝到燕孤星面前。

「哪有安全的地方啊?!」馮沐瑤在地上遙望曲流光的身影,面色複雜咬牙切齒的吼,無奈冷墨飛命在旦夕,她不得不照辦。

馮沐瑤揹起冷墨飛拉上姚瓊姬,在崩塌的山道上奔波,可天搖地動下處處都是落石坑洞,根本找不到一處安歇,急得團團亂轉。

「馮盟主,妳去跟曲流光會合吧,我自會將教主帶去安全處。」姚瓊姬看馮沐瑤焦躁的頻頻回首,心知她掛念曲流光的安危,停下腳步拉住對方,淡淡勸道。

「可是…」馮沐瑤氣喘吁吁,不待她再接著往下說,姚瓊姬已將冷墨飛揹起。

「妳就去吧,怎麼能讓臭男人出盡鋒頭呢?武林盟主。」姚瓊姬傾世絕顏露出堅毅的笑容,向馮沐瑤眨眨眼。

「就是說啊,想在我面前耍帥,還早呢!」馮沐瑤愣怔數秒,和姚瓊姬達成共識,揚起嘴角瀟灑一笑,神采飛揚的昂首,向姚瓊姬擺了個帥氣的姿勢,便拔足向曲流光那邊衝去。

她們可不是嬌滴滴需要人保護的柔弱女人!

重要的人事物,她們會自己牢牢守好!

姚瓊姬金色雙目澄澈堅毅,朝向未知的道路深處邁進。

那陣笛音必有問題,或許是打破僵局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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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借用馮沐瑤的武器,拼命向燕孤星發出攻擊,雲層黝黑濃厚,雷電交錯斬擊威猛,打在燕孤星身上卻無法造成有效傷害,眼見吞噬凌霄的黑球越縮越進去,即將整顆沒入燕孤星身體,曲流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你不會輸了吧?!爺爺!」曲流光急得滿身是汗,數次想逼近燕孤星的身體卻都失敗收場。

燕孤星全身冒出無數枯手,猶如蜈蚣與巨猿結合,千百隻手胡亂擺動揮舞根本找不到空隙鑽,地面崩塌轟然巨響不知是焦灼的雷電嘶吼,還是震盪大地的悲鳴。

忽然間白光噴湧燕孤星胸口炸裂,吞噬凌霄的黑球膨脹爆破,血水噴發遙見猶如岩漿噴湧,凌霄雙眸發出威嚴冷光,身形變化轉眼間已變回曲流光初見時的樣貌。

山神凌霄的原貌現世,高大強壯猶如巍峨高山,比燕孤星還高出許多,分秒間已將他的無數隻枯手碾碎,早已千瘡百孔的烏山塌陷,整個崩毀被夷為平地。

連接燕孤星身體的巨蟒被凌霄扯斷,他的臉被凌霄一掌摜在地上,力道之強甚至在地面鑿出深谷,燕孤星龐大的身軀不住抽搐,而後再沒聲息。

「一個雜碎,還妄想吞噬老朽?」凌霄冷然低沉的嗓音不屑而鄙睨,沉聲啐道。

凌霄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變回原樣,後來發現烏山靈脈被燕孤星毀損得殘破不堪,他也就懶得為了維持平衡壓抑力量,直接恢復真身打爆燕孤星。

「爺爺!」曲流光見到凌霄壓倒性的勝過對方,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興沖沖的朝凌霄飛去,他無奈的看著曲流光,身形漸漸縮小,打算開啟嘲諷技能…

突然間,凌霄臉上的表情僵住,張口竟吐了一身血,而後筆直的往下摔。

曲流光膽子都嚇破了,連忙衝過去接住凌霄。

「爺爺!你怎麼…!」曲流光急切的對著凌霄喊,背心忽然一陣劇痛,跟著噴出滿嘴鮮血,他勉力回頭看去,偷襲他的竟然是姚千重!

「你…你不是被吞噬了…」曲流光錯愕的瞪著完好無缺的姚千重,吃力的問。

掌心化出無數漆黑枝枒,狠狠捅穿曲流光身體的姚千重拔出手,冷冷一笑。

「吞噬?誰吞誰還不知道哪?枉費我有這麼好的機會能增長功力,這下你們怎麼賠我?不如…用你們的法力來彌補?」

姚千重夾雜白絲的褐色頭髮已經全白,蒼老的容顏簡直跟凌霄有得比,全身青筋浮起,黝暗的法力包覆著他,發出不詳的光芒。

姚千重之所以能同時使用數種不同屬性的法術,就是習得了葉溪樺提過的邪術。

他能以壽命為代價,強行吸取他人武力與術法,但對身體負擔極大,且在完全與身體契合前需得經過一段時間再發動法術,否則會爆體而亡。

被吸走功力的人則會成為廢人,剛好能送給公孫衍當煉藥的材料。

當然這對姚千重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甚至不知道對方要那些廢人幹嘛。

兩方各取所需,但都不清楚對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反正兩邊打的算盤都是事成後要除掉對方,利益為掛帥的合作關係做法卻這麼雷同,說來也算默契極好。

他就是這樣一階一階的增長功力,偶爾熾夜教長老與某些教眾會神秘失蹤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姚瓊姬之所以無法對馮沐瑤坦白,便是因為她是幫兇。

這等齷齪之事她實在難以啟齒,之所以不在意父親被吞噬,也是因為知道他自有抵禦的方法。

姚千重會抓住馮沐瑤等人,雖有箝制武林盟的意思,主要仍是為了吸取功力,沒想到他吸收完上一個人的功力後,烏山的戰鬥便已揭幕。

冷墨飛潛伏進烏羽衛,為免曝露悄悄毀損牢房中的法陣,並颳風弄倒馮沐瑤的武器,讓她得到自行脫困的機會,後面的那番戰鬥與冷墨飛現身的風波,讓姚千重錯失吸取功力的機會,本來扼腕不已,天上卻掉下來一塊大餅。

他被妖異化的燕孤星吞噬,得到機會吸取更強的力量。

方才被包覆在燕孤星足部時,雖然立場相反,但他感受到熟悉的消融感,立刻反應過來此時他是被「吞噬」的那一方,馬上做出應變措施,反過來吸取對方的能力,一方面還能利用他身體的強韌,像躲在鎧甲中等待「破殼時機」。

透過燕孤星身體的「傳導」,姚千重甚至連烏山的靈脈都一併納為己有,現今實力深不可測。

凌霄沒想到還有個人「埋伏」在燕孤星身體中,一時大意中了暗算,惱得滿肚子火,掙開曲流光的手臂,打算好好教訓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山神大人,勸您不要。」姚千重挑釁的勾勾嘴角,語氣極為無禮。

凌霄瞥了瞥滿身是血,顫巍巍還硬要陪在他身邊的曲流光,怒火更熾,毫不理會姚千重的話,揚手甩出幾千道劍氣,範圍甚廣攻擊密度猶如雨絲,不要說回擊,甚至一隻蒼蠅都沒辦法迴避。

他就不信這老小子還有什麼能防守的辦法!

然而事與願違,凌霄的斬擊非但沒能砍掉姚千重一根頭髮,甚至還反噬到自己身上!屹立冥界幾萬年的凌霄頭一回嚐到劇痛的滋味,數不盡的斬擊令他血流如瀑,他腹部爆開從內爬出無數蠍子,開始嚙咬他的血肉。

這串驚駭的攻擊令凌霄摔落地面,曲流光見狀嚇得魂飛魄散緊追在後,在最後關頭接住凌霄沒讓他摔得粉身碎骨,發瘋似的上前撥開蠍子。

「不准咬他!滾!」他無視爬上身啃咬自己的蠍子,氣極怒吼。

曲流光浸過靈泉又剛用詠生花續命,現在身體的強韌度正是最高的時候,或許也是因為姚千重為了吸取功力留他一條命在,總之他身上雖然千瘡百孔疼痛難當,但還不至於喪命,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傷勢,空手拼命抓蠍子。

「老小子,這是什麼鬼東西?」凌霄雖已血肉模糊,酒紅的瞳孔卻未有一絲恐懼,他的聲音依然沉著有力,彷彿皮開肉綻的人不是他。

追隨二人降落地面的姚千重卻不理凌霄,灼灼的目光直勾勾的瞪著曲流光與被徒手打死的蠍子。

「…那可是用冥界最毒的蠍子煉化成的特殊兵器,麒麟膽的功效這麼強?你把它藏在哪裡?交給我,我就饒你一命。」凌霄沒被毒死姑且不論,姚千重看到曲流光被咬出無數傷口卻不為所動,心知是麒麟膽的功勞,當下語帶威嚇的命令。

他知道麒麟膽在我身上?!曲流光暗暗心驚,不知風聲如何走漏的。

姚千重透過「阿平」的調查,得知曲流光身上有麒麟膽這寶物,但不清楚東西在哪(「阿平」故意沒說),只得威脅利誘,否則曲流光定當場被開膛破腹。

曲流光當然沒有蠢到會相信對方的話,他知道自己口笨舌拙,乾脆一言不發的舉起劍做抵禦姿態,凌霄以眼神嘉許曲流光的選擇,同時試圖將傷口堵住。

然而血流雖然稍緩卻沒有一絲止歇的意思,源源不絕的自傷處冉冉流出。

「別白費功夫了,山神大人,您就安分待著吧,逞強會死人的。」姚千重慢悠悠的聳肩,語氣傲慢無禮,狂妄得讓人氣結。

「老小子,你做了什麼手腳?」凌霄試了又試,卻始終無法施術,他全身的法力都被封住,傷勢嚴重雖不會立刻死亡卻難以動彈,而他卻鎮定如昔。

「只是封住法力而已,以後我會好好運用的。」姚千重的微笑滲出惡意。

毒蠍子只是掩飾,隨著一開始的突襲,刺進凌霄體內的是他專門為了「獵物」製作的封印咒,他之所以能吞噬許多人的功力,大部分都要歸功於這個咒法。

該咒專門抑制經脈流轉法力,所中之人將再也無法使用法術。

缺點是跟他吸取功力的邪術一樣,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才會發動,而且發動前相當脆弱,倘若中咒者在咒法發動之前便已察覺並做出抵禦,該術就會失效。

可一旦發動,基本上除了施術者本人死亡或解除,否則無法完全解開。即使是破咒法的頂尖好手,最多也只能抵銷些微效果罷了,真要根除仍需打敗施術者。

從剛剛的暗算到現在的對話,都是姚千重為了拖延時間而做的鋪陳。

當然為了吸取功力,他也在曲流光體內埋進同樣的東西,現在爺兒倆簡直像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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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之巔

「這陣鬼叫怎麼回事?!」燕孤星發出的狂吼傳上山,凌霄被敖澹纏人的攻勢弄得煩躁不已,此時聽見這能幾乎構成衝擊波的咆哮更增火大,怒吼道。

山谷間忽然傳來幾十聲混亂的不明吼叫,像在呼應山下的咆哮,吼聲淒厲張狂,不知出了什麼事。

凌霄心煩意亂,想盡快解決身邊的敵人,甩手將敖澹砸向山壁。

敖澹頭破血流,臉上仍掛著乖張的笑容,殘破的身軀應該早就喪失行動能力,偏偏就是能歪歪斜斜的繼續發出詭譎難測的攻擊,怎麼打都打不死,斷掉的肢體還能重新生長,簡直莫名其妙。

凌霄若是有心可以瞬間讓他灰飛煙滅無法再生,可是一旦解放山神的力量,烏山會整個崩塌,他平常為了冥界平衡只得收斂。

除了靈脈充沛的凌霄峰外,其他地方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平時才會以現在這個樣子行動,否則根本寸步難行。

竟有辦法逼山神到這個地步,敖澹正是這麼難纏的角色。

在凌霄漫長的生命裡還是頭一個,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麼方法?

遠處一聲尖銳的急促笛聲傳來,敖澹擦去臉上的血,對凌霄笑笑。

「山神大人真是名不虛傳,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呢,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多少回了。」

「耍嘴皮子的功夫老朽可比不過你。還想怎麼死?」凌霄冷哼,掌心朝上法力湧動,在掌中凝聚成一枚發出強光的光球,語帶威嚇的問。

「各種死法您都讓我嚐遍了,有點吃不消啊。」敖澹舒展脖子做暖身動作。

「所以?」凌霄挑眉,掌心的光球越澎越大,像是太陽凝聚。

他手指掐彈,光球擰破成數千小球,急速黏到敖澹身上,強光爆裂地面刨出深坑,卻不見一片衣角。

「所以我要逃了,告辭。」敖澹語帶戲謔的輕快話聲遠去,卻不知他從何處脫逃、用什麼方式消失,凌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懞了。

耍老朽?!有種不要逃啊!剛剛那股寧死不屈的氣勢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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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凌霄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這頭鐘御麒的狀況卻可謂窮途末路。

公孫衍的黑泥將他拖倒在地,一寸寸絞扭他的身體,嘴中的翻天玉已被血水浸透,鐘御麒風華絕代的五官滿佈血痕,全身呈防禦狀態縮成一團,即使無力反擊仍死守著翻天玉不放,骨骼裂開聲在意識模糊中卻清晰無比。

四周的麒麟族人對上的烏羽衛身形劇變,肌肉骨骼膨脹十幾倍大,四肢伏地猶如犬類,青銅面具碎落,獠牙突出嘴外,已失去人型外貌,不要命的瘋狂攻擊離最近的人,甚至對上同伴也照殺不誤,徹底喪失理智。

「怎麼?你不是叫我回來?還在拖什麼?」敖澹從陰暗處現身,打退襲來的烏羽衛,無視地上苦苦掙扎的鐘御麒,懶洋洋的催促公孫衍。

「去拿定海珠跟麒麟膽,我這邊搞定就走。」公孫衍雖是勝方卻沒討到好,蹲在鐘御麒旁邊費盡心思想掰開他的嘴,累得滿頭汗卻徒勞無功,煩躁的對敖澹說。

「你要我殺我弟?」敖澹語帶訝異的問。

「別跟我說你突然良心發現。」公孫衍不吃他這套,冷哼道。

「打碎他下巴試試?」敖澹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建議。

「他的下巴早就碎了,不知道用什麼法術封死,怎麼弄都掰不開。」公孫衍的黑泥絞殺來襲的各路人馬,滿身血腥沾附的不知是誰的血,手邊的工作不停。

敖澹無奈的搖頭,冰冷的雙瞳中不起一絲波瀾,對準鐘御麒的側腹狠狠捅下去,熱血四濺鐘御麒嘴巴不張開但齒縫間迸出痛吼。

敖澹對鐘御麒的反應毫無感覺,沾滿血的指尖在鐘御麒臉上畫出咒紋,紫色法力流轉,鐘御麒雙眼翻白抽搐不止,敖澹對公孫衍擺擺手,示意他將黑泥退去。

黑泥離身,鐘御麒渾身崩直,敖澹粗暴的扼住鐘御麒的脖子固定他的身體,另一手握拳朝他本就碎掉的下顎骨打去…

忽然一團黑影朝三人撲來,速度快得跟閃電有得比,猝不及防中難以防備,三人各自被撞向不同的地方,猛烈滾動中一時未能辨明狀況。

過了半晌才在沙土瀰漫中看清情況。

原來是曲流光與敖烈,看來是扭打得過分激烈才會導致這種情況。

現在敖澹與敖烈、曲流光與鐘御麒兩兩摔在一起,公孫衍獨自趴在另一邊。

「鐘公子?!你怎麼變這副德性…」曲流光滿身瘡痍,瞥見身旁遍體麟傷的鐘御麒,錯愕的扶起他,想確認對方的情形。

鐘御麒的驚世容顏被打得看不出原貌,翻白的雙眼滲血,合不攏的嘴巴源源不絕的吐出鮮血,翻天玉不知怎的碎裂落地,他卻對直到剛剛都死守到底的東西視若無睹,猛然朝曲流光揮出爪擊。

「你瘋啦?!」曲流光手臂被抓出一片血痕,震驚的喊。

鐘御麒恍若未聞,血色氣流縈繞身側,從旁來看像是長了九條尾巴的妖物,他昂首長哮水龍突破地表,將曲流光包圍其中,高高躍起雙掌凝聚出一團高壓漩渦,對準曲流光砸落。

驚天動地的水柱爆裂,水刃鋒利在岩石上鑿出深刻痕跡,鐘御麒的攻擊卻未能打中目標。敖烈雙目布滿血絲,五官噴血的他摳抓額上的定海珠,怒目相視。

「少來礙事!」敖烈氣急敗壞的甩出水砲逼迫鐘御麒退開,接著轉身繼續追殺曲流光,鐘御麒沒有讓步的意思,兩人互相妨礙、彼此廝殺,目標卻都是同一個。

就是倒楣到極點的曲流光。

「為什麼啊?!」曲流光傻眼的吶喊,忙亂的滿山頂逃竄,面對的還不只他們兩人,還得避開或擊殺其它變成怪物的烏羽衛,簡直四面楚歌。

敖澹與公孫衍相視一眼,極有默契的隱身在戰火中遠去,混亂中沒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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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

包圍塵慕的「烏羽衛」突然消失無蹤,躍出小漥谷的他看到奇形怪狀的兇猛邪獸四下亂竄啃咬眾人,一頭霧水的上前偕同凌霄搭救麒麟族眾人。

凌霄既答允葉溪樺要搭救麒麟族的人,便不會撇下他們不管,但心中仍擔憂曲流光跟鐘御麒的情形,頻頻張望有沒有其他派得上用場的人在。

此刻他看到塵慕現身便準備抽手。

「塵慕!你顧好麒麟族的人!我去找流光跟鐘小…怎麼搞的?!」凌霄剛發話,曲流光卻正自面前衝過,後面跟著一大群追殺他的「人」,而鐘御麒竟領在前面!

「爺爺!幫我!鐘公子怪怪的!」曲流光左右腳各踹開一名烏羽衛,左肘朝敖烈面上招呼,右手擋下鐘御麒的攻擊,在空中連連轉了數圈,即使肌肉被電流刺激,單以體術要做到這一連串的動作難上加難,由此可見他武術基礎非常紮實。

凌霄看見鐘御麒的異狀,腦海中回憶起葉溪樺與他們臨別時所說的話。

『麒麟族裡其實亦有類似血月之子的存在…』

--不是吧?!凌霄頭疼的閉上眼,很想直接拍死他們爺倆。

「山神大人!我岳父有話與您說…」鐘御麒的父親在漫天塵土裡急切的向凌霄衝來,手裡揚著他與葉溪樺聯絡用的小鏡,凌霄打飛追著他們跑的邪獸,接過小鏡。

「你!為什麼不早說!」凌霄氣急敗壞的對著鏡子那頭的葉溪樺吼。

「山神大人,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啊!阿麒目前怎麼樣了!」葉溪樺在鏡子那頭焦急的連連頓腳,擔心凌霄一怒之下拍死鐘御麒。

「他追著流光打!你自己看看!」凌霄將鏡子對向倒楣的義孫子,讓葉溪樺了解現況,順便要鐘父帶著其餘族人去避難,剩下的交給他們處理。

「阿麒的翻天玉碎掉後第一個看到的是小光?!這下慘啦!」葉溪樺抱頭嚷。

「…什麼東西?!長話短說!」凌霄按著快爆掉的太陽穴,努力控制自己快掐爆鏡子的手。

這個老小子皮在養了是不是?!現在可不是話嘮的時候啊!

「翻天玉是能提升法力的寶具,我在上面施加了封印術,讓阿麒貼身帶著,要是打破封印就會失去功效,會把第一個看到的人當作攻擊目標,至死方休…」葉溪樺這一串已經是竭盡所能的縮減版,凌霄仍不清楚來龍去脈,只知道現在鐘御麒非殺死曲流光不可,眉頭緊鎖臉色不善。

「爺爺!你怎麼都不管我!」曲流光求助無門,無奈的翻來滾去,不時穿插在水龍與水刀之間,將邪獸的身體當作踏台與防盾,深怕一個不慎誤傷鐘御麒又不敢發出強招,只能不停逃竄,看到凌霄還在一旁與葉溪樺對話,委屈的喊。

「我看你還能應付,自己想辦法。」凌霄嘴巴說得無情卻揮手施術,地面爆出尖刺,戳穿無數邪獸的身軀,同時將鐘御麒與敖烈分別關在岩石變化出的籠子裡。

「…總之我求您不要殺死阿麒!之後一定會向您賠罪的!」葉溪樺知道凌霄只要彈一下手指,鐘御麒定然當場喪命,語帶哽咽的喊。

「哎!煩死了!老朽知道!」凌霄焦躁的關上小鏡,曲流光氣喘吁吁的跑來。

「爺爺?鐘公子到底…哇啊?!」曲流光還沒問完,同時有兩道攻擊自旁邊打來,曲流光驚險避過,轉頭卻見已被關在籠中的二人仍不死心的朝他攻擊。

「放開我!死老頭…」敖烈的怒罵還沒講完,當場被凌霄用岩石夾死,他頭臉都是血,腦殼與骨頭盡碎,死狀悽慘。

他額上的定海珠被擠壓出來滾落在地,猶如沉進泥塘中消失無蹤。

「…因為流光在你領地大鬧過,本來想留你一命的,還是算了。」火氣正大的凌霄冷冷睨視血肉模糊的敖烈,冰冷的說道。

凌霄當初在鮫人族聚落裡只有依稀瞥見敖烈的身影,樣貌沒有看清楚,但既然這麼怨恨流光,法力又算得上高深,應該就是結下樑子的那個鮫人無誤。

反正他也不是承諾要留他一命的鐘御麒,凌霄並不在乎他的死活。

敖烈肯定沒料到,自己為了尋仇離開深海,卻再也沒有回去的一天吧?

世事多變難以預料,倘若時光重來,不知他會不會選擇接受斷臂與喪妹之仇的事實,不被敖澹慫恿上岸?答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本來一度膠著的戰況因為公孫衍與敖澹撤退,瞬間被凌霄解決。

不是因為邪獸太弱,而是凌霄太強。

曲流光呆愣的盯著他瞧,滿心崇拜。

「看什麼?別忘了還有這小子。」凌霄不自然的對曲流光露出嫌棄的眼神,朝義孫子的頭狠狠巴下去,正巧避過鐘御麒的水刃攻擊。

「他怎麼會這樣?」曲流光抓抓頭,不解的問。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煩惱了,別吵。」

凌霄極度懊惱收這傻瓜蛋當義孫,煩躁的擺手。

曲流光不敢再多話,只得安分站在一旁,盡可能避開鐘御麒的攻擊。

別說凌霄,普天下沒人知道,麒麟族的結界與封印術,恰好和鮫人族的破陣術及囚禁咒相剋,當初曲流光在鮫人族地牢內受到咒術的束縛,幾次拷問下葉溪樺的封印咒漸漸損毀,才導致曲流光失控的狀況發生。

而剛剛鐘御麒為了避免翻天玉被公孫衍奪走,在嘴部施下了封印術,這樣即使下巴被打碎也無法被強行掰開,沒想到敖澹卻使出破陣術,陰錯陽差下不僅打開了鐘御麒的下巴,同時連他嘴中翻天玉的封印咒也一併解開,經過多次打鬥後已承受不住負荷的翻天玉碎掉,鐘御麒的封印便解除了。

麒麟族中的詛咒之子並無「血月之子」這樣的稱號,由於攻擊性並不像血月之子那麼強烈且較易封印,因此於冥界中沒沒無聞,只有族內少數耆老知曉而已。

凌霄不擅長封印咒,何況隨意疊加咒式在鐘御麒身上,不知道會不會引發什麼多餘的情況,所以只能按兵不動,可鐘御麒卻無法體會凌霄的顧忌。

鐘御麒張牙舞爪,血色氣流拼命伸長,試圖勾到曲流光,同時竭力放出法術。

「爺爺!鐘公子一直在流血,你快幫他!」曲流光看到鐘御麒的側腹血流如注,忘了自己處境堪憂,緊張的拉著凌霄嚷嚷。

…麒麟族的加強版封印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流光都三十二歲了還這麼…憨?

一點都不像個成年男人,這少年似的傻氣到底該怎麼處理?

凌霄無比滄桑的看著曲流光,莫名疲累起來。

「至死方休…」凌霄壓著各種原因導致發疼的腦袋,回憶葉溪樺的話。

有了!他靈光一閃,想出不太靠譜卻有希望解決窘境的法子。

「電他。」凌霄指著鐘御麒,命令曲流光。

「啊?這不好吧…」曲流光聞言呆住,連連搖頭不敢動手,迫於凌霄的威嚴,他只好硬著頭皮彈出一縷電花…程度大概只有靜電等級。

凌霄終於忍不住持杖打向曲流光的屁股,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你搞什麼鬼!笨蛋快點動手!電到他死但別真的讓他死!」凌霄氣到語無倫次,很想乾脆撒手不管算了。

就是怕自己動手會弄死鐘御麒才要曲流光動手,結果惹得自己快腦中風。

他真的很擔心再繼續養這呆子幾年會被氣死,到時非死不瞑目!

曲流光按著屁股還想講什麼,卻被凌霄兇狠的眼神嚇得不敢吭聲,揚手發出猛雷砸向動彈不得的鐘御麒,也不知力道有沒有控制好,內心忐忑不已。

煙塵漫天視野終於恢復後,灰頭土臉的鐘御麒毫無聲息的癱倒在石牢中,曲流光跟凌霄上前探視,發現鐘御麒尚存微弱脈搏,勉強保住一命。

假如順利形成「假死」狀態,「至死方休」的條件便達成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曲流光從頭到尾都沒搞懂現在是什麼情形,但又怕凌霄生氣,膽戰心驚的問。

這種胡來的方法到底能不能解決問題?

「……大概。」凌霄根本沒把握,沒底氣的隨口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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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漫天戰火,山下煙硝瀰漫,燕孤星的大本營被凌霄甩來的落雷砸爛,七橫八豎的倒了滿地死人,燕孤星與姚氏父女僥倖只受了點輕傷,連忙指揮留在山下的熾夜教眾人滅火,姚氏父女忙碌不已,燕孤星卻在一旁兀自發脾氣。

「公孫衍跟敖澹在幹什麼啊!帶那麼多人上去還能讓這裡被襲擊!廢物!」

姚瓊姬跟姚千重冷眼看著燕孤星,對於他跟空氣耍權威的樣子感到可笑至極。

不知道率先攻上烏山的烏羽衛,如果得知自己在賣命時還要被人罵,會做何反應?為何要追隨這種傢伙啊?他們不約而同的想。

「瓊姬,有沒有哪裡傷到了?」燕孤星發完神經,轉頭擺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向姚瓊姬獻殷勤,搭著她的肩膀急問。

姚瓊姬本就不喜歡他,這個節骨眼上還在煩人。

她實在很想一掌搧過去,無奈這樣會讓所有苦心白費,姚千重為了得到對方信任的聯姻計畫倘若失敗,不但自己免不了責罰,可能還會導致自己的雙面計畫敗露,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陛下,屬下救駕來遲,還請恕罪!」一名烏羽衛穿過煙塵而來,單膝跪在燕孤星面前,朗聲說道。

「飯桶!現在才來!快帶我們到安全的地方!」燕孤星暴躁的朝對方狠狠踢了一腳,好像沒暴力相向就顯得不夠威嚴似的。

「是。」那名烏羽衛的男人看似急切的起身執行任務,事實上卻是藉由大動作巧妙避開對方的攻擊,衣襬飄揚他腰間露出一個東西,吸引姚瓊姬的注意。

那名烏羽衛的腰間掛著金色小葫蘆。

他來了。

姚瓊姬冰封的心如遇春風吹拂,眼底蕩漾眷戀,遙望那道熟悉的身影,眼角瞥見父親冷硬的面龐,心中微覺不安。

她其實釐不清自己究竟想站在哪邊,撇開除去燕孤星的事不提,她知道自己在冷墨飛與姚千重之間做的事非常矛盾。

他們注定要對決,而她做的事不過是讓對決時間往後延罷了,改變不了事實。

理論上,姚瓊姬若想忠於冷墨飛,就不需要刻意做那場秀來迎合姚千重的計畫, 只要告訴冷墨飛,就可以事先擒住姚千重,倘若她親自去求情,冷墨飛應當不會殺掉他,可從此她將再無立足之地。

屆時不但會被父親唾棄、亦會因教規連坐法逐出教中,叫她何去何從?

而若她想忠於姚千重,只需動手暗殺冷墨飛便是,簡單得很。

就像過去一路殺掉與父親對立的人,只要從冷墨飛殺到燕孤星,姚千重的大業很快就能完成…她明明知道很簡單,可她卻下不了手,變成現在不上不下的狀況,連她本人都看不起自己的不乾脆。

她一直在逃避,最終她會選擇哪邊,沒人知道。

正自走神之際,天邊忽傳轟然巨響。

一隻火焰化出的鳳凰夾帶熾熱焚風,朝他們直撲而來。

姚瓊姬定睛看去,卻見漫天艷色花火中,馮沐瑤威風凜凜的俯瞰他們,高舉手中的巨劍,氣蓋山河的大吼。

「姚千重!姚瓊姬!納命來!」話音未盡,熊熊烈焰與兇猛劍勢已逼至身前,姚氏父女縱身後躍,各自避開攻擊,燕孤星拽著「部屬」擋在身前。

「這女人是誰?!快收拾她!」燕孤星不知道在命令誰,總之語調慌亂丟臉至極,躲在別人身後還好意思自命不凡,臉皮可謂厚如城牆。

「妳是怎麼逃出來的?」姚千重沒有理會後面的廢物,冷聲喝問。

他向馮沐瑤問話,但視線的方向卻是對著姚瓊姬,眼中滿是猜疑。

姚瓊姬見狀有些心冷,不明白為何始終得不到對方信任。

馮沐瑤並不是她放出來的,但她心裡有底是誰做的。

姚瓊姬思及於此難免有點心虛,但仍維持著一貫的平淡,直視姚千重以表忠誠。

姚千重冷哼,揚手甩出一枚哨箭,熾夜教眾人立刻舉起兵刃,將馮沐瑤團團包圍。

「我怎麼出來的不用你管!今天就要你們血債血償!」馮沐瑤巨劍橫掃,炙熱焰流奔騰,眾敵環繞中依然不顯怯懦,以一擋百的氣概當真天下無雙。

「哼,血債血償?先活下來再說!」姚千重冷笑,躍過熾夜教眾人,飛身逼至馮沐瑤身前,雙掌交錯汙濁氣流湧動,地面膨脹噴發出數以千計的黑色小球,球體凝結觸及烈焰便連結成網,迅雷不及掩耳的捆住馮沐瑤,不待喘息驟然引爆。

姚瓊姬金色瞳孔因不安震盪,渾身都為之一僵。

煙塵漫天火光閃爍,馮沐瑤以劍和火焰護身,雖仍多處灼傷卻無甚大礙,身形靈動矯若遊龍,於肆意燃燒的熊熊烈焰中穿梭無阻,巨劍對著姚瓊姬劈頭斬落。

姚瓊姬薄劍擺盪,數百枚瑩藍火球從天而落,紅裳翻飛遙見像在雨中跳舞,馮沐瑤則像燎原野火狂放奔騰,當代最強的二女再次相鬥,場面驚險。

姚瓊姬連連瞥向姚千重,不能手下留情亦不能痛下殺手,內心萬分焦灼。

冷墨飛知道姚瓊姬陷入困境,心生一計附在燕孤星耳邊細語。

「陛下,現在正是出手相助的時候,若我『在您的命令下』替姚瓊姬娘娘奪得勝利,她肯定會更傾慕您,您看…?」

冷墨飛邪魅的聲音本就有蠱惑人心的效果,燕孤星又是個急功近利的蠢貨,更是加倍有效。當下他忙不迭的連聲催促冷墨飛行動,外加替姚瓊姬喝采,那刻意做出的浮誇演技簡直讓人無語。

拜託你閉嘴行不行!全天下都知道你想娶我,但不要做得這麼蠢可以嗎!

姚瓊姬雖然面無表情裝作充耳不聞,但很想一頭撞死。

冷墨飛清清喉嚨免得自己笑出聲,朝著馮姚二人中間奔去,雙掌平伸颳起驟風,姚瓊姬順勢躍出攻擊範圍,竄進煙霧中佯裝尋找下次出擊時機。

馮沐瑤做好防禦姿態,卻感受不到殺意,包圍在身畔的風聲勢浩大,她卻像待在颱風眼一樣,風平浪靜完全感受不到危險。

…很像跟某人打鬧時的狀況。

她茫然的閃過這個念頭,動作微滯。

面前的男人卻不待她繼續思索,抽出短劍迎面劈落,動作極大空隙很多,馮沐瑤不費吹灰之力輕易避開,劍柄翻轉巨劍上挑,險些斬開對方面具。

煙霧瀰漫中她似乎看見對手作出扶額的無奈動作,但或許是為了把面具扶正。

馮沐瑤滿頭問號,卻無法自拼命上前突擊的熾夜教眾中追擊。

姚瓊姬和冷墨飛未有一絲交談,卻心有靈犀的作出想要的結果。

乍看下彷彿因默契太差使得攻擊互相衝突導致失誤,事實上卻在掩護彼此。

怎麼砍都打不到馮沐瑤身上,熾夜教眾卻連連被引至馮沐瑤劍前,「意外」被殺。

「巧合下」熾夜教人馬折損越來越多,燕孤星責怪那名烏羽衛戰力太差,不停命令他不要拖累姚瓊姬,姚千重可不像他那麼蠢。

「夠了。」他橫眉豎目的冷聲喝令,衣袂飛揚掌心竄出七色雷球,扔在打成一團的眾人頭上,強光爆裂雷球膨脹破碎。

雷、木、水、火、土、風、暗七種屬性的攻擊法術同時散開,頓時驚天動地猶如天崩地裂,落雷轟炸岩石塌陷、狂風橫掃烈焰灼身、藤蔓刺殺水彈穿腦、毒煙蒸騰融石化骨,不分敵我無差別攻擊,只能各自防禦自求多福,不少人當場喪命,攻擊範圍之大威力之強,堪稱前所未見。

煙霧散盡,那名烏羽衛雙臂交錯掩護頭臉,本有裂痕的面具承受不住衝擊,裂開後碎落,青銅碎片清脆的聲響在死寂中特別響亮,一張俊美無瑕的臉赫然出現。

--冷墨飛沒死!

望著那張臉龐,眾人的表情千變萬化各有不同。

背叛他的熾夜教殘黨嚇得臉色發青,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馮沐瑤愣怔的杵在原地,舉到半空的巨劍微微顫動,貓兒似的杏眼在冷墨飛跟姚瓊姬之間轉來轉去,眼眶含淚又驚又喜,嘴巴開開闔闔不知想說什麼。

姚瓊姬幽幽嘆息,薄劍垂地不與任何人視線交錯,絕色的盛世美顏黯淡幾分。

姚千重陰毒似蛇蠍的雙眼微微瞇起,不顯一絲驚愕,冷冷看向姚瓊姬。

許久,他低沉而恨毒的笑聲,自他緊咬的齒縫間緩緩迸出,叫人心底發寒。

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姚瓊姬絕望的想。

「我就知道,妳成不了大事。」姚千重一字一頓,怒意明顯。

姚瓊姬緊咬下唇,一貫的面無表情崩解,無從辯駁。

「成不了大事?姚千重,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追求權力的渾蛋,沒想到是個膽小如鼠的垃圾啊?」冷墨飛聽見此番言論,不悅卻挑眉輕笑,冷冷說道。

「這裡沒你插話的份!奴僕之子,也來爭什麼教主!」姚千重被辱,氣極怒吼。

「真有不滿為何不在教內選拔中擊敗我?每年都有機會,你為何不敢正面挑戰?暗中命人刺殺我,連親自動手都不敢,好意思罵女兒?」冷墨飛不以為然,走近姚瓊姬身側,搭著她的肩朗聲回嗆姚千重,眉眼間仍是那副令人火大的慵懶,看得姚千重滿肚子火。

馮沐瑤聽見這些言論,雖不甚明白來龍去脈,但約略猜到姚瓊姬被下令暗殺冷墨飛,最後仍下不了手,而今陷窘境。

當下對她的怒意消去大半,上前拉她的手,姚瓊姬金色美目微彎,兩人相望而笑。

「等等!你是誰!為什麼一副跟瓊姬很熟的樣子!放開她!」燕孤星完全被眾人排除在外,搞不清楚狀況煩躁難平,見到姚瓊姬被他人碰觸更是氣急敗壞的連聲嚷嚷,活像丑角似的,全然沒有皇族風範。

忽然一陣張狂的笑聲打斷燕孤星,他仍未反應過來,眼睛已凸出眼眶,口湧鮮血。

他難以置信的側頭瞪視身旁的姚千重,對方的手突出他的胸膛,鮮血淋漓的扯出他的心臟,不等他再多喘息便狠狠捏破,隨即粗暴的抽出,任由燕孤星栽倒在地,姚千重陰騭的雙眼發出異光,慢吞吞的將弄汙的手拭淨。

「好、好…當面挑戰是吧?正好將礙事的人一併清除。」姚千重扔下布巾,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已瞬移至冷墨飛面前,七色法力飆流不息,光輝耀眼飛沙走石。

冷墨飛雖已立即後躍,胸前仍被劃破一道口子,幸好傷口不深影響不大,但只差一點就會扯到舊傷,他暗暗捏了把冷汗,甩開黑扇驟風捲起土牆,卻在還未成形時便碎裂成渣。

姚千重將石塊吸附在衣服上,彷彿瞬間多出了一件盔甲,橫衝直撞的撞破土牆,伸手朝冷墨飛的脖子扼去。

冷墨飛豈有如此輕易被擒住?他扇尖輕點,借力使力飛身躍起,在半空中以倒掛金鉤的足勢對準姚千重的後心踢去,不料姚千重卻像背後有長眼睛似的,身不轉、頭不動,雙手反抓險些揪住冷墨飛的腳。

若非冷墨飛身法靈動,猝不及防下肯定中招,他半空中又再次翻躍,猶如騰龍躍雲般近乎滑翔的閃避攻擊,遠遠落在旁邊。

馮沐瑤看得焦急,卻礙於熾夜教殘黨的糾纏無法抽空,只能以餘光注意對方情況。

姚瓊姬立場特殊,各種情感糾結,出手甚是不妥,何況她已被遵從姚千重的教眾視為叛徒,只得與馮沐瑤兩人並肩迎戰。

「話說回來,姚千重為什麼能用所有屬性的法術?!常人至多也只能練到雙屬性,否則會走火入魔啊?!」馮沐瑤剛剛因為冷墨飛突然現身的衝擊,導致忘了這件事,現在才回神發問。

姚瓊姬面色陰鬱,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為難的沉默。

冷墨飛與姚千重對峙著,沉重的肅殺氣息揮之不去,雙方沒有搭理餘人的意思。

「才幾天沒見,你的功力可謂突飛猛進不少,吃了仙丹?」冷墨飛似笑非笑的問。

「若你活下來,再告訴你。」姚千重放聲大笑,揚手揮出幾百道風刃,壓低身體縱身高躍,青天白日中猶似落日墜地,雙拳合攏朝冷墨飛天靈蓋擊打。

冷墨飛在狂亂不定的交錯風刃中穿梭,對準姚千重出捶的方向翻轉扇面,使氣流歪扭的瞬間平地翻飛,險之又險的與他擦身而過。

姚千重再次迎上,踏中燕孤星的血泊,血花飛濺而他毫不在乎,欲待出招動作卻忽然停住。

本已毫無聲息的燕孤星渾身是血,雙眼翻白青筋突爆,死死抓住姚千重的腿,蒼白削瘦的手臂卻似有千鈞之力,怎麼甩都甩不掉,不知誰的骨骼發出喀喀聲響,姚千重痛得低吼,燕孤星的手指崩落幾隻,剩餘的幾乎沒入他腿裡,鮮血噴湧。

冷墨飛本就不在乎被罵陰險狡詐,現在這狀況也顧不得什麼風度,驟風席捲撲至姚千重面前,展開黑扇迎頭劈落。

這當口死抓著姚千重的燕孤星卻突然身形巨變,皮肉膨脹崩裂衣服,全身的肌肉化為黝黑的顏色,整個人膨脹了將近幾十倍大。

姚千重瞪大雙眼,無法脫身的被困進那堆肉裡,冷墨飛直覺不對,連連急退奔至姚瓊姬與馮沐瑤身邊。

燕孤星全身已變成黝黑的猿狀生物,全然失去人形的樣子,龐大的身形足足有幾十丈,他露出獠牙發出震撼山野的咆哮,音量之大足以跟雷鳴相抗衡。

燕孤星瞳孔發出殘暴光芒,掃視山道前的眾人,巨掌揮出地面坍崩,冷墨飛等三人相偕出逃,越過無數死屍殘骸,向烏山上狂奔。

「那什麼東西!?瓊姬姐姐,你知道他會這樣嗎?」馮沐瑤身法不若另外兩人輕靈,被夾在中間扶著跑,望向追著他們而來的怪物,她震驚的問。

「我也是今天才看到他這種模樣…當心!」姚瓊姬跟馮沐瑤一樣錯愕,話未說盡燕孤星的巨掌已朝三人拍落,狀況危急。

冷墨飛立即攜著馮沐瑤,拉上姚瓊姬,將二人護在懷裡連翻帶滾的移動至石林隱密處,勉強閃開攻擊。

燕孤星追逐的腳步停下,巨掌肆虐摧殘無數石塊,石林邊界旁青翠翁鬱的山林也一併遭殃,他體型過於龐大,若從上方俯瞰,只要他經過的地方就被犁得光禿,燕孤星嗷嗷亂叫,不停翻找什麼,在三人周遭徘徊不止。

冷墨飛臉色鐵青冷汗狂流,臉上卻維持著慵懶笑意。

「…聽到我死了,有沒有哭啊?」冷墨飛身上的舊傷因為劇烈的動作,從剛剛就開始滲血,為了避免兩人擔心,他嘻皮笑臉的戳戳馮沐瑤的額頭。

「你還敢說!為什麼詐死!害我跟瓊姬姐姐鬧翻…!」馮沐瑤腦羞成怒的推離冷墨飛,恰好壓到他的傷口,罵到一半的話因為沾了滿手的鮮血,卡在喉間出不來。

「教主!」姚瓊姬連忙扶住忍著痛不吭聲的冷墨飛,焦急的喊。

「瓊姬,她打我。」剛剛還在逞強的冷墨飛一臉無辜,靠著姚瓊姬委屈的控訴。

這當口還有心思裝委屈,真應該頒給他最佳演技獎。

姚瓊姬心中的擔憂立馬煙消雲散,對準他的頭巴下去。

「抓著這神經病,我替他止血。」姚瓊姬忍著頭疼,對不知所措的馮沐瑤說道。

不待冷墨飛答話,馮沐瑤便架住冷墨飛,姚瓊姬扯開他的衣服,壓住傷口放出法術,皮肉焦灼的味道立刻傳出,冷墨飛痛得幾乎昏厥,卻竭力保持意識。

「光…光天化日之下…強要民男…這世道還有王法不…」冷墨飛笑容歪扭,胡言亂語的想盡方法逗馮姚兩人,可惜效果不彰。

馮沐瑤架住冷墨飛的手臂微微震顫,面前的姚瓊姬不只手抖,如果他沒看錯那對金色美目還盈滿晶瑩淚珠,冷墨飛只得苦笑。

這美人心贏得好慘烈,但還滿值得的。

「流光他們在烏山上,妳們快去求救,我留在這絆住他。」冷墨飛確認傷口已堵住,便推開二人,施術飛升於空,在燕孤星面前轉來轉去吸引注意。

燕孤星被激怒,巨掌狂撲猛抓、連連頓地震得烏山為之震盪,冷墨飛不時驚險穿過對方指縫,只要稍微擦到就可能喪命,可謂膽識過人。

「混帳!逞什麼英雄!我們一起上…什麼?!」馮沐瑤見狀氣得大罵,萬分焦急的提劍準備上前相助,雙腿卻不聽使喚的拖著她往山上衝。

她低頭瞥去,靴子上留有冷墨飛趁隙畫下的法術圖樣,高速移動中她甩不脫靴子,只得任由法術「綁架」,順著山道奔馳而上。

「我馬上回來!可別死了!混帳耍什麼帥!」馮沐瑤語帶哽咽的怒罵遙遙傳來,冷墨飛聽得一清二楚,無奈的搖頭苦笑,繼續糾纏暴跳的燕孤星。

姚瓊姬薄劍出擊,漩渦狀瑩藍火流籠罩燕孤星,對準他的眼睛射出火星,她趁隙飛升至冷墨飛身旁,撐住他瀕臨虛脫的身體。

燕孤星雙目被燃,痛得摔倒在地,連連狂吼,山腳幾乎被移平,他踢腿甩手顯得痛苦不堪,瑩藍火花焚身雖痛卻傷不了皮肉,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暴起。

冷墨飛後悔剛剛沒能找出空隙施術,沒送走姚瓊姬現在該如何是好?

「瓊姬,妳…」冷墨飛掙開姚瓊姬的攙扶正欲勸說,唇上一點溫熱令他睜大雙眼,紫水晶般的眼眸中,零距離的映出姚瓊姬的驚世美顏。

冷墨飛情不自禁的摟著她的纖腰,兩人在半空中相擁而吻。

「…我與你一起。」一秒猶如一世紀,姚瓊姬朱唇紅潤,幾乎貼著冷墨飛的嘴唇,溫婉而堅決的低喃。

「會死喔。」冷墨飛猶如身在夢中,露出心蕩神馳的笑容,輕道。

「我與你一起。」姚瓊姬斬釘截鐵的再次重複,冷墨飛朗聲笑了。

--生死與共,無怨無尤。

上空不合時宜的濃情密意,燕孤星的怒火越發膨脹,熄滅火苗後見到二人擁吻的場景,氣得垂足頓胸,高高躍起手成爪狀彷彿張口獠牙,朝二人抓來。

排山倒海之勢像兩片山壁相撞,風雲翻攪天地震盪,冷墨飛搭著姚瓊姬,恣意暢快的從對方指縫穿插而行。

冷墨飛的疲倦與疼痛消失無蹤,滿心歡喜的拉著姚瓊姬在半空中飛舞。

姚瓊姬知道對方負傷難以再多做攻擊,於是挑起攻擊的重任,讓冷墨飛擁著迴避攻勢,自己專心負責絆住燕孤星。

瑩藍色火球滿佈天際,遙望猶似流星墜落,紛亂的砸在燕孤星身上,盼能積沙成塔的對他造成傷害,至少要撐到援軍到來。

「可惜最終仍沒得到岳父的認同。」冷墨飛不知真情還是假意,惋惜的嘆。

「我父親不會這麼輕易死掉,不要隨便亂說話。」姚瓊姬白了一眼冷墨飛,卻沒有反駁「岳父」這個詞,冷墨飛聽了心花怒放,飛翔的姿態愈顯飄逸。

忙亂中,沒人發現燕孤星的腳踝處,閃爍著微弱的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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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刺骨的冷氣朝著曲流光撲面而來,凌霄推開曲流光,藍光如鋒利的刀尖劃破曲流光衣服,光芒中心站著一個人影,塵煙漫天凜冽風壓狂掃,光芒散退地上露出大坑,站在中心的正是與曲流光有血海深仇的敖烈。

敖烈眼見殺親仇人便在眼前,顧不得五官淌落的鮮血,飛身而上揮動手臂藍光再次噴發,化作無數利刃對準曲流光一陣亂砍。

「當心!」凌霄與塵慕同時大喊,想上前助陣不料烏羽衛已趕至現場,烏山頓時化為戰場,兩方人馬正式交鋒。

曲流光為了閃避攻擊與凌霄的距離拉遠,敖烈狂暴且奮不顧身的追著曲流光不放,烏羽衛的人分成數批想盡辦法絆住凌霄與塵慕,同時和麒麟族廝殺,場面混亂漫天腥紅,血花噴湧分不清誰的血肉交錯。

「爺爺!你先幫他們的忙…」曲流光匆忙中反應不及,手臂被削去一點皮肉,鮮血四濺令他無暇分心,將法力注於拳頭上,和敖烈打了起來。

「就說我沒拿你的東西,你怎麼偏偏不信!」曲流光搞不清狀況的喊冤。

化作血月之子後的屠殺記憶曲流光毫無印象,當然不會記得敖黛羅死在他手裡,他還以為對方仍誤會自己偷了什麼東西,百般無奈的抱怨。

「誰在跟你說這個!把黛羅的命還來!」別說敖烈不知道曲流光對自己殺掉敖黛羅的事毫無記憶,就算得知他失憶也不可能諒解,瘋子一樣死咬著他不放。

「黛羅是誰啊!?你的左臂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又算到我頭上!」曲流光面對敖烈癲狂的憎恨,想起蒙受不白之冤的回憶。

當時對方也是不肯聽他解釋,一聽到那姑娘胡說八道,就不分青紅皂白的開始打人!這次肯定也是誤會!他怎麼可以一直汙衊我!

曲流光乾脆橫下心,不再退讓。

既曾因被誤會而受到拷問,這次便不願再浪費時間辯駁,反正他又不聽!

想到此處他新仇加舊恨齊上心頭,本作守勢的他將電流積蓄於拳頭上,猛力朝對方出擊,敖烈右手成爪,拚著皮肉焦灼的劇痛,貫穿曲流光擊出的雷砲,鉛彈似的水珠狂飆,電光與水花奔騰炸裂,頓時藍光金電交錯,危機四伏。

「本來就是你造成的!無恥!要是你還有點良心,就立刻自盡賠罪!」敖烈衝到曲流光面前,左足飛踢迴旋而升,右臂趁隙突刺,中間穿以冰針水刃,一道環狀攻擊連出了幾十次招。

曲流光向後空翻連連迴避,鮮紅的瞳孔因盛怒擴張,從頭頂到腳尖都籠罩著層層電流,每根筋絡肌肉因刺激而亢奮,出招越來越迅捷,力道越來越兇猛,落空的攻擊遙遙打穿十丈之外的樹木,引起不小火勢。

本來按照曲流光的個性,假設當時敖烈相信曲流光的解釋,他被放後就不會多作計較,誤殺敖黛羅與斷敖烈左臂之事亦不會發生,局勢便不會攪成這樣。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曲流光當初受到的冤罪令他對眼前之人全無好感,加上敖烈那副樣子,怎麼看都無法善了,最終只能訴諸武力。

曲流光罕見的動怒,冷冷瞪著敖烈。

敖烈不甘示弱,惡狠狠的怒目相向。

火光、雷鳴、水刃、電網,除去法術的喧囂,殺意安靜得令人窒息。

--這場戰鬥,非要有一方死亡才能罷休!

 

鐘御麒看到追著曲流光的是鮫人族,心想必是當初在鮫人宮殿裡與他搏鬥的人,畢竟事出於己,鐘御麒決意要彌補過錯,奪過某個敵人的武器,飛身而上。

「曲流光!我來助你…!」正當鐘御麒距離曲流光只差幾尺,一柄閃爍青光的長劍橫過面前,阻擋鐘御麒繼續前進。

他定睛看去,原來是和那群戴面具的敵人同一夥的,那男人體格結實穿著無袖紅黑色長袍,短髮亂糟糟的夾著幾撮白絲,雖然打扮幾乎與旁人一模一樣,鐘御麒卻能立刻將他與旁人的差異分出來。

--他的氣息比其他人還要危險。鐘御麒調整姿勢,小心戒備。

「他們在敘舊,公子未免太不識趣。」公孫衍的破鑼嗓子刺耳不已,持劍指向鐘御麒,挑釁的揚起下巴。

「讓開!」鐘御麒看到那無禮的行為本就不快,又急於幫助曲流光,腳下用力猶如流星飛逝的穿過公孫衍能攻擊到的範圍,打算直接撇下他。

誰知鐘御麒腰側一涼,連忙在空中回身倒轉,只差一點被砍中的就不只是衣服了。

「可惜。」公孫衍翻轉手腕,劍光閃爍如萬花綻放,劍軌密布宛若雨絲飛舞,鐘御麒持刀抵禦,數次接招卻找不到縫隙,快不過他卻也傷不到自己,根本無法速戰速決。

鐘御麒心頭大驚,不知眼前的人動作為何如此迅捷?

快得像能預判自己招式來向…不對!是自己的動作變慢了!

鐘御麒腳踝處一緊,赫然見到地面泥濘不堪,猶如陷入焦油之中,漆黑的污漬順著腿部攀升,動彈不得而對方的劍招攻勢依然凌厲,鐘御麒此時只能自求多福,顧不上那頭曲流光的戰鬥,想盡辦法欲脫離困境。

公孫衍透過足部動作約略猜測對手動向,接著引導對手至最佳地點,並以快速攻勢持續消耗對手體力。

說來簡單,沒經歷過嚴苛訓練之人萬不能輕易做到。

何況他還得時時提防其他人來襲、同時指揮烏羽衛行動,對方九死一生,他也沒輕鬆到哪裡,精神上誰耗弱更多可說不準。

以屬性方面來說,鐘御麒屬水、公孫衍屬土,公孫衍應當佔了優勢,可也非絕無破解之道,若法力相距懸殊便能暢行無阻,問題在於鐘御麒跟公孫衍的法力勢均力敵,兩人僵持不下。

鐘御麒單以力氣掙不開黑泥,若要擺脫它需得瞬間提升法力,一口氣拔出來才行。

可自己好不容易才藉由凌霄的靈泉恢復,若是再用翻天玉恐怕…

鐘御麒搖頭揮去腦中窩囊的想法。

下定決心,他眼神堅毅無所畏懼,從衣襟裡摸出一枚血色圓餅狀的玉髓,咬破嘴唇並將其含在口中,法力猛然暴漲,血色氣流在身畔縈繞,風向改變氣流發出劇烈摩擦聲,公孫衍為之戰慄,佈滿傷疤的的手臂寒毛直豎。

「翻天玉?這不是跟定海珠同等級的好東西嗎?」公孫衍面具下的臉浮現欣喜。

沒想到除了定海珠與麒麟膽,還有翻天玉,來烏山這趟真是太值得了。

正好可以一次全處理掉。

鐘御麒不理會公孫衍的話,掐指成訣大地震盪岩地裂開,焦油似的泥濘被從地下水脈直沖而上的強力噴泉刷去。

他行動恢復自由,擺脫禁錮的雙足踏上奔騰流水,宛如踩在浪頭奔馳,十幾道湧泉化為數十隻蛟龍,鐘御麒在瑩藍色群龍中舉刀劈落,聲勢浩大猶若山洪海嘯,潮流肆意湧動將眾人散得更開。

公孫衍被浪頭當面一擊,身形沒入水中,漩渦翻騰下無法以肉眼看清對方狀況。

鐘御麒不敢大意,仔細搜索對手的存在,卻毫無所獲,正想去尋曲流光,身體卻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停滯不前,通常這種本能反應都極為精準。

--他不是死亡,是消失了。

鐘御麒念頭才剛閃過,奔騰流水急速退去,滿地淤泥收縮凝結再分裂膨脹,轉眼間便冒出一顆龐大的黑泥丸子,光滑黝暗的外皮突然炸開,硬如鐵片的碎塊噴飛,嵌進周圍的岩壁,稍有疏失周遭的人便皮開肉綻,不分敵我。

塵煙漫布黑泥崩落,公孫衍橫持劍柄,青銅製的惡鬼面具下似乎發出冷笑聲。

四散的黑泥攀附在屍骸上、岩壁上,他不管死的是誰,倒地的是何人,黑泥觸及的生物盡皆被吞噬,所經之地寸草不生。

黑泥越來越細密,像是剪下最深沉的夜色侵蝕一切,逐漸朝鐘御麒逼進。

鐘御麒五官開始滲血,嘴裡的翻天玉滾燙,口中腥氣濃烈,胃部的血液在倒流,全身肌肉在叫囂,他知道再撐下去絕討不了好,可又能如何?

 

「老朽沒空理你們!滾!」凌霄被幾十個烏羽衛的人團團包圍,各色法術交錯狂飆,他卻游刃有餘的隨手拍掉,就像在打蚊子。

場面看起來怪異無比,一群凶神惡煞忙得兵荒馬亂,正中央的矮小老者卻這麼不給面子,若不是早已抹滅情感的烏羽衛上陣,只怕心靈受到的打擊遠比身體大。

「鐘小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又用那個東西!」凌霄遙遙望見那群不應該出現在山上的水龍,擔憂鐘御麒的情況,煩躁的連連破開數人的身體,渾身沾滿血漬肉片,像跺絞肉似的殺出一條血路,想盡快趕赴曲流光與鐘御麒身邊。

忽然天際傳來破風聲,一對紫色羽翼破開雲層,夾帶著汙濁的氣流,朝凌霄衝來。

凌霄酒紅色瞳孔收縮,伸出右掌做抵禦姿態,羽翼中心的人影展臂,紫羽紛亂四散,層層疊疊化為幾千把小刀,像是細雨般密集落下。

紫色小刀初射時優柔滑翔,中段突然加速,尾段看不清方向,像是倏然消失,直至逼近面前才再次現型,凌霄右掌橫掃,掌刀交錯發出的卻是金屬的聲音。

「…報上名來。」塵煙與碎塊飄浮在空中,凌霄冷然的聲音淡淡響起。

「敖澹。」紫色羽毛盡數碎裂,敖澹優雅的立於凌霄身前。

多棒的壓迫感,像是站在巍峨高山前,磅礡的氣勢蘊含千斤重量,不知我能不能當一回「愚公」?還是最終只能折服於頂天立地的山峰?

敖澹亢奮不已,終年的假笑崩壞,露出他潛藏於心的好戰眼神。

他遣退剩餘的烏羽衛,獨自面對凌霄。

「…膽量很大,不錯。」凌霄冷傲輕笑,酒紅色眼瞳漾起波瀾,伸掌在手中幻化出一柄黑杖,岩石龜裂地面晃動,風起雲湧法力飆升。

他舉起黑杖直指敖澹面部,下個瞬間,發出無形的衝擊波,狠狠擊出。

敖澹驚險閃過,額邊被削去一層皮,衝擊波餘勢未衰,擊中山壁砸出一個巨坑,他抹去淌進眼中的血漬,未被如此猛烈的攻擊震攝。

敖澹身形飄忽猶如鬼魅,紫羽再現幾百把小刀奔騰,汙濁的氣流湧動,漫天腥氣掩去他的身影,凌霄持杖橫掃,敖澹卻自眼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滿地的蜘蛛,惡臭難掩的氣息,牙間閃爍螢光,顯然含有劇毒,普通人被咬上一口大概就沒救了。

「小把戲。」凌霄冷哼,黑杖爆裂化作千片碎塊,一塊一隻通通被釘在地上,蜘蛛瑩綠色的體液滲出,浸染砂石,所經之處石塊滾動結合,漸漸形成數十隻石偶,眼眶中的空洞發出紅光,狂躁的戰吼,氣勢磅礡的朝凌霄壓去。

凌霄懶得閃避當頭被罩住,土塊仍未停止震盪,縫隙間發出燦白的光芒,隨即爆裂四散,他拍拍衣服沾到的沙子,踏碎土偶的臉,對準附近岩石的縫隙甩出黑杖。

敖澹想不到對方竟輕易找出自己的藏身所在,黑杖逼至鼻尖,避無可避中他只得伸手硬是改變黑杖的攻擊軌跡。

高速旋轉下他的皮肉被絞開,掌心的肉發出燒焦的味道,黑杖刺進岩壁,如此犧牲下敖澹勉強保住一命,險象環生。

而攻擊尚未結束,不等他下次呼吸,黑杖膨脹迸裂,生出數千枚尖刺,像是巨大的栗子爆裂,岩壁被炸開的同時,敖澹的身體亦被刺得千瘡百孔,他渾身是傷血如泉湧,天空青的眼瞳笑意清晰,像是感受不到疼痛。

「啊啊…被搞得破破爛爛的,果然是有勇無謀嗎…」他歪頭裂嘴表情詭異,筋絡骨骼都被打斷的他竟強硬的移動腳步,將鮮血淋漓的身體從尖刺中拖出來。

敖澹對於被扯到體外的臟器視若無睹,抹不完的鮮血源源不絕的滲出,模樣可怖。

「…有夠纏人。」凌霄擰眉,煩躁的抱怨。

不知道用了什麼奇怪法術,這樣都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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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

山側另一頭的小漥谷中,塵慕沉默的指揮無數枝條,在心中想著。

怎麼算數量都相同。他掃視周圍的敵人,納悶不已。

無論砸飛多少人,眼前那些戴面具的人卻一個都沒少。

撲面猛火、飛石砸身、迅雷出擊、水刃狂飆、罡風席捲,與當日在凌霄峰山上的戰鬥幾乎別無二致,除了人數較多攻擊更密,擊殺卻也無甚困難。

塵慕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以枝條第五十次捅穿人,正欲甩遠卻停下動作,將屍體釘在地面,任由枝條肆意刺殺近身之人,自顧自的扒開對方衣服檢視。

尚未觸及皮表,面前的屍首化為血水,浸染地面形成汙泥,滲進地下消失無蹤,而受到攻擊的數量同時多出一個,塵慕再次算過人數,恍然大悟。

是傀儡。

他抬頭望向頂端,遙遙聽見麒麟族與烏羽衛廝殺的聲音,不悅的皺眉。

原來這些東西跟上面的敵人不一樣,是專門為了將我引開才造的東西。

穿著一樣的服飾、做著相同攻勢,還模擬生物喘息,甚至有心跳血肉,在殺聲震天的地方,乍看之下根本分辨不出來。

塵慕以為自己將敵人引開,事實上卻是他被敵人引來。

目的就是要纏住他,不給麒麟族的人求援機會。

所以派來強不過塵慕,但也甩不開的麻煩東西,不管怎麼殺都再生,磨不盡他的體力,但耗得掉他的時間,對方要的就是這點。

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最好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

塵慕鼻翼擰出怒紋,雙眼飽含被愚弄的怒火,藤條暴長數百倍,猶如惡鬼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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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前.鬼哭塚

冷墨飛靜不下心,人躺在稻草堆中養傷,腦海裡的千思萬緒卻反覆干擾。

他透過姚瓊姬以式神送來的密件知曉了大致的狀況,接下來要做的事一大堆。

他要混進烏羽衛妨礙他們、暗中除掉那個要娶瓊姬的混小子、還得確認熾夜教中他的親信是否都遇害了、救出被囚的沐瑤等人、將情報傳遞給流光他們…

至於教主的位子…算了,他沒有很想要。他疲倦的閉眼沉思。

這些事最好在不暴露身分的狀況下隱密處理好,否則不只瓊姬會陷入危險,計畫也容易失敗…這當中他有件最掛心的事。

若得知我「死了」,沐瑤跟流光會不會把怒火對向瓊姬?

瓊姬是為了臥底計畫與保護沐瑤他們才將人關起來的,為求謹慎她一定沒告訴他們真正的計畫,自己吞下無數罵名。

冷墨飛很擔心她,可更擔心他們如果知道他沒死,事情會漏餡。

畢竟馮沐瑤跟曲流光都沒長心眼…他對他們的演技極度沒自信。

冷墨飛無奈嘆息,麒麟族的安危跟他無關,可以的話他才懶得管。

鐘御麒已被冷墨飛列入討厭的榜單裡,但瓊姬信中所言茲事體大,絕不能讓烏山被攻下,要是對方得到麒麟族資源,就算他們再厲害,也只能任由敵人恣意妄為。

冷墨飛只得勉為其難的讓步。

舉起手掌,那抹令他欣喜的胭脂早已被磨淨,俊美無儔的臉龐仍揚著笑容。

「根本沒閒功夫養傷嘛…」他挺起身子,發著牢騷走出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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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族秘境

「話說回來,你們為何會有能封印血月之子的咒式?連妖狼族本身都沒辦法,你們怎麼能處理?」凌霄不解的問。

「麒麟族裡其實亦有類似血月之子的『存在』…我只是用阿龍的血強制將我族的封印術硬著頭皮臨時改寫,其實當初我沒多大把握。」葉溪樺偷覷在附近講話的鐘曲二人,壓低音量小聲回答。

凌霄用難以言述的表情看著葉溪樺,看得他滿頭大汗。

「有試有機會嘛…要不然小光真會被他爹丟下山谷的。」葉溪樺心虛的撇頭。

凌霄正待吐槽個兩句,曲流光與鐘御麒偕同塵慕,向他們走近。

「爺爺,你跟葉先生在說什麼啊?」曲流光好奇的問。

葉溪樺連聲乾咳,裝作若無其事,凌霄暗暗翻白眼。

你這樣不是更可疑嗎?欲蓋彌彰懂不懂?

「沒事,你別問那麼多,咱們該去烏山幫忙了。」他板著臉說道。

有些事還是別說出口比較好…流光能活到這麼大真是奇蹟。

盯著義孫子傻里傻氣的模樣,凌霄心中滄桑無處可訴。

這傻小子到底有什麼事是清楚的啊!

不知道麒麟膽、不知道雙親過往、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不知道在鮫人族聚落受拷問後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跟他打鬥的是誰…凌霄頭痛不已。

把人家宮殿弄得亂七八糟、無數死傷,結果本人毫無記憶,這樣對嗎?

「阿麒,你到烏山後可要好好聽山神大人的話,跟你父兄們守住烏山。外公要保護婦女兒童不能一同前往,你們萬事當心。」葉溪樺和藹的摸摸曲流光跟鐘御麒的頭,慈愛的叮囑。

「好,您放心。」不待鐘御麒回答,曲流光已乖順的點頭,葉溪樺憐愛的拍拍他。

曲流光雖然剛剛才知曉自己與麒麟族的淵源,卻對眼前的老者相當有好感,語氣親暱,反而鐘御麒顯得侷促不安。

「小光,阿麒他只是因為誤會,才設局讓你被鮫人抓走,你能不能別跟他計較?」葉溪樺見狀忍不住替鐘御麒打圓場,為難的問。

「沒問題…」曲流光回以溫和笑容,話未說盡葉溪樺懷裡便發出一陣尖銳的鳴叫,眾人視線全集中過來。

葉溪樺緊張的從衣服裡掏出一枚小鏡,鏡面朝上置於手掌心,半空中浮現模糊的人影,畫面歪斜扭曲,裡面的人樣貌看不清楚。

「岳父大人!山腳下的人不知在搞什麼鬼!結界發出不尋常的聲音,御麒到底帶回麒麟膽沒?」畫面那頭的人焦躁的大喊,背後傳來陣陣猶如雷鳴般的轟隆聲。

葉溪樺見狀連忙吆喝鐘御麒展開傳送法術,凌霄等人匆匆踏進陣法,轉眼從秘境裡消失,周遭又復寧靜,葉溪樺與少年們怔怔望著虛空,為他們祈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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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溪谷.馮沐瑤等人被囚的小屋裡

馮沐瑤甦醒後得知自己被囚,試圖破壞牢房卻徒勞無功,眼睜睜看著武器被放在外面的通道上,卻怎麼樣都搆不著,氣急敗壞的砸門,鐵鑄的柵欄卻紋風不動。

「這到底是什麼鬼牢房!為什麼沒辦法施法術!」她握拳怒道。

要是能施法、能拿到武器,這種鐵柵欄算什麼?

體力甚至莫名其妙的慢慢流失,難不成這裡不單單只由石塊跟鐵柵欄組成,還埋了什麼法陣?馮沐瑤來回踱步,叨叨絮絮的低語。

「盟主,您想的我們全試過了,沒辦法出去的。」周末郎看馮沐瑤不肯死心,無奈的勸她不要浪費力氣,和妹妹一起靠在牆上保留體力。

他跟周霏霏比馮沐瑤更早被關起來,力氣消耗得更多,此時疲懶不已。

剛剛見到姚瓊姬一時怒上心頭,現在出聲都快沒力,更別提其他的。

「到底為什麼!武林盟總部半毀、墨飛被殺!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馮沐瑤屈膝跪在地上,千般焦灼萬般憤恨無從宣洩,怒火奔騰掄拳捶地的吼著。

彷彿回應馮沐瑤的滿腔悲憤,通道另一側的小房間門扉開啟,一個男人緩緩走到牢房前,居高臨下冷眼鄙睨她。

「為什麼?馮盟主,妳的腦子可真不靈光,妳那盟主之位是怎麼坐穩的?武林盟跟我教本就水火不容,是妳跟姓冷的硬要簽和平盟約才搞成這樣,說來還是你們自己造的孽,怪誰?姓冷的小奴才也是咎由自取,誰讓他沒搞清楚自己的身分,教主的位子不適合他。」姚千重裝腔作勢的梳理他一絲不苟的頭髮,在三人面前拿出教主印信晃了晃,冷笑道。

「…姚千重!」馮沐瑤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視對方,巴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搞得冥界大亂有什麼意義啊!你才腦子有問題!你就為了那個位子讓姚瓊姬殺了墨飛?你們父女倆都一個樣,叛徒!」馮沐瑤一見到熾夜教印信,某個關鍵點突然打通,冷墨飛遇襲的原因水落石出,指著對方大罵。

姚千重不怒反笑,毒蛇似的冰冷目光閃過瑩綠光芒,緩緩彎腰與馮沐瑤對視。

「馮盟主,妳是不是忘了妳現在是階下囚?是不是忘了武林盟總部還有留守的人?妳想失去一切?」姚千重用好像在跟白癡說話的語調輕語,不耐煩的挑眉。

「卑鄙小人!」馮沐瑤氣得臉色發青,從齒縫中迸出明顯動搖的怒罵。

「喪家之犬的狂吠不足掛齒。」姚千重歡愉的大笑,踏出小屋外。

「…該死!」馮沐瑤緊握欄杆,氣得渾身發顫。

 

姚千重來到紮營地,熾夜教眾人見到他,上前恭謹的行禮。

「教主,有何吩咐?」一名相貌平凡的教徒殷切的問。

這名叫阿平的部屬,是姚千重近期從眾多教徒裡發掘出的人才,不但聰穎識時務,法術與武力都相當優秀,襲擊武林盟的計畫也是由他進行,成果相當出色,使得姚千重越來越倚重他。

不知為何此人竟只是熾夜教的普通教徒,大概是他太不起眼的關係?

這種人才現在才發現實在有點可惜。無妨,得到天下之後再提拔他就好。

「阿平,瓊姬在哪?」姚千重在心中盤算著宏大的企圖,淡淡問。

「跟陛下在營帳中討論婚禮細節。」阿平眼神飄向在旁巡視的烏羽衛們,刻意提高聲音,謹慎回答。

姚千重不以為然的挑眉,陰險的眼裡盡是鄙夷,卻不便開口抱怨。

不是要攻下烏山搶奪資源嗎?這緊要關頭還在做什麼啊?

要不是有烏羽衛以及各種利害關係交織,姚千重真想現在就處理掉燕孤星。

「…陛下這麼中意瓊姬,我這當爹的真是與有榮焉,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們討論的結果。」他忍了忍,強壓不耐煩的心思,露出笑容輕快的說道。

阿平順從的跟著姚千重,瞇起的眼睛露出一閃而逝的冷笑。

這名叫阿平的男人,便是敖澹喬裝混進熾夜教的身分,對於燕孤星與姚千重將展開的鬥爭,他抱持看戲的心情,和公孫衍順水推舟的「攪和」,全然不顧兩面臥底的危險,只想尋刺激,樂此不疲得令人難以理解。

遠處轟鳴聲四起,姚千重停下腳步,疑惑的看去。

「那是什麼聲音?」

「是幫手,他和公孫衍在試著打破麒麟族的結界。」阿平笑容滿面的回答。

公孫衍的「藥」再次派上用場,喪失知覺後人體因為痛楚而啟動自衛行為的反應便會大幅縮減,一旦感覺不了疼痛便不覺得自己危險,往往會做出超越身體負荷的行動,特別是滿心急於復仇的敖烈,此時定是渾然不知的拿命在拚。

「打哪來的人?這麼有本事?」姚千重眼中露出見獵心喜的表情,急問。

敖澹沒有漏掉那一閃而過的神情。

「聽說是鮫人族少主,他帶著族內至寶定海珠來相助。」他故作神秘,低聲道。

「定海珠?!當真?」姚千重果然上鉤,蛇蠍似的陰險眼眸都為之一亮。

「若是得到此物,想再奪得麒麟膽便不是問題,到時候教主也不必再陪某人玩家家酒了。」阿平靠在姚千重耳邊,語帶奉承的低語。

「嗯,你先去盯緊他,別讓他離開烏山。」姚千重低聲囑咐,阿平恭謹的行禮,兩人分頭而行。

「唉…好忙好忙。」行至無人處,阿平抹去偽裝,露出自己的臉龐前去與公孫衍會合,腳步輕快語調愜意,像是去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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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山頂

金色陣法流轉,鐘御麒帶著曲流光等人回到麒麟族中,守在烏山上的眾人見到外人,相當吃驚紛紛上前關切。

麒麟族為禦敵襲,除去山中迷陣與結界外,同時佈下了禁止傳送的法術,非本族人便無法以傳送法術入山,鐘御麒卻主動帶外人過來,莫非是被要脅?

「御麒,這些人是?」一名與鐘御麒長相神似的男人走上前,警戒的問。

他其實急著想知道鐘御麒到底帶回麒麟膽沒,卻不便在外人面前確認,只好耐著性子開口。

「爹,這位是山神凌霄大人、神木塵慕大人,以及曲淞龍之子曲流光,他們是來幫助我們的…」鐘御麒話還沒說完便天搖地動。

山谷間迴盪著玻璃碎裂的聲響,天邊落雷震震,烏山上設置的透明結界毀壞,跟著一聲震撼的長嘯,人未上山鋪天蓋地的落雷便先行發動攻擊。

「這幫賊人真是死纏爛打!麒麟膽呢?!」鐘父憤怒的咬牙,遠處漸漸傳來吆喝聲與炸裂聲,眾人穿梭在落雷間,他顧不得還有別人在場,向鐘御麒大聲喝問。

曲流光正欲開口說明,凌霄卻快他一步,擋在他身前將手中的黑杖擲向天空,驚天落雷紛紛集中於上,未待它落地,凌霄彈響手指,積蓄無數雷電的黑杖便猶如帶電的長鞭,橫掃整個天際,連拖帶拽的粉碎紛亂的群雷,飛往山下的方向。

遙看像放大幾十倍,放射著金黃光輝的黑杖消失在視線盡頭,世界彷彿瞬間靜止,緊接著便是火山爆發似的聲響與黑煙,吆喝聲變為混亂,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凌霄臉上,目瞪口呆。

「因為一些緣故,麒麟膽目前無法歸還,老朽會助你們禦敵。」凌霄從容不迫的神態令人折服,鐘父尚未答腔,一道猛烈的藍光自山邊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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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公孫衍聽見刀刃落地的聲音,接著感到傷處被冰冷的手掌所覆,細密的法力源源不絕的修補起自己的傷口,他冷冷瞪著自己父親破碎的面容,卻沒能讀懂他心中所想,氣惱得罵了幾句髒話。

這都什麼破事!死都不允許?折磨人也要有限度啊!

公孫影充耳不聞,沉默而堅決的壓著想掙脫的兒子繼續醫療。

『…你給我待在這裡好好反省,想通了再放你出來。』過了片刻,公孫影冷漠的聲音如此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踏出地牢。

公孫衍根本不稀罕繼續苟活於世,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所謂的「想通」,就是要他接受命運安排,要他順從的烙下那該死的咒式,他死都不要。

他的刀子被收走,腰帶也被拿下,全身只剩件一扯就會碎的單衣,就算要勒死自己也辦不到,他狠下心朝牆壁迎頭撞去,就盼著能結束生命。

然而公孫影像是猜透了兒子會做的任何舉動,整座牢房竟被某種術式籠罩,不管往哪裡撞都像撞在海綿上,別說死,連擦傷都無法造成。

絕望與長年的痛苦在他心中爆開,公孫衍躺在地上癲狂的縱聲長笑。

--如果這世界只是要他有如家畜一樣活著,不如毀滅吧!

笑著笑著聲音漸漸微弱,他抹去血汙與汗漬,凝視著舉在空中的手半晌,脫力的任由它摔在地面,再也不願意起身。

不吃不喝,總有死的那天。

結果他最後的希望也被掐滅,公孫影每天都帶著好幾個人來灌他食物。

他就是為了自由、為了尊嚴,才在這裡抵死相抗,自然無法忍受這種屈辱。

幾次後他就主動進食,卻依然不接受烙下咒式。

公孫影當然可以硬架著他烙下咒式,但偏偏那個咒式若本人沒「同意」,當場就會爆體而亡,這自然不是他所樂見之事,公孫衍抓著這點與其僵持,竟然就這樣被囚禁了許多年,生不如死的他因為憂憤白了好幾撮頭髮。

 

某天,一個同僚出現在他眼前,向他通知公孫影殉職的事,早已心如死灰的公孫衍只是靠在牆上,冷冷哼出鼻息不予置評,等對方離去。

那男人卻把牢房打開了,還伸手作邀請的動作。

公孫衍愣怔半晌,不明白對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嗯?你不是想自由嗎?』男人歪頭,疑惑的朝公孫衍問道。

公孫衍千頭萬緒卡在腦裡,久久沒運作的頭有些暈。

但他仍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快一步行動了。

公孫衍幾近踉蹌的衝出牢房,跌跌撞撞的往台階奔跑,推開地牢大門的那瞬間,整片璀璨夜空映入眼簾,猶如諸神的珠寶盒被打翻,耀眼奪目得驚心動魄。

多年未曾踏在天空之下的公孫衍愣怔的瞪視星空,彷彿想與之融為一體。

後面的同僚慢吞吞的踱步而出,站在他身側靜靜的看著他的臉。

公孫衍察覺對方目光,有些尷尬的拉回視線,他與他隔著面具對視。

『…你盯著我幹嘛?』公孫衍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侷促的問。

同僚停了很久,似乎有些語塞,過了半晌,才慢吞吞的啟唇。

『…你快走吧,陛下是要我來帶你回去接任首領之位的,若你不從便要殺了你。』

同僚淡淡的語氣卻讓公孫衍一口氣憋在胸腔,說不出話來。

他雖說要死,卻不是真的想死,只是如果要被眷養著活下去,還不如選擇自由的死去,既知無法逃出牢籠,他也放棄掙扎,寧願在牢房中腐朽。

--為什麼不乾脆在牢裡就殺了他?幹嘛放他出來品嘗這片刻的自由?

才剛剛嘗到一點自由的滋味,教他如何從容赴死?

『…這時候又想到我了?當初不是巴不得我死?現在又要用哪條罪名殺我?』公孫衍停了很久,滿腦子思緒亂糟糟的,已經無力憤怒,乾啞的問道。

『沒辦法,因為除了公孫首領跟你以外的人,無法勝任烏羽衛首領。你不知道公孫首領以前到底費了多少口舌,才讓陛下點頭不殺你的嗎?』同僚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回答對方前半句的問題。

公孫衍聽了完全無法感動,心累得說不出話來…這「父愛」他不需要。

他只覺得束縛自己的枷鎖更沉了,重得令他難以喘息。

難道父親以為,這樣我就會認為他是對的嗎?可笑至極!

『至於罪名,是因為公孫首領沒能拿到麒麟膽,還拉著部隊陪葬。要你這兒子受刑,好讓其他人徹底了解任務失敗的下場,因為公孫首領的屍首沒領回來。』同僚停了停,慢吞吞的繼續解答後半句。

公孫衍聞言有如五雷轟頂,腦中的某根弦斷了。

--我父親一生克盡職守的為你賣命,為了你中的毒四處奔波尋找麒麟膽,結果到死都換不到你半句獎勵,你不只讓他曝屍在外,甚至還要連坐責罰親屬?

你究竟以為你是誰!!

--現在又要我從「死」跟「當走狗」當中選一個?!

真的以為你是上天,可以踐踏部屬的努力,操弄每個人的生死嗎?!

公孫衍五官因為憤怒扭曲,按著臉用力喘息,卻壓不住憎惡。

『…我想把一切都摧毀殆盡,扭曲的朝廷、扭曲的烏羽衛…全部都毀掉!』

齒縫間迸出大逆不道的發言,公孫衍毫不在乎面前的同僚有沒有聽到,滿腔怒火與怨恨燃燒著他被折磨多年的心靈,如果怨念能夠化為能量,他現在就可以毀了整座宮殿,可惜沒辦法。

公孫衍怎麼說都是由公孫影帶大的「烏羽衛」,冷靜下來後他腦子開始思考要如何避過這一劫,既然決定要摧毀他們,由內而外擊潰肯定比較快…

他目露凶光的將視線轉回同僚身上,殺氣縱橫。

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無法出聲,然後跟他對換服裝讓他上刑台,反正戴上面具燕孤星那白癡也不知道誰是誰…

公孫衍步步逼近,那名同僚卻像在狀況外,悠閒的看著對方,直到公孫衍已經近得能碰到他面具的距離,才慢條斯理的舉起手。

「你不覺得奇怪嗎?照戰力來看,你是烏羽衛中數一數二的好手,為什麼只有派我一個人來抓你?」同僚冷靜的提問。

公孫衍停下動作,這問題雖突然,卻是很重要的事,只是他剛剛全沒注意。

押解死刑犯怎麼可能只有一人?何況對方不但沒上鐐銬,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就不怕聽到要處刑逃跑嗎?若讓人犯跑了,可是同罪。

同僚突然伸手往衣襟裡探去,公孫衍連忙做防禦姿勢,同僚見狀停下動作,意味深長的看著對方,突然笑起來。

『我看你之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沒想到還會防備別人啊?』

『…閉嘴,你想幹嘛?』長年的習性豈是這麼簡單就能抹滅掉的?公孫衍一時語塞,只得強硬的繼續話題。

同僚舉手作投降狀,向後退了兩三步,才重新自懷裡拿出東西擲給公孫衍。

公孫衍俐落接下,盯著手中的東西不知該作何反應。

手中是一副沾滿鮮血與殘肉的青銅面具,與一卷陳舊的羊皮卷軸。

『我才剛從別人臉上扒下來的,還來不及清洗,你將就將就吧。』同僚的臉被面具掩蓋,公孫衍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更不懂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意思是,他不惜抗命也要救我?

--不對,他怎麼有辦法違抗咒式?

還有,光是給面具無法改變「需要一個囚犯受刑」的事實啊?

這羊皮卷又是什麼?

公孫衍混亂不已,抓著面具與卷軸,杵在原地出神許久。

『你不是要毀滅朝廷跟烏羽衛?還是你要放棄?』同僚不見他有任何動作,歪頭不解的問。

公孫衍茫然的抬頭,死盯著對方面具,腦子仍然渾沌不清。

…所以他剛剛把自己憎惡的低語聽得一清二楚,卻仍然打算放任?

「烏羽衛」當中的一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他們不是都愚忠得有病嗎?

--而且,他的話聽起來似乎還有打算要奉陪的意思?

『…為什麼幫我?』公孫衍喉頭卡得死緊,將糾結的疑惑乾啞的道出。

同僚又盯著他的臉看,星芒閃爍似乎隱約能自面具縫隙裡看到同僚的眼睛。

公孫衍看不懂對方眼中的情緒,但烏羽衛殘酷的訓練下,他們的本能都非常強大,他明顯察覺到對方絕無害己之意,便默默的戴上面具。

『你大概有一堆問題想問,有空我再慢慢告訴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洗去你的罪責,羊皮卷上紀載的東西記熟,等等讓我去跟燕孤星說話就好,你什麼都別說,我打暗號時你再配合我。』同僚移開視線,轉身踏出步伐,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公孫衍展開羊皮,細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上面竟清楚詳述了燕孤星所中之毒的成分、以及抑制之方!

『你…當年是你下毒的?!誰指使你的?』公孫衍拉住前方的人,震驚的喝問。

同僚輕聲笑笑,悠哉的晃動手指,湊到公孫衍耳邊細語。

『下手的是我,但我只是奉命行事,難道你還想抓我正法?』他笑。

公孫衍默然無語,更覺得一切可笑至極。

烏羽衛強大無倫,是冥界集團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倘若齊心向外冥界版圖早已盡納入帝王之手,可惜他們卻分崩離析,每位皇子都有自己的人安插在內。

各個派系明爭暗鬥,有人同時還隸屬兩方以上的陣營,若非公孫影與曲淞龍皆對帶領部屬有兩把刷子,萬不能將一群散沙整得讓冥界人聞之喪膽,當然風險亦極高,稍有不慎就會被暗殺或使絆子。

(躲避陰招與暗算這方面反而是公孫影較強,曲淞龍得到首領之位會過得比公孫影辛苦就是因為如此。)

眾皇子只餘燕孤星獨活,現在追究下毒之人已經毫無意義。

公孫衍疲倦的嘆息,默默將卷軸收起。

『…你是要我用這個藥方「將功贖罪」?』他淡淡問。

『對一半,這個東西還能讓你達成你要的目的。』同僚維持他一貫的緩慢語調,開始向公孫衍講解。

卷軸上所記載的毒普天下只有麒麟膽能解,而那抑制的藥方,只要在煉藥過程中加入法術,便能產生別種效果。

這「藥」依賴性極重,服用過度後會漸漸喪失心性,特別是原本就暴躁狠戾的人,其藥性會更顯著。一旦日後催發法術便會狂暴化,服藥時間拖得越長狂暴化的程度會越發猛烈,甚至會脫離人形外表,除非死亡否則會破壞眼前所見之物直至力竭。

『如何?不賴的東西吧?不必大費周章也能除去你想毀滅之事。順道一提,陛下還是你計畫的一大功臣呢。』同僚歪頭,邀功似的說。

公孫衍本想問對方後半句是甚麼意思,接收過多訊息以致有些卡住的大腦終於清醒,靈光乍現得出解答。

烏羽衛被下了服從咒,所有人都跟燕孤星有連結,燕孤星中了什麼咒,他們就會被牽連,假使催發燕孤星身上的毒咒,他們也會連帶催發。

簡而言之控制住燕孤星等於控制住烏羽衛、摧毀燕孤星等於摧毀烏羽衛!

公孫衍激進狂躁的邪氣讓他嘴角止不住上揚,沒想到「捷徑」就在眼前!

他瞥向身前的人,亢奮的殺意又因困惑縮減。

『…聽起來你早就計畫很久了,為何?』公孫衍冷靜而不解的問。

『有空再告訴你,再不加快腳步到時又要挨罰了。』同僚仍不回答他的疑問,只催促道。公孫衍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只要一問到他為什麼幫自己,就必定會岔開話題,莫名其妙的隨他邁開步伐。

『…至少該告訴我名字吧?』公孫衍無奈問道。

『鮫人族.敖澹。』同僚拿下面具,輕聲笑答。

多年過去,敖澹始終未向公孫衍說清楚幫他的原因,他未能全心相信他也是因此。

後來敖澹是如何說服燕孤星、他們如何走到這天,公孫衍已經記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塵埃落定之時,所有事物將會歸於平靜,「自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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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你們關係很差?」公孫衍明明聽說兩人是兄弟,但他怎麼看都覺得兩人間的氛圍糟糕透頂,沒忍住疑惑,不解的多問。

「…嗯~大概吧,從前我跟他就不對盤,我老想不通他怎麼有辦法成天窩在深海裡,他滿腦子都是鮫人族的事,是個無聊透頂的傢伙。」敖澹沉默幾秒,將手背在身後,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與公孫衍並肩而行。

「如果是那樣,奇怪的是你吧,以優先順序來看,你應該要比他更在乎鮫人族的事不是嗎?前繼承人。」公孫衍知道這是家務事,但這種態度實在欠人戳。

你這個鮫人族的說這話都不會臉紅嗎?

「哈哈,是這樣嗎?我真慚愧~」敖澹嘴巴這樣說,語氣聽來卻全無反省之意,就算藏在面具下,公孫衍依然知道對方此時肯定滿臉敷衍。

他們只是合作關係,對方的私事跟自己無關,公孫衍也懶得再多說。

過不多時,兩人來到紮營地遠處的一座小瀑布旁,確定周遭無人便開始談論正事。

「你確定他帶了定海珠來?」公孫衍靠在岩壁旁,壓低聲音問。

「嗯,就是他額頭上那顆瑩藍的晶球,本來不是鑲在他額頭上的,那瘋子為了打贏曲流光過分使用,就變這樣了,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敖澹拿下面具稍作喘息,撿起碎石隨便亂丟,天空青的眼睛不時飄向公孫衍。

「…你記得我們打算殺了他,奪走定海珠吧?」公孫衍抓不準這個人的想法,沉默的盯著他的身影,還是很懷疑對方到底有沒有把正事放在心上。

或者…他另有打算?想到此節,公孫衍心中升起些微警戒。

大家都是在黑暗中掙扎的卑劣分子,何時會被背叛沒人知道,從詭譎的皇宮到互撩陰招的烏羽衛,公孫衍自小到大就是這樣活過來的,而今他已無法用正常人的思維做事,就算他曾經救過自己一命也不能放鬆戒備。

若不時時提心吊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記得啊,反正這樣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早點送他上路,也是我這個做哥哥的責任嘛~」敖澹轉頭,對公孫衍露出純粹卻黝暗的邪笑,平靜的說出駭人想法。

「你們不只關係很差吧,你擺明了想殺他。」公孫衍不知怎麼,毫不訝異,暫且放下心中的疑慮。對方但笑不語,算做默認。

「曲流光何時到烏山?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在山神眼皮子底下,調察曲流光動向的?」公孫衍不追問他的過去,但對於敖澹如何辦到這麼高難度的探查很感興趣。

「沒什麼了不起的方法,不過是在他被人襲擊的時候,讓他把我的蜘蛛吸進去罷了。」敖澹掌心朝上,紫色法力湧動,從指尖幻化出幾隻微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小蜘蛛,心情愉快的向公孫衍講解。

曲流光再厲害,打鬥時總要吐納吧?山神眼光再利,總有眨眼時吧?

那些夾帶了他意識的蜘蛛被曲流光吸進肺裡,敖澹能憑此知道曲流光人在何處,甚至能了解他目前的狀況,此術跟普通監視不同處,就是「由內而外」監視對方,所以極難察覺。

「我家蜘蛛很有用吧?可下咒、可監視,是不是很厲害?當年曲松瀧叛逃出宮時,還靠牠們幹掉麒麟族的人過呢。」敖澹幾乎是以憐愛的眼神,看著指尖的紫色小蜘蛛自讚道,公孫衍不予置評。

「話說回來,真虧那白癡當年有辦法打敗其他皇子,難道皇室的其他人沒長腦子嗎?凶狠狡詐的四皇子這稱號到底怎麼來的?就他那德行,我真是不敢相信。」敖澹收起蜘蛛,拳頭抵在下巴,歪頭語帶戲謔的笑。

烏羽衛的人泰半都是承襲家族傳統接手祖先職務、或是被脅迫不得不加入的人,只有他加入烏羽衛不過是為尋刺激,所以此時才會有這番不敬的疑問…準確來說,這個疑問早就以發牢騷的形式出現好幾次。

「他也知道本來不是這麼蠢的,自從壓在樑下被救出來後,人就變成這樣,隨他去吧。」公孫衍聳聳肩,不予置評。

 

燕孤星確實曾有陰狠狡詐的時期,在眾皇子奪位時,他的確是當中最不好惹的人,但自從洛展鴻砸毀宮殿,燕孤星被壓在樑下動彈不得整整三天,經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與被救出後發現毀容與功力全失的絕望後,整個人變得暴躁失控,終日死死握著事實上早已蕩然無存的權力,人也因毒物的摧殘越來越癲狂,最終扭曲成現在這樣,實令人唏噓感嘆。

「唉,就說我能摸魚就摸了嘛,太久以前的事我懶得記。」敖澹嘻皮笑臉的斜靠在岩壁上,與公孫衍只有一臂之距。

公孫衍無言以對的看向敖澹,他裝作沒發現對方的無奈,繼續話題。

「話說你還真能忍,不是早就對他恨之入骨了嗎?」

公孫衍聞言身體為之緊繃,腦海裡回憶起久遠的往事,冷冽殺氣外露,一時無話。

「對了,這幾天我做的那法術運轉得如何?熾夜教的人進去後的狀況如何?應該沒人能脫困吧?那可是用我們鮫人族的法術改良的,我想效果應該不錯才是。」敖澹笑笑的打斷公孫衍的沉默,輕聲問。

「嗯,多虧這個陣法,抽血煉藥方便多了,你那秘方挺有效的。」公孫衍從回憶中抽離,答道。

他為了煉藥必須抽取許多血液,每次都得大費周章的搞很久,常常為此被燕孤星發脾氣,現在可以省去大把時間,真是幫了他大忙。

「那就好,他都有好好喝下?」敖澹歪頭問。

「嗯,他離不開那藥,不用擔心。」公孫衍為求萬全,每天都牢牢盯著燕孤星喝下,放心的保證。

「虧你爹那麼效忠他,你還真下得了手?」敖澹饒富趣味的看著公孫衍,笑問。

「哪有什麼下不了手?我要讓他嚐嚐被迫聽命的滋味。」公孫衍語帶憤恨的咬牙,陰惻惻的低語。

給燕孤星的「藥」,說是能抑制毒性,其實不過是讓他失去知覺的毒藥罷了,燕孤星的毒沒有半分被抑止,只有越滾越猛的侵蝕性。

哪天若公孫衍要他死,燕孤星就絕對活不下去,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最終目的,跟死亡相較,燕孤星現階段受制於自己,對公孫衍的意義更為重大,用處更多。

「你真的這麼怨恨他?起因是從烏羽衛落敗曲淞龍,整營的人因此受罰那時開始?還是更後面的事?」敖澹語帶笑意,問得平淡。

公孫衍聞言,面具下的表情變得猙獰無比,無數回憶隨著沸騰的怨恨翻湧。

--父親一生忠於皇族,卻僅僅因為落敗於曲凇龍,便受盡刑罰以示懲戒。

不只被剝奪首領之位、喉嚨幾乎被弄啞、眼睛傷得只能見到模糊的人影、鼻子被割去、五官全毀,卻執迷不悟的繼續效忠於燕孤星…而到死也沒能換得一聲嘉獎。

--而其餘烏羽衛的同僚,跟他父親同樣痴狂,在火海中拼命搜救燕孤星,沒日沒夜的救治他,卻換得性情歪扭的皇帝辱罵…以及用燒紅的青銅面具烙在臉上的責罰,終生再也吃不了固體食物,飽受摧殘的身心卻仍然執拗的侍奉燕孤星!

烏羽衛們已經喪失理性與情感,只會聽從「上級」命令,這樣的人生還有何意義?

公孫衍無法理解,也不願理解…既然你們這麼喜歡當皇帝的殺人傀儡,那就這樣吧!等到燕孤星上路那一天,我也會讓你們陪他一起去!

公孫衍想要的,只有毀滅。

他要摧毀「令他此生煎熬的朝廷」,即使前方是虛無終焉在等他,也無所謂!

「你的臉倒是沒毀掉,難不成是跟我一樣,在要受罰時偷溜,奪走別人面具後再悄悄溜回烏羽衛中?」敖澹趁著公孫衍再次走神之際,移開他臉上的面具,盯著他的臉看了看,嘻笑道。

「…不要一直拿我的面具,你明明早就知道理由,幹嘛總問一樣的話?是我父親掩飾過去的,為求保險嗓子跟手臂的傷也是故意弄的。」公孫衍搶回面具重新戴好,冷冷回答。動不動就拿別人的面具,吃飽太閒嗎?他不悅的想。

「我只是想考驗你的記憶力而已。」敖澹也不知是真沒察覺對方的情緒還是在裝傻,突然莫名其妙的胡扯出奇怪的回答。

說什麼鬼話?當初面具還是你塞給我的,是誰的記憶力有問題?公孫衍腹誹。

「…你為什麼要幫我?」沉默半晌,公孫衍忍不住問。

他捉摸不透這人到底想要什麼,對敖澹而言,這天下似乎可以來去自如。

剛剛「偷溜」二字說得輕巧,但實際上烏羽衛哪裡是能如此隨心所欲的地方?

連曲凇龍都無法全身而退,難道他的實力真有如此強大?

「又來了~你自己還不是一直問同樣的問題。」敖澹聳肩。

「我喜歡混亂,而你似乎是最能引起風浪的人,幫你似乎挺有意思,理由就這麼簡單。」他仍掛著一貫的笑臉,看似親和卻抓不清真意。

公孫衍並不全心信任他,但至少現階段仍屬同一陣線,姑且抱持著觀望的心情。

「…行吧,暫且維持現狀,若是哪天你要背叛我,至少讓我死得痛快點。」

聽到對方擺明沒有全心信任自己的話,敖澹不以為忤,揚起嘴角。

「這話我直接還給你,你不要背叛我就感恩戴德了好嗎?」他輕快的笑起來。

「你查到姚千重究竟在練什麼功夫了嗎?」公孫衍聳聳肩不予置評,又問道。

「沒啊,那傢伙保密得要緊,混進熾夜教好一陣子了,就沒聽到什麼風聲,只知道他每隔一段時間功力就會不明原因突然飆升,我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去跟姚瓊姬套好關係?說不定她知道細節。」敖澹伸手抹臉,當他放下手,已變成截然不同的樣貌,怎麼說好…就是平庸得難以形容,很難留下什麼印象,包括鮫人族的特徵:耳邊的魚鰭跟臉上的鱗片也一併消失,完全是不同的樣貌。

(他在烏羽衛中時為免引人注目,有將耳朵變化得跟一般人一樣,戴上面具也看不見臉上鱗片,除去公孫衍沒人知道他是鮫人族。)

「每次看你變臉,都覺得像在捏黏土,跟姚瓊姬打交道可得當心點,我認為她答應嫁燕孤星有其他意圖。」公孫衍笑了笑,叮囑道。

「…早知道就晚一點再讓你拿回面具…」敖澹盯著公孫衍,小聲嘟嚷。

「什麼?」公孫衍沒聽清楚,不解的湊近。

「沒事…我的『兩張臉』她都沒看過,她不知道那是我,如果這樣還能猜出我是誰,我還真服了她。」敖澹迴避公孫衍的視線,換下烏羽衛的紅黑長袍,連同面具一起塞給公孫衍,低著頭停了幾秒。

公孫衍疑惑的看著敖澹的小動作,尚未出聲敖澹便已恢復如常,抬頭對他嘻笑。

「對了,你可得想好要如何對付山神凌霄跟神木塵慕,要是莽撞的打過去計劃就會全部夭折,人家可是一巴掌就能弄死我們哪。」語畢,他腳步匆匆的離去。

公孫衍面色凝重的目送敖澹,瀑布水濂飛濺,他看向手中的東西,腦海中往事再次翻湧,久久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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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羽衛驍勇善戰,卻在很久以前就喪失了自己的意志,公孫衍與敖澹雖是主謀,起因仍是燕孤星造成。

這個腦筋不正常的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因為曲淞龍叛逃事件,擔憂自己哪天再次被背叛,要求所有殘餘的烏羽衛在身上烙下咒式,必須到死都要盡忠,不能讓他受到半點傷害,否則就會粉身碎骨當場斃命等等…總之就是無理取鬧的鬼東西。

公孫影跟其他烏羽衛的人竟然還依令行事,公孫衍對此相當憤慨,甚至誓死抵抗。

當時負責烙下咒式的是公孫影,即使平日如何殘忍奸險、如何愚忠痴狂,他仍有一絲憐子之心,看見公孫衍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經切進肉裡,迅雷不及掩耳間他已奪下刀刃,氣急敗壞的怒罵兒子的頑劣。

血淌了半個身體的公孫衍,維持跪姿冷冷笑了。

『…那就讓我死在陰冷地牢中吧。』公孫衍怨憤的低語。

明明只差一點就能直接割破動脈,這世界就是不肯讓他如意嗎?

『不成材的東西!我們世世代代都服膺於朝廷,你到底想怎麼樣!先前已經讓你避過面具烙臉之刑了,這個咒式又是哪裡不合你心意!』公孫影破敗的五官因為憤怒更加歪扭,在公孫衍眼裡,自己的父親扭曲的性情,恐怕不比燕孤星輕。

『哪裡不合意?你問我哪裡不合意?』公孫衍任由鮮血繼續淌落,雙眼流露出癲狂的神采,放聲狂笑彷彿聽到世間最有趣的笑話。

『沒有一件事讓我滿意!我想要自由!只想自由!不然就讓我去死!』公孫衍笑得聲嘶力竭後,用盡全力將滿腔憤恨盡數傾出,幽暗的空間裡滿是回音。

相對無言,空蕩蕩的地牢除了火把燃燒聲,靜得像灰塵落地都能聽見。

『…一日烏羽衛,終身烏羽衛,你不知道叛逃者殺無赦嗎?躲得了一時,躲得過一世嗎?曲淞龍仍在誅殺名單上,待人手充足訓練完畢後,絕不會留他活命,你想要那種結局嗎?』半晌,公孫影的聲音低沉而冷淡,平板的問。

公孫衍從鼻腔噴出發自內心的冷哼,盯著公孫影手中仍在滴血的刀刃,伸長脖子做引頸就戮之姿,不再多話。

公孫影簡直快被活活氣死,狠狠賞了這敗壞家族名聲的蠢材巴掌,公孫衍本來就因血流過多與情緒激動有些脫力,此時自然禁不起這掌,順勢倒在地上。

反正這傷勢若不治療,過一會也會死,總之他不要再過這種受制於誰的日子了。

生死交關間,公孫衍血肉模糊之際,竟隱隱勾出清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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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衍默默退出營帳,向不遠處的溪谷走去。

順著山壁小路往東,便會接到崖邊,溪谷裡滿是雪白的鵝卵石,公孫衍俐落的躍下,抓住岩壁突出的幾節樹根與石塊,三兩下翻到谷底,省去走緩坡所需的時間。

此時並非雨季,水流平緩細小,水道邊的岩地刻上血紅陣法,內部倒臥著幾十個面無血色、虛弱萎靡的人,眼神空洞茫然,對於周遭的變化毫無所覺。

血色陣法猶如鳥籠囚住陣中人行動,倒臥在地的人身體上都有一道道形似鎖鏈的紋路,發出悠悠微光,緩慢且毫不止歇的抽取血液,順著陣法流轉,陣外的一個瓷缸漸漸盈滿,公孫衍對著瓷缸扔下許多藥草靈石。

鮮紅色的血水漸漸變得濃稠黝暗,發出難聞的腥味,放出紫光後最終慢慢沉澱回歸血色,公孫衍查看片刻,確認沒有出錯便舀進竹筒轉身離開。

陣中已有數人斷氣,乾癟枯槁如木乃伊的身體被熾夜教白色制服蓋住,宛如壽被。

「過不了多久…」公孫衍隱藏在面具下的面容看不穿情緒,細碎的低語被風聲掩蓋,內容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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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另一側的小高台上有棟木造小屋,姚瓊姬抱著昏迷的馮沐瑤入內,裡面的人見到姚瓊姬與馮沐瑤,激動的起身,朝她們衝來。

一雙拳頭用力砸響面前的柵欄,周氏兄妹的怒容在幽暗光線中卻清晰無比。

「姚瓊姬!你對盟主做了什麼!把我們關在這裡打算幹嘛?!士可殺不可辱,快給個痛快!」周末郎凶狠的從柵欄中伸出手,怒氣衝天的吼。

姚瓊姬抱著馮沐瑤退後,冷澈的金瞳向通道盡頭的房間看去,面無表情的冷哼。

「你這妖女!盟主這麼信任妳,妳竟然這樣對她!妳有沒有良心啊!」周霏霏看姚瓊姬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氣得連連頓腳。

「要怪就怪她自己笨,跟冷墨飛一樣蠢到沒藥救,安分點待著,自有你們派得上用場的時候,不要輕舉妄動,小心我們把武林盟的地皮掀了。」姚瓊姬美艷動人的臉上浮現冷笑,將柵欄的門鎖打開,把馮沐瑤交到周末郎手中。

周末郎火紅色雙目快要噴出火,咬牙切齒的瞪著姚瓊姬,很想當場將她大卸八塊。

「…妖女!」周末郎憤憤啐道。

為了武林盟內剩餘的部屬,他不能衝動,只得強行忍耐。

「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們就繼續浪費體力罵人吧。」姚瓊姬在牆邊扔下馮沐瑤的武器,不以為意的無視咒罵,淡淡走出小屋。

她望向一碧如洗的晴天,心情卻低落得猶如深沉暗夜。

妖女…姚瓊姬金色美目閃過片刻黯然,突然想到在鬼哭塚的那個人。

那雙如紫水晶般炫目的眼眸,委屈的抱怨自己不相信他,竊喜的看著自己沾附在他掌心的胭脂的他、毫無顧忌的把背後交給自己的他、沾附著他氣息的擁抱、以及蜻蜓點水卻炙熱的吻…姚瓊姬恍惚而疲倦的臉龐,浮起無奈的欣慰。

憂鬱的情感消散,彷似黑暗中出現光輝。

他不是陰險狡詐的邪教教主、她不是背信的妖女。

姚瓊姬如此堅信,等待著洗刷汙名的那天。

好不容易稍微放鬆的心情,踏上階梯走沒兩步,立刻煙消雲散。

「姚瓊姬娘娘,陛下召見。」公孫衍的臉雖被面具覆蓋,但他的破鑼嗓子實在太好認,姚瓊姬一聽就知道講話的是誰,妖冶的臉龐罩上一層嚴霜。

「公孫大人何必勉強?我知道你們根本不信任我,何不像之前一樣直呼名字就好?敖澹呢?半路上就說另有要務先走了,還沒回來?」姚瓊姬雙手環胸冷冷問。

「回來了,與新來的援手在陛下營帳裡議事。」公孫衍聳聳肩,對姚瓊姬的冷言冷語不予置評,動作卻擺明承認對方所言。

「新加入的人?是誰?」姚瓊姬眉頭微蹙,抑制焦躁的心情追問。

事情已經夠棘手了,又來個麻煩?

「鮫人族少主.敖烈。」公孫衍捏著下巴做思索狀,直勾勾的盯著姚瓊姬。

姚瓊姬知道自己稍有疏忽,但還在可修補範圍內,此時若像先前那樣,強調不要試探她反而更可疑,於是她佯裝沒發現,頂著相較之下更小的風險繼續問。

「敖?跟敖澹同姓?」她盡力讓聲調平穩。

「不只同姓,還是同族,他們是親兄弟。」公孫衍淡淡回答。

不問便罷,問了更是一頭霧水,但再繼續追問怕是真要露餡了,姚瓊姬只得作罷,反正到時候向燕孤星套出情報就好,那人頭腦簡單比較好應付。

「臨陣加入新人,妥當嗎?」她裝作失去興趣,敷衍的擺擺手走上階梯,朝燕孤星所在的營帳走去。

「他沒有編列在部隊裡,完成自己的事他會自行離開,雖是助力但整體而言有沒有他都無關緊要。」公孫衍跟在姚瓊姬身後,雲淡風輕的慢慢答道。

姚瓊姬這下更如霧裡看花、有聽沒懂,只能按兵不動見招拆招。

公孫衍無聲冷哼,微帶腥躁味的冷風自谷底飄來,彷彿預告血色的殺機。

等敖烈破麒麟族結界、與曲流光兩敗俱傷後,就不需要他了。

到時候,你這礙事的女人也別想活下去,所有雜質都要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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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微回朔,幽海最深處的鮫人族聚落

離宮殿稍微有些距離的一處海底平原,敖烈抱著梳妝精美的敖黛羅漫步其中。

這裡遍地開滿發出微光的花,花色金黃呈圓球狀,一花兩葉,葉片呈海草綠。

它們錯落有致的平均分布在這塊平原,遠遠看去像是沉在海中的星星,被稱為星河花,敖黛羅非常喜歡這裡,常常拉著敖烈過來玩。

「黛羅…烈哥帶妳來賞花了,前陣子不是一直抱怨我都沒帶妳出宮晃晃嗎?妳看,星河花今年開得好美…」敖烈搖搖晃晃的走到花海正中央,再也支撐不住,無力的跪倒,海水中敖黛羅的衣衫緩慢的飄揚,猶如潮汐蕩漾,她的脖子圍著她最喜歡的絲巾,遮掩縫合後那道醜陋的傷疤。

敖烈放下懷中的少女,摘下一朵星河花別在她髮際,癡癡看著她猶如沉睡般平靜的面容,為她撫平衣衫皺褶,他只剩一隻手,動作緩慢得叫人不忍。

他耳邊幽瑩藍的魚鰭變得蒼白,慘澹而憔悴的面容漾著死氣,白金色的瞳孔晦暗空洞,血珠滾滾而下被水流帶走,敖烈怔怔出神,忽然喘不上氣猛烈咳嗽,周遭的海水頃刻間染成一片暗紅。

「嘖嘖…人不人鬼不鬼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你的左手呢?」一個涼涼的聲音驀然出現,敖烈一驚連忙轉身,見到面前的人卻愣在原地。

面前的男人剪了俐落短髮,髮色是海水藍,瞳色是天空青,與自己相似的五官精緻,明明在笑卻冰冷無比,眼睛下方的紋路形似冰晶,恰恰與他相反。

他穿著紅黑色長袍,外罩一件不知是哪個集團的白衣,隨興的以食指轉動繩標,戲謔的看著敖烈。

「…敖澹!」敖烈錯愕的喊。

「好久不見,想不想我?」他揮揮手,故作親和的笑道。

「幾十年前你不肯繼承父親的位子,拿走族裡好幾本秘書就人間蒸發,事到如今你還有臉回來!前幾天的祭祀大典為何不來?!」敖烈見他那副不當一回事的散漫樣子,怒氣衝天的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吼道。

「回來拜他做什麼?你忘了你們做過什麼好事嗎?」敖澹反手揪住敖烈的衣襟,臉上笑容不減但更加冰冷的反問。

「是你犯錯在先!過這麼多年還搞不懂嗎?」敖烈怒不可抑,揮拳向敖澹臉上招呼,本就受傷的身體與耗弱的心力,如何承受得住這樣忽高忽低的情緒波動?

拳頭未接觸到對方分毫,敖烈口鼻湧血,咳到快要斷氣。

敖澹低頭看他,眼底深處毫無半分同情,他推開敖烈,朝花海中的敖黛羅走去。

「…成天守在這黯淡無光的深海裡,你不覺得人生很沒意思嗎?」敖澹自言自語,也不在乎敖烈是否回答,口吻平淡得像在談論晚餐菜色。

「這驕縱的女人也有這麼安分的時候啊?」他彎腰捻起敖黛羅髮際的花,語氣平靜碾碎花朵的手法卻毫不留情,金黃色的花瓣隨海流遠去,他笑容滿面的欣賞微光消失於黝暗遠方,不再管地上的人。

「我知道你恨她,但她都已經過世了,別再罵她!」敖烈拖著虛弱的傷體,移到敖黛羅與敖澹之間,不讓對方再次靠近。

「罵?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她不驕縱嗎?」敖澹冰冷的眼眸中不帶一絲起伏,與敖烈直直對視,反問道。

「若她驕縱,你又算什麼?鮫人皇族之恥!」敖烈執拗的維護妹妹的顏面,縱然她已香消玉殞,仍氣憤難平的回罵。

敖澹臉上笑意仍然未減,身周的冰冷寒意卻越發嚴峻。

他慢吞吞的彎腰,一句一頓的淡淡開口。

「皇室如何?多尊貴?你們害死我的人,一個什麼錯都沒犯的人,有什麼好自傲的?」他極輕極慢的話語卻飽含怨恨,幽幽問。

「沒犯錯?一介賤民勾引皇子,沒犯錯?」敖烈面對撲天殺氣,不以為懼的冷笑。

「勾引?!賤民?!我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就只是相愛!算什麼錯!你們就因為這樣逼死人!這就是皇族風範?!」回憶起心碎的往事,敖澹拳頭緊握幾乎要當場爆發,青筋暴跳只差一步就要出手。

腦海中忽然閃過某人的臉龐,敖澹立即克制衝動,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不是時候,他得完成自己的工作才行。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你到底是回來幹什麼的!算舊帳?!」敖烈以為對方會動手攻擊,沒想到等了片刻卻不見對方出手,煩躁的吼。

「…這麼多年沒見,你連聲哥都不叫,我真傷心。」敖澹強壓怒火,裝腔作勢的作感傷狀,敖烈啐了一聲,顯然不相信對方有半點真情。

「既然你這麼冷淡,我也不跟你閒話家常,開門見山的說…我要定海珠。」敖澹不屑的聳聳肩,淡淡說道。

「你說什麼?!鮫人族的聖物,怎能給你這個被放逐的人?!」敖烈瞳孔驟然放大,不可置信的拒絕。

「唉,我也很無奈,可是有個叫曲流光的…」敖澹露出為難的表情,抱著手臂慢悠悠的「煩惱」。

「你再說一次!曲流光!?告訴我他人在哪裡?」敖烈聽到仇人的名字,像被電到一樣,激動的撲上前抓住敖澹的手臂。

「怎麼,你認識?」敖澹皮笑肉不笑的歪頭。

「他就是害死黛羅的人啊!告訴我他在哪!」敖烈幾近癲狂的激烈搖晃敖澹,如欲噴出火花的白金色瞳孔被仇恨蒙蔽,沒有發現事情好像哪裡不對勁。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敖澹抿唇微笑,看似人畜無害的回答。

「…定海珠不能給你!」敖烈仍有最後的底線,強忍快潰散的理性,堅決道。

「好吧,那就退而求其次,你帶著定海珠上岸來幫我的忙,事成後我就告訴你曲流光在哪,咱們兩不相欠,可行?」敖澹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極其勉強的「妥協」。

敖烈知道對方如果不肯說,就是撕破他的嘴也絕不會吐露半點消息,說不定還會出於惡意,反過來幫對方隱蔽,只得答應他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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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在,燕孤星營帳中,敖澹與敖烈並排而立,敖烈不知道敖澹在外多年都在幹什麼、效忠於誰、要攻打誰,甚至冥界局勢如何等等…於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的目標只有曲流光。

但現在敖烈對於眼前的男人頗為不快…因為對方正用某種令人厭煩的眼神看他。

「…你就是他們說可以打破現狀的人?看起來病懨懨的還斷了一隻手,真的派得上用場嗎?」燕孤星用他半毀的容顏上下打量對方,口吻無禮輕慢,敖澹在面具底下嗤笑,趕在性子剛烈的敖烈發火前緩頰。

「陛下放心,等他稍作休息,就能立刻進入狀況,決不會有閃失的。」他上前一步,擋在敖烈身前,語氣懇切的說明。

倒不是怕這兩人起衝突掃到颱風尾,只是不願計畫變麻煩,到時候多忙一場而已。

「鮫人族善破結界,這人是鮫人族內第一破陣好手,只要…」敖澹話未說盡,公孫衍與姚瓊姬二人掀開營帳,走入其中。

燕孤星見到姚瓊姬的剎那,便將所有事情都拋諸腦後,撇開其他人,上前親熱的拉著姚瓊姬的手。

敖澹將臉轉向公孫衍,兩人隔著面具對視片刻,公孫衍將視線瞥向敖烈,又拉回敖澹臉上,輕微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敖澹藏在紅黑衣袍下的手在腿部輕敲幾下,似乎有些難耐的想打拍子。

敖烈沒有發現兄長的小動作,只是煩躁的看著直接撇下他不管的燕孤星。

「瓊姬,妳來了!這些天辛苦了,有好好休息嗎?我差人做了嫁衣,妳快來試試合不合身…」燕孤星一反剛剛的陰鬱刁鑽,亢奮的喋喋不休。

「陛下,您不是正在論事…」姚瓊姬輕輕掙開燕孤星的手,雙目低垂羞怯的低聲問道(事實上是為了掩飾不想與之對視的煩躁)。

「那些都不重要,我們的婚事才是最要緊的!來,嫁衣在屏風後面,妳快去試穿…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公孫衍,他說要讓他先休息,你去安排。」燕孤星急躁的將剩餘的三人趕出去,拉著姚瓊姬往屏風後走,對部下的態度敷衍至極。

「…本人公孫衍,閣下這邊請。」一陣不存在的冷風無聲颳過,公孫衍乾咳兩聲,裝作若無其事的向敖烈抱拳。

他不願多做停留,趕緊將人帶出帳,以免主人又做出失禮之舉。

有新人加入時就不能收斂點嗎?一點大將之風都沒有,見到美人就那副德性,叫做下屬的人該如何是好?

公孫衍心中腹誹不已,感到滄桑與無力…更多是丟臉。

「鮫人族.敖烈。」敖烈總算見到正常人,原先陰鬱沉冷的面色稍緩,淡淡回道。

「敖公子一路奔波,等你充分回復後,其他的我們再詳談,稍後會派人送上餐點,現在就先稍作休息,有事找帳外的人吩咐就好。」公孫衍將敖烈帶去早先備好的空營帳裡,安頓完就和敖澹離開。

在走之前,敖澹還故作親暱的向敖烈揮揮手,被他直接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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