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道中

上官禦與花無蹤日夜兼程,沒吃沒喝的狂奔許久,早已超前大部隊許多,在某處哨站決定停下來歇息,他們謹慎的藏在岩石陰影處,偷吃幾口摸來的乾糧,一邊聽取哨兵們的對話,想確認有沒有新情報。

「…你聽說了嗎?宮中的事?」隱約在哨兵們的低語中聽到皇宮這詞,上官禦跟花無蹤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盡量往那方向去,豎起耳朵細聽。

「聽說啦,那麼大的消息,侯爺得訊後大喜啊,這不又催促咱們做好準備,大部隊要加快行軍速度過來,咱還是仔細點做事,等他們來時若物資不及讓他們好好休整,到時可有苦頭吃。」一個哨兵邊忙著清點軍資,一邊不忘回話,剛剛起頭的那人點頭稱是,眾人忙得七手八腳。

一番話聽得上官禦與花無蹤臉色大變,會讓吳煥夷高興的事,想必對他們而言是天大的壞消息,究竟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又是誰出事?

上官禦與花無蹤鐵青著臉,更認真的豎起耳朵。

「…潛伏在後宮的那倆人可真不簡單,一把火就燒了琉璃宮,嘖嘖…聽說那火撲了一晝夜還沒滅,裡面的人怕不是要燒成炭囉…」哨兵乙又道。

啪嚓!

「什麼聲音?」哨兵甲警覺轉頭,扔了手裡的貨品提劍過來搜查,他撩起皮質營帳,在堆疊的箱子後方,看到幾塊乾糧碎片。

「乾糧怎麼會掉這?有老鼠嗎?畢竟咱們在地底,這又陰暗又潮濕的,人都沒精神啦,也就老鼠會喜歡吧,唉,真希望侯爺趕快成功,咱們也好重見天日。」哨兵乙摸摸滿是鬍渣的下巴,懶洋洋的蹲下,捏起碎片,半開玩笑的朝同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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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不是您要求的嗎?數月前宮裡發來昭書,要我把兵符交予陳家人,怎麼…?」徐槐愣了半晌,見景明煌一臉嚴肅,摸不著頭腦的問。

什麼鬼?!景氏兄弟愕然的互看一眼,他說「陳家人」,難道他不知道陳家人已經被吳家人軟禁?何況他們從來沒有做出這種指令,為何?

「昭書?你拿來,在哪裡?」景明煌不解的問。

徐槐依言行事,不多時便取來昭書,景氏兄弟齊齊看去,頓時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無論格式樣式,全都符合正規樣式,最下角還端端正正的蓋著璽印!

有人假傳聖旨!

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幹這種膽大包天的事,果是亂臣賊子才做得出來的,是誰?!

--唯一能接近龍椅不被起疑的…除了景幽炎以外,正是宋藍!

雖然只是推論無法直接證實,但兄弟倆已心照不宣的判斷宋藍叛變,面色鐵青的瞥了眼楊易虎,他接收到目光,微微點頭。

沒想到他藏得這般好,居然在遙遠的關卡外才逮著一點尾巴,當真棘手。

徐槐還杵在原地,滿臉疑惑又安分的等待下文,還是透著股說不上的怪異感,楊易虎眉頭一皺,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正經八百的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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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牙關

景幽炎迷茫的睜開眼睛,清晨的光線柔和的照進室內,他覺得身體很重,微微動了一下,發現自己右臂窩著一個人,正是他的小黎安睡在他臂上,俏麗的臉蛋上仍有幾分憔悴,皺著臉似乎深陷愁緒中。

「…不怕,沒事了。」景幽炎憐惜的伸出手撫摸她的眉心,若有似無的小聲說道,阿黎仍沒有醒來,卻彷彿聽到那聲溫柔的安撫,微微笑了。

景幽炎覺得大腿也被什麼壓著,他不想吵醒阿黎,有些吃力的盡量拉長脖子勉強看去,才確認是他兄長東倒西歪的橫睡在他旁邊,還把腿跨在自己腿上當墊腳台!當下滿頭黑線,毫不留情的掙開。

真是,都幾歲了睡相還是這麼糟糕,我又傷又中毒的,你這條重死人的腿還壓著我!景幽炎無奈的苦笑。

他沒辦法起身,盡可能的環顧四周,空曠的室內卻沒有其他人。

易虎去哪裡了?毒素已經都排淨了嗎?現在敵方狀況究竟怎麼樣了?上官禦那邊跟皇宮的狀況不知如何?獠牙關的情況也讓人擔心…

正憂心忡忡胡思亂想之際,門板被輕輕開啟,楊易虎與蘭芳悄然入內,恰好看到景明煌維持躺著的姿勢擔憂的看過來,楊易虎對他溫文一笑。

蘭芳看著景幽炎與阿黎的姿勢,面露淒然笑意,朝他點頭致意,拎著布袋便往後面的灶房而去,留下楊易虎替他把脈。

「殿下,你沒事了嗎?」阿黎怎麼說都是練武的,雖然他們已經盡量不發出聲響,可怎麼說都不會到這地步還渾然未覺,一個機伶便翻身而起,撫著景幽炎的臉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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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宮

紫櫻站在殿內,秀麗的臉蛋滿是愁容,焦躁的來回踱步,聽聞部下稟報「陛下」到來,便趕緊迎上前,差點和晨賜撞個正著。

「你快來!阿藍她…」紫櫻險險避過晨賜的身體,卻瞥見他身後躲著個怪怪的人,滿腹狐疑的停下話頭,不解的望著那人。

他穿著黑色長袍,上頭的華貴圖樣顯示來人官位頗高,瘦長的身形挺得筆直,卻怪裡怪氣的抬袖遮著臉,看不到樣貌。

這是誰?!這不是會進後宮辦事的官員的服裝,都什麼時候了晨賜還捎上這麼一個人!這要怎麼講正事!她嗔怪的怒視晨賜。

晨賜滿頭大汗,不知從何說起,又擔心會耽誤正事,乾巴巴的張嘴。

「…下官馮時晚,拜見娘娘。」到了這個地步,馮時晚若還藏頭藏尾的未免可笑,只得硬著頭皮放下衣袖,板起臉佯裝從容,鄭重行禮。

原來這就是晨賜說可信的鐵面判官--馮時晚!

紫櫻混亂不定,不知道晨賜究竟告知了哪些部分,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見其他人都愣愣杵在原地,馮時晚暗暗搖頭,果然年輕人就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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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煌寢殿

「這是怎麼回事?!」晨賜望著滿目瘡痍的寢殿,震驚的喊。

不能怪他有失「身分」的舉動,在他眼前的寢殿跟他離去前的樣子已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觸目所及的所有東西沒有一處完好,小從杯子大到櫃子,能砸的能摔的,全都毀得面目全非,帷幕屏風、壁掛裝飾全都支離破碎,地上都是雜亂的垃圾,到處都有坑坑巴巴的刮痕砍跡,一柄劍被砍出缺口,孤零零的摔在地上,不說還以為這是哪裡的垃圾堆,豈還有半點皇帝寢居的模樣?

宮人哆嗦的跪在廊下,就是不敢進去房裡,只能眼睜睜看著拉不住的皇帝孤身站在彷彿被砲火炸過的房裡,摀著身上的傷,不敢多言。

「朕讓你們答話!房裡怎麼搞的?!幽炎呢?」晨賜怒氣沖沖的喝問。

「…回陛下,東宮殿下人在房內,剛剛他突然發狂,砍傷幾人後便將臣等趕出房來,然後不知為何砸了整間屋子…」一個地位較高的宮人硬著頭皮發話,目光瞥向屋內,彷彿裡面棲息著猛獸似的,膽戰心驚。

那假東宮搞什麼鬼?在這種地方還待得下去?

晨賜難以置信的望進去,皇帝的寢殿自然是很大的,並且還分內外室,他一眼望不清楚也是自然,誰會認為有人要待在這種「廢墟」裡?

這也是為了找兵符的動作?偷溜出去還好猜,這什麼操作?

「朕聽說他剛剛還發著高熱,怎麼還有體力下床?」他力持冷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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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越來越近,眾目睽睽下,上官禦與花無蹤二人當真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對,眼見就要當眾被抓,這當口卻橫生變故!

震天價響的爆裂聲幾乎貫穿所有人耳膜,人群嗡然乍起,所有人皆往部隊最後排的輜重隊伍望去,當場陷入一片混亂,遙遙只見火光大盛,眾人驚呼連連,打火的打火,疏散人群的疏散,夾雜在紛亂的叫嚷聲中,步步逼近的人也被引走注意力,上官禦與花無蹤趕緊起身,假意要去幫忙,卻冷不防的被人抓住手臂。

二人幾乎是反射性要將其滅口,對上來人的視線卻是一怔。

居然是穿著甲冑混進人群中的小九!

「跟我過來。」小九匆匆露過臉後,又急忙戴上面部護具,拉著花無蹤與上官禦要避開人流,卻抬不動腳。

因為那兩人一步不動,神情戒備的冷冷看著她。

「…不要這麼死腦筋行不行!我還能拿你們兩個如何?再不走還等著被抓?」只露出兩個眼睛的小九給他們一個大白眼,惱怒的撤手環胸,那模樣簡直像在教訓不識時務的傻子似的。

上官禦冷哼一聲,挑眉瞥向花無蹤,他莫名被看得有些尷尬。

那什麼眼神?【隨你囉?你說呢?】是啥意思?人是他放走的沒錯,但不帶這麼看人的吧?我又沒叫她來!怎麼搞得像我安排似的?

「快點決定行不行?不要讓我瞎忙一通。」小九低聲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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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礦場密道中,上官禦與花無蹤混在部隊裡許久,每隔幾個時辰便會歇息幾次,大部隊的馬匹與人員在這遼闊卻陰暗的地底行軍,難免多有摩擦,但都是無傷大雅的事,影響不了整體行軍速度。

本來他們並不在意兵卒們的爭執,可後來卻發現有古怪的地方。

有摩擦的,幾乎都是偶數的部隊,而且都為了一點小事爭吵。

例如誰吃的飯多了一點,誰的配給少了一些等等…莫名其妙的玩意。

非常不像軍人會有的爭執,根本像小孩子在鬧脾氣。

難道是在地底的沉悶讓他們特別暴躁嗎?那怎麼奇數部隊沒事呢?

「侯爺,您的人似乎非常焦躁,是不是吳某安排的行程讓他們不適應?要不要讓吳某的隊伍配合他們?」吳煥夷在不遠處,雲淡風輕的問。

他不說還好,這一提便刺激到林耀祖的好勝心,他本來就暴躁的脾氣哪裡經得住這種綿裡帶針的話,當即連聲喝罵,要以更兇的氣勢使人屈服。

「不適應」?!「配合」?!這意思是,他沒管好部屬?!這是說自己的人,受訓程度沒有他的人高?!跟不上他的預定?!豈有此理!

受到斥責後,部隊安靜是安靜了,氣氛卻變得更加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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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黎,要不妳先去歇息,很累了吧?」景幽炎心疼的摸摸阿黎的臉頰。

「不,我陪著您。」阿黎眼眶泛紅,淚水不爭氣的落下,卻堅決的笑。

景幽炎想再勸幾句,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卻讓他立時昏厥,忙活了大半天的楊易虎抹去額上的汗,開始往景幽炎身上拼命灑藥,像不用錢似的。

「…暫時沒問題了,接下來還得放幾次血,殿下這陣子可得多吃點補的。」楊易虎雲淡風輕的宣告讓餘人垮了臉,卻毫無辦法只能接受。

「謝了,現在可以說獠牙關究竟出什麼事了吧?」景明煌同情的瞥了瞥景幽炎,知道乾等於事無補,便追問道。

楊易虎收拾器材的手頓了頓,文雅的面容深沉幾分,重重嘆息。

「獠牙關淪陷了。」簡潔扼要的六個字,卻讓他們的士氣受到重擊。

「淪陷?!你的意思是陳家也叛變了?!」阿黎錯愕的驚呼。

「…是,但也不算對…陳家的勢力早已被吳侯吸收,「陳侯」已經被人軟禁,消失在檯面上,現在關中主事的實際上是吳家人。」楊易虎嚴肅的直視景明煌,盡力用平穩的聲調回答。

即使是景明煌這般跳脫的性情,也知道現在事態嚴重,按著頭悶聲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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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微往回推一點,景氏兄弟與阿黎逃出礦場後,當即趕往城鎮求援。

距離西南礦場最近的城鎮名獠牙關,位於荒原末端與沙漠接壤,許久以前曾是防衛他國入侵的重鎮,即便敵國已滅,現今仍為一軍事要地,雖然該處隸屬於陳家領土,由陳侯管轄,不過城中駐紮的軍隊是從中央直接派來的,應該能夠信任,趕不回皇城的他們現今只能先從此處調人。

景幽炎先前要蘭芳去求援的地方便在此鎮中,因為該處有天楓寺的人留守,其目的便是要在暗中監視陳家有無叛亂,不過先前都未曾收到對方有可疑行動,此時自然安心的趕赴獠牙關求援。

順利的話他們還能以剿滅叛賊有賞為餌,讓陳家甘願與林吳二人相鬥,畢竟四家明爭暗鬥是天下皆知的事…最好是三敗俱傷,這樣剩下的黃家也不足為懼了,上官禦跟無蹤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啊…

景幽炎腦中拼命計算各種利害關係,並祈禱留在礦坑中的二人平安,整路都不說話,拼命催馬前進,當然最想做的便是找地方讓另外兩人能好好治療。

「小黎,很痛嗎?過一會就到鎮上了,妳再忍忍。」景幽炎低頭觀察阿黎蒼白的臉色與她臂上滲出的血,知道馬上顛頗會讓傷口裂開,可又不能停下腳步,只得心疼的安慰。

「我不要緊,殿下你身上也到處都是傷,咱們半斤八兩。」阿黎窩在景幽炎懷裡,強忍疼痛露出堅毅的笑容回應。

「皇兄,你呢?還挺得住嗎?」景幽炎拿這堅強的小女人沒轍,轉頭又問悶不吭聲的景明煌,相當擔心。

他知道景明煌在他面前幾乎沒一刻能安靜,現在突然默不作聲,只怕是肚子上的傷勢嚴重,要是他撐不住,在這荒郊野外可救不了他。

「…當然,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你哥…」景明煌面色如紙,全身都微微顫抖,但他逼自己不能吭聲,露出歪扭的表情耍帥,卻有點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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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晨賜現在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他怎麼就攤上這麼麻煩的狀況,現在整個一團糟,接著該做什麼他完全沒有頭緒,早知如此他寧可出去冒險也不幹替身的。

得花時間跟官員周旋也罷、總有妃子來煩也罷、來了個不知底細的「失憶」替身也罷、套不出話也罷,現在還雪上加霜的多了個麻煩要解決!

老天,他到底做錯什麼?他就是會易容而已,至於嗎?!

劉家揚竟然被人殺了!在這種時機?!這都什麼事啊!

御林軍統領在皇城的自宅被殺!這…這傳出去能聽嗎?!

頭顱還不翼而飛,見鬼了這是?搞暗殺拿走人家頭幹嘛呢?

有沒有點道德心?殺都殺了還不留全屍?多大的仇?

沒提頭去人家不給報酬是不是?瘋了!這一切都瘋了!

空蕩蕩的大殿裡,晨賜癱坐在龍椅上,竭力壓抑咆哮的衝動,但內心奔騰如浪潮的怒吼卻源源不絕,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他重點甚至偏移,但他暫時不想理會,表面佯裝鎮定內心卻煩躁不已,重重壓力幾乎快讓他把自己撕成兩半,巴不得倒地裝死,但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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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禦待人潮退去後,才轉出廣場,迎面便碰上花無蹤,兩人面面相覷,花無蹤見他無甚大傷,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卻仍冷冷的直視對方。

「…玩夠了?你知不知道殿下他們差點沒命?」他冷哼。

「你找到他們了?!他們現在狀況如何?」上官禦聞之變色,急切的上前追問,瞥見花無蹤滿身血跡,舉起的手因又愧又悔遲疑的放下。

「…你傷得重嗎?」他關切的問。

「還能戰鬥,但阿黎姐傷了一條胳膊,陛下腹部被刺傷,殿下也是滿身傷,已沒辦法繼續戰鬥,他們去外頭求援,殿下要我們阻止敵人的行動,首領打算怎麼處理?」花無蹤簡略的講述所有情報,也不知有意還無意,敷衍自己傷勢卻偏要說明其餘三人的慘況,接著面無表情的等上官禦指示。

上官禦雖是頂尖刺客,卻也知道單憑兩人無法殺盡數量龐大的士兵,混過軍營的他當然知道殺去領頭的人,底下士兵自會炸成一鍋,雖然危險至極,他仍選擇最有效率亦最熟練的刺殺行動。

「…單憑我們不可能擊退所有敵軍,需得從主事者下手,我們先去探查敵軍目前的計畫,引起混亂再刺殺林耀祖與吳煥夷,這樣等援軍到來應可將所有人一網打盡…底下人有多少是未知數,或許我們會命喪於此…你可得注意安全。」他輕嘆一聲,眼裡有赴死的覺悟,沉聲道。

有勇卻不知是否無謀…但他們只能如此了。

「知道了。」花無蹤瞥他一眼,轉身往前走,不想跟在他後頭。

「…剛剛是我不好,多虧有你陛下他們才能平安離開,不會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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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能得手,白髮男人卻無所畏懼的直接以空手抵擋利刃,匕首貫穿他的手,噴湧的鮮血濺上他瘋狂的臉,未等花無蹤反應,又是一記凌厲的膝擊,逼得花無蹤不得不後撤。

「哪有那麼輕易?再來。」白髮男人像沒有痛覺似的,甩動血滴子的動作依然俐落,順著金屬線動向與血滴子旋轉噴飛的血搞的到處都是。

這打不死的鬼東西。

花無蹤暗暗咋舌,臂上的傷劇烈疼痛,但他不願暴露弱點,便強撐著露出獰笑。

身後的三人皆已無力再戰,只能乾焦急的等待勝負分曉。

氣氛沉重而肅殺,無言的對峙令人煩躁,兩人挪動腳步準備再戰,緊繃的神經卻被武器庫外震天價響的銅鑼聲干擾。

「嘖,煩人。」白髮男人突然放棄打鬥,腳下一躍竟然欲撒手離開。

剛剛還那麼死纏爛打,現在又逃得這麼乾脆,是在玩什麼把戲!?

莫非是去找援手?不行,不能讓他活下來!

花無蹤趕緊追上,但對方的輕功不亞於他,轉變又過於突兀,花無蹤遲滯一時的動作竟難以追上對方,而且更令人擔心的是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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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躺在花無蹤的臂彎裡,茫然的仰頭看著上方的人。

俊美的青年滿臉陰鬱,鬼氣森森的瞳孔中都是怒意,她不明白對方突如其來的轉變是什麼原因,為何前幾刻還要取她性命的人現在會做出這樣的舉止?他要帶她去哪?

花無蹤避開人聲嘈雜處,彎進一個避人耳目的拐角,輕輕將小九放下。

他扔給她一瓶金創藥,面無表情的注視小九。

「…自己處理傷口,離開這裡別做無謂的舉止,否則後果自負。」他沒頭沒尾的冷冷說罷,便要離去。

衣角卻被人拽住,花無蹤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你幹嘛?我不需要敵人同情,給我個痛快!」小九頗有不快,莫名其妙承了敵人的情,是個有骨氣的人都會不甘。

「而今殺了妳有何好處?妳還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嗎?那人只當妳是隨手可棄的東西,難道還想為了他搏命?離開這裡。」花無蹤維持原本的姿勢,平板的語氣聽不懂話中的情緒,小九聞言卻頹喪的鬆開手。

「我哪有地方去。」她冷淡的乾笑兩聲,頗有自棄的意味。

「隨便哪裡都比這爛地方好。」花無蹤冷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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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知道你只是把她當成餌,好把人釣來這裡,表情大概會更精采吧?沒想到她還能殺了我徒弟,看來我似乎錯估她的實力了。」黑狐對於被評為沒有忠誠心的人這點似乎挺滿意的,不以為意的接話。

「說到這,你還想質問我的行動?你倒是欠我個解釋,幹嘛派小九去處理蘭芳?你明明知道我要她當餌。」男人反問。

「這不是配合演出嗎?要我假意幫林耀祖做事的不就是你?撞見她私自出去還不派人跟蹤,不處理「叛徒」怎麼會逼真?如果小九去跟其他人講這件事不是很引人注意?」黑狐陰測測的笑。

上官禦聽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稍微做出個推論,就不知道準不準確。

這兩人是一丘之貉?聽他們的對話,似乎都不把部下與徒弟當一回事,用過就丟?所有計畫都瞞著她們?看她們互相敵視當好玩?

「呵,小九是你親手培養起來的,你就沒有師徒之情?」男人戲謔的笑。

「言重,我還沒有侯爺狠呢,小九是我撿到的孤兒,但蘭芳…家破人亡是你搞的、收留她要她做骯髒事的也是你、最後送她墜谷的還是你,我哪比得上侯爺?操弄了她一生,我可沒有這種耐性跟本事。」黑狐發出上官禦從沒聽過的爽朗笑聲,說的話卻讓人寒毛倒豎。

上官禦證實了小九跟蘭芳都是受人蒙騙的人偶,他眉頭抽搐幾下,實在很想衝出去直接幹掉這兩個讓人煩躁的東西,但他忍住了。

「餘興節目罷了,回到正題,我們一人一回,算扯平?」男人問。

敢情你們還用這互相較量?互拉絆子當娛樂?上官禦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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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你可是皇帝,怎麼可以丟下皇宮來這種地方!太沒有自覺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心裡感動,但又氣極,明知對方是擔心才來,可他就是忍不住開口責備,瀧國就剩他兄弟二人有皇室血統,「皇帝」不能為了這種私情犯險啊!要是他們都死在這,國家不就完了!

景明煌不等對方罵完,就狠狠往弟弟頭上巴下去。

「去你的皇帝!我是你哥!笨蛋!」景明煌聽到他這番要求自己拋下他的發言,氣沖沖的用手臂勾住景幽炎的脖子,把他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像是在對待小孩子一樣。

景幽炎怔怔的愣著,任由兄長摧殘他的頭髮,眼前有些朦朧。

「我們快點解決這些鳥事,回宮替你跟弟妹辦婚儀吧。」景明煌咧齒燦笑,猶如太陽般耀眼。

景幽炎的苦笑石化了,瞳孔微幅搖動,僵硬的瞄向阿黎。

他剛剛是不是一直聽到「弟妹」這個詞?還有「私定終身」?

「…抱歉,我不小心說溜嘴…」阿黎雙頰緋紅,垂眸聲如蚊吶的承認。

「不…妳不用道歉…咳,這個…」景幽炎為免阿黎亂想,握著她的手的力道又重幾分,只是尷尬的不敢看兄長,耳垂泛紅。

景明煌好不容易有囉嗦弟弟的機會,叨叨絮絮的扯了一大串調侃的話,惹得小倆口眼觀鼻、鼻觀心,紅著臉講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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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幽炎坐在柔軟的床墊上,周遭有幾個美人隨侍在旁,臥榻前方擺著成套的黑檀木製精美桌椅,桌面玲瑯滿目的美酒佳餚熱騰騰的冒著蒸氣,房內四處點著燈,牆壁都是石板,沒有窗戶,出入口只有一個門。

他琥珀色的雙眸冷冰冰的看著面前的黑衣男人,伸手撫摸臉上被包紮好的傷口,男人不發一語,帶著笑靜靜看對方的動作。

「…這是什麼意思,吳侯?」景幽炎制止身旁美人送上的酒杯,沉聲問。

黑衣男人正是瀧國四大諸侯之一的吳侯.吳煥夷。

他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一張國字臉端凝沉穩,神情中帶著股陰騭氣息,髮鬢已然班白,體格結實不輸少年人,眉間一道怒紋即使帶笑都顯得威嚴,端坐在椅中,指尖輕輕搭在把手處,氣勢看著比皇帝還像皇帝。

「殿下此言何意?」吳煥夷仍掛著笑,語氣卻聽不出半點親近,更遑論恭謹,嘴上喊殿下心裡卻是另一回事。

景幽炎臉色陰沉幾分,卻並未發作,來者不善狀況仍危,他不能隨意鬆懈,只能見招拆拆。

吳煥夷在幾個時辰前帶人來到關著景幽炎的地方,命人點他穴道並解開鐐銬,隨即帶他在礦場內部東彎西拐的走了許久,最終到了這處布置得相當舒適的石室,還派人服侍他淨身包紮傷口,擺了滿桌美食招待,儼然是對待貴客的方式,景幽炎卻無法認為他是友軍,反而有被逼著赴鴻門宴的感覺,絲毫不肯大意。

「你抓我來此,難道是為了打太極嗎?膽敢做這麼大逆不道的事,莫不是想謀反?」景幽炎想到出去求援的蘭芳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帶出來,這下要逃離的機會又更小了,心裡煩躁卻強行壓抑,明著像催促實際上卻在試著套話,想弄清楚這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殿下說的好像是本侯命人綁你來的,沒憑沒據可不能亂扣帽子啊,不過說到謀反…殿下是不是有什麼該坦承的?」吳煥夷卻好整以暇的拂去衣襬的皺褶,反而向景幽炎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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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景氏兄弟回宮,他們卻住不慣金碧輝煌的宮殿,景氏兄弟只好帶他們住進天楓寺裡,與一些僧侶共住。

這有個好處,就是能免除一些閒言閒語以及不必要的關注,畢竟皇子在外遊歷許久,卻突然帶回幾個來路不明的人,走在路上難免被耳語。

鬼王也就罷了,精神受過創傷的幾個孩子可受不了,他們跟僧侶居住的區域相隔幾棟樓房,彼此互不干涉,隨著時間流逝,孩子們終於不在夜晚裡被惡夢驚醒,每天活力十足的在寺裡嬉鬧,同時吵著要學武功。

景氏兄弟只為他們能拾回歡笑欣慰不已,基本上什麼要求都會答允,並且為了讓他們更自在,即使老邁的僧侶們都已駕鶴西歸,他們也沒有再讓人過來修行,天楓寺正式成了他們的「家」。

兄弟倆常常過來陪他們讀書遊玩,鬼王本以為沒他的事,結果卻被拖著一起讀書,他瞪著滿桌子的策論,莫名其妙的看向景氏兄弟。

『…這是何意?你們要我考科舉?』他隨手翻閱,只覺得這些咬文嚼字的文章讓他看了就膩,不感興趣的闔上。

『我相信難不倒你,不妨試試?』景幽炎勸道。

『為什麼?』鬼王覺得對方似乎還有話想說,不解的追問。

『…只是覺得,你還有別條路可以選…我們知道你還是常常以「鬼王」的身分外出行俠,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覺得你可以更安穩的過日子,刀口舔血總是不那麼安全…你考慮考慮?』

景幽炎知道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擅自評論他人生活方式,難免會讓人排斥,他不願太過武斷的要求鬼王,便好言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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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蹤與小姐姐的臉唰的變成慘白,腦筋糊成一團糨糊,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的將瘦弱的身體擋在她面前。

而被打飛,則是意料中的事。

花無蹤一頭撞上木箱,狼狽的在木塊堆裡抱頭掙扎,鮮血淌落他卻毫不在乎,拚著命衝回去,死死巴在惡徒背上,想要將他從小姐姐身上拉開。

他用力捶打、瘋狂大叫,然而他的力氣卻不敵對方臃腫的身軀,被甩飛、被踢、被打、他鼻青臉腫,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完好,牙齒掉了好幾顆,咳得滿地都是血,依然沒能阻止小姐姐的衣服被撕開。

旁觀的人販子揪住他的頭髮,另一手抓著很大疊的銀票,講著等等才輪到你什麼的話,花無蹤沒有在聽,被迫跪在地上,單腳被踩住行動受縛,眼睜睜看著惡人壓在小姐姐的身上,貪婪而猙獰的又捏又咬,餘光之處瞥見另外兩個小姐姐也被後面的客人壓在地上欺凌。

她們漂亮的臉沾上塵土,身上越來越多傷痕,徒勞無功的掙扎卻只換來更兇猛的暴行,長聲哭叫混雜在淫穢的笑語中如此微不足道,惡徒捏著她們的臉蛋,下流的舐去她們恐懼的眼淚,野蠻的拉開她們的腿…

花無蹤忽然聽到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接著是一片空寂的耳鳴。

因為他突然停止掙扎,壓制他行動的人以為他嚇呆了,拉著他的頭髮讓他仰頭,正打算嘲笑他。

--但映入眼簾的,卻是化為兇獸的小鬼冰寒的目光。

而那就成為他此生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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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坑路線錯綜複雜,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火把以供照明,說暗不暗說亮不亮,昏黃的火把劈啪燃燒,他們的身影映在岩石上,增添了幾抹森森鬼氣,不時遇見四五個士兵巡邏,但他們只是跟蘭芳點點頭,沒有發現什麼異狀,也不理會蘭芳後面跟著的幾個人,一路順利無阻。

上官禦計算遇到士兵的頻率後,覺得還是讓黑狐的徒弟繼續昏迷比較保險,免得她試圖引起騷動,等到無人處再看要如何處理,當下便專注於蘭芳的一舉一動及周遭,靠自己的觀察以避免入圈套。

不知道拐了幾個彎,上官禦等人若不是受過訓練,恐怕早已迷失方向,隨著越來越往地底走去,他們的神經便繃得更緊。

「…你要跟緊,如果走丟,我擔心你自己走不出去。」上官禦湊到景明煌耳邊,不放心的叮嚀。

唯一可能迷路的景明煌對此心知肚明,謹慎的點頭。

坑道內除了他們的腳步聲,還有地鳴與諸多雜音,遙遠的地方隱隱有打鐵聲與馬匹的嘶鳴聲傳來,但回音太雜分不清從哪個方向、從多遠距離傳來的,藉由這些聲音來判斷,這裡絕對不是單純的礦坑。

道路的寬幅越來越開闊,天頂高度也是逐漸增高,一行人像是走進巨大的壺裡,路上還經過好幾處疑似廣場的空曠地帶,雖然仍沒有遇到大批人馬,但幾乎能確定這裡就是叛亂者的根據地…

他們已深入敵營,危機四伏。

走了很久的路,火把亮光斷絕,看著像黑暗將路吞沒了,搞不清楚前面到底還有沒有路可以走,蘭芳抽走牆上火把,指向黑漆漆的前方。

「就是這裡,殿下就是被關在前面。」說罷,她便加快腳步,急切的往前走,眾人趕緊加快腳步,只盼能早點與景幽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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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氣喘吁吁,不知為何今天竟碰上兩個會迷蹤步的人。

她揮出匕首,迎面對上的男人五官俊秀身手矯健,和自己一樣以匕首作為主武器,出招的迅捷與洶湧氣勢令她難以招架。

小九先前經過打鬥後又被壓制在地,掙扎奔逃的過程讓她體力消耗不少,跟對方充沛的體力相比自己明顯處於弱勢,原本能以武技彌補體力上的不足,現在卻辦不到。

在對手跟自己武力有所落差的狀況,體能與力氣的差異本不足為懼。

但小九自己很清楚,面前的這個人即使是在體力充足的情況下與其對戰,她仍是較為吃虧的那方。

說來非常令人懊惱與不甘,她即使能用極限訓練逼自己的力量值提升到極限,就算力氣不輸給男人,她終究體格上差人一截。

她跟他最大的差距,就在攻擊範圍的長短。

花無蹤足足高了她一個頭,手腳當然比她長出一截,兩個人都使出暴雨似的密集攻擊,小九卻只有接招的份,相當的武力值與同樣詭譎的步法,更讓她無法靠近對方分毫,就算攻擊都擋下來,她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體力繼續耗下去肯定是自己先落敗,她該如何是好?

小九兀自陷在如何擺脫苦戰的思維裡,花無蹤卻對面前的僵局感到不可思議,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能跟他打這麼久的人了。

首領一提才想到,這人怎麼會走「迷蹤步」?這個步法除去首領,天楓寺的人裡只有自己才會,其他人都學不全,為何這人用的如此嫻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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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狐站在西南礦場的入口處,滿天星辰漸漸被晨曦的微光隱沒,他削瘦的肩膀上停著一隻鴿子,枯瘦的手指撫摸著愛用的武器,在他的擦拭下銀色手指虎上的灰燼被徹底抹除,上頭的火焰圖案鮮紅得像是在燃燒,他拿起手指虎迎光看了看,滿意的挑起嘴角。

「你不會忘記我吧?二十…我知道你會來的。」黑狐望著遙遠的天邊,細碎的字語飄零在風中,隨著霧氣消失在陽光裡。

有一妙齡女子步履輕盈的走出洞窟,黑狐慢慢轉頭,正好和她對上眼。

那女子臉上蒙著紗幔,一身白衣,細長的鳳眼睫毛纖長濃密,眼尾有顆淚痣,整張臉除了眼睛都被遮掩住,無從辨識美醜,她淡淡瞥了眼黑狐,不言語,垂在身側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躁動。

「蘭芳姑娘,妳要上哪去?」黑狐笑臉盈盈的走向對方,語氣親和的問。

「…我不需要告知你,黑狐。」白衣女子冷然的轉頭,不願與對方糾纏。

「畢竟我們不是侍奉同一個主人,妳確實沒有告知我的義務,不過我想他們都不希望在這緊要關頭出岔子…」黑狐對如此冷淡的回應不以為意,蘭芳停下邁出的步伐,回過身時黑狐卻已不在原位。

「…妳說對嗎?」冰冷的氣息瞬間出現在耳畔,黑狐笑語中暗藏威嚇。

蘭芳肩膀猛的抽動,還沒拉回視線,身體已做出反應,雪白的衣袂飄揚,十幾枝銀針迅如雷霆的往旁邊射出,深深插進土裡,卻沒打中目標。

不過眨眼的時間,黑狐的身影倏然移到幾丈外,像是早有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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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國宮殿

假扮成景明煌的晨賜端坐在龍椅上,冷冰冰的詮釋強壓怒火的皇帝,金碧輝煌的宮殿裡一片肅殺之氣,台階下方舖著紅色地毯,刑部尚書馮時晚身在百官前方,垂著頭雙膝跪地,面色灰敗顯得十分頹喪。

大將軍劉家揚跪在他旁邊,蒼老的方臉上寫滿自責,低頭等著責罰。

沉重陰鬱的氣氛讓人無法喘息,百官們忐忑不安,凝視著龍椅上的人。

晨賜掃視眾人,目光最後聚焦在馮時晚身上。

「搜查了那麼久,你們刑部是幹什麼吃的?賊人如何進宮、有幾個人、用何種方式燒毀東宮殿、從哪裡出城…什麼都查不出來?要你們何用?」他面如寒霜,凶狠又帶著俾倪天下的傲氣,沉聲質問。

雖然這跟平常的景明煌相差太多,但現在這種時刻,不顯得「震怒」又非常奇怪…畢竟景明煌珍愛皇弟是天下皆知的,他不能表現得太鎮定。

馮時晚是個體型削瘦的老年人,面容清俊卻自帶威嚴,讓人不敢小覷,年輕的時候以觀察犀利出名,行事明快果決,許多懸案都是被他所破,還被人封了個「鐵面判官」的稱號。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是個油鹽不進的清官,在各家諸侯派來的官員中自成一派誰都不親,從不徇私更不受要脅,誰也別想從他那裡得到特殊待遇,骨頭硬得很,景氏兄弟向來很欣賞這人,只是未曾說與對方知曉。

而現在這位鐵面判官卻霸氣全失,喪氣而衰老的身姿讓人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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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禦回憶著始終無法忘懷的沉痛過往,當初的痛苦沒有隨著歲月消逝而沖淡,想起來仍是揪心難解。

他自嘲的笑著,突然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明白自己是誰的惆悵。

有著難聽乳名的乞兒、二十、鬼影、鬼王…到現在的上官禦。

他究竟是誰?鬼影與鬼王的差異又在哪裡?

一樣都是殺人,當時滿心仇恨的鬼影下山後,本來只是為了尋找仇敵,才會在那些惡名昭彰的人附近徘徊…因為他認為在那些人周遭最有可能遇到黑狐,會除掉他們只是因為他總在那些人身上看到幾分對方的影子…他承認最初的「仗義」只是在洩憤。

他只是想殺了所有罪無可赦的惡人,以暫時緩解他焦躁難忍的恨意。

會畫下鬼頭,則是在挑釁黑狐,告訴他自己沒死,想要引他出面罷了,根本沒有什麼深意,所以他總覺得世人對他太過推崇,他真的擔當不起。

但是幾次過後,這樣的「虛偽正義」卻化為真實…看著獲救(不管是心理或身體)的人喜悅而釋然的笑容,讓他真的下定決心要為民除害。

他救了人,雖沒人看到他,卻被感激、被取封號…

「替天行道的鬼王」事蹟被流傳的那些瞬間,他覺得自己被救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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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抹去臉上沾到的血,冷傲的揚起嘴角,恣意的露出輕蔑笑意。

二十握著匕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開始續力,髮梢滴落的血水無聲墜落。

殘存人數逼近試煉尾聲,最後的幾個人陷入對峙僵局,十九與二十的危險度明顯高於其他人,所謂槍打出頭鳥,這兩個人被團團包圍,處在其他人的刀劍包圍網中,所有人都在等待。

--下一次出手,就是最後了。

何曉芙緊緊抓著嫁衣,粉嫩的臉頰滑下冷汗,憂慮的看著人群中的那人,即使再怎麼充滿信心,這種九死一生的時刻還是無法免去緊張。

月色被烏雲隱蔽,當紅色的月光再次顯現,殘餘的弟子們幾乎是同時動作,包圍在外的十三個人整齊劃一的向圓心中的兩人發出攻擊,身處中心的兩人卻早有所料似的,一人高縱一人低伏,互不干涉又極有默契的向著相對的方向衝出,各自半圓的攻擊範圍恰好將包圍的人群掃蕩開,中招的人連退數步,沒能夾殺目標卻落得被突圍的窘境,陣型立刻亂掉。

突出重圍的兩人用極驚人的速度反過來「包圍」他們,兩人交錯著飛快的步法,仗著絕頂輕功與利器彌補人數劣勢,圍著殘餘人數奔跑的同時慢慢將圈子縮小,手持武器的弟子們被迫與彼此貼得極近,誰都不知道誰會先中招、誰會先暗算旁人,他們再沒有心思去追殺「漏網之魚」,只顧著除掉最靠近自己的那一個,十九與二十的劣勢整個倒轉。

可怕的是他們事前完全沒有排練,不知該說是默契太好,還是他們都能讀懂對方心思,竟在這種危急時刻立刻想出這種解決方式,十九與二十的潛在資質說不定是歷代弟子中最高的。

他們表現出的武藝與反應讓人驚得啞口無言,觀戰的人們忍不住喝采,何龍青滿意的點頭,何曉芙喜孜孜的撫著嫁衣,如花笑靨上滿是崇拜。

逼得對手開始自相殘殺後過不了多久,圈子中心的人縮減至八人,加上十九與二十兩個,正好湊足了十個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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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禦求生欲雖強,卻強不過白髮乞兒,雖有怨恨卻沒像對方一樣瘋狂,所以何龍青明知道他身體素質並不比白髮乞兒差,卻沒想帶走他。

何龍青無法解釋為什麼,或許是想挽救「某人」的命運,如果不用踏入血海就可以溫飽,那雙與年紀不配的陰鬱神情就不會出現在那張臉上。

現在想這些都太晚了。

站在刺客門掌門辦事處窗邊的他,望著院中的弟子們,淡淡想著。

刺客門有一塊非常寬廣的廣場,就在上山的鐵索道後面,站在廣場上像是站在雲端的仙宮一樣,可以看見遼闊的雲海,因為沒有設圍欄,霧氣濃重的時節有可能踏空,直接摔下山谷,說美麗是美麗,卻危險至極。

刺客門的所有人都得自己顧好性命,這些不被重視的新弟子不知道已有多少人喪命在雲霧中,但仍然沒有人修築圍籬,因為那也是修行的一環。

沒辦法辨識哪裡危險、沒辦法從競爭中脫穎而出、沒辦法避過同窗逼迫而「失足」墜谷的,也不可能熬過其他修行,所以不會有人費力挽救。

何龍青將注意力轉往站在人群中央的兩名弟子,若有所思。

刺客門不用名字稱呼別人,都以數字稱呼(最多後面加個師兄或師弟),在取得存活權後,剩餘的十人才會賜與名字,而他帶回來的兩個孩子白髮的位列十九、黑髮的那個位列二十。

兩個孩子都讓他捉摸不透,他們與眾不同、適應性極強,先不說自願來此的二十,十九在甦醒後聽完了何龍青的說明,竟飛快的接受現況,沒有一絲反抗…或者該說,平靜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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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門」人數稀少,所在地位於雲深不知處的險峻高山上,自耕自種幾乎與外界隔絕,出入都靠著一條鐵索道,倘若沒人帶領絕不可能到達,如果幼時就被帶上去,就只能等長大後練就極高明的輕功才能上下山(前提是沒有在嚴酷的修行中喪生),是個封閉的世界。

在這種環境中培育出來的刺客,沒有歸依、無處可去,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論是任何可怕的試煉都得去做、任何命令都得執行,否則必死無疑…就算想逃跑,即使能通過鐵索道,也逃不了三天…馬上就會被抓回來處死,他們什麼都要學會、無時無刻都得賣命、提心吊膽過日子…

而即使已經這麼用力的爭取活命機會,弟子中能活下來的還是只有十個…兩百個弟子裡,只有十個能活下來。

刺客門有個嚴酷的門規,就是同僚相爭…熬過修練後的弟子們在最終試驗煉裡廝殺到剩十個,然後讓剩餘的十名弟子互相比試(對,是比試,這是在測試能否自由控制「下手程度」,倘若殺意無法控制自如會被懲處,視狀況而定還有可能直接被處死,所以剩餘的十人會如坐針氈的進行對決),依武力值排名確定地位,最強的那一個,才有資格繼承掌門位子,並學習刺客門最上乘的的武學…「刺客訣」。

簡單來說,要活命,就必須至少鍛鍊到「掌門候選人」的程度,否則就活不了。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這點,為了得到那個位置,會有多少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暗算他人?而這些檯面下的爭鬥,也被列為「修行」的一環,別妄想會有其他人幫忙,只能自求多福,奢望著入選後能安穩的過日子。

不過,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美好…不是當了候選人就自由,雖然可以娶妻或招贅生子(刺客門所在的高山上,前半山是門派弟子住處,後半山有雜役與前幾代的家眷形成的小聚落,總人數不多但足以讓世代有正常交替),卻不能離開門派,除非在任務中喪生,否則只能等到老死才能脫離苦海。

而當上掌門與掌門候補之後,每逢朔月就會下山「招募弟子」…直到兩百個弟子湊齊,而後又周而復始的下一屆「選拔」。

(其實所謂招募,只是買賣或綁架看似有潛力的孩童上山當弟子。)

即使很沒人性也沒辦法…不從的話,會被前輩們「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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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幽炎全身都是血痕與傷口,他的衣服已經支離破碎,淌出的血將碎衣跟皮膚緊緊黏貼,枷鎖箝制著他,手腕上的勒痕已是全身最輕微的傷口,他的鼻樑被打斷,眼睛腫得跟球一樣,紫黑的瘀青佈滿整張臉,頭髮散亂狼狽,指甲被拔走好幾片,皮膚上一小孔一小孔的傷口還在慢慢流血,大腿上好幾道烙鐵留下的痕跡,空氣中還殘留著焦肉味。

他衰弱的維持細微呼吸,除了焦肉味與血腥味,還嗅到了別的氣味。

這股濃烈的香味…跟他中埋伏時聞到的一樣,是迷香嗎?

景幽炎頭暈目眩,沒辦法搞清楚到底是因為被拷問、還是因為聞到這股香味,才導致他無法出力並且腦袋一片混沌,或者是兩者相交的成果?為什麼不殺他?難道他們真的以為我會招出兵符藏在哪?

皇宮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皇兄他們發現異狀了嗎?

上官禦…如果皇兄笨到要衝來救人,你可得攔住他…

景幽炎很努力的想把糊成一團的意識重新凝聚,卻毫無成效。

他大量消耗體力與失血,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不但痛得要命,還口乾舌燥飢餓不止,一時半刻卻死不了,除了難受還是難受,根本無法思考。

滿室漆黑,景幽炎不知道自己被折磨了多久,也不清楚黑狐為什麼突然帶著他那群鬼魂似的手下離開,留他一人在這個陰森的地方自生自滅。

空蕩蕩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任何聲響都會被放大數十倍,一點點微弱的恐懼在心頭無限擴大,有種無名的、森冷的感覺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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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最靜僻的房內

「…阿黎,妳這樣會讓我們分心…」上官禦忍了忍,還是沒能憋住心中的無奈,出聲提醒。

「抱歉首領,我會注意。」阿黎滿臉憤怒,嘴巴呈ㄟ字型,眼睛上吊青筋暴跳,背後還看得到燃燒的烈焰幻影,氣勢兇猛的握著拳,看起來就像準備把誰的頭擰下來一樣,真的不誇張,她就是氣得這麼恐怖。

…這副樣子誰能信啊!眾人滿頭黑線,不知道該不該吐槽。

「…居然綁走我的殿下,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阿黎站在窗邊兇狠的低語,搭著窗框的手差點弄斷木條。

本來努力思索要怎麼平息對方怒火的眾人突然停住呼吸。

剛剛是不是聽到了「我的」?難不成他們發現了勁爆的事情?

「喔喔?我們漂亮的阿黎?請問妳剛剛說了什麼啊?身為幽炎兄長,我想我有問清楚的權力喲?妳跟我家弟弟是…?」景明煌專注於眼前的八卦,雙眼放光充滿期盼的湊上前,賊笑著問。

阿黎愣了一下,看到眾人全都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看,有點羞窘,但既然話都說出口了就不可能收回,掩飾只是讓自己更尷尬而已。

「我們…咳,就是…嗯,已經互許終身了。」阿黎清清喉嚨,下定決心,雖然仍有些害羞,但眼神坦蕩不閃不避的正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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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景明煌瞪大眼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上官禦也露出錯愕的表情,異口同聲的喝道。

花無蹤將在暗道發生的事(除了景明煌最後交代要保密的話)說給二人聽,上官禦和景明煌看著榻上的人,臉色難看至極。

「…所以幽炎他人呢?難不成…」景明煌心慌意亂,視線瞥向遠方焦躁的來回踱步,想問不敢問。

「殿內沒有其他人影,殿下絕對沒有被燒死。」上官禦斬釘截鐵的說。

「…那他人呢?總不會憑空消失吧?你難道想說…他被人綁走了?」景明煌鬆了一口氣,但情況不容許他樂觀,混亂的腦袋裡竄出荒誕卻最有可能的想法,遲疑的問。

「…極有可能。」上官禦撫著下巴,面色陰鬱的沉吟。

這未免太誇張了!皇宮正中央!綁走儲君!御林軍…不,整個國家的臉都丟光了!賊人的目的是什麼?不搞暗殺,卻綁架?

三人瞪著榻上的人,腦子裡一團混亂。

這個人又是誰?為什麼長得跟景幽炎一模一樣?為什麼會在火場裡?

大費周章鬧出這動靜,送一個垂死的人頂替儲君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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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道中的三人排成直列快步疾行,最前方是景幽炎,中間是花無蹤,上官禦殿後,如果有三個人同時走這裡,一直都是這樣排列,中間絕對是花無蹤,無一例外。

花無蹤總是不知不覺的被引導到中間的位置,每次進暗道時神經都繃得很緊的他對此毫無所覺,步伐快慢的變化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只顧著趕路,從來沒問過原因,甚至也沒發現被夾在中間時,自己散發出的氣場跟只有兩人時完全不同,滿腦子還是趕快出去的念頭。

景幽炎和上官禦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迴盪在空洞坑道中的聲音驅趕令人窒息的壓力,花無蹤偶爾會插上兩句,沒有再去理會潛伏於黑暗裡的雜音,細小水流與老鼠囓咬聲沒有再讓他分神,火摺子的光似乎擴大好幾倍,原先難熬的時間眨眼過去,卻到了分頭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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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的辦公處與御林軍操練場相距滿遠的,到某個定點後花無蹤就不得不跟上官禦分頭,原先要在下一個轉角離開的景幽炎卻繼續走在他前面,花無蹤有些遲疑,想著是不是該提醒他調頭。

景幽炎的步伐相比剛才放慢許多,花無蹤緊緊跟著,出神之際對方猛然停步,差點讓他撞上去,險些讓火摺子的火燒到景幽炎,他不解的看向對方,火光映照下景幽炎充滿威攝的雙眼柔和不少,溫和的與他互視。

「你還是很討厭黑暗的狹窄空間?」景幽炎和緩的淡淡問道。

花無蹤僵硬的繃緊身體,抿緊嘴唇死命搖頭,不回答。

景幽炎拍拍花無蹤的肩膀,琥珀色的瞳孔閃爍著憐憫的微光。

「…你有大好前途,可以選擇不同的路,就算不做刺客還是有別的路能走,你們都是通過正式科舉入仕的,如果你不願與黑暗為伍、不想殺人,隨時都可以離開…不論是皇兄、我或上官禦都不會阻止你。」景幽炎平靜的聲音迴盪在幽暗的空間中,撞擊著花無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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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幽炎終於放棄訓話,他無奈的看著心不在焉的兄長,憔悴的嘆息。

午後暖陽以慵懶的步調慢慢灑進室內,心累的東宮看上去老了好幾歲。

「…殿下,我跟無蹤會針對西南方的事情再展開調查,若有重大發現會即刻回報,切勿過分掛懷…另外,紫櫻所在的後宮似乎也有狀況…」上官禦深表同情的轉移他的注意力,將紫櫻早上的報告詳細說明。

「……」景幽炎聽完似乎又憔悴幾分,幽怨的瞪著兄長。

「這真的不能怪我啊!黃玲老是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剝的樣子,很可怕欸!」景明煌滿腹委屈的抱怨,花無蹤忍不住抖動肩膀憋笑得很用力。

「臭小子,竟然取笑我?剛剛的茶點還來。」景明煌又好氣又好笑的用手臂勾住花無蹤的脖子笑罵,花無蹤掙扎著閃到上官禦後面。

「黃玲妃又不是什麼歪瓜裂棗,皇兄你有什麼好怕的?妃子這麼喜歡你不是很好嗎?」景幽炎阻止想繼續打鬧的兄長,不解的問。

「你不懂我纖細的內心就不要亂插嘴,我只想跟喜歡的人談情說愛,不想只為了生育做那種事!何況我才不相信她是為了愛情才追著我跑,她只是想要藉由寵愛來獲得更多權勢而已!」景明煌不滿的爭辯。

「…「增產報國」是皇帝的義務,雖然你說得有理,但這是沒辦法的事。」眾人聽了他的話,整整石化了好幾秒,景幽炎才勉強能發出聲音。

纖細??你在開玩笑嗎?就你這德行還纖細…回去翻字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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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不管走多少次都覺得長到讓人厭煩,彎彎繞繞的讓人不停兜圈子,而且因為在地下,既陰暗又潮濕,感覺黝暗的空間裡似乎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生物在監視自己,明知只是些老鼠在徘徊,可從岩縫中滲出的細小水流聲、鼠類嚙咬的雜音總讓人焦躁。

花無蹤拿著食盒默默跟在上官禦後面,在心底發牢騷。

兩人經由天楓寺庭院裡的某個枯井走進地底通道,這是為了隱藏行蹤不讓其他人得知他們的去向,皇帝跟東宮特別建造的獨立暗道。

每當他們去接取任務時總是走這裡,不過花無蹤相當討厭這條路。

暗道狹窄多彎,幽暗不見天日,光源只有隨身的火摺子,地面跟牆壁雖是岩板所製,可地下水仍偶有滲漏,每隔幾處就會踩到水漥,稍有不慎就會滑倒。

…最重要的是他雖然極力隱藏,其實他很討厭漆黑的狹窄空間。

花無蹤不自覺的用雙手抱緊食盒,目光牢牢盯著前面的上官禦,盡可能將眼皮眨動的次數壓到最低,並在不會妨礙對方走路,但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距離緊緊跟著,神經緊繃得像是轉眼就會被獨自丟在這片黑暗中,難以放鬆。

上官禦每次跟他走這條路的步伐,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比平常慢上許多,花無蹤以為是視線不佳的緣故,從來沒有多問。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盡頭,有道小石階嵌在岩壁裡,爬上去後推開木板門就能直通皇帝的房間,花無蹤加快腳步一如既往的想率先登上階梯,上官禦習以為常的退開讓他先走,幽微火光中臉上的表情難以看清,嘴角噙著的笑容隱隱有些無奈,但花無蹤只顧著出去,全然沒發現。

他從木板門探頭,靈活的除去靴子棄置在旁,踏上房間地板,上官禦沒過幾秒也跟著出來,將門關好後花無蹤又恢復跟隨的舉止,走在他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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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密布大雨滂沱的夜晚,滿天星芒盡數消失在雲層後,家家戶戶的燈火多半已熄滅,偶有零星的兩三扇窗口透出幽微火光,苦讀的學子們在暴雨聲干擾下,全然沒發現空蕩蕩的街道上多出一道影子。

那人影罩著漆黑斗篷,如鬼魅般遊蕩在青石舖就的路上踽踽獨行,夜深沉月無蹤,那身影完美的融進雨瀑中,像霧、像影…像是從不存在。

帽兜低垂看不清容顏,細密雨縫中只能依稀看到下半張臉,但那菱角分明的下頷線、有些削瘦而硬挺的肩膀、挺拔的身形、隱約從衣袖末端露出的修長大手,這些小細節透露出他的性別,其他的事無從得知。

青年如貓步的行動輕盈俐落,莫說雷雨交加,就是悄然無聲中都聽不到他的步伐,他吐息綿長淺薄,銷聲匿跡的與周邊萬物融合,只怕逼至面前都還沒能察覺。

他手上虛握著一枝匕首,刀身鋒芒隱隱閃爍,尖端處依稀見到幾滴血珠滾落,殷紅的血色落地隨即被暴雨沖刷殆盡,足跡也好、血腥味也罷,全都沒能留下分毫。

他突然停下腳步,黑暗中有道視線與他相觸,那對大眼睛閃著光,將青年的身影盡收眼底,靜靜的待在原處,發出微弱的貓叫聲。

青年像被石化一樣,直板板的挺著身體,目光牢牢盯在牠身上。

破敗空屋的屋簷下,虎斑貓坐在箱子裡,雨水不時被風帶來,潑溼了牠的毛皮,牠瘦弱幼小的身體不斷發抖,垂著頭眼睛上挑偷覷青年,委屈巴巴的嗚咽著。

青年收起武器緩緩趨近,卻突然維持伸出手的半蹲姿勢頓住,活像拔菜時閃到腰的老農,看起來可笑至極。

他僵了好一會,連忙站直身體,用力甩頭,斗篷的水滴被他噴得到處都是,大雨未歇,這動作究竟能幹什麼?連他自己都覺得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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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是祭拜溫氏門人的日子,柳泊舟一如既往的拿著雜七雜八的供品準備出府,臨到門口處又回頭瞥了眼站在長廊下目送他的鉞硫貝,視線移轉到那人手裡拎的酒甕,張口欲言卻是無聲沉默,終究獨自一人落寞的出門去了。

平時幾乎不喝酒的鉞硫貝只有在每年這一天,會掙脫束縛,只做一個緬懷故人的普通人…最開始的時候甚至喝得讓人心驚。

起初的那幾年,時常有柳泊舟踏著月色歸來,卻遍尋不著鉞硫貝的狀況,他急得幾乎要將皇爺府整個翻過來找,最後卻是在溫家人住過的那塊小院中,那棵枯槁焦黑的半殘梅樹下,看到平時端正肅穆的主君,抱著酒罈坐在酒堆中,頭髮散亂的歪著脖子,靠在枝幹上睡覺。

月影斑駁,柳泊舟站在梅樹前方,眼睜睜看著那樣寂寥的場面,幽微的光線枝條的影子,將鉞硫貝整個人壟罩在漆黑的碎片中,而縫隙處的幽光,恰似那人說不出道不盡的傷働,彷彿落下虛幻的眼淚,如此令人心酸。

面對這幅淒婉的畫卷,柳泊舟不禁暗自祈禱,如果蒼天有情,希望能在做夢時,讓皇爺能有一刻安逸…即使只是鏡中花水裡月也好…

想著想著,柳泊舟就這樣呆呆站在原地,不敢驚擾對方的夢境,遙遙仰望枝頭上暫棲的飛鳥,夜風輕拂枝葉飄搖,飛鳥振翅遠去,天際殘雲紛飛,遠方的離人不知是否有知?

柳泊舟仰頭望月,那一輪明光卻在他眼中漸漸模糊不清,化為零零碎碎的小小晶瑩,點點滴滴落在襟上,墜到地面驚起一片塵埃。

…如果自己愛哭的毛病治不好,那就連同皇爺的份,一起哭吧…

柳泊舟盈滿淚水的眼睛裡流光閃閃,小心翼翼的蹲在鉞硫貝身邊,打算慢慢把酒甕收拾乾淨,抬頭卻看到對方正在看自己。

即使剛剛才從酒鄉中醒來,鉞硫貝雙目仍然清明,那對幽海之淵般的藍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素來冷峻的臉上有些遲疑,嘴唇微啟卻是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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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圍山谷的岩石被轟塌半邊,黑潮與地水流出,滿是龜裂的地面徒留焦黑的殘跡,紗華陵在杏兒凌厲的攻勢中沒有餘裕再喚出岩漿,圍在身上的紅色陵布越發破爛,神情卻是不屈不撓。

裘不敗與黑龍纏鬥在一起,不管不顧的用爪子拉扒著黑龍的肚子,想要找到泰華,忽然間詭異的奇光大盛,黑龍的腹部高高鼓起,沁滿魔氣的血水噴出,泰華全身受汙,目露兇光的從破口走出。

「泰華!你…」裘不敗驚喜的表情只出現霎那,隨即成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低頭,望著自己胸腹間的傷口,雪白的毛色染成赤紅,半身都是血。

泰華面無表情甚至空洞,印堂上的紋路越來越鮮明,身後的黑龍屍體化成泥濘般的魔氣,包住他整個人。

「這個餘興節目不錯吧?」風墮天笑吟吟的催動法術,裘不敗倒地,銀幻冷被掀翻,泰華仰天咆嘯,呼喚雷雲發出猛攻,黑鳳鳥殺傷全場,存活者剩不到百人,眼見就要全軍覆沒。

忽的狂風大作,風墮天發出像被烈火灼傷的嘶吼,全身經脈倒轉七竅噴血,胸口一團魔氣破體而出,眾目睽睽下分裂成兩個人!

風墮天的胸口破了個大洞,居然未死,從他體內竄出的人將自己的身體拔出,躍到眾人前方,與風墮天面面相覷。

「…從雲!」杏兒看出那個血淋淋的人影是誰,激動的喊。

任遊全身充斥著大量魔氣,冷冷倪視風墮天,趁著他在用魔氣修復之時,回頭朝杏兒溫文一笑,眼神中帶著愛意與憐惜,未語情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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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墮天抱著紗華陵,興致高昂的用法術窺看遠在幾里外的戰局,嘴邊笑意越深,看到鸞鶯鶯出現時面色稍變,擰眉捏了一下座椅手把,本以為他要發怒,卻沒想到他竟是笑出聲來,看著戰術全部失效,他竟然樂得很!

「尊上?」紗華陵依偎在風墮天胸前,小心翼翼的問。

「呵,很好,好得很…二十多年前沒出現的神獸們全都來攪和了,很好…」風墮天的神情很愉悅,或者乾脆說喜上眉梢,像是他已經征服了所有修士,輕快明晰的慢慢笑著,紗華陵不明白,只是靜靜凝視他。

風墮天揚手關閉窺探法術,右手攬著紗華陵的腰,左手在石椅扶手上打節拍。

忽有一陣細細碎碎的窸窣聲漸漸逼近,速度飛快,空蕩蕩的廣場上卻沒有人。

可地面卻有砂土滾動的跡象,幅度非常小,小到甚至以為是風吹起沙塵。

紗華陵疑惑的注視地面,突然間除了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她才發現眼前是分散成細紗狀的魔氣,源源不絕的從地縫中噴湧而出,在兩人身前形成一道高聳的黑色沙浪,混雜著不詳的氣息,難以斷定那是否能稱為生物。

「生物」?為什麼會這樣形容眼前的沙浪?

因為它混雜了剛剛死在那邊的全部生命,戰死的魔修、戰死的正道、炸死的食髓鳥、法術的殘跡、甚至混進了許多神獸族的血,明明是死物卻有脈動,看著就叫人悚然,下意識不願靠近,更別說碰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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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的畸形狂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率先突破雨幕的遮蔽,橫衝直撞的衝入人潮欲將眾人打散,裘不敗發出虎嘯聲,領先揮拳砸穿張口就往他身上撕咬的妖物,血淋淋的內臟帶著魔氣,全部灑到身上,他豪邁的甩落沾在身上的碎肉,率領白虎族人抵擋攻勢。

泰華那方軍隊夾在玄武族跟白虎族中間,手中長槍恣意揮灑,一擊就是一顆頭落地,絲毫不遜於裘不敗的聲勢,部隊也如長槍般直搗魔修中央部隊,頗有與白虎族較勁的意思,龍鱗甲上濺滿血水,色澤越發鮮亮。

銀幻冷與其族人則面顯無奈的跟在後面掠陣,杏兒等人則見機行事,哪裡有縫就鑽,見到空檔就殺,雖然自成一小團氣勢卻不落人後,殺得也是威風。

遠處不知誰的清嘯傳來,地面上的污血和泥濘攪和,被魔氣牽引,重新凝聚而成,肉塊分不清是哪隻妖物落下,混亂且毫無章法的接連融合,又變成比原先更大更兇的妖物,打碎重組、砍斷重拚,來來回回源源不斷,肉體與力量像是不會耗損似的,怎麼打都殺不掉,越打越強、越猛越躁,甚至不分敵我的開始吞噬別人的血肉,離譜的還在後頭。

那批妖物吞了被雷彈打死的同伴就噴出雷彈,吃了被燒死的同伴就吐火球,啃了被冰洞穿的同伴就射冰,重生變強不提,還能奪走別人招數!

戰場亂成一團,魔修當然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要不藏身在妖物附近捅正道刀,要嘛暗算旁人,甚至還有專門搶人法具的人在,得手後更是肆無忌憚,這裡砍一下、那裡刺一下,遊走在妖物掩蔽中,更難針對他們出擊。

「這下糗了,現在該怎麼處理?我們連風墮天都還沒看到!那雜碎到底使了什麼詭計?」嘈雜的呼吼聲、刀劍交錯聲、爆炸放雷聲,滂沱雨聲通通在干擾人,不用吼的根本聽不到,阿佑左支右絀,又氣又累的罵。

汙泥血水遍地都是,隱約能見大片的黑影在其中遊走,所有魔修與妖物身上無一例外,全都被黝黑的魔氣爬滿身,跟他們本身的氣混在一起,幾乎察覺不出來,要不是恰巧看到魔氣自發性的蒐集血肉,還沒能發現其中奧秘。

「是魔氣!快把這些魔氣打散,斷了他們的連結!」石仙人伸臂揮出劈斬,正中一隻被魔氣勘勘重組起來的妖物,用靈氣斷絕連結後,那妖物重組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在另尋方位時便被石仙人驅石徹底碾碎整個身體。

要嘛瞬間讓他們灰飛煙滅,要不就是斷開連結再迅速擊殺,總之要趕在魔氣攀上那些妖物前就了結,否則便是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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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風聲大作,遠處黃沙滾滾而來,雲端上現出一群肌肉結實的猛漢,顯眼的白色虎尾搖搖擺擺,皮製的衣服隨風鼓起,隊伍最前端的則是石仙人與一個虎目圓睜的巨漢,兩人並肩而行,看上去石仙人比平時小了一圈,有些逗趣,杏兒跟毒娘子喜上眉梢的朝他揮揮手。

眾人落地,白虎族的人都是粗漢子,落地聲大得離譜,地面劇烈晃動,人倒是站得筆直,團團圍住二女。

「石爺爺!」杏兒蹦蹦跳跳的躍到石仙人面前,上來就是一個熊抱。

「噯,姑娘家的沒點矜持,看看人家毒娘子多麼穩重。」石仙人嚴肅的表情跟動作卻是相反,和藹又溫柔,叫白虎族的人看得愣住。

「石仙人,您辛苦了。」毒娘子巧笑倩兮,溫順的問候道。

「喔?這兩個女娃娃就是你說的人?還真是各有千秋,一個可愛一個撫媚,石兄還真有福氣,兩個孫女呢?」裘不敗彎腰笑著凝視二女,雖說他的臉太過剛猛,可笑起來卻像那夏日豔陽,燦爛得很,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我哪有那麼讓人不省心的孫女,別瞎說了,妳倆快向人家問好,這是白虎族的族長裘不敗。」石仙人依然在那裡口是心非,但沒人吐槽。

「裘爺…我是說裘族長,多謝您願意來幫助我們。」杏兒差點又要亂叫人,幸好在石仙人的眼刀下及時改口,才沒鬧個尷尬。

「多謝裘族長。」毒娘子不卑不亢的躬身,態度優雅從容,黑色衣裙微微飄盪,說不出的風雅韻致,叫人胸懷為之舒暢。

白虎族的人多久沒見到這樣的姑娘了?所有人都緊巴巴的盯著兩女,像在看什麼珍奇生物一般,除了裘不敗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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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聚落遠在西方荒漠中央,周圍除了黃沙跟岩石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白虎族明明歸在神獸行列,居然住的地方是簡陋的石居,簡直毫無威風可言。

白虎族的青壯體格精實,腕上與踝部都纏著白虎皮,衣服與鞋子則是一般獸類的皮製成,頭髮都是白花花一片,遙遙望去倒像團雪球似的,明明早有化人的本事,卻不知為何不把尾巴藏起,白色虎尾大搖大擺的晃在外邊,好像隨時等人揪住似的,非常惹眼。

他們不穿防具,武器除了腰上的小刀,就剩骨節處鑲有鐵板的手套而已。

「你們到底服氣了沒有?」石仙人坐在一塊巨巖上,煩躁的冷喝。

地上七橫八豎的倒著一大票不長眼的少壯,灰頭土臉的甚是狼狽。

遠處有頭特別巨大的白虎伏在石丘上,灰藍色的獨眼平靜的望著眼前場景,另一隻灰敗的眼珠上有道疤,範圍恰好在牠額頭到下頷,整隻眼自是廢了。

牠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身影一閃便來到眾人面前,化為人形。

「沒想到中央地帶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傢伙,倒是長見識了。」這人袒胸露背身形足足是常人兩倍有餘,肌肉發達魁武雄壯,腰繫熊皮胸前掛著銀墜,穿著皮褲,白色短髮理得極短,容貌剽悍武勇,年紀看著老卻精神抖擻,邁步就揚起沙塵,朗笑間便驚起遠處飛鳥,這便是白虎族的族長,裘不敗。

「好說,裘兄是否也要來過上幾招?」石仙人拱手,算是做足禮數,沉聲問。

白虎族的人性情豪邁卻要強好勝,聽了石仙人的話便要求要與他對決,勝了才願與他前去討伐魔尊,石仙人知道多費口舌也是無用,便應了挑戰,連勝了數十場才得到裘不敗青眼,此刻血氣正旺時,不由得多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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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聚落位於東方大草原的中央,沒有設下任何結界或阻攔,輕輕鬆鬆就到了,杏兒御劍而來,一身白衣飄然爽颯,遠遠就看到毒娘子纖美的身影駐足在聚落前,仰頭朝她揮揮手,杏兒飛也似的在空中倒轉一圈,撲進對方懷裡。

「杏兒,妳還好嗎?被抓走後發生了何事?現在任遊的狀況如何?」毒娘子攬著杏兒,上上下下來回掃視幾遍,關心道。

此前杏兒只簡單傳訊說自己要來會合,毒娘子只得耐心等待她前來,此時見到她無恙自是歡喜,杏兒約略說了分別後的事,但提及任遊卻是鬱鬱寡歡。

「杏兒,妳…」毒娘子想要幫她打氣,搖頭輕嘆,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不要緊,任遊一定沒事的,不過他竟然敢搶在我面前耍帥,回頭肯定要奚落他一番。」杏兒卻搶在毒娘子發話前嘻嘻哈哈的帶過,懂事的讓人心疼。

毒娘子知道她的性情,只得無奈的笑笑,輕輕戳她額頭表示明白。

「毒姐姐,妳到這多久了?與他們碰過面了嗎?」杏兒問。

誰知毒娘子卻臉色立變,滿臉不悅的甩頭瞥向聚落外圍的男人們。

約莫七八個男人身穿龍鱗甲,戴著頭盔手持長槍,目光對著兩人竊竊私語。

「那些不分是非的笨蛋,見到我是魔修,就不放我進去,我已經在這乾站一個時辰了,死腦筋的,讓他們傳個話也不肯!」毒娘子氣惱不已,甩袖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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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魔窟湧現強烈的紫光,轟然巨響中,風墮天的身影拔地而出,飄浮在空中,發出兇猛的呼吼,群魔為之一震,被龐大的魔氣所攝,屈膝跪地。

他手裡抓著一具女屍,血肉模糊全身被魔氣與崩塌的落石砸得稀爛,風墮天甩抹布似的將她扔到地面,砸成一團碎肉。

「有奸細混進來,想要救走這個女人,本尊沒抓到那個雜碎,但這小娘們可討不了好,誰要是揪出那個奸細,本尊必有重賞,趕緊徹查!可疑的人就抓起來,本尊絕對讓他的死相比這團爛肉更難看!」

風墮天傲然的宣言,他知道杏兒一旦死去,身體裡那個死不了的凡人便會喪失鬥志,到時便能碾碎他的靈魂!這身體便會徹底被他收歸己用。

他心中得意,便沒去細查那團被摔爛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楚雷幻化的假人,都是為了讓杏兒擺脫追殺,學他的老本領--詐死。

真的杏兒早就離開這龍潭虎穴,為了將來的勝利做準備去了。

眾魔修紛紛上前圍觀那團碎肉的慘況,嘻笑唾罵的踐踏死者尊嚴,紗氏姊妹滿心都是風墮天的狀況,湊到落地的他面前噓寒問暖,居然忘了被她們引進的新人楚雷,只顧著緊貼風墮天的身體討好他。

「尊上,您怎麼樣了?手背上怎麼有傷?還痛嗎?」紗華陵抓著風墮天的手,嬌憐的模樣讓人很受用,風墮天反手握住姊妹倆的柔荑,輕輕摩娑著。

「無礙,這段時間妳們辛苦了,把這裡收拾收拾,本尊要去想後面的計畫,找出奸細後就帶來給我。」風墮天左擁右抱,撩撥似的用鼻尖蹭蹭兩人的臉頰,鬆開手自去尋一處清靜的地方,準備讓任遊徹底消失。

他到現在還是對自己詐死,附身在人體上這些事隻字未提,當初紗氏姊妹只從傀儡口中知道他要去「閉關」,要她們安分等待消息,不要理會外界的言論,兩人居然就毫無懷疑的也跟著找地方閉關修行,直到風墮天再次現世才跟著出關,也不知是否因太過癡心,導致她們沒有多餘心思去想其他事還是怎的,居然就這樣被他蒙混過去,二十多年後的今天還是那般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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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兄弟?這任遊又拉攏人了?還挺行啊。石仙人與阿佑面面相覷,暗想道。

對方只有一人,大夥傷勢又已休整過一番,對方亦是正氣的表態,石仙人便放他進來,楚雷穿過結界,輕飄飄的躍至地面,行動輕快俐落,珍重的抱著個小匣子,本來英挺的面容卻在看到石仙人後方的阿佑時,瞬間抽動。

「魔修!」楚雷雖已聽過任遊解釋,但看到魔修的那刻,還是本能的戒備。

「魔修怎麼啦?見鬼了?」阿佑不屑的準備開火,卻被石仙人制止。

「別添亂,煉你的丹。」他嚴肅的表態,阿佑哼哼幾聲,卻不再多嘴。

楚雷盯著阿佑瞧,臉上越發訝異不解。

確實是魔修,但這氣質怎麼看怎麼不像,看來任兄弟所言為真,這人怎麼會想與他們並肩作戰呢?

正自想著,一道纖美的婀娜身影從煙霧中緩步而出,毒娘子濕著散髮,衣裝整齊的朝三人走來,身上傳來陣陣幽香,好一幅美人出浴圖。

又是魔修。楚雷不帶情慾的上下打量,滿腹疑問,不知為何這兩魔修如此「違背常理」,只得把目光轉向三人中唯一的正道求解。

「怎麼?任遊那小子什麼都沒跟你講嗎?真懶啊。不用懷疑他們,確實與我們是一夥的。」石仙人無奈搖頭卻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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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魔修,也不是來投誠的。」任遊只受了點輕傷,也不知到底該不該感謝他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體質,心累的嘆息。

「呸,誰是魔修?誰又想投誠?不過是為了靠近你好刺殺罷了!既然已經敗給你,有本事就直接殺了我,別在那裡婆婆媽媽的!墮了魔尊的名頭!」楚雷邊吐血邊罵,真虧他傷成這樣還有餘力罵人,不得不讓人佩服。

任遊搖搖頭,百般無奈,看來他又得從頭說起了…

這些修正道的還真是人人烈士,怎麼每個都說差不多的話?

「我不是魔尊。」任遊抹去臉頰的血漬,淡淡說道。

他不去理會楚雷狐疑的表情,飄到他身前,開始輸送靈氣替他療傷。

他邊做事邊說明前因後果,同時還講了他的盤算,楚雷自他使出靈氣那瞬間便整個懞了,目瞪口呆的看著任遊,嘴巴幾乎能塞進一顆雞蛋。

他剛剛分明是驅動魔氣與自己對打,現在又能使用靈氣?見鬼了!

這兩個相剋的東西怎麼可能共存?他在做夢嗎?其實他早已被魔尊折磨到神智不清?這是他妄想出來的場面?

他耗費大量的精力竄改自己的經脈流轉,才讓魔修看不出破綻,終於成功混進魔窟,不惜折壽換取力量,就為了行那無歸路的刺殺,天下法術那麼多,能掩蓋能隱藏自己的修行方式,可絕沒有魔氣與靈氣並存的方法,他居然還神智清明沒有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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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石仙人這邊,三人聯手將食髓鳥擊退後,終於支撐不住,狼狽的坐在曠野上靜養,石仙人的山已經整個崩毀,滿地都是亂石溝壑,還到處都是血淋淋的殘骸碎肢,三人身上也是大傷小傷的,看著就疼。

「…我去…這些臭鳥有夠難打…疼疼…」阿佑抱著鮮血淋漓的頭大罵。

「丹藥已經沒了,杏兒又被抓走,現在該如何是好…」毒娘子的手臂也是千瘡百孔,喉頭乾啞毒液快要耗盡,連說話都吃力得很,滿臉焦灼。

「…你們去找地方療傷,我去救杏兒。」石仙人面色凝重,他沒受什麼外傷,但力氣與靈氣耗了大半,看起來憔悴得像老了好幾歲。

他說完便支起顫巍巍的身體,強撐著欲行,阿佑與毒娘子趕緊阻止。

「不行啊!您這副樣子,杏兒還沒救到就先死在魔修手裡了!」

「沒錯,您不能去,您現在去了只是送死,我們要從長計議。」

石仙人甩開兩人的手,隨即踉蹌的單膝跪下,摀著胸口痛苦喘息。

「…我總不能讓杏兒孤伶伶在那受苦,就算賠上我一條命,也…」

三人的拉扯忽然停止,目光警惕的看著從黑暗中忽然出現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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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坐在石椅上,算珠寶似的把玩著數十顆赤紅色的內丹,鳳鳥族覆滅似乎讓他心情很不錯,閒適的用腳打著節拍。

他赤裸的胸膛上有團黑雲般的圖樣,原先還會像氣流一般扭動,現在卻已經固定位置,白皙的皮膚上青筋也已消退,兩個眼珠都成了全黑帶綠光的妖瞳,臉部的火紋紅得像血畫的,大小也縮了不少,恰恰好在額頭正中。

這讓他那張清秀的臉平添了幾許橫霸感,散開的白髮隨意披在背上,看著竟有君臨天下似的狂傲。

廣場上的魔修們在狂歡作樂,生啖鳳鳥族的肉、暢飲鳳鳥族的鮮血,把玩著新到手的法具,滿地都是血腥味與酒肉味,嘈雜的魔音譜出的樂章讓人血脈噴張,原先就性情暴虐的魔修聽著更是亢奮,喧嘩吵雜的鬧騰著。

魔尊淺笑,毫無出言阻止的意圖,甚至腳打的節拍還跟緊樂音,雖不甚明顯,但看起來就是沉醉其中。

成千上百團妖異的綠光四處亂飄,更讓這場宴會顯得鬼氣森森。

忽然怪風驟起,抬頭便見月輪那端,有道怪異的影子疾馳而來。

紗華陵與紗冥煙騎著食髓鳥,帶著杏兒歸來了。

眾魔修連忙騰出位置好讓她們降落,紗氏姊妹身受重傷,但極力隱藏著自己的虛弱,即使傷痕累累也要走得優雅從容,她們輕巧的躍下食髓鳥,單膝下跪向魔尊請安,魔尊擺擺手不發一言,目光隨意掃視自己的左右護法,神色間看不出喜怒,只那微微勾起的唇仍有笑意。

「尊上,您要找的人已經抓來了。」紗冥煙費盡心思整理好自己殘破的臉皮,半摀著臉不想讓魔尊看到自己的狼狽,卻捨不得移開目光,滿心戀慕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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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魔修嗎?為何跟正道的如此親近?魔尊的召喚你們沒收到?膽敢不去集合?當真膽大妄為。」紗冥煙啐道。

「呵,憑啥他叫人去小爺就得去?啥召喚?根本沒有收到!何況我從來都沒把他當君主,跟魔不魔修有什麼關係?」阿佑狂傲的問。

「我們又不是他的部下,魔修本就各憑本事,憑什麼他強過我,我就得當他部下,應他召喚?」毒娘子也不甘示弱的冷笑。

「放肆!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紗冥煙氣得破口大罵。

「哼,沒收到召喚?我看是藉口,還是說…你倆修為太差,尊上不想要你們?怪不得只能跟正道的瞎混,沒準還能蹭點東西是吧?」紗華陵與妹妹相反,越是生氣就笑得越甜,嘴巴更是綿裡帶針的賤。

風墮天的傀儡完成修行,準備前去喚醒風墮天之時,曾經在各地佈下魔煙火,召集魔修們搞事,潛伏於各處的魔修這才紛紛現身。

為了避免閒雜人等來干擾,那魔煙火自是非魔修見不到的,照說這兩人雖已改邪歸正,但仍是魔修,理應看得到消息,但卻沒看到的原因,說來不值一提,正是因為一個在閉關、一個在忙著煉丹,根本無暇顧及外面,才有這番烏龍…雖然看到大概也不當一回事就是了。

只是這番緣由,他倆根本懶得說,何況還被如此輕視,更是不屑一顧。

「你們兩個騷貨少在那裡廢話!修為差不差與妳們何干?今天就是交代在這裡小爺我也不屑當那廝的奴才!」阿佑指著兩人喝罵。

不用人家說,他也知道這兩人修為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但總不能傻愣愣的任人嘲笑!他雖然老是嘻皮笑臉的喊杏兒姑奶奶,可當年要不是看杏兒人好,他也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哪會被她說服「改邪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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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無痕忽然痛苦的屈身,周圍的魔氣開始膨脹,壓縮到二人所在的方形空間,任遊精神世界裡唯一一處有光亮的地方開始出現歪扭,她知道風墮天開始要用更強硬的手段了。

「雪前輩,您怎麼了?」任遊正在盤膝運功,瞥見雪無痕的異狀,急忙關切。

為了衝破風墮天的魔氣,單憑任遊的想像與意念仍有不足,雪無痕便教了他更高階的心法以助加快進度,雖然只是倉促間傳授,但總比沒有來得強。

雪無痕不想讓任遊白操無謂的心,所以沒有多說,但為了保住任遊,她耗費了大量靈氣維持這個小空間的穩定,可現在卻有些支撐不住。

「…我不要緊,你繼續努力,把心思放在逃出去這件事上,別管我。」雪無痕咬牙硬撐,臉色卻從鐵青轉為蒼白。

「您是杏兒的師父,在下怎麼能不管您。」任遊上前扶著雪無痕,搖頭道。

「…任遊,有一事算我求你,若是你出去了,別告訴杏兒你曾見到過我…我怕她又會傷心…」雪無痕看著任遊溫潤的臉,強忍悲傷無奈嘆息。

好多年沒看到她那天真無邪的小徒了…真想再跟她說上兩句話,抱抱她…

杏兒純真善良,雪無痕自是非常疼愛她,當年她決定跟道友出征時,早就知道杏兒定會悲傷欲絕,現在她這副死不算死、活不算活的樣子,如果讓杏兒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再惹她傷心了?如此還不如當她二十五年前便已殞命…

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任遊大概也知道這塊僅存的「地盤」,是雪無痕拼命護下的,而她不肯讓杏兒知道自己還「活著」的原因,他也能猜出一二,可他偏不順著她,當下便硬起心腸,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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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杏兒被魔氣彈飛出去後,彎彎繞繞的在天際被甩得七葷八素,全身劇痛又頭暈目眩,也不知到底飛了多遠,那天殺的魔氣球終於破掉,她直直往下摔,體力已經耗盡的她根本無法抵抗衝擊,本以為會腦漿塗地的緊要關頭,破碎的魔氣居然在她身下成了墊子,讓她安然無恙的彈到地面。

狀況完全符合任遊要求的「平安無事離開」!

杏兒疲倦而悲傷的抿唇憋住眼淚,卻還是抵擋不住心頭煎熬。

任遊…居然就是魔尊!為什麼!她的心上人竟然是她的死敵?!

那為什麼要說喜歡她,又為什麼要放她走?!

何不放聲嘲弄她的愚蠢,給她一個痛快?!

為什麼要對她柔聲細語深情款款,然後在她心頭插上最猛烈的毒刃!

「…任遊…任從雲…你這個混蛋!」杏兒委屈又心痛,滿腹心酸終於再也無法忍耐,在空無一人的海邊放聲悲泣,顛三倒四口是心非的罵著任遊。

為何口是心非?因為縱使她不知道任遊與魔尊之間那複雜的連結,卻知道他命令傀儡送她走時,那份心痛是千真萬確的,不管任遊是誰,他當下想讓她生還的意圖的確是真心實意,可這又讓她該如何是好?

恨不了他、殺不了他、忘不了他、離不開他、挽回不了他,杏兒究竟該怎麼面對這份感情?早知心動的代價如此高昂,她是鐵了心也不願喜歡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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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覺得自己一直在往無盡的深淵裡墜落,不管睜眼或閉眼,周圍全是漆黑無比的世界,身上被像是泥沼般的汙濁氣流綑綁,灼燙又冰涼,像極了魔氣的觸感,但他毫無心思去掙扎,全身的力氣已被抽離。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在乎他會變得如何,更不想管這漫長的墜落還要持續多久,他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是自己?

為什麼世間那麼多人安樂祥和的過完一生,他卻有「缺陷」?

為什麼就在他終於能面對自己的情感時,命運卻這樣對他們?

他又「傷」了她,他還能做什麼?他已經無能為力。

他還能有什麼想望?渴求的事物在得到不久就被迫扔棄,還能要求他如何?「任遊」就要消失在虛無裡了…

忽然有道幽微的呼喚聲傳來,任遊渙散低迷的神智微弱的聚攏,他重重摔到「地面」,無邊際的黑暗盡頭,有道很小的白光在彼端,聲音便從那邊過來。

出於人類的天性,他試圖往那邊移動,可束縛他的黑色物質像黏膠似的巴著他不放,爬起幾次就被拖回幾次,他根本無法站起來,屈膝跪地像是走獸一般匍匐前進,爬兩步退半步,明明應該已心死,他卻忽然執拗起來。

如果他注定消散,也想死在像樣一點的地方,例如說有光的那邊…

啪!皇天不負苦心人,困著他的東西終於在他拼命拉扯中被弄斷,任遊像是被架在弓上的箭,嗖的一下朝他希望的地方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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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石仙人贈與的護身石就這麼不見了,不知道之後怎麼跟他交代?」任遊在杏兒身後,頗為可惜的嘆。

「那也沒辦法,石頭被打掉之後八成被熔岩吞沒了,咱倆只能乖乖挨罵。」

杏兒預想到石仙人氣急敗壞的責備,苦惱的搖頭,任遊也只能苦笑。

「先不提這個,既然護身石已經不見,阿遊你可得寸步不離的跟緊我…」杏兒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稱呼,讓任遊愣住。

「阿遊?這…」任遊知道杏兒對比較親近的人都會這樣,但還是措手不及。

「你不喜歡?誰叫你名字這麼短嘛?我們現在這樣…我再叫你任公子很怪啊。」杏兒背對任遊,他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的耳朵似乎紅了。

任遊不免有些害臊,但她說得有理,豈有情意相通的人會這樣稱呼對方?

「…從雲,那是我的字,杏兒不如這般喊我。」他乾咳兩聲,低語道。

杏兒含糊的哼哼,反芻似的喊了幾次,任遊不厭其煩的每每回應,橘紅色的夕陽照耀兩人,霞光掩去二人的面色,萌芽的戀情蓬勃滋長,牢牢將他們相繫,從今以後直至終老,只盼此情此景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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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麼?你不脫褲子怎麼泡靈泉呀?你自己能脫嗎?」杏兒歪頭,一派天真爛漫的神情,那無邪的疑惑表情根本犯罪。

「在下…在下會自己想辦法…」任遊掩面搪塞,抬頭卻看到更震驚的畫面!

杏兒開始寬衣解帶,雪白的肩膀圓滑柔嫩,衣服勘勘往臂彎處滑下,任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全身的疼痛都給忘了,趕在看到更多不合宜處前,努力背過身去,啞聲阻止。

「杏兒姑娘妳等等…妳怎麼在脫衣服?!」任遊閉著眼不敢褻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對,結結巴巴的問。

「我也要泡呀?你怎麼還不脫?光站在這裡傷可不會好喔。」身後窸窸窣窣的脫衣聲還在繼續,杏兒坦蕩蕩的疑問更讓任遊坐立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難道是自己思想太齷齪嗎?

真抱歉,原來在下根本不是「無心」之人,只是庸俗之輩…

任遊腦子過分混亂,開始往奇妙的方向自省,身後的姑娘卻已經入水。

「任公子,你還在磨蹭什麼啊?欸?你怎麼往回走了?」杏兒看任遊搖搖晃晃的往草屋走回去,好奇的喊。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不能做此等冒犯之事,還請杏兒姑娘泡好後再通知在下,先失陪了。」任遊含糊的嘟嚷,全身都在發熱,但肯定不是因為傷口痛。

「可我是蛇啊?你為什麼怪裡怪氣的?一起泡嘛!我們還可以聊天。」嘩啦啦的撥水聲持續著,杏兒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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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公子怎麼僵硬得像塊石頭似的?那女人對他做了什麼?

杏兒感受到身後人的異狀,只在腦中稍加閃神一瞬,卻來不及問出口。

紅光大盛,炙熱的火球凝結成一大片,像海浪高捲似的朝兩人覆下,倉促間杏兒只能以靈力加固防禦結界,整片火浪便將二人完全包覆在內,像是顆大紅球停駐在藍色天空中,畫面看著極其弔詭。

縱使有杏兒的保護,任遊還是被熱度嗆得難以喘息,皮膚灼痛眼睛也睜不開,要不是還有結界撐著,只怕他不用幾秒鐘就會化為焦炭。

杏兒拍拍任遊的手,沒有多話卻讓人感到放心,似乎天塌下來也有她在。

她驅動無雙劍迴旋,越轉越快,把圍著他們的火絞進因迴轉形成的漩渦裡,趁著火勢稍弱,一鼓作氣從火龍捲頂部竄出!

未聽到讚嘆,杏兒已經先發制人,掐訣驅使落雷追擊藍衣女人,頓時風起雲湧風馳電掣,百來發落雷化為無數雷蛇,咬上藍衣女人的身軀。

轟然巨響黑煙瀰漫,兩人以為已然事了,卻事與願違。

藍衣女人不過衣服燒了幾塊,裝束越來越有礙觀瞻罷了,本人身上連個傷口都沒見著,神態更是越發妖媚迷醉。

「小美人還真能打,姐姐腰都軟了。」彷彿覺得只用說的不夠,她還舔舔嘴唇,說有多銷魂就有多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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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這兩件事能相提並論嗎?!要不是你們把海怪的孩子偷來,我也不會誤傷牠母親!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有本事欺負小海怪,怎麼沒本事打敗牠母親!逃來海邊把爛攤子扔給別人收拾,好意思嘛?知道要是牠繼續鬧下去,漁村的人會怎麼樣嗎?!」想到此,她更是疾言厲色的罵。

「又沒人要妳打牠,自己動手的還怪別人?漁村毀了與我們何干?妳走不就好了?非要逞英雄還怪人?」這倆個不知死活的魔修還在繼續嘴賤,仍是那瘋癲故意惹人惱火的態度,手起刀落又往小海怪身上刺了幾刀。

「混帳!」杏兒破口大罵,氣得連無雙劍都不用了,劈頭就餵牠們一陣鐵拳。

任遊在旁邊感嘆,沒幾兩本事真的不要作死…看來他們的修為根本連杏兒姑娘的零頭都湊不到,這般原始的教訓法,還能揍到他們連法術都來不及使…

他搖頭苦笑,趁著杏兒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之際,抱起地上垂危的小海怪,細細觀察傷勢,能止血的便處理一下,更重的傷他就沒辦法了,只能等杏兒忙完再說。

小海怪吱吱啾啾的嗚咽,像是洩了氣的球囊,軟趴趴的攤著身體。

「你振作一點,馬上就可以見到你母親了。」任遊溫聲撫慰,瞥見杏兒已將人打跑,邊走回來邊低頭看手裡的某個東西,便好奇的盯著她瞧。

「杏兒姑娘在看什麼?」任遊問。

「他們掉了個好東西,反正被他們拿去做壞事也浪費,咱們就沒收吧。」杏兒朝他一笑,攤開掌心得意的展示。

她手心裡握著一顆瑩藍色的珍珠,上頭還有波紋蕩漾的紋路,看著瑰麗新奇,卻不知有何用處,只知道杏兒既如此說,此物必有其妙用,任遊便等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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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能讓皇爺踏出這扇門!

將要滿十五歲的柳泊舟背抵著門板,全身呈現大字狀,頗有抵死不從的氣勢,亂成一團的腦袋瓜裡只剩下這句話,滿頭大汗的與鉞硫貝面面相覷。

剛剛才從昏厥中醒過來的鉞硫貝腦子也不太清醒,在黑眼圈的作用下,原先冷峻的表情更添了幾抹陰森,緊緊皺著的眉頭深得能夾死蒼蠅,靜默。

柳泊舟一直都表現得很乖順,今日這個舉動於他而言,算是相當大的異常,鉞硫貝本以為他會開口解釋異常的原因,柳泊舟卻始終不開口。

「…幹什麼?讓開。」鉞硫貝等了老半天他還是不說話,不解的要求。

現在不是飯點時間,若說要他休息…照往常來說,他會直接說出口,偏偏今天像個悶葫蘆一樣,那就不是要他休息,所以這是在搞哪一齣?

柳泊舟聞言頓了頓,嘴巴開開闔闔卻擠不出聲音,最後抿成一條線,憋得兩頰鼓起像條金魚似的,雙眼緊閉成懊惱之態,不知陷入了什麼天人交戰中。

柳泊舟在一片尷尬的死寂中暗暗糾結著。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好?他抬眼看了看鉞硫貝,幾乎悲憤的想自插雙眼。

到底該不該告訴皇爺,雖然很淡,不過他臉上沾到一痕墨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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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風很大,氣溫低得海邊空曠無人,遠處幾艘空漁船停泊在港灣,被風浪刮得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幸好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出海,恰好省下隱蔽行蹤的功夫,否則杏兒與任遊這樣從天而降,不引人注意才怪。

任遊冷得哆嗦,要不是彼岸花精的露水帶著點陽氣,怕是凍得寸步難行。

「我幫你驅寒。」杏兒體貼的替任遊張開隔溫法術,拉著他緩步前進。

但她領著的方向卻是峽灣處,任遊湧起不妙的預感。

「杏兒姑娘,妳不是說黃金花在海口交界處嗎?我們不需要潛水吧?」任遊遙望漆黑又冷冽的海波,提心吊膽的問。

「要潛水啊,黃金花生長在鹹淡水中,所以在海口才有。」杏兒歪頭看他。

任遊面有難色,張嘴又闔上,視線一直盯著波浪看。

「任公子,你難道不會游水嗎?」杏兒訝異的問。

「游倒是會…可…」可沒人會想在這種時節游水啊!就算知道被施了隔溫法術,還是需要勇氣的吧…任遊為難的搖頭乾笑。

「那還等什麼?下去一會就好,衣服濕了我會幫你弄乾,現在也不會冷了不是嗎?」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峽灣邊緣,杏兒拉著任遊往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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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是被樹妖吐出來的。

任遊蹣跚的爬起來,只見那棵妖異的枯樹枝幹中央冒出陣陣紫煙,猙獰的臉痛苦抽搐,全樹的孔洞都發出嗚咽的鬼哭狼嚎,枝幹腐朽凋萎模樣十分悽慘。

「…你…你帶了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凡人…竟敢打斷我採補…」它還能動的枝條瘋狂的抽搐,像是半死老鼠甩動的尾巴,樹洞流出汙黑惡臭的汁液,軀幹中心的人臉已然慘白,它東倒西歪的往任遊這邊撲來,儼然是想拖他一起上路。

樹妖受到巨創後攻擊已經失去原先的速度,可任遊傷得也不輕,要想逃開仍然吃力,千鈞一髮之際,整塊空間的地面突然嚴重下陷,平坦的地勢瞬間變成大坑。

樹牆仍在上方,但任遊與樹妖所站的空地卻坍崩了。

任遊仍站在土表上,樹妖卻有半個身子陷入土中,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一道清麗脫俗的纖弱身影從土裡衝出,在半空中優美的迴旋身體,輕盈的落地,本該狼狽的畫面硬生生被她弄成水舞般的靈巧躍動,讓人目不轉睛。

瞧那皎潔無垢的白衣,腰懸三尺青峰的凜然身姿,嬌俏的漂亮臉蛋,服貼柔滑的飛揚長髮,不是杏兒又是誰呢?

「任公子!你傷得好重!還撐得住嗎?」杏兒瞥見任遊的傷勢,嚇得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不顧任遊身上的血汙泥沙,著急的衝過來檢視他的傷勢,不住問道。

「還活著,石仙人的石頭保護了在下。」任遊剛走過生死關頭,神情卻比杏兒還要淡定,他抹抹額角滑落的血,從容的笑應。

「唉,石爺爺還真不夠意思,給的護身石怎麼到你快死了才發揮作用呢,下回要跟他抱怨一下,總之你先吞點丹藥應應急,我馬上解決。」杏兒又掏摸出幾枚丹藥塞給任遊,轉身朝著已經軀體半毀、正在垂死邊緣卻仍罵個不停的樹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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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任遊退卻,杏兒還是能夠踏上求證謠言之路,只是她就會與任遊分道揚鑣,不知怎的,她內心完全不想看到那種狀況。

她未曾提過,其實當初認識任遊後,便莫名的有種親切感,甚至還有點懷念。

分明她與他從未見過面,可能是投緣吧?杏兒暗自想著。

「…你會怕嗎?任公子?」雖然他總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樣子,杏兒還是覺得問一問比較好,忐忑的開口。

「杏兒姑娘,在下不怕喪命,只怕拖累妳的行程。」任遊從容淡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會保護你的,任公子你放心吧。」杏兒高興的拍手保證。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都不知道害怕的嗎?」石仙人見已無法勸阻,頭疼的擰眉,在掌心中幻化出兩個小白石,各給他們一人一枚。

「這是護身用的,多少能抵禦一些法術攻擊,但可不是萬能的,要是攻擊太快太猛,還是抵擋不住,你們兩個萬事當心不要逞強,真的遇上危險該跑就跑,知不知道?」石仙人嘮嘮叨叨的碎碎念,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石爺爺最好啦,杏兒最喜歡你了。」杏兒親暱的抱抱石仙人撒嬌。

「去去,這麼大的人了,不害臊嗎?任遊在旁邊看著呢。」石仙人彆扭的閃了閃,卻寵溺的摸摸杏兒的頭,根本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嚴格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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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你真吞了?」石仙人難以置信的問。

「不是您要在下吞的嗎?」任遊不解的反問。

「你是不是耳背?還是傻了?以後我大可以用性命要脅你去做你不甘願的事,你不怕嗎?從此以後你就沒有選擇權了,你不明白嗎?」石仙人猛力拍腿,喝道。

「老人家說笑了,在下怎麼會沒有選擇權呢?若真是在下不願做之事,在下自然不從,只是從此世上沒有任遊罷了,有何可懼?」任遊語氣隨意笑得溫和,那話中的膽識卻叫人欽服,簡直比俠客更傲然。

「好,小夥子你不錯,我服了你,需要我的鬍鬚就拿去吧,阿佑那小子總是懂些奇奇怪怪的門道,也不知他修練得如何了?杏兒,他沒再吃人吧?」石仙人拍拍大腿讚嘆道,順手扯了幾根鬍鬚遞給任遊,轉頭問杏兒。

「他才不敢呢!石爺爺多謝你啦!我們本想帶個伴手禮給你的,可遇上魔修沒能找到隕鐵石,下回有找到一定拿來給你。」杏兒傲然的挺胸保證。

「你們也遇到魔修?」石仙人訝然的問。

「是啊,真不知道為何突然出現這麼多魔修?石爺爺,你為什麼被他們攻擊?」杏兒歪頭,顯是十分不解,任遊有些好奇的望過去。

「魔修很少出沒嗎?」任遊從誤闖杏兒的結界後就接連遇上好幾個魔修,還以為魔修很常出現,不解的問。

「以前不少,但二十五年前的仙魔大戰後便數量銳減,自魔尊死掉後魔修的行蹤就越來越少,這些日子居然冒出那麼多?不知是怎麼回事…」杏兒指尖摸著嘴唇歪頭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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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順著山徑前行,穿過濃密的草叢後,便見到一處顯眼的山洞,洞內陰暗看不清深度,洞前有兩個奇裝異服、耳朵尖尖的人手拿武器,懶洋洋的站崗。

看那樣子,應該是魔修吧?洞內的人是不是就是石仙人呢?任遊站在原處思索。

「你有沒有聽到草木搖動的聲音?難道有人過來?」站左邊的看守者擰眉,瞪著任遊走出來的方向看,卻什麼都沒瞧見,轉頭疑惑的問。

「哈,你個膽小鬼,一點聲響就嚇得心驚肉跳,哪有人在?自己嚇自己。」右邊的看守者尖聲笑道,那聲音聽著刺耳,像是沙啞的烏鴉似的。

「你說這什麼話,玄鬼大人有交代,咱們要是讓石老頭跑了肯定沒命,有一點動靜就警戒怎麼了?我看是你怠忽職守!」左邊的人不服氣的抱怨。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鬥了起來,倒是省了任遊的事,現在他只需要進去洞裡便能找到人,問題在於他該如何解決這兩個看守者?

一看就知道他們都是魔修,任遊一沒修道二沒武力,雖然他身上有杏兒的符咒,可直闖過去並不是良策,萬一洞口有玄機呢?

進不去能退,要是符咒失效,那可令人頭大,打不贏還跑不了豈不好笑?

可乾耗在這裡亦於事無補,任遊還是只能前去試試。

他在地上摸了好多塊石頭,仗著符咒的隱蔽,來到看守者前方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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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色未全明,兩人為了不引人注意匆匆降落在鎮外,用走的入鎮。

照理來說,此時應該已有勤懇的百姓趕早赴農,路上也應有攤商在為生計做準備,可這鎮子上卻瀰漫著一股陰鬱氣氛,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大道上居然沒有一個行人,簡直像個死鎮。

「怪了?這裡怎麼跟以前來的時候不一樣?之前好熱鬧的…」杏兒不解的歪頭。

任遊也覺得不對勁,左右張望之際似乎覺得有無數視線朝他們打量,像是黑暗中的縫隙裡竄出的幽魂,那陰騭視線幾乎叫人窒息。

瞥見一處民房中,有雙森森眼瞳閃爍,隨即消失無蹤,任遊越發不舒服。

他才想轉頭去跟杏兒說話,卻突然被她用力抓住臂膀。

「任公子!這裡有魔修!你要緊緊跟著我。」杏兒神情嚴肅的要求。

任遊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遠離杏兒好幾尺,根本沒有自覺的往屋子靠近。

「對不住,在下剛剛不知道怎麼回事…」

轟!任遊還沒說完,便有一道閃光從天而降,頗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地面被砸出一個坑洞,正是剛剛兩人所站的位置,要不是杏兒敏銳的拉著他閃過,只怕任遊現在已成一具稀爛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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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在橫掃無數魔修的「人」面前說要做魔修好嗎?任遊非但不傻,自己也不願隨意入魔,他雖是「無心」之人,但還有基本的道德標準,當然不願入魔。

「在下自然不願,還請阿佑公子務必幫忙,若有在下能酬謝的,自不會推辭。」任遊搖搖頭,溫文有禮的朝阿佑一揖。

「你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類能給我啥呀?總不能讓我抽取你的生氣…噯噯,姑奶奶別動傢伙,我開玩笑的。」阿佑瞧他認真,起了開玩笑的念頭,話還沒說完就瞥見杏兒已經掄起袖子準備拔劍,趕緊連連擺手討饒。

「真是的!動不動就說要抽人生氣,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啦?又沒要你強行扭轉修練方式,要生氣就去找壞人抽!」杏兒氣呼呼的收劍,插腰罵道。

「抽壞人的生氣還不是殺人…」阿佑委屈的嘟嚷,隨即被杏兒的目光嚇得閉口。

任遊心裡覺得阿佑其實沒說錯,但站在喜好和平的人類角度,若世上的惡人都被魔修殺了…好像也不錯?撇除律法,於心理上而言,他更覺得杏兒的作法甚好。

何況如何才是正義,根本沒人說得清。

如果殺惡人能換得世間和平,魔修似乎也非邪道。

既然要做姦淫擄掠之惡事,被人殺了應該也無話可說,俠客能殺、官員能判刑,為何修道者不能以劍修道?除魔殲邪,又豈是單指妖異?

「行行,姑奶奶妳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投降投降。」阿佑高舉雙手,討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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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府中,最忙碌的人除了鉞硫貝,就非柳泊舟莫屬了。

鉞硫貝一忙起來就老是忘記吃飯,要不就是隨便吃些行軍丸充飢,覺也不睡常常昏過去,每天在外還得應付不知哪裡派來的殺手刺客,有時候還被下毒,好幾次都看到他步履蹣跚的晃回府,然後自己製藥解毒,還一句話不吭。

不肯吃外食便是因為如此,可他每次讓式神做好飯,轉眼就忘了吃,簡直教人搥心肝,都不知道部下看在眼裡傷在心裡,苦惱得頭髮都快白了。

皇爺這回被下的毒很強,就算避著自己咳,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還是沒有藏住,柳泊舟盯著他吃飯,盯著他服藥,可偏勸不動他去休息。

鉞硫貝對於吃食已經勾不起食慾,三兩口清粥小菜難以下肚,草草嚥下又提筆想辦公,面色慘白神情疲倦,冷峻的臉上仍是執拗肅然。

式神做的飯菜端看鉞硫貝給的食譜,他既然不上心,給的食譜便不怎麼樣,雖說能吃又有營養,可寡淡無味,飢餓的人都吃不了多少,何況鉞硫貝這種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有吃就要偷笑了,何況他還老是忘記吃。

不行,再這樣下去皇爺一定會暴斃的,不能坐視不管。

柳泊舟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沒辦法隨時跟著,甚至不會醫術不能解毒,武力術力方面也比不上主君,可學做菜總能行吧?

所謂有什麼君主就有什麼部下,柳泊舟自己也是整日忙於練武、管理宅子、處理府上親兵的各種雜事,還要兼顧鉞硫貝日常所需,其實也是忙得翻天,但他根本不覺得苦,只要能幫上更多忙,他不介意再多減少休息時間,說到總是為了什麼操勞、為了某些人事物疲於奔命不顧自己這點,兩人可真是相似到極點,但更神奇的是兩人卻一點自覺也沒有,反而總是旁人在搖頭。

一言以蔽之,柳泊舟這個勞碌命的少年,決定默默開始他的新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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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啦,下來吧。」杏兒清脆的聲音打斷任遊飛遠的思緒,他還恍如夢中似的眨眼,好一會才拉回神智。

畢竟凡人是不會飛的,任遊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遨遊的樂趣中,總覺得才剛搭上飛劍便已到目的地,心中微有遺憾,卻不願糾纏溫溫一笑,戀戀不捨的慢慢下地。

日頭不知何時已到了頭頂,他才發現牠們飛行的時間根本不短。

任遊左右環顧,他們似乎已越過好幾個山頭,這裡的景致相當陌生。

二人所在的位置是山間的一處溪谷,兩側亂石雄偉錯落,怪石嶙峋層層疊起,旁邊的水道約莫丈餘,不甚寬的水面平靜無波,卻深得望不到底,遠處有個聲勢驚人的大瀑布,水量奇大流速快,甚至看不清瀑布濺起的泡沫與流動時的波紋,遠遠望去還以為那是一大片雪白的布橫掛在山頭,要是跌下去只怕連屍骨都會被漩渦捲得連渣都不剩,任遊感嘆上天造物的巧奪天工之餘,亦有點忐忑的緊張。

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是覺得這裡是世外之地,自己不應該來此。

奇怪了,人人都說他淡漠得無情,怎麼遇上這些妖就沒這回事?

「任公子,阿佑就住在那邊,我們走。」杏兒沒有發現任遊的不對勁,指著瀑布那邊說罷,拉著他的衣袖引導他。

「杏兒姑娘,在下常常走山路,妳不用擔心在下滑跤。」任遊踩著崎嶇不平的石頭,動作雖然比杏兒慢了點但很穩,在人類中已經算敏捷了。

「我是不擔心你滑倒啦,可是要是不小心踩到阿佑的陷阱小法陣…你會被彈到我很難找的奇怪地方喔?」杏兒歪頭,以徵詢的目光確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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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靈根極差,幾乎感覺不到?」任遊自行將話接下去,想要抽回手。

杏兒卻拉著不放,抬頭將臉湊得極近,任遊幾乎能感受到她若蘭的吐息。

「是感覺不太到,但絕不是靈根差。」杏兒語出驚人的宣判。

任遊愣怔數秒,未能完全參透她話裡的意思。

「杏兒姑娘是不是搞錯了?在下尋過的那些道人都說我根骨差勁至極,與其浪費時間修道,還不如跟凡人一樣娶妻生子才是正解…」他遲疑的回以曾聽過的話。

「呿,那些人類有我修練得久?聽我的才對,你要修道是可行的!」杏兒斬釘截鐵的駁斥任遊的話。

這麼說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那些道人至多百來歲,哪似這蛇妖有數百年道行?

「那依杏兒姑娘的見解,在下的靈根資質究竟…?」沒想到峰迴路轉,本以為無望的想法竟有實現機會,任遊不禁好奇心起。

「說到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為什麼明明感覺得到靈根,卻連屬性都探查不清呢?彷彿…彷彿像被霧籠罩住的山徑一般,看不清觸不著…」杏兒的小腦袋左右擺動,像是小蛇搖頭擺尾似的,看著可愛無比。

她忘了鬆手,還在一股腦的捏來捏去,任遊覺得有點癢,卻也不便倉促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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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修行了近千年的蜘蛛精與蛇精,毒娘子原是修魔的妖怪,幾百年前,當時的她還是不分好壞肆意捕食人類的惡妖,盤踞在這山裡稱王。

杏兒則是某個人類道士的寵物,自幼在正派道法的薰陶中成長,後來那道士未能得道成仙便喪命,而這條小蛇卻頗具靈性,自己潛心修行,終於幻化出身軀,便興沖沖的到處遊歷,輾轉聽到這處奪走多人性命的山中似有惡妖猖獗,便決定前來一探,當場與毒娘子打了三天三夜。

毒娘子道行高過她兩百年,竟然打不贏杏兒,千想萬想亦不曾算到自己竟會有日栽在「同類」手裡,而且是條道行還比自己淺的蛇精,深感屈辱卻也只能認命,她高傲的仰起脖子等候終焉,杏兒的三尺青峰卻始終不落下。

『幹什麼?妳不是要殺了我嗎?還是在等我求饒?不必浪費力氣了,要殺就快,我毒娘子可不是那麼軟弱的傢伙。』毒娘子忿忿道。

『我不想殺妳。』杏兒搖搖頭,一本正經的回答。

『那妳待如何?毀我修為,取我內丹進補?』毒娘子不相信她,冷笑道。

『我自己有修為,取妳內丹做什麼?姐姐,妳為何要濫殺無辜呢,修行不必非取人性命啊,走邪道不是好事,何不改邪歸正?』杏兒眨眨眼,純真的問。

『呵,好一番天真說詞,哪裡來的傻妖怪,不取人性命如何修魔?妳又不是道士,問這些東西有何用?裝腔作勢假好人,正派又如何?為惡又如何?像妳我這種妖怪,不管費多大力氣行善,世人仍只當妳是邪物,妳又何必在此大放厥詞?』毒娘子從成妖後便時常被道士驅趕追殺,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的道行,那根深蒂固的仇恨已經讓她不甘屈於人類之下,當時聽到這些話只有嗤之以鼻的感覺。

『姐姐此言差矣,我們雖為妖物,但活在世上只求無愧於心,我相信終有一日會遇到對我青眼有加的人類,我們一定能互相理解的,只要不再為惡,我們就不是他們口中的邪物,妳不妨試著去相信,從現在開始不再濫殺,做個好妖怪吧。』

杏兒收劍屈身,搭著毒娘子的肩膀,鄭重且誠懇的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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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漸起,霜寒霧重的寂寂空山中,有一書生徐徐漫步於絢麗的楓林間。

那書生模樣清秀,雖不是什麼俊逸非凡的人物,但勝在氣質尚佳笑容爾雅,自有一股親近感油然而生,他約莫二十多歲,身形單薄著一襲青衫,揹著書箱腳步緩慢的移動,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林間飛越的鳥鳴,又或是觀賞被季節染得特別鮮豔的楓葉,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慢悠悠的曲調有些抑鬱。

走到岔路口,他抬頭仰望天際,慢慢從嘴裡呵出一口白霧。

他沉靜的眼眸如幽壑,深邃得看不清內藏的意志,天邊的陽光虛弱無力,在雲霧的那端搖晃著,他伸出手做出想要捕捉光線的動作,隨即便罷手自嘲的哼哼。

他疲懶的蹲下,隨意拾起一根枯枝,直立後任它倒下,看著樹枝末梢指往的方向,略為調整書箱的背帶,他繼續往前。

這條路明顯比另外一條路狹小,路徑起伏很大,不是亂石雜草就是坑洞,非常難走而且越行越往幽閉的深林內部而去,但他卻未曾回頭,仍用緩慢而堅決的步伐持續前進,彷彿頑固的在與什麼抗爭似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荒煙蔓草的小徑到了盡頭,映入他眼簾的是座廢棄的小廟,那小廟破舊荒涼,烏鴉鴉的黑暗彷彿從半掩的寺門溢出,沐浴在銀白色月光下的他與那座小廟像是兩個世界,他站在廟前靜靜觀望,不知心中所想。

書生所在的山人煙罕至,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更是荒僻,這廟也不知多久之前就被廢棄,磚瓦剝落門板鬆脫,到處都是污漬,若是地牛突然翻身不知屋頂會不會塌。

寒意越來越重,他有些承受不住,抱著胳膊摩擦,在可能被屋樑壓死跟當場凍死之間,他選擇賭運氣躲進去。

書生幹練的蒐集燃料,很快便升起火堆,看都沒看破損的泥塑佛像一眼,背靠著灰泥牆,望著門外的方向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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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澹簡直不敢相信公孫衍臉皮厚的程度,同時陸地人的認知也讓他刷新了三觀。

自從前陣子他衣衫帶血的回來,最近每天都帶著他出門亂晃,這還不算什麼,問題是他走到哪裡都牢牢牽著他的手,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還怎麼掙都掙不開!

然後那也罷了,為什麼走到哪裡都有一堆女人帶著鮮花點心擠過來送人?

最奇怪的,還有另一些女人是躲在街角,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小冊子,埋頭拼命寫東西,還眼冒星星?不是鄙夷嫌惡,是那種說不上是什麼類別的…火熱視線。

包含公孫衍在內,這些陸地人到底怎麼回事?文化差異有這麼大嗎?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公孫衍分明低冷的聲線,卻帶著笑意,敖澹才欲抬頭發牢騷,嘴邊卻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

香香甜甜的糕餅被公孫衍親手送到嘴旁,敖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入口。

耳邊隱隱約約又傳來振筆疾書的聲音跟壓低的尖叫,敖澹發現自己真的不懂女人…她們到底在幹嘛?他滿頭問號,順著習慣把那塊糕餅吞下。

別說其他,還真好吃…他下意識的舔舔嘴唇,有點意猶未盡,還沒開口又來一塊。

嘴邊有些碎渣沒有抹去,他正要抬手去撥,某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人,已經將他帶有厚繭的拇指擦過自己唇畔,再送回他嘴邊,輕挑又張揚的舔去指上糕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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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若華是被一陣夢囈聲吵醒的,他眨眨眼睛,在幽微的光線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便看到臨峰緊皺著眉頭,眼角含淚嗚嗚咽咽的喃喃低語,英俊的臉龐都被糟蹋了,圈著若華身體的手越收越緊,彷彿要把他嵌進身體中似的。

若華無可奈何的由他去,貼著他的胸膛,聽見他澎拜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透過睡衣傳來,更貼切實際的感受到,這個人當初到底被自己嚇成什麼模樣。

真的重逢了啊…若華眼眶有些發熱,至今仍恍在夢中似的。

自己那時突然消失,讓他不管不顧的拋家棄業,發瘋似的在每個城市裡流浪,就為了找回自己這樣狠心的人…當初自己什麼也沒留給他,就突然遠走高飛…他怎麼就有辦法,有辦法這樣堅定的奔走,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況下,死命找…

「…不見了…不見了…找不到…到處都沒有…不見了…」臨峰的下巴靠在若華頭頂上,細碎的夢囈低啞沉重,彷彿能撼動若華整個身體。

來來去去就是這幾個字…這個傻子,連詞都不換新的嗎?

若華悶不吭聲的抽抽嘴角,想笑卻是眼角滾出了淚水,在他懷裡蹭了蹭。

不過是受了些威脅委屈,自己怎麼就忍心一聲不吭的拋下他遠走?

若華小心掙開臨峰的緊擁,身體努力往上一點,捧著他的頭靠在他耳邊。

「…好了,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不怕。」若華小心翼翼,像是捧著琉璃似的美夢,又輕又柔的溫聲哄著,比對小孩子還更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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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大戰時期.地下融洞中

「來吧,講兩句笑話聽聽。」司馬麟一本正經的對著面前人要求。

對方一動不動,冷峻的眉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默默佇立在原位。

「那…扮個鬼臉來瞧瞧?」司馬麟不死心,撫著下巴嚴肅的再次要求。

對方還是沒有動作,幽深如海底之淵的藍眼,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人。

「欸,真是!怎麼搞的?!怎麼跟本人一樣沒幽默感啊?」司馬麟扼腕的彈手指,浮誇的抱怨,還想繼續出些鬼主意時,後腦勺冷不防被人敲了一記。

不用問,鉞硫貝本人到了。

司馬麟摸摸頭,心虛的乾笑,以慢動作轉頭,恰好跟額角爆青筋的摯友對上視線。

「你在搞什麼鬼?大費周章的做我的傀儡出來整?」鉞硫貝頭疼的質問。

「我哪有,這只是…測試功能而已,唉!怎麼這麼失敗呢,講兩句玩笑都做不到,太可憐了…你又想打我?形象啊,陛下!」司馬麟嘻皮笑臉的胡亂編理由,一句話同時戳了兩個人,傀儡當然不當回事,可鉞硫貝已經準備揮第二次拳頭了,司馬麟見狀立馬舉手作投降狀,佯裝驚恐的連連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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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行啦行啦,妳再親下去那小美人的嘴唇可都要成香腸了,你們要是閒著沒事,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下山膩歪去吧。」

那頭夜無邊肆無忌憚的狂吻秋水,這邊的山神卻是注意到尚智與婉兒將醒,也懶得多說,隨手一甩夜無邊跟秋水便被一陣猛烈的颶風颳起,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捲到天上,於雲端中飛梭。

「…這都什麼鬼事啊!尚智跟婉兒…」夜無邊吃力的在暴風裡抱住秋水,這種離譜的異相她還真不知該從何罵起,腦袋裡尚存的一點空間突然想起另外兩人,話沒說完撇頭便看見他們就在旁邊,同樣被暴風包圍在內,與他們飛往相同的方向。

尚智與婉兒手攜著手,四人彼此相望,露出相同的感慨笑容。

夜無邊雖然不知道他們兩人走過什麼考驗,但既然安好似乎也無須多問。

…畢竟她也不想跟別人多說自己的試煉,就算了吧。她暗想。

溫暖的暴風包圍眾人,他們不知道會飛往何處,卻閉上眼,安然的隨風而行。

都過去了,今後的人生,還待彼此相依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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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再次睜開眼時,已然過去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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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還挺新鮮的呢。衣領被揪住的公孫衍心不在焉的想著。

他過了許久的退隱生活,今日閒著沒事上街蹓達,轉了幾個巷子,隨便買了些物什,正準備踏上歸途,卻被幾個從他入鎮就鬼鬼祟祟打量他的人攔下,推推嚷嚷的把他扯到空無人煙的巷子裡,堵著路不讓他走。

公孫衍最近總是懶懶散散的過日子,骨頭都整個懶了,話也不說,漫不經心的想看看那些人要幹嘛,背靠著牆發呆,乍一看還以為被人逼到絕路,當然事實並非如此,他不過是因為沒遇過這種狀況,頗感新鮮而已。

他可是前烏羽衛首領之子,不只地位不凡,本身也是極為強悍,從前哪裡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尋事?這些傢伙看著沒幾斤幾兩,難道以為人多就好辦事?

公孫衍人生第一回被人找麻煩,卻這麼不給面子的冷冷笑著,為首那人尖嘴猴腮,看著就一副令人生厭的模樣,被他這麼一笑脾氣頓時便上來,不由分說的揪住公孫衍的衣領,氣極敗壞罵罵咧咧的嚷著什麼。

全被他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倒是湊得太近讓他很煩。

「你們到底要幹嘛?我剛剛沒在聽,再說一次?」公孫衍皺眉拍開對方的手,沒用多少力道,那人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跤。

公孫衍嗤之以鼻,就這德行還想找碴?這真是…叫人「佩服」。

「嘿,瞧瞧,說起話來還挺威風的呢,就不知跟他那姘頭在一起時,是不是也這副德行?還是說,在床上是不同樣貌啊?」人群中有一人忽然猥瑣的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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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曲家客棧歇店後,曲流光被冷墨飛不由分說的架出門,硬拉去外頭喝酒,他倆窩在某間酒樓的雅間裡,氣氛異常低迷。

低迷氣氛的源頭是冷墨飛,他現在非常不爽,揚起頭來一鼓作氣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將空杯頓在桌上,力道重得連碟子裡的花生米都跳了跳。

「流光,你說瓊姬到底為什麼不答應跟我成親?她是不是想始亂終棄?」悶頭喝了好些酒的冷墨飛陰著臉,俊美的臉上滿是委屈,沉痛的問。

曲流光差點把酒杯吞進去,一口酒氣沒哽過來,嗆得滿眼都是淚水。

「你一個大男人跟人家說什麼始亂終棄啊?!不要亂扯行不行?姚姑娘哪裡是這樣的人?」他哭笑不得的拍桌反駁。

「什麼亂扯?你看她最近對我那麼冷淡,這半年總是躲著我不知道在忙什麼,有時候又突然來抱我兩把,結果話沒說上半句又跑得不見人!這不是白被吃豆腐了嘛!到底怎麼回事?我真是…」昔日旁人畏懼的前熾夜教教主冷墨飛,現在胡言亂語的模樣簡直不忍卒睹,活像個被拋棄的小媳婦一樣哀怨,只差沒有咬手帕嚶嚶嚶的哭訴而已,那畫面真的不是普通的辣眼睛…曲流光非常不適的掩面。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流光!我們做兄弟這麼多年了,你倒好,現在成天跟沐瑤卿卿我我的膩歪在一起,就忍心看我孤家寡人嗎?!你這人真是太沒道義太無情了吧!」冷墨飛不理曲流光想自戳雙眼的動作,痛心疾首的指責。

「我我我…我跟沐瑤哪有成天膩歪!你不要亂說!」曲流光被冷墨飛突如其來的「攻擊」講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駁斥。

「還說沒有!你挑水她要幫忙,你劈柴她幫你抹汗,她餓了你就煮了整桌子菜,她買了什麼好吃的就先往你嘴裡餵,三不五時你倆就偷親兩口…」冷墨飛浮誇的假意掀桌,聲音極大的將他們夫妻倆的親密舉動一一細數出來,曲流光腦血管差點爆掉,連忙跳起來用力按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臉紅得像要滴血。

「我…去你的!你躲在哪裡偷看的!你怎麼知道!不准到處說!這麼大聲是想說給全天下人知道嗎?!留點面子給我啊!還讓不讓我見人啦!」他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到外面,左右環顧像是怕隔牆有耳似的,窘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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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屍體被搬到這裡,他飄盪在空中,冷眼看著一切。

太空船上的東西都被搬來莫蘭.霍德的宅第裡,甚至是自己的畫作與那把精緻的小提琴,滿滿當當的放在會客室裡,就在保存著自己屍體的儀器旁。

「這些東西我都讓人替你們搬來了,反正你們要在這住下,我就讓他們先拿來這放,別擔心,什麼都沒缺,你可以點點。」莫蘭.霍德笑得純良,像是等待誇獎的孩子,那自作主張的強橫卻讓人心生怨怒。

…妳根本就不打算放人走,明天再說?哪來的「明天」?這是拘禁!就沒人能阻止嗎?!所羅門心中瘋狂怒罵,面上卻是不顯。

抗議絕對沒用,當然沒人能阻止,她就是這顆星球的主宰,誰會吃力不討好的為「異邦人」發聲?他們只能任人宰割。

「好美麗的軀體…保存的真不錯,像是沉睡著似的…」莫蘭.霍德趴在玻璃儀器上面,癡迷的撫摸冰冷的玻璃,像是要穿透儀器去擁抱所羅門似的。

妳沒有看到腦門上的洞嗎?眼瞎是不是?所羅門對於自己赤裸的屍體被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已經感受不到難堪,只有厭惡徘徊在胸臆裡,揮之不去。

「妳不要碰!」索魯斯卻不能保持鎮定,又怒又急的想拉扒開對方。

莫蘭.霍德的一根手指抵在他額心,動作看著輕巧優雅,卻讓他難以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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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與索魯斯被安置的房間布置得富麗堂皇,跟樓下的裝潢相去不遠,並沒有特別委屈這兩個「貴賓」,房間寬敞陳設典雅,三面有精緻的落地窗,周圍的山光水色與庭園盡皆一覽無遺,房間整體色調以古典的貴族式降紅色為主,窗簾則是相輔的淡米色紗質輕布,月光從窗框間的縫隙灑落,微風讓窗簾輕柔飄動,莎拉將索魯斯放置在胡桃木做成的大床上,溫柔的替他蓋上被子。

房間是很漂亮,卻大得多餘,除了正中央的大床與床頭櫃,就只有一組胡桃木桌椅擺在附近,置於上頭的銀製茶具亮晶晶的,顯然經常保養,看那色澤肯定也是上品,其他沒有什麼東西,空蕩蕩的不像是經常有人住的地方,莫名寂寥。

所羅門木然的看著莎拉的動作,心中千思百轉難以平復。

「請兩位好好安歇,若有什麼需求…」她捻起裙襬彎腰行禮,隨後取出一個銅鈴,正想交給所羅門,卻突然想起他接不到,面容微凝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所羅門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搖搖頭卻是沉默不語。

「我就在隔壁房,需要的話隨時可以過去找我…恕我告退。」莎拉還是把銅鈴置於桌上,挺直背脊態度優雅的旋身而去。

拉開門的那一刻,所羅門終於開口。

「…妳…滿意這樣嗎?」他的聲音有些蒼涼,冰冷得像是月下湖水,半點漣漪都不起,完全透露出他的疲倦與無力,但凡有些人性的都聽著動容。

莎拉維持著開門的動作,唯有風聲擾亂死寂的沉默,她背對著他,不知心中所想。

不知過了多久,莎拉終是邁出步伐離去,所羅門本也沒有期望她回答,始終看著窗外不可觸及的遠方,卻在門板闔上的那瞬間,聽到細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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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所羅門看看愣住的索魯斯,又瞥向莫蘭.霍德,遲疑的問。

「我說他是我們的同胞,他來自於這裡,這是他的故鄉。」莫蘭.霍德揉揉索魯斯的頭髮,堅定的重複。

索魯斯茫然的鑽出莫蘭.霍德的懷抱,抓抓亂翹的頭髮,第一反應就是搖頭。

「我不是妳的同胞,我以前又沒來過這裡,妳怎麼會說這裡是我的故鄉?」他問。

「不會錯的,你的身體是在這裡「出產」的,你耳朵部分的那個造型,正是本星球幾世代前流行的樣式,我們來聽聽歷史吧。」莫蘭.霍德指指索魯斯耳朵部位,笑盈盈的說罷,便拍手示意莎拉。

莎拉聽令找出資料,盈滿電子光流的眼睛發光,於牆上打出投影片,約略說明他們星球上的歷史。

這裡山川美麗資源豐富,自古以來就是科技非常發達的星球,日常所需一切事務都能透過機器完成,他們開發出的機器人美麗又聰穎,每個人都像活在理想鄉中,靠著機器人服侍度日,舒適又溫飽,過著其他星球人人稱羨的日子。

可唯獨一事,是科技無法解決的問題--死亡。

不管怎樣都無法避免死去,人類為了自己的短命謂嘆不已,這樣天堂般的日子若不能永遠享受到,豈不是太讓人悲傷了嗎?

當時頂尖的科學家們把注意力移到機器人身上,膨脹的渴求打破倫常的藩籬,他們開始了人體實驗…將人類的靈魂移到機器人身上,得到了永生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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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寓看,海邊離得不遠,沒想到也開了快半小時,三人的裝束輕便,匆匆停好車後便往沙灘找去。

平日裡的遊客不多,三三兩兩的戲水,歡笑聲與浪濤交錯,綿延到遠方的沙灘上卻沒看到夕顏。

若華有些不解,他明明跟小夕說好在這附近會合,怎麼人不在呢?難不成她弄錯地方了?還是去廁所?三人在海邊的雜貨店前走來走去,突然聽到巨響。

非常響亮的巴掌聲,從店後方傳來,隨即是一陣爭執。

「你這個垃圾!這話你說得出口?!良心被狗吃了?」夕顏憤怒的叱責清楚傳來,三人面面相觑,急忙趕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情侶和夕顏怒目相對的場面,夕顏怒氣沖沖的叉腰而立,對面的男人摀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臉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看著超狼狽。

小白臉。

目愣口呆的三人還沒搞清狀況,卻不约而同的想。

那人一副公子哥的模樣,長相不錯可渾身就是不正經的感覺,打扮輕浮舉止散漫,身邊的女人花枝招展濃妝艷抹,嬌氣的連連踱腳,塗得俗氣的指甲刺眼不已。 「妳敢打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小白臉撲上前想動手,被臨峰緊緊握住手腕便動不了分毫。

天青下意識的擋在夕顏身前,若華則刻意站在夕顏跟那名陌生女人中間,不讓衝突繼續擴大,氣氛很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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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默默吃完這頓飯,向老闆娘道別後踏上歸途,若華與臨峰十指緊扣,走在前頭熱絡的閒聊。

夕顏欣慰的目光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側臉卻有幾分寂寞。

天青看著她映上橘黃色街燈的臉,心中微感酸疼。

她需要一個能疼惜她的人,卻在追逐缺損的我。

天青自知自己的心從沒癒合,只是痛到麻痺所以無所謂。

她曾想過,乾脆狠狠拒絕夕顏,不要再讓她痴等。

可是那樣真的是對的嗎?看著前方的兩個人,她迷惘了。

夕顏嘛…她那麼認真「推薦」自己,說實話也不是全然不心動,問題是自己這份心情,究竟是出於愛戀,還是只有同情?

天青生性認真,且有點精神潔癖,她無法忍受用情不纯粹的人…這裡指的不是劈腿那種無藥可救的雜碎,她所謂的「不純粹」,指的是「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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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性戀變為同性戀的例子不是沒有,這個轉化天青能夠理解,但三年前她的未婚妻卻是從同性戀變成異性戀並和她毀婚分手,導致天青並不相信夕顏是真心喜歡她,而更傾向於相信夕顏是因為面前出現一個對她不錯的人,產生出喜歡之情的「錯覺」的認知。

「天青,妳有這麼煩惱嗎?眉頭皺得好緊啊…選不出來?一直盯著我看莫非是要拜託我選嗎?」夕顏注意到天青手上緊抓著菜單但目光緊盯著自己,少根筋的完全誤解了。

 「…啊,嗯幫我選吧。」天青尷尬,很尷尬的將錯就錯。

「嘿嘿,這不是情人的任務嗎?難道妳終於決定把妳的下半輩子交給我了嗎?」

夕顏抓起菜單,興致高昂&得意洋洋的笑道,天青傻眼。

這也能想到那裡?還有妳這求婚似的台詞應該是「攻方」的話吧…

妳的「定位」到底是哪一方啊?我可不是「受方」啊!

「小夕是個好女孩,識貨的人就要好好把握,不要不在了才後悔,你說對吧?應該不會有人那麼傻吧?」若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天青,對方裝作不知道,也不強逼,轉頭閒聊似的徵詢臨峰意見。

「嗯嗯,都多虧她我才能找回你,她是女神!」臨峰雙眼發光,非常誇張的朝夕顏合掌膜拜,逗得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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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三天後天青一打開夕顏家的門,就看到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對著她,左手叉腰右手在眼旁比YA,非常俏皮兼亢奮的眨著單邊眼睛…耍寶。

在門口當機數秒,天青默默往外退,準備闔上門。

「…喂!妳幹嘛不理我!」夕顏氣噗噗的拉開門。

「沒,我只是覺得妳需要再休息一會,例如腦袋之類的?」

天青撫著自己的下巴,正經的提出良心的建議(吐槽)。

「什麼態度啊妳!」面對這個毒舌的可恨人物,夕顏還是只能朝她揮空拳。

畢竟耍嘴炮的威力不如人。

瞧她的臉色,的確不是病糊塗,但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有細想,天青已經把手放到夕顏額上確認體溫。

夕顏怔怔的看著天青,四目交接氣氛突然有些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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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件事,夕顏和天青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不少。

閒來無事時,夕顏就會煮些精緻料理端去和天青一起享用。

她知道這絕對還稱不上交往,但天青沒有一次拒絕,至少不會沒希望對吧?

她決定溫水煮青蛙,看天青分手三年還那副德性,肯定是慢熟又執著的那款。

總之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絕不會錯。(欸?怎麼說得好像小動物?)

反正脱光硬貼什麼的肯定不行,每次看電視只要有這種劇情她就皺眉。

「…怎麼都想不通,喜歡的自然就喜歡,不喜歡妳的還脱光硬貼,然後被吃了自以為得到對方的愛情,最後發現人家只把妳當到嘴的肉,又在那哭訴是哪招?自己智商太低還怪別人無情?」

才剛想到,天青就盯著電視不耐煩的叨唸,夕顏偷偷笑了。

「不過不喜歡還要吃我也不能懂是啥心態,硬得起來哦?」夕顏聳聳肩,不以為然的接著話題。

「誰知?男人,禍根子就是會惹事。」天青不屑且偏激的冷哼,夕顏很識相的沒有替正常的男人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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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陷入夢境裡,他又回到當年一起住的公寓裡。

從臨峰去當兵後,隔三差五他的雙親就來找他「談」。

從家裡長子到家業龐大,世人眼光到延續後代等等…反正同志千般不對,應該要導循「自然」、要「正常」…

跟一般人「不同」就是罪,要「改正」。

不要再糾纏臨峰,快分手。

他很想不理他們,可是那是臨峰父母,不能這樣。

但後來他們看若華毫不動搖,竟然開始變本加厲起来。

發傳單污言穢語的說兒子被勾引,拿大聲公喊話要大家來評評理,多麼可笑啊?在這個同婚平常的世界,竟然還有這種人?幾乎快變化石了吧?

而且還針對「男性」這點來講,同樣是同志,女同志就不會被人歸類成「骯髒」。

再怎麼絞盡腦汁的想也不能明白,我們一樣只是想追求幸福而已,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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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峰,你放開我,這多難看。」若華幾次要將手放上臨峰的背,卻總是停住後無力的垂在身側,他用力閉上眼抿緊嘴唇,再次睜開就變為面無表情,冷冰冰的啟齒。

「我不要…誰知道你下次又要跑去哪裡?我找你兩年多了…」

黃金獵犬…不是,那個高壯的男人只是抱得更緊,頭埋在若華的肩膀,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若華再度咬緊唇。

「我叫你放手!今天本來就要跟你講清楚!我們早就分手了!不要再來找我!很煩!」若華用力推開臨峰,決絕的咆哮,轉身不再看他一眼,背影充滿心痛的滄桑,揚長而去。

「若華!若華!!」臨峰心碎的大喊,抬起的腳卻追不上去。

你傻佬啊!追上去啊!不是找了兩年多!?

在旁邊目睹一切的天青和夕顏不約而同的在內心吐槽,真是有夠笨的!

「喂,臨峰先生?快追上去啊!」夕顏忍不住出聲催促。

如果他只是個被甩又死纏爛打的爛貨,她可能不會理他,可是剛剛的狀況很明顯對方仍懷有情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他,那幫個忙提點一下也不打緊嘛?可不是多事喔?

「…可是他叫我不要找他,以前都沒這麼兇過…我到底做錯什麼?」人高馬大體格健壯的臨峰陰鬱的低頭,委屈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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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才有的獨特氣味在一排排的行道樹下特別清新,有沒有植物真的差很多,夕顏彷彿很享受般閉上眼,深吸一大口自然的味道。

天青慢慢踱在她身邊,有什麼好高興的?每天早上還不是都這樣?

她瞄向夕顏的側臉,看她彷彿要跳躍起來的步伐…唉,感覺並不壞。

天青微微揚起嘴角,對於心情突如其來的轉換不知道該說不意外,還是意料之外?真難解釋。

「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這種大公園。」夕顏滿足的仰望天空,被枝葉切割分散,從縫隙灑下來的光格外柔美,踩在紅磚路上的腳步聲特別清脆。

「喂,我當初就是看中這片公園才搬來的,很怪吧?」夕顏戳戳天青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會啊。」她慢慢開口。

天青好像柔和的笑了…是錯覺嗎?是朦朧的光線造成的嗎?

夕顏非常訝異的瞪著她看。

「嗯?幹嘛?」天青以和平常沒兩樣的平淡表情及聲音疑惑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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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算不上交心的閒聊過後,天青和夕顏之間便不再如之前生疏,天青甚至允許夕顏來她房內喝酒。

「…幹嘛不去外面喝?」天青啜了一口酒,淡淡的開口問。

「去外面喝會有一堆煩人的傢伙在旁邊等著撿屍,怎麼?不歡迎我?」夕顏喝了不少,雙頰紅通通的,眼神有些朦朧,噘起紅唇不滿的抱怨,抬頭說道。

天青若有似無的搖搖頭。當女人就是有這些麻煩…懂了。

坐在和式矮桌對面的夕顏支著頤,緊緊盯著天青的臉。

她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當她靜靜的閉眼享受酒香,便會散發出安詳平和的氛圍…讓人安下心來想一直待在旁邊,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

「…喂?」天青突然的呼喚讓夕顏回過神,她突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面,有些狼狽的拿衛生紙抹去。

天青沒有開口,但眼中流露出不解及困惑。她為什麼哭了?

夕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懂。

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什麼,於是她移動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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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總是在下雨,細雨綿延不絕。

在某棟公寓頂樓最左邊的房裡,住著一個鮮少外出的前任小說家。

她留著一頭比普通男人還短的黑髮,左耳上打了兩個耳洞,卻不見耳環,只有用耳針穿過不讓其癒合,身上穿著藍色條紋的襯衫、洗得發白的舊牛仔褲,五官還算端正耐看,冷淡的氣質令她顯得更加中性。

她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懶洋洋的靠著陽台的欄杆抽菸,無精打采的眺望雨中的城市。

煩死了,好無聊…她撥撥頭髮,在心底喃喃自語的抱怨。

叩!碰!咚!隔壁的房間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音。

對了,有聽人說過今天隔壁會有人搬來。

她一手夾著菸,一手撐著臉頰,有些不耐煩的往旁邊看。

本來那間房都沒人住,讓她一直過得很清靜的說…希望不要有養小孩或寵物…

唉,想也沒用,剛搬來都要整理行李,看人家陽台幹嘛?誰有空啊?太吵我就搬家行了吧?她捻熄香菸,在心中對自己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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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總是自己強撐著不敢鬆懈,但其實柳泊舟是個小哭包,他天性溫順,膽子也小,總是被惡夢驚醒,十足不像殺手世家出身的人,他為此深感自卑,即使哭也不敢發出聲音,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無聲的啜泣,他深怕自己這副窩囊樣會被嫌棄,時刻要求自己要表現得堅強果敢,可總有潰堤的時候。

他願為鉞硫貝的盾與劍,需要時即使見血也無所畏懼。

偏偏就是淚腺太發達,有人在側時還能假裝,獨處時卻承受不住負荷,不小心眼淚就掉下來,總是在黑夜中徘徊。

他不喜歡跟一群人住大通鋪,獨自入睡又極易驚醒,往昔的種種與自身武藝進步遲緩老是讓他患得患失,對於現今所有的平穩不敢置信。

將要十四歲的柳泊舟身形仍比同齡人瘦弱許多,他曾受過的傷害仍未好全,黑夜中看上去脆弱又無助,他走在寂靜的長廊上,用被單將全身裹住,似乎這樣就能稍感安穩。

他慢慢經過鉞硫貝收容的那些少年所住的房間,聽到裡頭安穩的呼嚕聲,有些羨慕的輕嘆一聲,走在靠近月光的長廊那側,繼續前行。

皎潔的銀光斜斜打進一半的廊道,揮劍的那隻手沉浸在黑暗中,他半個身體被月光照著,微冷的風吹過院中植株的葉片間隙,揚起他的被單。

他小心翼翼的走著,不願發出聲響,幽靈似的到處晃,終是來到全皇爺府唯一一處過了子時還點著燈的地方--鉞硫貝的書房。

準確來說,是他的書房兼起居處,他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待處理,反正這裡本就有個小臥室與書房相連,他索性當成日常使用的住所,除了外出辦事幾乎很少出房。

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爺,他的住所自然相當大,柳泊舟又是輕手輕腳的靠近房外,他本人辦政務時五感也不太靈敏,沒發現有「可疑人物」出沒也合情合理,居然直到今天都沒發現柳泊舟的奇怪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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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越過大半個城市,他們在高空中俯瞰空港的美景,不管是摩天大樓或別緻的店家全都盡收眼底,這星球非常美麗,不單街道整潔明亮、城市外頭的風景更維護得非常完整,空氣乾淨到遠方的山巒都盡收眼底,隱約能看到半弧形的地平線。

飛船的設計精良,隔音效果媲美太空船,毫無風壓與機器運作的雜音,他們坐的客艙裡,整個空間都沉浸在靜謐的氛圍中,內裝用接近地球十幾世紀的英式風格裝潢,紅絨布織成的沙發坐起來非常舒適,面前的餐桌也採用同樣設計,感覺像是回到地球上的某間百年咖啡館似的,撇開受脅迫而上船這點不提,這艘飛船的佈置讓人舒適得忘我。

沙菈調整腰上的白色圍裙,為他們端上一杯伯爵紅茶,紅褐色的茶湯在白色骨瓷杯裡蕩漾,蒸氣氤氳香氣撲鼻,雖然所羅門聞不到也喝不了,但他知道這杯茶肯定不是隨便製成的低等貨,不論品質或茶藝都必須嚴格以對,才能有這般色澤。

「兩位聽古典樂嗎?」沙菈對所羅門的警戒不以為意,仍然笑得優雅,踩著高跟鞋踏出清脆步伐,移動到窗邊的位置,抬手詢問意見。

她手比的地方,擺著一台黑膠唱片機…跟地球上的黑膠唱片機長得一模一樣。

不,根本就是地球的產物,因為那機器旁邊很煞風景的擺了個小小立牌。

【地球購得】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勾起濃濃鄉愁,所羅門「穿越時空」後,終於又看到故鄉的東西,心緒哪裡能不震盪?

故鄉…所愛的人…他最重要的事物…全都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漂泊後未曾再聽到過的樂曲,悠悠縈繞在空間裡,所羅門沒有特別鑽研音樂,但似乎有印象這是某個有名音樂家的樂曲,那是首寧靜的曲子,像是從深深的海底中,海之女神手裡的貝殼中溢出的,又輕又柔卻刻骨銘心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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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個九尾狐真的愛上了那個人類?」小裘不敢相信,九尾狐愛上人類,這說出來會有幾隻妖相信?十有八九只會認為阿玉不過是玩玩而已。

即使言語相通,在物種差距下這份愛情註定無法相守,為什麼是那人類?若說長相好看,滿大街好看的妖族任她挑選,又何必自尋悲傷結局?可她半點沒有作假的神態(何況也無須在小裘面前假裝),還認真無比的阻隔其他追求者,這實在讓人不得不信,她確實動真情了。

「你有意見?」阿玉聲音兇巴巴的喝問,可她的神態卻已變成扭捏的表現,雙手環胸側身對著小裘,整齊的妝容看不出她的臉皮是否變色,但耳朵已染上緋紅。

…行了,我確定妳沒說謊,先暫停。

各種意義上來說,面前的景色對小裘太過刺激,他閉上眼雙手平舉做投降狀,不再糾結九尾狐大大的愛情。

「…妳至少跟我說說這都市的由來、為何妖怪們願意待在這裡、妳幹嘛開這間店、那個人類到底什麼來歷吧?我不想沒頭沒腦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賣勞力。」

小裘嘆息,跑是跑不了了,她這麼堅持絕不會放我走的,但至少要搞清楚狀況吧?

然後他立刻想暴打剛剛提出問題的自己。

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小裘OS:這店會不會倒啊?整整四個小時都沒其他客人是怎麼回事?),我們妖豔高貴的九尾狐大大,眼冒愛心、四周發出粉紅色泡泡,滿是少女情懷的痴痴傻笑,滔滔不絕的廢話連篇中,小裘被閃光彈炸得暈頭轉向,只差沒原地失明,勉勉強強的拼湊出他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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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小、窗戶小,其他家具都沒有,就一張老舊但結實的床舖,被子收在收納套裡放在床上,空蕩蕩的地方,簡陋但還算乾淨,小裘離家後根本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地方歇息,睡了太久的網咖,連現在這種地方他都覺得很舒服,衣服都沒脫倒頭就睡,沒多久就鼾聲大作,美滋滋的做著成為威猛大妖的美夢。

夢況正好的時候,忽然一陣震天價響的撞門聲把他驚醒。

「裡面的!起床幹活了!再拖拖拉拉我直接開門啊!」阿玉的聲音透過門板,中氣十足的叫小裘起床。

他遲鈍的看看外面,頓時憤怒了。

「天還是黑的啊!我才睡沒多久妳就要我起來!太過分了吧!」他抗議。

「沒睡多久個頭!你睡了幾乎一天!起來當然天還是黑的啊!沒感覺自己滾出來看時鐘,看我是不是亂說!何況你一個吸血鬼,難不成還想白天出沒?有本事你過幾個小時後就去外面晃試試?」阿玉狂翻白眼,氣沖沖的打開門,雙手抱胸靠著門框,理直氣壯兼毫不留情的抓小裘語病。

妖怪跟人家看什麼時鐘…小裘嘟嘟嚷嚷的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跟肚子,頹廢的走去客廳,一瞧便愣住了。

現在的時間比昨晚最後一次看時鐘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

時間總不可能倒流吧?誰又會無聊到去調時鐘?所以自己真睡了將近一天?

他睡死了?在陌生的地方,一無所覺的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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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本人這篇文是在比賽接連失利的喪志狀態飆出來的,所以非常鬆散&沒什麼主題,大概槽點滿滿,還請輕鬆掠過(抹汗)。

*這篇也是落榜的(掩面)

以下正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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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北部都市一隅,霓虹燈五花十色的閃爍,火車站旁邊的小巷弄中,坑坑巴巴的路面上積著雨水,淺水坑裡有一團黑不溜丟的東西。

不規則的形狀與髒汙讓那東西像極了黑色的破抹布,路過的人皆視若無睹。

可仔細看,那東西竟有微弱的起伏,竟是活生生的。

那是隻小蝙蝠,攤開來不過比掌心大一些而已。

牠那有薄膜的翅膀一邊被甚麼割傷,另一邊又折往錯誤的方向,舌頭從那微開的嘴巴邊吐出,剛剛好落在泥水中央,扁扁的鼻子滲出血絲,與臉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緊閉,小小的身體蜷縮顫抖著。

看著悽慘又可憐…而且即使說得再委婉,還是挺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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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澹雙臂交叉於胸前,滿臉殺意的斜坐在院裡的石桌上,怒目瞪視遠方的某人。

公孫衍站在小丘上,背對著他,面前是個雙頰暈紅的姑娘,正興高采烈的與他交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氣氛好像很好,看得敖澹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心中又酸又恨又火。

這王八羔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換口味了?

這傢伙!不就是好看點嗎?好看的人那麼多,偏生你特別吃香怎麼回事?

上回是誰答應我不再胡搞的?信不信等等我揍你一頓!

敖澹氣得要命,根本沒注意到那頭的男人已經來到他背後,頭頂忽然投下一片陰影,他仰頭看去,滿臉不爽全無掩飾。

「喔,萬人迷回來了。」他古怪又酸溜溜的說。

「你發什麼顛?」公孫衍表情平靜,懶洋洋的咬了一口蘋果,輕飄飄的問。

「剛剛那人是誰?我看你們很熟嘛,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那副從容的樣子真是讓敖澹越看越氣,直接站在石桌上,氣勢兇猛的指著公孫衍質問。

這下換公孫衍仰頭才能與對方視線交會,他波瀾不驚的眨眨眼,又咬了口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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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過耳邊的風聲裡忽然傳來飄渺的聲音,夜無邊愣了愣,凝神傾聽。

那是…魂牽夢縈,刻劃在骨子裡熟捻已極的懷念聲音。

【不愧是我女兒,好樣的。】是阿爹的聲音,自豪的讚道。

【哥哥我真是服了妳。】彷彿能看到大哥扶額苦笑。

【嘖嘖,打自己一點都不留情,以後妹婿可辛苦了。】二哥捏著下巴的調侃。

【你們兩個還逗妹妹,沒點兄長的樣子。】娘親無奈的聲音。

夜無邊冷傲的神情粉碎成渣,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渾身都在顫抖。

她死去的家人,在無比燦爛的天光中與她相對而立。

半透明狀的他們自傲且欣慰的看著夜無邊,無窮的憐惜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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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恕在下魯鈍…這些事,真的單純為了好玩而做嗎?」秋水不解。

「不信我也沒辦法,吃茶點。」山神面色平靜,看不出話中真假,遞上茶點。

「大家都在接受考驗?為何在下不用?」秋水瞥向沉睡中的婉兒,疑惑更深了。

「你又沒迷惘,考驗什麼?何況…我喜歡美人,所以優待你。」

山神挑眉,頭一回表現出不解,轉眼竟用她那張童稚的臉露出地痞般的壞笑,秋水不知該做何感想,下巴差點沒闔上。

…無邊,妳快點來啊!他悲情的在心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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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道視線一直在看我。

夜無邊靠在樹幹邊歇息,冷風雖被遮去不少,還是弄得她頭痛。

她左右張望,卻尋不到那令人煩躁的目光從何而來,冰封的前路都是白霧,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這該死的山路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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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跡象都顯示出是夜無邊想太多,但她警戒心太重,就是不肯撇下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仍在小二的身上尋找一絲半點的可疑處。

她可以保證,如果是他們下手的,保證整間客棧包含那賊窟,定會被她一鍋端了,絕不輕易放過任何敢對她的人下手的傢伙。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小子。

夜無邊堅決的想著,如狼似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小二,像是打算刨出他的內心,要令他所有的思緒曝露無餘。

「小人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兩位客官都沒發現他們離房嗎?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嗎?」小二接收到夜無邊的恐嚇,嚇得連連發顫,想維持鎮定避免惹人疑竇,卻無力為之,聲音越來越小,也不敢跟夜無邊視線相觸。

風聲大作,尚未闔上的窗戶敞開,冷風灌滿室內,正對著房間的山峰格外顯眼,小二像是想起了什麼,怯懦的瞥向尚智。

「請問二位…昨夜可有聽到鈴聲?」他膽戰心驚的問。

尚智與夜無邊訝異的對視,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難道那鈴聲當真有異?莫不是有什麼緣由?

「似有這回事,不知施主此言何意?」尚智強忍擔憂,為了不讓夜無邊的威壓繼續嚇到小二,盡可能的放緩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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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買了很多避寒之物,於飛霜中趕回溫暖的住處,想看到那張見到自己就高興的臉。

街角處,有一徐娘年紀的婦人拉拽著不聽話的孩子,急沖沖的罵。

「傻孩子,這天氣還在外邊亂晃,快回家,要是被山神選上,就會被抓走的!」

「唉呦!娘!那都是多久以前拿來騙人的故事!我才不信呢!什麼寂寞的山神會選人入山陪他!騙小娃娃的吧!我還想玩!」那抱著娃娃的小姑娘不依不饒的想抽回自己胳膊,卻直接被娘親抱起來,連連掙扎。

「什麼騙人的故事!咱們鎮上每幾年就會有人失蹤,妳看那邊那座山,平常那裡有山嗎?娘說過了多少回,不存在的第七座山現世,就是山神出沒的時候,回家了!」那婦人罵罵咧咧的,抱著哭鬧的孩子快步離去,夜無邊站在原處,朝婦人剛剛指的方向看去。

這扯的什麼神神怪怪的荒謬傳說,這鎮子的人腦子抽風啊?

不存在的第七座山?山還會忽隱忽現是吧?山神?還拐人入山?孤單?瘋了吧?這什麼妖山傳說,這裡不是號稱有靈山嗎?怎麼流傳的是這個?

夜無邊滿胸口的吐槽全噎在喉嚨吐不出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在漫天飛霜的那端,霧濛濛的天空下,的確出現了一座高聳入雲,進鎮時早該看見卻在此時才發現的巍峨高山。

那麼顯眼,黑鴉鴉的連烏雲都比不過它濃重的色彩,不論從哪裡進鎮都能瞧見才對,不應該啊…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風霜吹得她眼疼,抖落身上沾到的霜雪,回客棧的路上還在思考。

她不信鬼神,靈山之說也認為是無稽之談,不過是秋水想陪另外兩人來走一遭,她才跟來的,全然沒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可事實擺在眼前,叫她不能不信…憑空出現的山?怎麼會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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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等人既已確定要走至少五個縣,便不再拖泥帶水的步行,豪氣的買了馬就上路,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留宿的縣城。

夜無邊沒想到秋水居然會騎馬,架式還算嫻熟,明明說自己身體弱很少出門,怎麼還會學騎馬?她不解的直盯著秋水瞧。

「無邊,怎麼了?」秋水一身白衣飛揚,耀眼陽光更襯得他清新脫俗,瘦弱的身形在寬大衣袍的遮掩下,居然讓他顯出幾分瀟灑。

「我還以為你不會騎馬,這也是讀書人必備技能?」她挑眉調侃的問。

「當然,雖然身體不好,但我可是六藝都學過…雖然只有射過靜止的靶…御車也還沒學全,不過騎馬沒問題的。」秋水得意的講了講,突然覺得在真的練過武的夜無邊面前講射箭根本班門弄斧,便趕快補充說明,不想讓人覺得他自大,但也不願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只是這些花架子的君子六藝,在戰火燎原中哪能派上用場?一路淪落到煙花巷的他直到那時才知曉,所謂讀書人…特別是他這種不諳世事、身體弱的讀書人,連自保都不能,還談什麼君子呢…想到此,秋水不禁黯然。

夜無邊卻頗富興趣的打量秋水。

這小子果然出身好人家吧?禮樂射御書數都學?要完整的上過這些課,可要不少銀兩啊,之前還說得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會呢…唉,不過遇上戰亂還真沒什麼用就是了,也難怪他之前都沒說。

「嘖,射箭也就罷了,學駕車跟體力沒太大關係吧?這可不能賴到身體差上,怎麼沒學全了?偷懶?」夜無邊看秋水神情低落,便故意出言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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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又回到少女時代的夢境裡,她昂首按著額頭,非常不爽。

為什麼最近老是夢到以前的事!吃飽太閒?

夢境裡的人來來去去的走動,夜無邊站在宅院的院子裡,使勁捏自己的大腿。

混帳,醒不來…最近老是這樣,似乎沒到某個段落點她就醒不來。

十幾年了,那些鮮明的回憶分明只會讓她在醒來時落寞不已,冥冥中卻似乎有種執拗的存在逼她去面對。

夜無邊懷疑自己潛意識在自虐,可又無法捨棄再次見到至親的渴望。

她只得移動步伐,看這夢境片段又想讓她記起什麼。

穿過院落蒼翠翁鬱的草木造景,來到開闊的廳堂,鼻尖彷彿嗅到懷念的氣息,是家的味道…如此熟悉刻骨,像是不曾消散。

大廳上,父母坐在首位,兩個兄長與少女時的她坐在下位,嘻嘻哈哈的閒聊。

少女夜無邊梳著高高的馬尾,一身短打便裝俐落簡潔,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白色的雲紋,更顯得她英姿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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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婉兒施主也是個可憐人…」尚智看到一半便看不下去,深表同情並憐憫的朝婉兒的方向望去。

「你不氣?她差點讓你破戒,說不定之後還可能殺了你。」夜無邊冷冷問。

「得施主相助,小僧終究沒破戒不是嗎?人也好好的,何必再問罪於她?」尚智雲淡風輕的笑著,顯然佛學的涵養已深深刻在心裡,著實讓人佩服。

嘖嘖,出家人,難道都沒點脾氣?夜無邊不予置評的哼哼。

秋水坐立難安,服下藥後恍惚的行動現在令他深感可恥,不知道夜無邊會如何看待他?是否…覺得他那小倌的模樣令人噁心呢?

「你幹嘛扭扭捏捏的?想說什麼就說。」夜無邊垂眸淡淡問。

「剛剛…對不起…」秋水面紅耳赤,捏著衣角嚅囁的說。

「哼,就憑你要撲倒我,還早得很。」夜無邊嗤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難以自制…」秋水羞恥的低頭。

「你的喜好真是奇怪,明明那裡有個水靈的俏姑娘,為何往我這裡撲?」夜無邊戳戳秋水的額頭,意義不明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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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小僧便在外流浪,已有兩年左右。」尚智言罷,苦澀的嘆。

「…尚智兄弟…」秋水心情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安慰。

「小僧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今生怕是無法頓悟了。」少年自嘲的笑。

「這哪算什麼罪孽?你想多了吧。」

不待秋水回答,夜無邊的聲音冷不防的從旁邊出現,嚇了兩人好大一跳。

夜無邊抱著柴,叼著幾片不知名的葉子,盤腿坐到秋水跟尚智中間,撐著下巴面無表情的看著尚智,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無邊,妳什麼時候回來的?」秋水歪頭問。

「沒很久,聽到你們在閒聊,我就在旁邊聽聽。」夜無邊聳肩,全然不把偷聽當一回事,不過也無人在意。

「夜施主好俊功夫,小僧竟沒發現你。」尚智佩服的說。

「小伎倆罷了,這給你們。」夜無邊略為得意的哼哼,塞給兩人幾片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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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黎明的光線正朦朧,天還未全亮,夜無邊就被驚醒。

其實身邊動靜不大,只是她長年練武的關係,有不尋常的雜音自然會讓她生起戒心,身體自動做出反應,還沒完全坐直,手已經握住擱在旁邊的刀。

原來是那少年怪僧終於甦醒,正拖著一身傷,吃力的四下找尋東西發出的聲音,他發現夜無邊盯著自己看,雙手合十的行禮。

「施主!很抱歉驚擾了你,請問有看到小僧的包袱嗎?」他急切的問。

夜無邊幾乎忘了那包袱的存在,愣了幾秒才在秋水躺著的地方附近找到東西,本想直接扔過去,但看對方找得那麼緊張,覺得還是不要用丟的比較妥當,便穩穩的交還給他,沒有開口多做寒暄。

「多謝!多謝!」他眼眶泛紅,欣喜的緊抱著包袱,像是找回了最重要的珍寶。

這下她反而好奇裡頭裝什麼東西了。

被打劫時護得牢牢的、剛醒來就急著找,包裡到底裝了什麼?

一個出家人(雖然看起來不太像),會那麼珍視的是什麼東西?

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覺得多問這個沒意義,便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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