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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越過大半個城市,他們在高空中俯瞰空港的美景,不管是摩天大樓或別緻的店家全都盡收眼底,這星球非常美麗,不單街道整潔明亮、城市外頭的風景更維護得非常完整,空氣乾淨到遠方的山巒都盡收眼底,隱約能看到半弧形的地平線。

飛船的設計精良,隔音效果媲美太空船,毫無風壓與機器運作的雜音,他們坐的客艙裡,整個空間都沉浸在靜謐的氛圍中,內裝用接近地球十幾世紀的英式風格裝潢,紅絨布織成的沙發坐起來非常舒適,面前的餐桌也採用同樣設計,感覺像是回到地球上的某間百年咖啡館似的,撇開受脅迫而上船這點不提,這艘飛船的佈置讓人舒適得忘我。

沙菈調整腰上的白色圍裙,為他們端上一杯伯爵紅茶,紅褐色的茶湯在白色骨瓷杯裡蕩漾,蒸氣氤氳香氣撲鼻,雖然所羅門聞不到也喝不了,但他知道這杯茶肯定不是隨便製成的低等貨,不論品質或茶藝都必須嚴格以對,才能有這般色澤。

「兩位聽古典樂嗎?」沙菈對所羅門的警戒不以為意,仍然笑得優雅,踩著高跟鞋踏出清脆步伐,移動到窗邊的位置,抬手詢問意見。

她手比的地方,擺著一台黑膠唱片機…跟地球上的黑膠唱片機長得一模一樣。

不,根本就是地球的產物,因為那機器旁邊很煞風景的擺了個小小立牌。

【地球購得】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勾起濃濃鄉愁,所羅門「穿越時空」後,終於又看到故鄉的東西,心緒哪裡能不震盪?

故鄉…所愛的人…他最重要的事物…全都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漂泊後未曾再聽到過的樂曲,悠悠縈繞在空間裡,所羅門沒有特別鑽研音樂,但似乎有印象這是某個有名音樂家的樂曲,那是首寧靜的曲子,像是從深深的海底中,海之女神手裡的貝殼中溢出的,又輕又柔卻刻骨銘心的樂章。

所羅門鎖緊的眉頭微微放鬆,霧般的靈體款款擺動,像是水底的植物。

索魯斯乖乖坐在沙發上,雙手卻捏著褲子,忐忑不安之情毫無退去。

…這種樣子,如果自己真的消失,他究竟會變得如何?所羅門輕嘆一聲,不願再往下細想,目光轉向靜靜侍立於側的莎拉,緩緩開口。

「莎拉小姐,我們初到貴地,許多規矩都不清楚,請問妳家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有任何禁忌或禮節需要注意?」所羅門淡淡問道。

莎拉非常人性化的歪頭思索,像是沒弄懂對方的詞句。

「我的主人非常完美,兩位不需要擔心任何事,只管放輕鬆就好。」她笑容滿面的回應,同時捻起裙角,恭謙的行禮。

…我聽妳胡說八道。所羅門嗤之以鼻,卻不吭聲。

不知道她是被設定成不得評斷主人,還是被灌進奇怪的觀念,明擺著威脅的要求別人作客之人,會是個完美的人?又如何讓人放鬆?

飛船緩緩行進,沒有人再說話,足足過去半天之久,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

莫蘭.霍德的宅第,出現在眼前。

所羅門完全不意外出現在眼前的是地球中世紀的城堡,照他的飛船內裝、機器人的設定、禮節舉止、服裝飲食等等的風格,全都是模仿地球的細節,難道他們會被盯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地球出身」?這人對地球這麼癡迷?

索魯斯與所羅門被沙菈引領下船,索魯斯踏著金屬階梯的聲響不知怎的特別響亮,可能是因為周圍太過安靜的關係。

莫蘭.霍德的宅第位在深山裡,周圍都是高聳的針葉林,呼嘯的寒風颳起枯枝,隱約能見樹林後面的遠方有座大湖,但霧茫茫的看不清多寬,湖面波光粼粼映出刺眼的光芒,不知名的鳥在林中飛躍,整個地方像是與世隔絕般。

城堡以深紅色的磚頭為主,牆垛間隙填著白灰色的塗料,屋頂煙囪窗戶邊框等等統一用近乎黑的深褐色塗料,外圍是黑色柵欄,能清楚看到裡面美輪美奐的園庭設計,沿著米色磚頭砌成的走道走,中心處還有個白色噴泉。

維納斯的石像傾斜著水瓶,澄澈的水便源源不絕的從裡面湧出,池面靜靜蕩漾。

美麗協調,完美無比的空間,連周圍種的松柏與玫瑰都一絲不苟,沒有半根雜枝。

可這種「理想」畫面,對所羅門而言卻湧起一種感覺,甚至為之感到「窒息」。

死寂。

不知是不是錯覺,宅第外還生機勃勃,鳥語風沙瀲灩波光,一踏進這間宅第範圍內,似乎就像隔絕了一切聲音般,忽然「靜止」。

水有流、葉有落,時間確實仍在繼續,但那感覺到底該如何說明呢?

宛如被死亡的泡泡包裹住,排除生命,只要會呼吸的生物,似乎都不能存在於此。

所羅門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幽靈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就是如此認為。

或許是他藝術家的本能吧?感性方面怎麼說都比索魯斯好多了。

「所羅門,你怎麼了?」索魯斯站的位置跟所羅門非常近,近到如果他有實體,就會貼到他身上的那種程度,他少年似的乖巧眼睛盯著所羅門,歪頭問。

所羅門深邃的眼珠映著他的身影,不知為何很想摸摸他的頭,但做不到。

他能知道索魯斯現在仍然不安,可他什麼也辦不到。

我這般無用,你何苦癡癡執著於我呢?傷腦筋啊…

所羅門俊美憂鬱的臉上有些悲傷的笑意,搖頭不語。

最後的「同鄉」,僅有一人知曉的共同記憶,遙遠的鄉愁與思念糾結成團,無解的執拗、難辦的情思、理不盡的惆悵,這一切可有終結的那刻?

「兩位貴賓,請進。」深褐色的大門緩緩開啟,沙菈恭敬的展開裙襬,柔聲笑道。

索魯斯跟在所羅門後面,左顧右盼顯得緊張萬分,兩人踏入房中後,大門便被闔上,迎面而來的是恭謹無比的整齊問候聲,頓時讓他們微愣。

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在等他們。

左右兩側站滿了跟莎拉同樣打扮的女僕們,戴著蕾絲手套纖纖細手交疊於小腹,腰彎成恭敬的九十度,看不清面容,只知道這些人的身材像是精心挑過,竟沒有半點落差,像是每個人都長一樣似的。

動作統一、身形統一、姿勢統一、聲音統一,畫面看起來是真美,可也真的令人發毛…一致得過於離奇。

華麗的大廳舖著紅色絨毯,觸目所及的物件都像是巴洛克時代的骨董,裝潢典雅陳設美不可言,水晶吊燈閃閃發亮,正對著大門的白色階梯閃閃發亮,牆上鑲著精美的油畫,畫上是個穿著華服的嬌美女孩,站在玫瑰園中央,拿著精緻的遮陽傘,淺笑盈盈的望著畫框外,活靈活現的筆觸讓人不禁想稱讚。

腳步聲響起,樓梯盡頭緩緩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她踏著優雅的步伐,腳上的粉色高跟鞋在雪白的階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她穿著水藍色的華麗洋裝,帶著白紗手套,淺灰色的髮絲散開,窗邊的日照打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像是鍍上一層金光,精緻的五官小巧美麗,肌膚光滑細嫩,粉嫩的雙唇微噘,噙著淡淡淺笑,雙眼猶如藍水晶幻化,琉璃一樣的映著璀璨光芒,完美的像是精靈出塵。

正是鑲嵌在牆上的那名畫中少女。

「歡迎兩位貴賓來到我的宅第,不知路上可有什麼怠慢之處?」一片靜默中,她走到所羅門與索魯斯面前,優雅的捻起裙角致意,十足貴族風範。

莫蘭.霍德居然是個女孩?兩人心中微微吃驚,所羅門還沒什麼異樣,索魯斯卻藏不住心聲,表情呆呆的,目光一瞬不移的凝視著對方,不知所措。

莫蘭.霍德大方的任由索魯斯注視,藍水晶般的瞳孔清楚的映出對方身影,索魯斯的眼睛閃著電子光流,美得驚心動魄,她眼中閃過稍縱即逝的光芒,尚未體悟是何種情感,那抹異樣便已消逝無蹤。

「…此番承蒙貴府邀請,倉促間不及備禮,還望海涵,這一路多虧莎拉小姐的照料,我們很享受那段移動的時光。」所羅門不奢求索魯斯得體的應答,淡淡回應。

莫蘭.霍德扭頭看向所羅門,剛剛還維持得很好的表情突然一變,端莊優雅的臉上突現極明顯的痴狂,她上下打量所羅門的樣貌,像是在看什麼珍貴的藝術品似的,那眼神像能把他生吞活剝般,讓人發寒。

所羅門微覺不適的晃了晃,莫蘭.霍德察覺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佯裝無事。

「兩位遠道而來,肯定累了吧?」她掩飾似的轉身,裙襬飄飄然揚起,就像鳳蝶的尾翼,輕聲示意莎拉帶路。

「兩位這邊請。」莎拉溫順的舉手,領著三人離開大廳。

四人在漫長的迴廊上走了許久,裝潢如同這座城堡的風格,盡皆是統一的華麗擺設,雕花的展示桌上擺著骨董花器,裡面全是乾燥花或永生花之類的植物,沒有任何會凋零的東西,沿路的牆面鑲著畫,每一幅都是肖像,人物各有千秋,背景與姿勢都不相同,但都是極為符合地球人審美的俊男美女。

索魯斯興致昂然的左顧右盼,沒想到除了所羅門與莎菲亞,還有這麼多絕色的人物存在於世上啊,好漂亮。

所羅門卻沒有這般閒情逸致,他越發有種不妙的感覺…周圍這些東西確實是世間罕有的藝術品,無一不美,可就是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毫無生命氣息,像被冰封的時間似的,在這座宅子裡,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

莎拉應是機器人無疑,可那個莫蘭.霍德…也不像是人類。

他無法詳細描述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他殘留的人類本能在運作,如果可以的話,所羅門很想直接掉頭就走,但當然沒辦法。

在所羅門煩躁的思緒中,四人終於到了會客室,莎拉打開沉重的木門,恭請所有人就座,莫蘭.霍德愜意的坐進暗紅色皮製單人沙發,笑盈盈的看著兩人。

這間房擺滿書櫃,對著湖泊的方向那邊有扇落地窗,窗邊有座磚砌暖爐,她坐的那個位置恰好是冬天時一轉向就能烤火的位置,而現在則是面對茶几與三人沙發,索魯斯看看所羅門,乖巧的坐在他身側,幾乎是緊貼著所羅門,倘若他有身體就會碰到他手臂的程度,大約是想尋求安全感吧。

…明明就知道碰不到,為什麼還是要這樣…所羅門無奈的嘆息。

莎拉出於禮貌,仍然為所有人送上茶點與熱紅茶,藍白色的瓷器襯托出紅褐色茶湯的色澤,精巧的蛋糕擺在瓷盤中央,每個碟子的位置分毫不差,都跟桌緣相距十公分、茶杯的耳朵與桌緣成九十度擺放、湯匙擺放的角度也沒有歪斜一毫米,精準到甚至懷疑有把無形的尺擺在桌面,不知道如何做到如此一絲不苟的布置。

簡直讓人難以喘息,所羅門那種異樣的不適感更加嚴重,普通人待在這種像是凝固般的空間,應該會發瘋吧。

莫蘭.霍德優雅的啜飲大吉嶺,滿臉享受又悠閒,全然沒有要開啟話題的意思,莎拉則靜靜侍立在側,索魯斯又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所羅門只得自己開口。

「…霍德小姐…」他習慣性的做出撥劉海的動作,思忖著該從哪裡開始。

「你可以親暱的叫我小莫,所羅門。」莫蘭.霍德似乎就在等這一刻,雙眼放光,期盼的仰望所羅門,那眼神中的熱烈卻更讓人卻步。

所羅門聞言眉頭一皺,說實在的,他並不意外她知道他們的名字,既然是統治者,又這般殷切的邀約,想必早已調到資料了吧?說不定太空船也被扣住了,真不懂她到底想要如何?這麼熱絡的態度真讓人難以招架。

「…據說您知道索魯斯的秘密?妳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跟他已經相處很久,他身上究竟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祕密?而我的困境是指什麼?另外,妳為何要特地邀請我們過來呢?」所羅門無視對方的要求,清清喉嚨淡淡問。

莫蘭.霍德琉璃般的藍眼睛微微睜大,精緻如洋娃娃的面容露出一瞬間的愣怔,似乎是沒想過所羅門會如此單刀直入,隨即發出悅耳的輕笑聲。

她起身慢慢走到索魯斯身邊,輕柔的伸出雙手,動作優雅緩慢,卻讓人意料不到的摟住索魯斯的脖頸,接著看向所羅門。

「因為他就來自這裡,他是我們的同胞。」貝齒輕啟聲如落珠,句句堅定。

索魯斯懵懵的眨眨眼,連掙扎都不知道,就這麼呆呆的頓在原地任她抱著。

所羅門俊美的臉龐表情凍結,那句話進了腦子卻難以吸收。

三人面面相覷,停止的時間仍不前進,遠處的鳥鳴也被隔絕在外,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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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漂亮的少女,雪白的皮膚在絢爛的陽光下更顯無暇,她有張小巧的鵝蛋臉,五官端正脣紅齒白,清純的氣質像是朵勝放的鮮花,盈潤柔亮的亞麻色長髮整齊的盤成一個嚴謹的髮髻,卻因為繫著水藍色的緞帶而顯得不那麼死板,反而更襯托出少女的青春氣息。

少女一身黑色套裝穿戴得整整齊齊,腰上繫著荷葉邊白圍裙,腳上穿著黑色高跟鞋,雙手交疊放於腹部,一絲不苟的站在巷口,像極了等候主人歸來的家務女僕,而她的聲音,恰如其人的乾淨澄澈,猶如林間嬉鬧的雲雀,清脆而動聽。

她纖長的睫毛眨動,眼眶裡那炫目的光彩如此惹眼…

就像索魯斯那樣,盈滿了電子光流。

她沒有編碼,耳朵不像索魯斯那樣做成耳機模樣,全身都做得跟人類一樣,若非眼珠不同,根本看不出來是機器人。

「…有什麼事嗎?」所羅門對這星球上的機器生物感覺不太好,語氣生疏而冷漠。

「失禮了,我名叫莎拉,是統治這個星球的人-莫蘭.霍德的專屬女僕。」少女對這樣的態度不以為意,仍溫柔微笑,舉止端莊的捻起圍裙角,向他們行禮。

索魯斯與所羅門面面相覷,滿腹疑問的將視線轉移到莎拉身上。

統治這顆星球的人的專屬女僕,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難不成他們犯了什麼禁忌?才招來這種大人物的關注?

「兩位不用驚訝,這顆星球上每一秒發生的事,我的主人都知道,包括您們剛下太空船就引起騷動的事。」見兩人不搭話,莎拉便自己主動往下接。

「…我確實有所不解,為什麼這裡所有的機器生物都會盯著我們看?」聞言,所羅門想起初下船的那些目光,疑惑道。

他心底仍相當在意這顆星球上的奇特現象,他弄不懂為何那些「生物」看得到他,又為何會評判般的對著他跟索魯斯交頭接耳?當他們是異端分子似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自己在旁邊竊竊私語,我們沒有做壞事…」索魯斯對於「引起騷動」這句話相當敏感,深怕他們被捲進麻煩中,畢竟「統治星球的人」說話份量可比某國國王重多了,他絕不想惹怒他們,連忙插嘴。

只有一條太空船的他們,可不能成為星際通緝人物,那樣會無法取得他所需的物資的…除非他們要遊走於星際法規之外,那對於「異邦人」來說,非常辛苦。

如果被通緝,那就無法上星球補給物資,要嘛被困死在自己的太空船上,要嘛就是跟黑市商人交流,而那樣被敲竹槓的機率極高,一個不慎還可能整艘船被搶走,畢竟黑市商人跟星際海盜大概也差不了一張紙的距離,當然能避就避。

何況所羅門的「藥」,得在一定期間內補足,茫茫星海中黑市商人出現的時機不見得那麼剛好,他不能冒險。

他不會困死在船上,但所羅門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索魯斯想到這裡,更堅定且誠懇的望向莎拉,他相信她說的「知道這星球上的每件事」,既然他們沒做錯事,對方一定不會為難他們的。

所羅門約略猜得出來他在擔憂的是什麼,(事實上,索魯斯根本不會有其他想法)有點無奈的輕輕搖頭,嘴角邊有幾分憂鬱的苦笑。

「當然,我的主人很清楚您們沒有做什麼,不要緊張。」莎拉轉動脖子的角度如此完美,甚至優雅得像是天鵝,那動作極其美觀卻猶如世外之物,總有說不上的違和感,即使她態度再親近、笑容再溫柔都消除不了。

那她主人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何突然派人來攀談?所羅門不解的想。

「兩位先生,我的主人對您們非常感興趣,想邀請您們到家裡作客,他願意告訴您們這顆星球的歷史,也想聽聽旅途上的見聞,或許他還能替您們解開疑惑,不知兩位意下如何?」莎拉不再拐彎抹腳,九十度躬身,謙和友善的詢問。

所羅門擰眉沉思,他確實有些好奇這星球的狀況,但不到需要去尋求陌生人解答的地步,可若是他們回絕了…在她說的前提(主人是統治星球之人)是真實的狀況下,他們走得了嗎?統治者若要無理取鬧,方法多得是,這下不應也不行了?

索魯斯沒了主意,雖然他急著去找「藥」,可如同他剛剛擔心的,為了物資他不想得罪統治者,但不想強迫所羅門,只能徬徨的等他的主意。

「這位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呢?我的主人吩咐過我,若您們有任何需求,務必盡力滿足您們,還請不要客氣。」莎拉恭敬且懇切的朝索魯斯微笑。

那笑容美麗而聖潔,彷彿下凡拯救世人的聖女,聆聽著教徒祈願,讓人不忍無視。

這下更加可疑了,這位神秘的領導者到底有什麼企圖?為何要對素昧平生的他們如此示好?他們不過是幽靈與一個平凡的機器人罷了,哪裡值得如此看重?

所羅門眉頭越鎖越緊,俊美無比宛如藝術品般的臉龐卻不減風情。

索魯斯捏著衣角躊躇不定,遲疑的仰頭偷覷所羅門的臉,不敢開口。

「…他想尋找某些藥物,我們得走了,請替我們謝謝妳主人的善意,有機會再…」所羅門挨不住那種可憐兮兮的目光,無奈的解釋,同時盡量委婉的拒絕。

「不知是什麼藥物呢?我的主人認識整個星球的藥商,兩位不妨直接來宅第作客,只要說出所需,主人定會替您們在第一時間爭取到最優惠的價格,省得到處奔波…說不定您們需要的藥品店裡突然沒貨了呢?」莎拉親切的合掌,笑容滿面的建議,卻是話裡藏話。

這意思是,要是拒絕邀約,她的主人就會讓我們跑遍整個星球也拿不到東西?

所羅門臉色難看幾分,雖然他沒說是什麼藥,但既然他們已經引起注意,要阻斷他們的目的就不難…只要透過這機器女僕下令給整個星球的藥商,不得賣出任何東西給他們,那就不可能取得索魯斯要的東西了。

所羅門從登上星球就感受到的無數視線、到處都是電眼與機器人…他知道,這些機器生物有共同的連結,很有可能他們已無處可躲。

說實話,所羅門本身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屍體究竟會如何,可索魯斯卻無比執著。

為了他的「身體」,不論要去往何種龍潭虎穴,他絕不會退卻。

而自己卻不能做什麼,除了言語以外,他沒有任何阻擋方法。

即使索魯斯此刻在「等」他同意,也不過是表面罷了。

並不是說他是做表面功夫,而是對於「整體行動來說」,他的「等」只是無意義的行為,是出自於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人性化模式…他那莫名的情感堅持。

「…所羅門,我們去看看好不好?」索魯斯隱約察覺了對方話裡的意思,不安的哀求道,而莎拉那與索魯斯相似的眼珠,正目不轉睛的凝視他。

索魯斯眼裡只有所羅門,他壓根沒注意莎拉的視線,所羅門卻發現了。

但還不等他開口,莎拉那精美漂亮的眼睛,又看向所羅門。

她眼中的電流停止跳動,瞬間變得像別人的眼珠一樣,眼神充斥著某種渴望,直叫人背脊發寒,即便是幽靈的所羅門都為之戰慄。

「…您不想知道這位的秘密、與破解您的困境的方法嗎?不能觸碰任何東西很辛苦吧?」莎拉輕柔的抬手,動作依然纖弱有禮,精緻的臉上表情仍舊優雅。

但那口吻,卻已經是不同的人。

所羅門知道,有人奪取了她的意識,透過這個精美的「人偶」,直接與他對話。

也就是說,對方已經不願繼續與他們周旋,直接以行動表示她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赤裸裸的脅迫,不得不從的邀約,他們別無選擇。

既然已經做到這個份上,停泊在太空港的船大約會以各種名目扣留,他們連這顆星球都走不出去了…現在除了去確認對方目的並與其交涉,別無他法。

「…那就有勞莎拉小姐帶路了。」所羅門強忍怒火,冷冷說道。

莎拉隨即恢復原先的態度,像是剛剛被奪走意識不過是所羅門的錯覺,自然得像從未發生過似的,朝他們露出美麗的笑靨。

「多謝兩位賞臉,這邊請。」她躬身行禮,巷口上方便飛來一座小型飛船,時機恰巧得讓人發噱,彷彿早就等在旁邊待命。

煙塵飛揚狂風大作,所羅門仰望澄澈的天空,只覺有事要發生。

索魯斯忐忑的上了飛船,頻頻望向所羅門,卻不知他與他同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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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回的爭執過後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所羅門跟索魯斯完全沒有對話。

所羅門無視索魯斯忙裡忙外的活動,終日在太空艙中央走道的玻璃窗前,沉默而冷漠的眺望無垠的星河,他知道索魯斯總是藉故經過他後面,每次都是那副想要說話卻不敢的畏怯神情,也知道他最終是抱著怎樣落寞的表情走開。

可他仍舊不願與他說上一個字。

或許讓他心灰意冷,那股炙熱的執念便會煙消雲散。

但是這點小事,在已然堅持無數歲月的索魯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仍舊不敢搭話,透過玻璃反射的目光卻仍然專注虔誠,所羅門很清楚,這個偏執得不可思議的機器人,即使自己再也不搭理他,往後的歲月他仍舊會持續下去。

這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自己?

望著「沉睡」中的索魯斯,所羅門無奈的嘆息。

這是索魯斯不知道的事,他以為對他不理不睬的所羅門,卻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穿過房門,靜靜凝望著自己,帶著連他本人都無法說明的情緒,默默守候。

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正是百餘年前,索魯斯守在所羅門「身體」前的模樣。

如此相似,令人心酸。只是一個是甘之若飴的痴狂,一個是難以割捨的絕望。

而今放眼整個宇宙,只剩下索魯斯與自己有著共同的回憶與「故鄉」而已。

所羅門閉上眼,彷彿回到已經消失的地球上,溫暖的熱風夾帶著麥子的氣味徐徐吹來,金黃色的麥浪與耀眼的藍天相互輝映,而那戴著草帽的少女,白色洋裝的裙襬隨風飄揚,興高采烈的拉著這個「少年」奔跑…

然後在陽光最刺眼的那剎那,同時轉頭看向自己,純淨姣好的笑容何等難忘,眨眼間又蹦蹦跳跳的朝遠處的山谷跑去,朗朗笑語源源不斷…

所羅門艱難的睜開眼,逼迫自己從回憶中抽離,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手,低低笑了。

他只剩聽覺跟視覺存在,聽著自己難聽的絕望笑聲迴盪在空氣中,讓他情緒盪到更深邃的泥沼裡。

所羅門伸出手,索魯斯的髮梢穿過他的指間,卻沒能留下一絲觸感,手背滑過他的臉頰,仍是抓不到半點溫度…永遠只有冰冷的空虛在等自己。

他是罪人,犯下不能犯的錯誤,從以前到現在,從莎菲亞到索魯斯,他給了他們不能負擔的重荷,也給了自己不能承受的責罰…神給了他永遠的刑期,終日只能自虐般苛責自己…而什麼都無法改變。

他不能愛人、不可被愛…無論是什麼樣的形式都不行。

索魯斯「睡覺」的八個小時即將結束,所羅門面無表情的看他最後一眼,轉身悠悠飄出房間,刻意不走沒有實際意義的門,讓自己穿過白色合金製的牆壁,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再沉淪下去,不存在的冰冷透過金屬,彷彿滲進心裡,久久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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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船始終朝著遙遠的宇宙彼端前行,所羅門不知道索魯斯到底想航行到哪個星球,只是沉默的任由他帶著自己走。

某天,所羅門的「藥」再次用盡,他們停在一顆藍色星球外,那顆星球看上去相當眼熟,像極了他們曾有的故鄉一樣耀眼…宛如碧藍色的巨大珠寶懸浮在浩瀚星河中,勾起所羅門深藏在心底的鄉愁,令他目不轉睛。

太空船找到位置穩穩降落,索魯斯揹上背包,終於提起勇氣跟所羅門說話。

「所羅門,走吧?」他有些緊張忐忑的強笑道,似乎想將爭執與冷戰忽略不計。

所羅門幽幽看他一眼,擰著眉頭默默點頭,跟在他後面飄移。

事實上,他不跟也不行,所羅門曾經試過拋下索魯斯直接離開太空船,但他只要超過某個範圍便會被無形的拉力拖回去,所羅門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被束縛在太空船上(畢竟屍體在這裡),結果卻不是。

他是跟索魯斯綁在一起,當初會發現這件事,還是因為他不肯下船與他去採購物資,沒想到索魯斯才離開不到半小時,他的靈體就直接被拖到他身邊,直接用事實再次證明索魯斯的執念何等堅決…簡直像是某種咒縛般沉重。

即便無形體,畫面上看著也不像那回事,他還是覺得自己彷彿是條被鍊子綁住的狗,他無法忍受,所以便乾脆順從。

而明知有這種詭異現象的索魯斯,卻仍然會來徵詢他的意願,儘管毫無意義,但這份體貼卻讓所羅門難以因為這事對他發脾氣,不知不覺便形成了無言的默契。

似乎總是索魯斯讓著他,而每次他的委屈求全總是讓爭執無疾而終。

也不知道無藥可救的到底是誰。

索魯斯用眼角偷覷面無表情的在自己身邊飄浮的所羅門,有些失落的低頭。

說實話,無論過了多久,他仍舊不明白所羅門對他發脾氣的原因。

難道他不想繼續與他活下去嗎?為什麼當初如此乾脆的朝自己開槍…

莎菲亞…如果妳還在的話,這一切還會變成這樣嗎?

所羅門在開槍那一刻,沒想過我嗎?

是不是我變成怎樣你都不在乎呢…就算讓我獨自存在著,不朽不滅直至孤獨膨脹到我難以負荷自我毀滅,你也沒關係嗎?

索魯斯用上所有已習得的詞彙,在腦海裡拼湊出無數的問句。

這就是孤單形成的恐慌,造就了他瘋狂的舉動,索魯斯雖然用電腦了解到這樣的情感,卻仍模模糊糊的理解不了其中的真義。

他現階段的狀態極其微妙,從前的機器人剛發展智元時,能夠理解人類會因為情感起伏而哭或笑,卻不能體會為了什麼原因而造成他們情緒波動,並且不能「感同身受」。

但索魯斯不同的是,他能弄懂自己不想「孤身一人,想要所羅門陪伴」,所以「保存他的身體,尋找讓其復活的方法」。

可卻不清楚是什麼「情感」讓他採取這樣的行動,但同時他又明白所羅門是「因為失去摯愛之人的悲慟自盡」,可是卻仍舊不懂他為什麼「不願存在」。

所以二人間形成一種詭異又矛盾的循環,兩人就像卡住的齒輪,總有個異物卡在某個點上,拿不起來又輾不碎,痛得很…偏偏莫可奈何。

所羅門察覺到索魯斯的憂鬱,張口欲言卻不知是否該問。

給不了他想要的,卻關心他,這種溫柔豈不是太殘酷了嗎?

他只能撇頭裝作沒有看到,環顧周圍的景色,卻感到異狀。

這顆星球的太空港與其他星球大同小異,各式各樣的太空船整齊的停在該停的位置,來來往往的人形貌各異,人潮來來回回的流動,鐵灰色的運輸設備發出嘈雜的聲音,地面的軌道分成人行道與貨物動線,路徑四通八達的通向遠處,流暢的將人與物品準確無誤的送到該抵達的地方,運輸飛船、浮空機車、噴射溜冰鞋等五花八門的東西…這一切都跟他在別的星球上看到的差不多,他並不感到驚愕,畢竟他又不是未經開發地來的土包子。

可讓他在意的是,無論在空中飛的機器鳥、路邊散步的機器狗、忙碌的機器人等等…「擬生物」的機器人只要與他們錯身而過,就會盯著他瞧上好幾眼,但其他外星人卻「一如既往」的對他視若無睹…就像自己根本不存在於那裡似的。

這不可能…他是靈體啊!那些「活物」才是正常的,一直以來除了索魯斯就沒別人能看見自己了,這些無機質的東西都故障了不成?

所羅門無法相信眼前的事,悄悄挪動自己的位置,卻發現那些奇特的目光確實跟著自己移動,並不是錯覺!

「所羅門?」索魯斯發覺所羅門的變化,停下腳步歪頭看他,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眼珠閃爍光芒,在日正當中的光線下,仍然耀眼奪目。

視線的壓力忽然減輕許多,目光從所羅門轉移到索魯斯身上。

機器生物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有些能說話的機種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這設計看著好老舊,不過人造皮膚的質地倒是很優良。」

「就是說啊,好像沒有搭載太多機能,想不到竟然沒被淘汰,可真好命。」

「身邊還跟著個幽靈,到底是什麼來路?」

「那個幽靈難不成是他同伴?這畫面看著好詭異…」

竊語聲嗡嗡作響,所羅門跟索魯斯聽得一清二楚,兩人不知所以的面面相覷。

幽靈?那些人剛剛很明確的說出「幽靈」二字,所以他們確實能分辨自己與平常人的不同?可為什麼只有這裡的機器生物才能看到我呢?在其他星球的時候根本沒這種事啊…所羅門捏著下巴,絞盡不存在的腦汁認真思索。

老舊機型?淘汰?那語氣又酸又妒,為什麼啊?莎菲亞他們才不是那種沒血沒淚的東西呢。索魯斯又惱又惑,不解的回望他們。

所羅門本就不喜歡受人矚目,加上那些目光不算友善,更不想繼續被人「觀賞」,當下立刻示意索魯斯避開人群,朝偏僻的小巷走。

「…我是不是再多增加功能比較好呢?例如說具備煮水功能什麼的…」索魯斯按著自己的肚子,認真問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燒水,不需要。我可不想看你像其他機器人一樣,先把水喝進去腹腔,煮滾了再吐出來。」所羅門回憶起從前看到的煮水機器人如何燒水,臉上一陣扭曲,堅定的打斷索魯斯。

不是所有功能胡亂加一起就行了好嗎,當初設計那種燒水法的工程師腦子壞了?

人類的情感是很纖細的!不是方便就什麼都可以啊!

「…那雷射槍?」索魯斯歪著腦袋咬指甲,不死心的問。

「你要去搶劫?不需要。」所羅門給他白眼。

「投影機?烘衣機?噴射渦輪什麼的?」他還在堅持想出點新鮮玩意。

「…沒.必.要。」所羅門簡直無言以對,他都不知道原來幽靈也會累的。

索魯斯鬱悶的抓抓頭,可憐兮兮的樣子。

「為什麼突然想裝這些功能?在意那些人做什麼?」所羅門嘆了口氣,無奈道。

「…我想說如果裝多一點功能,或許你就不會討厭我了…」索魯斯嚅囁的垂頭。

所羅門反而愣住了。他這是突然跳到哪裡了?

「我從未討厭過你。」他不解的直言。

索魯斯停住腳步,當機了好幾秒,緩緩抬頭注視所羅門。

「真的?」他又驚又喜,眼裡的電子光流快速閃躍,相當具體的表現出情緒。

所羅門淡淡點頭,優雅的臉上那抹疑惑仍未退去,讓他看上去比以往更為親和。

「那為什麼…你要常常生氣?」索魯斯歪頭,遲疑的發問。

看他這副委屈模樣,果然到現在還是搞不懂自己為何對他冷言冷語吧…

所羅門心情非常複雜,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講才能讓他明白。

巷弄清幽無人,身邊米白色的磚牆上,垂落幾縷不知名的藤蔓,紫色小花幽幽飄盪,發出迷人的香氣,風吹往的方向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語。

「能打擾兩位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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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甦醒的那刻,他是迷茫且困惑的。

他腦子像一團糨糊,朦朦朧朧的什麼都記不太清楚。

視野被大面積的綠色籠罩著,什麼都看不清楚,身體非常沉重…重到他幾乎無法移動,像是被包在泥沼中,動彈不得。

他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又為什麼會在這個詭異的空間?

他本能的用力掙了掙,越是無法動彈他越心慌,越急就越用力,拚了命的想擺脫困住他的東西,接著耳邊突然響起類似拔塞子的疏通聲。

啵!他毫無準備的摔出來了。

像是從水下浮上水面般,他的視線穿過碧綠色的東西後,迎面而來的是白色的合金地面,所羅門做好防衝擊的預備動作,身體卻沒有與地面接觸。

或者該說,他往前跌的動作只到一半,身體就浮起來了。

他懸在空中,滿臉驚疑不解,抬起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半透明的!

他惶恐焦躁的轉頭,便與「自己」面面相覷。

所羅門看到浸泡在碧綠色液體中的身軀,愣怔數秒,視線中最顯眼處的那裡,腦門上的大孔洞,瞬間讓他記起所有事。

莎菲亞嫁人、地球毀滅、他自殺了!為什麼他卻變成這個樣子!

老天,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要讓他醒過來!為什麼要打斷他的安寧!

意識到自己成了鬼魂,陷入無法復生亦無法毀滅的狀態,令他發狂。

他根本就沒有在這裡的理由!不生不死算什麼東西?!這是哪門子的酷刑!

他不想存在於任何地方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所羅門癲狂的試圖砸碎眼前所見一切事物,但他什麼都碰不到。

他的肢體會穿過所有東西,不論金屬還是玻璃,他感覺不到溫度、體會不到觸覺、聞不到氣味、甚至連哭泣都辦不到…就只是「存在」而已。

所羅門陷入深沉的絕望,漂浮在虛空中,移動到「自己」前面,想貼著玻璃靜靜思索,整顆頭卻陷入玻璃器材裡,泡到那碧綠色的液體中。

可他仍未有任何感覺,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是否有被浸溼。

他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液體,只能憑視覺判斷讓他難以適應。

望著「自己」緊閉的雙眼,悠悠蕩漾的黑髮,仍是死前三十歲的樣貌。

這個狀態,如何能再死一次?所羅門崩潰的低聲笑著。

身後的門被打開了,所羅門回過頭,正好與索魯斯那雙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瞳孔對上,他看著他,相對無言。

那個機器人露出了非常不機器的表情,手上捧著的箱子摔落地面,瓶瓶罐罐砸得滿地都是,他近乎癡傻的緩慢靠近,伸出手像要觸碰所羅門。

纖柔緩慢的動作忽然停住,他放下顫動的手,瘋癲似的朝所羅門撲來。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撞擊聲。

索魯斯穿過所羅門的靈體,直接撞上了他身後的玻璃器具。

所羅門怔怔看著索魯斯,他也用相同的表情回望他。

半晌,這寂靜的空間裡,響起一陣似哭似笑的奇特異聲。

「…所羅門…你回來了…」索魯斯沒有看浸泡在液體中的所羅門,所有注意力全都在半透明的人影身上,發出如小獸嗚咽般的呼喊。

所羅門突然明白,自己從死亡彼端被拉回來的原因。

在這科技已臻極致的時空,竟有這種靈異的狀況發生。

雖然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他是被索魯斯這個機器人的執念「喚醒」的。

所羅門的頭腦相當優秀,即使仍未釐清實際上發生這種事的原因,但看四周的擺設、自己的屍體,以及關鍵的索魯斯的反應,讓他明白自己死後發生了什麼。

而他不知道該欣慰有人如此掛懷自己,還是該怨恨他強迫自己脫離死亡的安寧。

如果有神,能來告訴他這一切該如何走下去嗎?

「…我等你好久好久…一個人在星河裡飄盪…好可怕好寂寞…可是你還是回來了…你回來了…」索魯斯斷斷續續且含糊的「泣訴」著,雖然他流不出眼淚,但那貨真價實的空虛孤獨之感,卻深深感染了所羅門。

他有些心疼,儘管自己當初並不願讓他隨自己漂泊,可這個機器人仍陪了他許多年,不離不棄…甚至於自己死了,還是用他無盡的歲月思念自己…

啊啊…這種難以化解的執拗,恐怖而迷人,像極了當年苦苦追憶無始無終,注定是悲劇收場的情愛的自己…所羅門眼眶泛酸,但他也成了無法哭泣的存在。

難以宣洩的複雜情感無聲蔓延,久久不能止息…

他漂浮在虛空裡,神情漠然的注視著跪在地上仰望自己的索魯斯。

而後的日子該如何是好?他徬徨又迷惘的自問。

他們已經沒有「終點」,無盡的時間永不停息,但他們卻不生不死的永遠存在。

生命停在某個剎那,永恆像是詛咒一般,死死纏繞著所羅門…與那特別的機器人。

索魯斯的「人生」,圍著所羅門打轉,那執念才讓他重現人世。

如此不合理的瘋狂,所羅門無法確定對方這種執著,是基於何種情感。

所羅門知道索魯斯依戀莎菲亞,或許也依戀著自己,像是稚兒離不開雙親一樣。

但他究竟是因為「慣性」離不開他,還是因為別的情感造就他的瘋狂?

是徬徨無依的恐懼,還是苦苦思念令他追尋自己?

那雙有著美麗電子光流的眼珠,蘊藏的情感竟讓這個曾是人類的存在捉摸不透。

違背常倫愛上自己親妹妹的所羅門,時隔多年再次重溫難以開口的窘境。

除了愛慕眷戀,他沒有其餘言詞能解釋這種堅持的動力來源。

可為什麼?從何時開始的?他不懂…不能懂。

生前愛上親妹妹、死後被機器人愛慕…

他的「人生」怎麼盡是這種離譜到亂七八糟的狀況?

「…自我開槍後…過去多久時間了?」他竭力壓抑奔騰的思緒,轉移話題。

「一百年了…」索魯斯癡迷的望著所羅門,悠悠說道。

一百年?!竟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他在這幽閉的虛無空間裡,與自己的屍體面面相對,持續整整一百年…

沒有跟任何人交流、沒有其他關注的事物…就這樣度過了一百年的光陰?

何等執著、何等瘋狂…所羅門難以置信,像看著什麼詭異的東西似的,錯愕無比。

這機器人「瘋了」…是他不顧一切的自殺,造就他的瘋狂嗎?

所羅門此時已經無法用「壞了」來形容索魯斯。

這絕非機器應該存在的感情,他的行為已然超出無機質應有的行為。

「所羅門…你回來了…太好了…」索魯斯仍未明白自己的狂舉令人多麼心驚,只是用那似哭似笑的奇異眼神專注的看著對方,仍喃喃自語。

像是感謝神明垂憐的忠誠信徒,如此虔誠而真摯…讓人難以直視。

所羅門淒苦的笑了。即使是以這種形式回來,你仍然感到喜悅嗎?

「…你這一百年的時間,始終都在等我回來嗎?」他不自覺的伸出手,又是同情又有些暗喜,但更多的是擔憂與悲傷。

何等複雜,知道有人如此掛念著自己,於已然死去的他而言,是那般欣慰。

可被干擾的安寧與被迫停住的時間,又該何去何從?

「對!」索魯斯雀躍並且激昂的肯定回答,像是等候人家褒獎的幼童。

可伸出的手,卻無法觸碰到彼此。

索魯斯的手撲空那一瞬間,他露出片刻的空白,那是極其失望的神情。

所羅門卻因心頭湧上殘酷的快意而自責。

讓他「落空」是對他的「報復」,可自身殘留的情感卻又令所羅門唾棄自己。

這是在折磨誰呢…為什麼就是無法單純為他的行為感動呢…

「我告訴你喔,我每天都會到處打掃,你的東西跟畫我也沒有丟掉,有時候船上物資跟你的「藥」沒有了,我還會去買,很厲害吧?」索魯斯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一刻的失落中回神後,便開始叨叨絮絮的報告,語速快到幾乎聽不明白他話中的內容,亢奮得像是小兒第一次上街買東西似的,拼命試著跟所羅門說話。

是怎樣的孤寂才會讓他「退化」成這種模樣?

他那似乎失焦卻異常執著的目光,灼燙卻讓人發毛。

即便知道他並不是終日待在自己屍體旁邊枯等,所羅門仍由衷懊悔。

乍聽之下過著規律生活的索魯斯,實則仍以等待自己歸來為中心「活著」。

他繞著跟自己有關的所有東西團團轉,假裝自己仍在他身邊,毫無意義的忙碌…

他絕對沒有正常的與人交流…採購這種事根本無法讓他從虛幻的妄想中清醒。

他必須拯救他,包含讓自己解脫在內,他不能讓他這樣永遠下去…

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所羅門終究沒能找到終結一切苦痛的方法。

終於他們那有著淡淡感傷的「平凡」日常開始崩解,爭執越發嚴重,但無濟於事。

或許從以前到以後,一切只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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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將眼前所見全都記錄起來,雖然他情感上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所羅門非常悲傷,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只能默默相伴。

所羅門自從與莎菲亞離別後,終日鬱鬱寡歡,多半時間都沉默不語。

他們沒有目的到處流浪,盤纏用盡所羅門便在路邊賣畫或拉琴換取金錢,除了簡單的行李外,他珍惜的帶在身邊的,便是畫具與那把金色小提琴。

那是莎菲亞送他的生日禮物,是他最不能割捨、亦是唯二能慰藉他寂寥的東西。

藝術是能夠亙古流傳的東西,即使是末代地球,人們還是在畫作裡尋求浪漫。

與寫實的照片相較,仍有人認為畫作裡的溫度更為飽實。

所羅門那憂鬱而俊美的模樣,以及他筆下豐富綺麗的畫作、絕美的音樂,讓他快速成名,成為家喻戶曉的藝術家。

他的畫裡總是有一名沒有畫上五官的少女,除了索魯斯以外,沒人知道那名令他念念不忘的少女是何人,他不曾吐露過半點訊息。

索魯斯代替所羅門,每隔半個月就會寄封信回去報平安,莎菲亞也會回信問候。

但是所羅門望著成堆的信件,卻從未親自回復過半句話。

可索魯斯知道,所羅門每天深夜時分,總是一個人坐在房裡,默默的將信拿起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裡喃喃自語,卻不肯提筆寫封回信。

昏黃燈火下,所羅門漸漸蒼白消瘦的側臉寫滿悲苦,無盡的思念不知能說與誰聽,索魯斯蹲坐在房門外,聽著悲戚的小提琴聲,眼眸裡的電子光流閃爍不停。

最後一次收到信,信封中夾著一張照片,莎菲亞寄來了全家福的照片。

她的兒子滿月了,抱著孩子的她與紐特對著鏡頭微笑,如此幸福美好的畫面,刻印在照片上,將那珍貴的記憶定格。

其實早有電子映像可以錄影,但莎菲亞卻選擇以古老的方式手寫書信與拍照,因為那是她認為最有溫度的東西,像畫作一般,手寫的感覺便是不同,或許他們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文藝堅持也未可知。

信裡仍舊是那些老話,叮囑他們好好照顧自己,有空回來看看云云…不知所羅門離去理由的紐特也殷切的向他們問好,寫著莎菲亞很想你,該來看看姪子等等…

滿溢著關懷的溫馨話語卻像利刃般,刺痛所羅門的眼,狠狠扎進他的心。

那份強烈的衝擊像戳破氣球的針似的,他終於承受不住這些折磨,幾乎耗費大半財產,買下了一艘太空船,逃難似的飛離地球。

甚至連封訣別信都不讓索魯斯寄。

他們筆直的朝著太陽的方向航行,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什麼想法,所羅門只想要遠離再遠離,那顆蘊含著他所有思念,碧藍的星球…他的故鄉、他回不去的歸處。

所羅門本就因為痴狂的思念身心飽受折磨,又加上他幾乎沒日沒夜的瘋狂在畫作與音樂上宣洩自己的情緒,身體終於不堪負荷,毫無徵兆的病倒。

太空船停泊在一顆繁華的貿易星球上,心急如焚的索魯斯揹著所羅門去求醫,經過悉心照料後,他的身體總算恢復到能夠自理的程度,但他整個人卻魂不守舍。

所羅門的心上有裂痕,是任何藥都無法治癒的。

身為機器人的索魯斯無法理解,不能明白該怎麼樣才能讓他恢復往昔的模樣,只能終日伴隨於他身邊,坐在郊區的樹下,任由微風吹拂他們的頭髮。

時間緩慢的流逝,所羅門整日靜靜的望著天際,待在與地球相似的地方,遙遙想念故鄉與伊人。

索魯斯以為這樣平靜的時光終有一日能撫平所羅門,但是他們沒有料到,更震撼的事卻隨後而來,甚至連他都無法承受那份衝擊。

地球毀滅了。

實際原因身在星際彼端的他們無從得知,只聽說地球在短短數日內整顆爆裂,化為宇宙中無數塵埃的其中之一,再也無法看見那顆曾經被稱為藍色寶石的星球。

他們沒有故鄉了,魂歸之處煙消雲散,徹底消失。

地球人從此變成「異邦人」。

而他們心心念念的那人,也消失在所有空間裡,永遠離開他們。

聽到消息時,兩人錯愕的愣在原地,沒有任何交談,同時奔上太空船,不肯相信這殘酷的事實,用最極限的速度拼命趕回去。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人隨便亂說,爆炸的不可能是地球,不會是地球的…

他們心有靈犀的拼命祈禱這一切只是玩笑,空蕩而荒涼的心卻惶恐驚懼,一面嗤之以鼻一面心急如焚,離開的時候有多瘋癲,現在就有多狂躁。

但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在原先的地球座標處,除了成堆的宇宙塵埃,什麼都沒有…全都沒了,只有空曠無際的亙古星雲死寂的望著所有殘渣。

包含瘋狂在地球曾經的位置死命繞圈的那艘太空船。

希望灰飛煙滅,絕望爆破所羅門心上所有裂縫,他終是崩潰了。

他所愛的人、不得不捨棄的情感,全都成為無所追尋的過往,連點灰燼都沒有。

這份巨愴造成的打擊讓他縱聲大笑,跪在地上垂手頓足悔不當初,淚水橫佈他扭曲的表情,他暴躁的扯著自己的頭髮,歇斯底里的嘶喊刻在心底的名字。

與所羅門激烈的反應相比,索魯斯卻顯得異常平靜。

或者該說,他當機了。

強烈衝擊與眼前的慘況讓他的電子頭腦超過負荷,他跪在地上與所羅門相對,本盈滿電子光流的美麗眼睛化為一片黝暗,雙手垂在身邊,動也不動。

直到一聲巨響,他才「回過神」,卻為時已晚。

所羅門毫無躊躇的拔出防身用的槍,對準腦門扣下板機,毫不留戀的結束性命。

那一年,他不過三十歲而已。

索魯斯空洞的跪在原處,腥紅的血液逐漸擴散,所羅門倒在地上不過幾步之遙,黏膩的血泊源源不絕的流向索魯斯,他的藍色褲子慢慢染上黝暗的紅色,電子在他身上的導線瘋狂流竄,霹霹啪啪像是柴火在燃燒,細部齒輪與錯綜複雜的各部連結處喀喀作響,全身發出奇特的怪異紅光,他無法自控,抽搐得像觸電的人。

落雷般的轟然巨響幾乎能炸毀他的耳朵,索魯斯放出一團高熱能源,將地面燻出大片放射狀的焦痕,搖搖晃晃的動了幾下,便向前筆直撲倒。

當機體從高溫狀態下恢復正常時,索魯斯平靜的起身,仔細評估自己的身體。

沒有任何地方受損,甚至還覺得狀態比先前好上很多。

可就是哪裡不對,就是有哪裡不同了。

但任憑他如何運作頭腦,就是無法找出關鍵點,甚至還有過熱傾向,只得作罷。

況且現在並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索魯斯慢慢起身,褲管沾上的血因為維持了一段時間,已經變成深褐色並帶著殘餘黏性的粉泥狀,他並無醫科知識,沒辦法判斷到底過了多久,何況知道也沒有意義,所羅門的屍體早已涼透,與乾涸的血泊黏在一起,想搬起他挺花功夫。

毋庸質疑,索魯斯絕不想讓所羅門死去。

他已經失去一個摯愛之人,不願再失去另一個。

而他並未發覺,這樣的念頭多麼「異常」。

該如何做,他完全沒有頭緒。

他希望所羅門復活,但隨著時間流逝,屍體會腐朽,這冀望便不能實現。

索魯斯必須妥善保存所羅門的屍體,他將他的屍體清理乾淨,泡浸於防腐劑裡,他遙望星際無垠的彼端,猜想或許哪日能夠找到方法,將他從死亡深淵裡拉回來。

於是不老不死的索魯斯開始他孤寂的漫長旅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都做著相同的事。

學所羅門練琴、拿未沾顏料的畫筆臨摹,像是他仍在他身邊。

他保養太空船、維持防腐劑的作用,物資短缺便降落於某個星球掙錢。

某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從前相比最大的不同…

他開始揣摩人類的飲食作息,莫名其妙的每日會停機八小時,簡直比活人更有生命氣息,索魯斯無從得知變化的緣由,卻機器化的過「人生」。

像是在替誰活下去。

無意義的執拗,猶如所羅門無法割捨的愛戀,難以忘懷不願拋棄。

而這份可謂偏執又恐怖的執念,卻在科技發達至極的時空裡,發生了奇蹟。

所羅門以另一種方式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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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過去,索魯斯與所羅門及莎菲亞三人平靜的生活開始有了一點轉變。

莎菲亞與酪農家的紐特越來越親密,臉上總是洋溢著跟家人共處時不同的幸福,相較之下所羅門的表情卻日益憂鬱,索魯斯每次瞥見所羅門盯著紐特與莎菲亞看時,都覺得有那裡不對勁,但他不知道所羅門為什麼那麼討厭紐特。

莎菲亞數次想跟所羅門談話,總是被他避開,索魯斯只得依照滿臉悲傷的莎菲亞的要求,跟在所羅門後面注意他的安全。

每次所羅門的藉口都是蹓馬,去的地方永遠都是鎮外最高處的岩山,所羅門知道索魯斯就在後面,但他從不回頭,也不跟他搭話,只是沉默著坐在馬上眺望遠方。

紅色岩山上寸草不生,孤寂的風吹動雲層,天際的沙塵在夕陽中翻滾,所羅門蓬鬆的黑髮搖曳,大風將他的白色襯衫吹得鼓起,他消瘦頎長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暗色陰影,索魯斯沒能開口說什麼,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所羅門怎麼回事。

又是一次無言的相伴,回去後三人又會像平時一樣和諧的話家常…像是沒發生過什麼,至少索魯斯那個時候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他錯了。

夜幕低垂風聲呼嘯,星光璀璨的在夜晚裡閃耀,無雲天,月色美得令人屏息。

索魯斯騎著馬,默默跟在依然一語不發,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所羅門後面回家,溫暖的燈火在家門口發出淡淡鵝黃色光暈,古樸的提燈吊在門旁的掛鉤上,一切跟平常相同,不同的是那日屋前卻有兩個人影…是莎菲亞與紐特。

所羅門猛然煞住,馬匹因為他急促的動作人立起來,蹄子落地震起如雲似的沙塵。

索魯斯茫然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所羅門露出怎樣的神情,他只能看到莎菲亞與紐特侷促不安的表情,疑惑的等待著有人開口。

紐特是個文靜的青年,鼻樑上有幾顆雀斑,一頭短短的紅色捲髮、藍色的眼珠,長得平易近人,站在所羅門與莎菲亞旁邊簡直快被兩人的光環掩蓋,不起眼到很難發現,就是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普通人。

「所羅門,我們有事要說…」紐特一手拉住所羅門的韁繩,另一隻手搭在莎菲亞的腰上,抬頭仰望不肯下馬的所羅門,語氣誠懇的開口。

「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放手!」所羅門一反他優雅從容的形象,粗暴蠻橫的甩開紐特,縱馬瞬間衝出燈火能照到的範圍,向著荒野的方向前進。

「我跟莎菲亞要結婚了!」

紐特用力大喊,所羅門又一次緊急煞車,他騎著的灰色駿馬抗議的長聲嘶鳴,頓在地上的啼聲比剛剛響亮不少,所羅門放開韁繩,背對著他們,兩手空蕩蕩的垂在腿旁,風聲獵獵作響,身在陰影處的他、籠罩在燈火中的他們都沒說話。

許久,紐特始終等不到回應,焦躁的踏出步伐,所羅門卻催馬前進,始終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就是不肯把臉轉回來,莎菲亞雙手摀著嘴,美麗的眼裡都是悲傷,索魯斯匆匆下馬跑到她身邊,不知所措的拉著她的衣角。

「…所羅門,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討厭起我…我們不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嗎?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直接告訴我…還是說,你擔心我沒辦法照顧好莎菲亞?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她的…」紐特長聲嘆息,放棄追逐的腳步,溫和卻堅決的說。

「你沒有錯、你們都沒有錯…」所羅門音量不大,卻清晰的穿過風聲,天邊幾顆星子墜落,在漆黑的夜幕裡留下最後的軌跡,然後消失無蹤。

錯了的人,始終只有他。

「…紐特,我想跟莎菲亞單獨談談,今天你先回去吧。」微帶苦澀的冷風吹拂,所羅門輕聲細語宛如流星滑過絲綢般的天空,平靜而堅定。

紐特徬徨的回頭望向他的未婚妻,有些猶豫,但並不強求。

「我知道了…我們,還是好兄弟吧?你剛剛說了,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他朝莎菲亞露出安撫的笑容,往回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

「…是的,我們是好兄弟,莎菲亞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所羅門深呼吸,彷彿在強忍什麼似的,過了一小段時間,他以一種痛苦而深沉的音調慢慢答道。

紐特放心的笑了,溫馴而文靜的藍色眼珠微微彎起,像是天際澄澈的月光,臨走前他輕輕摟抱莎菲亞,撫摸她柔嫩的臉頰,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一段靜悄悄的沉默伴隨飄盪的風沙拂過,所羅門終於調轉馬頭,慢吞吞的馳至莎菲亞面前,躍下馬與她對視。

「哥哥…」莎菲亞細軟的呼喚聲令他痛苦的抽動眉毛,所羅門顫抖著手,搭在她肩頭,使出全身的力氣,開口向她祝賀。

「…恭喜妳要結婚了。」所羅門的表情卻不像祝賀,彷彿像在參加喪禮,悲痛得難以直視,莎菲亞茫然而困惑,但仍朝哥哥露出笑容。

不知道是什麼觸動所羅門,他表現得像是被刀刺中心臟的瀕死之人,踉蹌的晃了晃,接著猝不及防的猛力抱住莎菲亞,力道強勁得讓她幾乎無法喘息,不知道他那細瘦的臂膀何來如此力量,莎菲亞彷彿要被他壓進肉裡,難過得悶哼一聲。

所羅門知道自己弄痛她了,倉促的放鬆力道,卻沒讓她從懷裡離開。

「…原諒我不能參加妳的婚禮。」他低垂著頭,將下巴靠在她肩膀凹陷處,把臉對著滿地黃沙,在曖昧不清的光線下藏起自己的表情,低沉而決絕的說道。

莎菲亞美麗的眼眸倏然睜大,錯愕的試圖推開所羅門,卻紋風不動。

「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的聲音悶在所羅門胸前,每個字句卻彷彿透過音波震動貫穿他的心臟,她沒能說完句子,因為所羅門後面接了話。

「我不能眼睜睜看妳嫁給別人。」他既壓抑又崩潰的顫音傳進莎菲亞耳裡,兩人同時停住所有動作,靜得甚至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瞬間,她知道了他不能被人知曉的秘密、他說了他不能吐露的真相。

他不該說、她不能知道,即使是世紀末的地球,這樣的情感仍是忌諱。

所羅門愛上了自己的親妹妹。

他遲疑了非常久,閉著眼輕聲嘆息,鬆開自己的箝制,轉身背對莎菲亞,就怕在她薄荷綠的美麗瞳孔中看見汙穢的色彩,寶石一樣的璀璨光芒若被自己玷汙,那將會是他此生最憾恨的事,比要他死還難受,甚至超越了看她嫁人的痛苦。

若是被她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自己,他寧可立刻化為遠去的風沙,煙消雲散。

而這份汙穢而真摯、純潔而邪惡的情感又將何去何從?

他不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哥哥…」莎菲亞柔軟的呼喚聲沒能讓他回頭,所羅門似乎聽到怯懦,但又像是自己想太多,或者該說,這份膽怯是源自於自己內心。

他不敢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舉起手臂示意對方不再說下去。

「這幾日我就會離開這裡,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在遙遠的地方祈求妳有安穩的生活。」他說得強硬決絕,不給莎菲亞挽留的餘地,拉過馬匹動作笨重的蹬上馬鞍,甚至踏空兩次馬鐙才找到腳該放的位置,恍恍惚惚的朝著荒漠的方向去。

除去風聲,他耳邊似乎還聽見了細碎的哭泣,飛散的砂礫刺進他眼裡模糊了視線,眼前所有景物都陷入朦朧中,所羅門任由馬匹隨意行走,空蕩蕩的心無處可依,晚風鼓起他的衣服,發出不小的聲音,像是穿過了洞窟的迷途之風。

他該去哪裡?他能留在哪裡?這個世界還有他容身之處嗎?

所羅門知道自己這樣應對太糟糕,相依為命的妹妹要結婚,自己竟然讓她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甚至不肯參加她的婚禮,最後還想丟下她獨自離開,簡直是天下最差勁的哥哥…可是他沒辦法面對,他控制不了那份沉重濃烈的感情。

他徬徨的在天地間遊蕩,決定趁著莎菲亞忙碌的時候收拾行李,兄妹倆雖有互相照面,卻沒有一句交談,她打點她的婚禮、他準備他的所需,兩人都不敢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任由時間流逝,獨自承受所有孤寂。

除了莎菲亞跟索魯斯,沒有人知道所羅門要離開,婚禮前的那晚,所羅門背著行李,靜悄悄的闔上門,凝視著門外明滅不定的燈火許久,才轉身上馬。

「哥哥!」門被用力推開,莎菲亞跌跌撞撞、氣喘連連的追趕過來,薄荷綠的瞳孔中盈滿淚水,仰望著坐在馬上的人,索魯斯跟在她旁邊,雖然他還沒搞懂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或許是被難解的悲傷氛圍所感染,這個非常人性化的機器人臉上的哀戚之情清晰可見。

所羅門不說話,朝著此生摯愛露出悽愴的微笑,幽暗的月光映在他單薄的身上更增苦楚,天邊閃爍的星芒像是莎菲亞流下的淚水,晶瑩美麗而觸手不及。

「…路上小心,如果你能想到就寄封信給我…如果你哪天想回來…」莎菲亞沒辦法開口要求對方留下來,也沒辦法消抹雙方的悲傷,她毫無阻止他離去的辦法,只有說了一半的空虛話語在兩人間流動,沉鬱的苦悶哽在喉頭難以訴盡。

「…好好照顧自己。索魯斯,你要好好保護她…」所羅門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最後的辭別之語擠出來,被傷痛填滿的胸腔隱隱生疼,但他毫不理會。

「不,索魯斯會跟著你出發。」莎菲亞打斷所羅門的話,堅決的說。

所羅門瞪大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那樣說。

「求求你,這是我最後的要求…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哥哥…」莎菲亞祈求的看著所羅門,那雙薄荷綠的美麗瞳孔深深望進他的眼中,刺眼而焦灼,讓他難以開口拒絕。

「索魯斯?」所羅門只得將希望寄託在索魯斯身上,若是他不肯跟著自己,以莎菲亞的個性不會強逼於他,可他終究還是希望落空了。

視線一轉到索魯斯身上,所羅門就知道這事沒得轉圜了。

索魯斯背後也揹著行李,看來在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他也已做好出發準備。

「我想跟你一起出門,莎菲亞很擔心你,我要照顧你。」索魯斯的話語不知為何像是稚嫩的學童一樣生澀,或許是近日那些陌生的氛圍讓他無所適從,不由自主的從零開始學習人類的情感,才導致這個向來聰穎的機器人講話變成這樣。

「…可能會很久很久都回不來,這樣也沒關係?」所羅門試探的問。

其實他根本沒有回來的打算,可日後他知道真的不能回來時,卻又無法面對,人類就是這種難以理解的矛盾生物。

誰知道此時一別,將永遠訣別?若早知如此,所羅門是否會選擇留下?

時光無法逆轉,可以肯定的是所羅門寧可放棄自己生命,也不願在沒有她的世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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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除了每日養護所羅門的屍體,還有其他事情要忙碌。

巡視宇宙船有無損傷自不必多說,防腐劑補充完畢後他跑到另一間房,對著一幅未完成的畫怔怔出神。

那間房是所羅門生前所住,寬敞得足以讓十個人在裡面走來走去,是全船最大的房間,且牆壁毫不例外的擁有極寬闊的窗,即使在房內也能享有幾乎等於站在船艙外頭那麼遼闊的視野,將臉貼近窗戶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能眺望星河全景。

那房裡除了床跟衣櫃,正中央擺著畫架與椅子,剩餘的空間都塞滿各式畫具與顏料,一把精美的金色小提琴橫放在床上,反射燈管的光芒,璀璨美麗的盈潤光澤顯示有人經常保養它。

索魯斯拿起一枝未沾顏料的乾淨畫筆,在畫布上來來回回的描摹。

畫布上是個站在盛放的向日葵花海中央的少女,金黃耀眼的顏料灑遍整張畫布,少女頭上的陽光熱烈、天空明淨澄澈,一團潔白的積雨雲飄在燦陽後面,朵朵比臉大的向日葵比少女高上許多,即使是靜止的畫面依然能感受到向日葵隨熱風搖擺的當時。

她純白連身裙的裙襬與淺琥珀色的髮絲飛揚,細瘦的雙手按著草帽與裙襬,纖弱而柔美的身挑栩栩如生,細膩的筆觸將每個細節都盡數道出,連草帽的編織痕跡與指甲上的小花樣都描繪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是,畫出她如此鉅細靡遺且生動逼真模樣的人,卻沒有畫上少女的臉。

正確來說,是沒畫上她的樣貌,只能從張開且上揚的嘴角看出她在笑,卻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是美是醜無從得知。

索魯斯只是專注的一筆一劃,重複勾勒著原有的線條,不知道是想某天能以原作者的筆觸畫出她的樣貌,還是單純描摹,總之這也是他的例行公事,每天總會弄上幾小時。

所羅門已經很久沒踏進這間房,每次爭執後索魯斯就會躲進這間房裡求清靜。

而今天索魯斯的煩悶卻遲遲無法消退,他的動作越來越不規律,最終只得罷手不描,非常不機器的長聲嘆息,幾近脫力的靠在畫布上,與少女「對視」。

「莎菲亞…所羅門最近好奇怪…總是發脾氣…」索魯斯漂亮的電子眼眸流光閃爍,委屈萬分的向畫中少女埋怨。

少女依舊燦笑如陽。

索魯斯悶悶笑著,腦中儲存的生活紀錄不知為何突然擅自倒轉,幾百年前的紀錄在他腦中以無數片段高速盤旋,眼花撩亂難以自制,過去的影像狂飆,最後停在索魯斯剛睜開眼,見到所羅門與沙菲亞的那一幕,而後開始緩慢播放,猶如電影。

當時地球正值盛夏,星際航行蓬勃發展,人們常常朝遼闊的星空彼端飛去,卻並非為了娛樂這麼簡單的理由…而是為了求生。

環境汙染嚴重、氣候極端變化,沙暴、冰雹、焚風、暴雨、霧霾…人類能生存的地方只剩不到三成,許多物種消失進而演變成大規模生態浩劫,地球的生存條件越來越嚴苛,不論對任何生物來說都是地獄。

末代地球人們竭盡所能逃離地球,縱然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仍逃得乾脆灑脫毫不留戀,留下來的不是沒錢就是想與地球共存亡的烈士們。

所羅門與沙菲亞的居所是地球碩果僅存的世外桃源之一,那是個在沙漠峽谷裡的小鎮子,人口僅有數百人,末代地球十之八九的地區在生活方面,都是以超高科技的技術水平維持城市所需,這座小鎮的科技卻只有二十世紀末的水準。

但不是因為貧瘠所以落後,這小鎮子之所以會打造成這般模樣,是某個鉅商突發奇想,為了緬懷過去農活時光特別打造的休閒小鎮,全鎮設計精良處處規劃完善,完全能自給自足,能充分享受悠閒生活。

既以退休養生為主,便沒有太多令那鉅商焦慮的高科技玩意,這座小鎮才會如此特別的與世隔絕的建在沙漠裡。

小鎮完工後他便舉家遷移至此,他非但家族龐大、連帶僕役們也一併攜來,經商的人或旅行者也經常留居於此,隨著時日過去人口不知不覺越來越多,當鉅商離世時人口已成長數十倍,沙菲亞就是當初第一批遷移者的後裔。

誰都沒料到,鉅商的退休小鎮在第四次世界大戰後,卻成了人類最後的綠洲之一。

沒有受到汙染,地理位置正好避過最險峻的戰火,氣候極端雖無法避免,但這地區像是被神明祝福過似的,沙暴吹襲在峽谷兩側,唯獨沒吹進這裡(有人推測是風向正巧將沙暴打在峽谷面,封閉的峽谷反而變成天然屏障才會如此幸運)、冰雹與暴雨因水氣不足沒能降下(居民都是取地下水,水質頗豐)、焚風(依然被峽谷阻隔)、霧霾(離汙染源太遠,沒有遭害)、至於溫度差則是沙漠裡既有現象,約莫是緯度太妙,變化與從前相差無幾,根本感受不到。

總之這裡就是塊福澤深厚的風水寶地,居住於此的都是知足常樂的人們。

 

--這裡是哪裡?我是誰?--

有個機器人蜷縮在小鎮外面的岩地上,潔白的人造皮膚上布滿沙塵,罩著一件破爛斗篷,空洞的瞳孔灰白且毫無生機,有蟲子停在他臉上,他仍毫無動靜。

地面震動馬蹄聲傳來,刺眼陽光中一男一女並轡而來。

「哥哥,有個人倒在地上!」少女發現倒臥的機器人,策馬而上驚呼道。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少女不顧機器人身上的髒汙,俯身將他扶起,動聽的聲音焦急的問道。

機器人嘴唇蠕動,發不出聲音,失焦的瞳孔晃動,電子光流閃爍。

「似乎是個機器人,好像沒有外傷,聽得見我說話嗎?」馬上的青年躍下地上前關切,觸及他的肌膚立刻辨別出眼前的人並不是人類,溫和的問。

機器人點點頭,仍舊發不出聲音,聚焦後的瞳孔終於清晰的映出面前的人影。

扶著她的少女穿著純白襯衫與黑色馬褲和褐色皮靴,戴著草帽身形纖瘦,柔若無骨的手臂肌膚細膩,薄荷綠一樣的美麗眼眸映著自己的倒影,粉唇黛眉五官精緻得像幅畫。

少女的容顏已經美得難以言喻,比之蹲在她身旁的青年卻略遜一籌。

他穿著紅黑色格子衫與藍色牛仔褲和深色皮靴,有著末端微卷的黑色短髮,既蓬鬆且充滿光澤,上挑的眼睛像碎星子嵌在裡面,鼻樑英挺五官深邃,小麥色肌膚雖經風沙吹拂卻仍顯緊實,幾縷髮絲散落垂在額前,俊逸絕倫的身姿優雅,叫人看得目不轉睛。

「他好像沒辦法動,我們先帶他回鎮上找技師看看。」青年俯身檢視半晌,始終找不出機器人無法動彈的原因,將他綁上馬鞍,回頭向少女說道。

機器人被俯身綁在馬上,臉向側邊,腰間綁著麻繩,隨著馬匹的動作搖晃不已。

「你這樣綁好難看,他又不是貨物。」少女拉扯機器人身上的繩索,有些不滿的替他抱怨。

「他又沒辦法抓住韁繩,要是掉下來摔壞怎麼辦?」青年拉著馬繼續前行,語帶寵溺且無奈的解釋。

「真說不過你。不會痛吧?忍耐一下喔。」少女噘起嘴巴嘟嚷,騎上馬靠近機器人,溫柔的撫摸他的臉,像在哄小孩一樣輕聲說道。

「機器人不存在痛覺,莎菲亞。」青年為莎菲亞的天真搖頭,糾正著。

「或許人家心會痛啊,你體貼一點。」莎菲亞不滿的指責。

「好好好,妳最體貼~是我錯了~」青年舉手作投降狀,語氣裡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機器人聽著兩人拌嘴,隨著熱風與馬匹的搖晃,被運進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裡。

前前後後至少看了十個技師,卻對他不能動彈這點毫無頭緒。

「所有能檢查的地方通通看過了,沒有任何損傷…或許只是單純的能源耗盡?雖然這年頭要耗盡能源不太可能…有太多補充能源的方式了…」最後一位技師是個年紀很大的老者,他佈滿皺紋的手顫巍巍的摸著機器人的胸腔,再掰開他的眼皮仔仔細細的檢視機器人的瞳孔,抓著光禿禿的腦袋喃喃自語。

「羅倫斯爺爺,謝謝你的幫忙。」莎菲亞在年邁技師離去時親切的拉著他的手道謝,羅倫斯和藹的朝她抱以微笑,再轉向青年的方向。

「所羅門,有這麼可愛的妹妹,可真叫人羨慕。」羅倫斯笑道。

黑髮青年站在床榻邊,機器人仰躺的姿勢正巧能看見他的臉。

「…是啊。」所羅門有一瞬間露出機器人無法理解的古怪神情,轉頭卻已恢復如常,優雅而高貴的露出淺笑。

機器人似乎嗅到某種苦澀的味道,但他仍未明白從哪來的便已消失無蹤。

羅倫斯告辭後莎菲亞拉著所羅門帶上機器人,試過大部分的能源補充方式,卻都一無所獲,機器人仍舊只能點點頭或眨眼睛。

「真是的,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好起來啦!他這樣很可憐欸!」午餐時刻,莎菲亞氣沖沖的拿叉子戳培根洩恨,大口大口的咬著馬鈴薯塊,非常不淑女的喊。

「氣質…小姐。」所羅門嘴上無奈的叮嚀,卻伸手寵溺的抹去莎菲亞嘴邊的渣渣。

莎菲亞抬頭想要抗議,眼角卻瞥見躺在塌上的機器人正在看這裡,好像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急忙跑過去溫言相慰。

「抱歉,我不是在嫌棄你,你不要難過喔。」莎菲亞摸摸機器人的臉,歪頭賠笑。

「機器人不會…」所羅門又想糾正她,莎菲亞氣鼓鼓的扭頭瞪他,所羅門只好把話吞回肚子裡。

「要不要吃看看培根?紐特家的培根做得很好吃喔?」莎菲亞把培根切成極小極細的丁狀,小心翼翼的塞進機器人嘴巴裡面。

機器人似乎是不想辜負莎菲亞的好意,努力的蠕動嘴巴,試圖將培根嚥下。

過了很久,那塊培根終於通過他的喉嚨到達胃部,輕微電流似的波動竄遍全身,機器人突然覺得身上出現力氣,手指動了動。

「哥哥!他動了!原來是餓到不能動嗎?來,多吃一點!」莎菲亞驚喜的像發現新大陸,連忙吆喝所羅門過來,手也沒閒著,繼續餵給機器人食物。

機器人隨著進食量越來越多,行動力越來越強,等他吃完整盤食物便已能坐起,眨著盈滿電子光流的美麗眼睛呆呆的看著他們,莎菲亞歡呼一聲,激動的摟住他。

「什麼補充能源的方式都沒用,吃東西就可以?簡直跟人類一樣。」所羅門捏捏機器人的臉,訝異的自言自語。

「那又怎麼樣?能動就好了嘛!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一個人倒在鎮外?」莎菲亞根本不在乎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抱著機器人連聲追問。

「…不知道…沒有印象…」機器人澄澈如少年的聲音迷茫的回答,莎菲亞聞言露出難過的表情,溫柔的撫摸他的臉。

時值地球移民最盛的時期,機器人終究不歸屬於「家族內部的人」,何況遼闊宇宙中有更多更新的機種,出於各種原因不願帶家中機器人移民外星的人不在少數,偶爾在荒野中會遇到被廢棄的機器人殘骸,多半都是被拆走能賣錢的貴金屬部分後便被孤零零的遺棄,足見人類的無情。

莎菲亞很不喜歡這種人,她認為雖然是機器,也不能這樣隨意對待誠心陪伴在身邊的「人」,否則便不該把他們作為人型,總是會為他們難過一段時間。

當然這種天真世人嗤之以鼻,但面對天使一樣善良的莎菲亞,卻說不出嘲弄,說來也算她得天獨厚吧,能保有純真的心靈長大。

莎菲亞緊緊抱著機器人,彷彿在替他感到難過,機器人似乎有些無措的動了動,學著對方的姿勢回以擁抱,莎菲亞抬起頭,美麗的薄荷綠雙眼閃爍光芒。

「那以後就叫你索魯斯,跟我們一起生活吧?」她問。

「索魯斯。」機器人重複了一次,口吻像是在確認例行公事般嚴謹,莎菲亞輕聲笑著,稱讚他的發音很標準,兩人一同將目光移向所羅門。

「我從來沒有說不的權利,對吧?」所羅門倚著柱子作投降手勢,苦笑道。

沒有過去的機器人索魯斯,就這樣展開了與兄妹倆共同生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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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發達至今,機器人取得能量的方式已不限於石油或能源體,除了受損嚴重的狀況,幾乎能永久運作,一般普通損傷還能靠自身的超奈米纖維修復,根本連保養都不需要,導致宇宙中碩果僅存的維修技師們基本上都改行了。

撇除極舊機型,大部分的機器人除去基本的能源攝取方式以外,還能透過太陽光、風速、水力、運動充電、礦石等等…各式各樣的方式存取能源,當然連攝取食物都可以轉化成能量。

但是一般機器人只會以食材原本的狀態食用,因為對他們來說無法理解人類特地將食材轉變為料理有什麼意義,沒有機器人會像索魯斯這樣「為自已」作飯。

至於睡覺對於機器人來說,完全是多餘的舉動,他們所謂的「睡覺」,只是為了不讓機器運轉太久造成過熱而暫時停止動作、或是要加速超奈米纖維修復損傷的舉動而已,本質上並不同。沒有損傷或過熱的機器人根本不需要睡眠。

索魯斯卻會像人類一樣,雖然做不了夢,但會閉眼在床上整整停機八小時,而且是每天,完全可以說在模仿人類。

他甚至還會洗澡,會眺望星河發呆,會喃喃自語…是個非常不尋常的機器人。

「你應該很清楚就算作息跟人類一樣,即使攝取食物與人類無二,你還是當不成人,難道你不知道嗎?為什麼學人類?」所羅門白皙的半透明纖指若有似無的擦過索魯斯的臉頰邊(當然碰觸不到,可做動作能吸引注意力),無血色的薄唇魅惑的上揚,輕柔如春風的細語。

索魯斯感受不到溫度,卻體悟何謂「冷」…從胸腔到全身,難受得想摀上耳朵。

人類冷的時候會加衣服或縮成一團,為什麼他卻想摀住耳朵?他茫然的想。

氣氛凝重而陰鬱,索魯斯腕上的手錶發出細小鈴聲拉回他的思緒,他抓起剩餘的食物塞進嘴裡,匆忙而急促像是想逃離什麼似的,胡亂把碗盤收拾乾淨,撈起披掛在椅子上的短外套,向廚房另一頭的房間而去。

所羅門半透明的手輕輕握拳復又鬆開,想到剛剛所羅門沒有「穿過」自己沒有實體的手,而是「避開」它…所羅門抿唇微笑,猶如春風化開雪水,沁涼卻不刺骨。

他纖長濃密如羽扇的睫毛輕柔眨動,優雅的隨著索魯斯離開的方向飄去。

穿過灑滿慘白光線、空蕩的通道,盡頭處有道黝黑色的門。

平常都是關著的,今天索魯斯進去時卻沒有像以往一樣順手將它關上。

其實開或關;鎖不鎖都跟兩「人」無關…反正又沒有其他人存在,會出入的只有索魯斯,但他似乎有什麼難以言喻的執著,會非常人性化且規矩的開關門。

而對沒有實體的所羅門而言,門這種東西早就失去意義了。

他停在門口,興趣昂然的看著索魯斯忙碌的背影,又轉頭看向對方精心養護的東西…自己早已無用的身體。

他的目光緩緩黯淡下來,方才的溫和笑意消失無蹤。

懸在巨大的玻璃裝置中,泡在碧綠色的液體裡,渾身赤裸閉著眼,黑髮隨細小氣泡漂蕩,纖弱的身軀彷彿一碰就會碎,完美無缺像是精緻藝術品的全身,唯獨腦門上有個孔洞破壞平衡…那是他當年自殺時留下的痕跡。

「索魯斯…我告訴你多少次,你不管保存屍體多久,我也不可能復活…你怎麼就是不聽?幹嘛一直做這麼徒勞無用的事?不要再留著『那個東西』了。」半晌,所羅門疲倦的按按太陽穴,無奈的冷聲要求。

「什麼叫『那個東西』!!這是你的身體!會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找到把你送回身體的方法!」平常乖巧文靜的機器人索魯斯,聞言突然極為人性化的暴跳,轉身怒吼,像是被踩到最痛的傷口,碎心的嘶吼空洞的迴盪在整個空間裡。

「我說過,這就跟你無法變成人一樣,我已經死了,不可能復活的。」所羅門堅決且篤定,冷澈得那麼殘酷,宛如夜空的星眸不復璀璨,幽暗而死寂。

「……我不相信!踏遍宇宙我也會找到方法!我會讓你重新呼吸!」索魯斯一口氣噎住,卡在喉頭片刻才再次找回自己聲音,幾近執拗的吼。

「你清醒一點!你把它泡在防腐劑裡這麼多年,跑過那麼多顆星球,你有找到一點點希望嗎?!趕快放棄行不行!看著就煩!」所羅門優雅的氣質蕩然無存,毫無形象的跟著高聲。

「放棄?!那你要我怎麼辦?!要我去哪裡!我該做什麼!我能做什麼!你說啊!除了這裡我能去哪!」索魯斯將數瓶藥液精準測量各自所需分量後,放入玻璃裝置下的洞口,氣急敗壞的脫下手套摔在地上。

「這種事跟我沒關係!你想去哪、想做什麼關我什麼事!」所羅門看到對方粗魯的舉止,不禁氣上心頭,音量變得更大。

「那就不要攔著我保存你的身體啊!」索魯斯非常「不機器」的對於所羅門的冷淡感到憤怒,繼續吼彷彿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情緒倒乾淨。

「你還知道那是『我的』?!知道就給我拋下我的屍體!」所羅門聽到對方破綻百出的回應不禁冷笑,毫不留情的反擊。

「是『身體』!!不是『屍體』!!」索魯斯非常執著於這點,急躁得連連往玻璃上敲打,像是在「教導」講不聽的駑鈍學童更正答案。

「胡鬧!不要狡辯!沒有生命跡象的身體就是『屍體』!」所羅門煩躁的駁回,纖細蒼白的靈體倏然逼近索魯斯面前,居高臨下的橫眉冷對。

「……!!少囉嗦!你出去!嫌煩就不要過來!」索魯斯渾身僵硬,已經無法再說什麼有條理的話,任性的像個孩子,語帶哭腔的趕人。

「這是我的船、那是我的屍體,你憑什麼叫我出去?」所羅門冷傲的從鼻子哼氣,雙手環胸等對方再開口,卻遲遲沒有下文。

索魯斯閃爍著電子光流的眼睛跳動著奇怪的光芒,猛一看還以為閃爍淚光,他咬牙對所羅門伸出手,手勢既不像推、也不像抓,就是「無措」的樣子。

所羅門在等待他的手穿透自己的靈體,正好能直接打破索魯斯的妄想,讓他回歸清醒的現實,然而他的手卻頓在半空中,無力的縮回去,頹喪的跪坐在地。

「……早點清醒吧。」所羅門沒料到對方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反而換他對他伸出手…做出和對方同樣的動作,最終也沒能觸及對方,他深呼吸將並不吝亂的髮絲撥開,平靜如一汪死水的幽幽說道,轉身飄出去。

索魯斯低著頭,空白的眼瞳中電子光流茫然的流動,放在地上的手用力握緊,嘴唇無聲蠕動,不知呢喃著什麼。

自他死後他們便不斷在廣闊的宇宙中流浪,少說一兩百年的時間了。

所羅門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近年來,對於索魯斯的舉止越來越焦躁,這樣的爭執最近次數越來越頻繁,越演越烈…不過剛剛索魯斯的反應卻是最不尋常的一回。

爭論內容永遠是相同的東西,答案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雙方心境上都很疲倦。

所羅門一邊對於索魯斯視他為活物的舉動感到喜悅、一邊對於他這樣執著於復活自己感到憤怒且不耐煩…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這種分裂的情緒是怎麼回事。

機器人的時間無窮無盡,這樣下去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死守自己不會枯朽的身體到永遠?為什麼要這麼愚蠢…

所羅門優雅的面容因情感湧上幾分猙獰,帶著怒意甩手砸向走道旁的合金,半透明的靈體毫不意外的穿透合金,沒發出半點聲響。

所羅門收回手,看著蒼白又透明的掌心,勾起奇怪的笑容,幽暗的眼睛移目注視窗外璀璨星辰,彷彿這樣就能將星光納入眼裡,專注得那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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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為了什麼而活,又會因為什麼而死?--

活著的每一天,時時刻刻問自己:為什麼活著?為什麼想死?

然而到死都沒能得到解答…不,甚至肉體殞滅後這個問題依舊存在。

 

宇宙歷5000年,地球毀滅的時間已經算不清是第幾年了,所謂的「地球人」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數不盡的人搭上太空船各奔東西,分散在茫茫宇宙不知去向,沒有故鄉的人們,失去了歸屬之地也不再是「同鄉」。

「地球」這個名字彷彿成了無形的創疤,再沒有人有勇氣呼喊這個名字。

即使知道祖先來自同一個曾經存在的地方也不會提起…不敢提起。

或許有些許揶揄之意…這些人無論去往何方、不論他們是誰…

統一都被稱為「異邦人」。

 

浩瀚星河中,有架製成中世紀帆船形狀的太空船緩慢地穿梭在點點星光裡。

黃銅色的仿木紋刻線、明明無風卻依舊高掛(說穿了就是執著於情調而已),只有裝飾功能的合金帆布、船舵、三腳桅、甲板…甚至救生艘全都備齊了,而且樣式朝代統一,中世紀的帆船就不會配二十世紀的橡皮艇,每處作工精細保養完善,如果下水搞不好能直接航行,連船頭的海中女神像都閃耀著青銅光輝,讓人覺得這艘「船」根本搞錯航行的位置了,不在水中悠游反而覺得可惜。

雖然處處都能顯出「船長」的執著,內行人卻會覺得愚蠢至極…這些零零碎碎的細節在太空中根本無足輕重,不只保養不易甚至還容易擦撞(不管是與其他太空船交會或穿過宇宙塵埃時),不知道是哪個腦袋不正常的才會這樣搞。

船頭的位置佇立著一個人,沒有穿太空服也沒有綁救生索,正常人類在太空中不可能辦到這種事,但是對於機器人來說毫無困難。

他有著俐落短髮、手腳修長眉清目秀、目視年紀難以判斷究竟是以幾歲的形象來製作,能說十七、十八歲,但又像二十幾歲的模樣,總之就是難以描述。

他耳朵的部位製成帶著一節短天線的無線包耳式耳機,穿著淺藍色短外套與V領黑色T恤,手上套著黑色皮手套,腰繫紅褐色皮製工具組,下身搭深色工作褲,腳上著黑色靴子,理論上這幾件衣服混在一起應該不太合適,但在他身上卻毫不怪異。

他全身上下都與人類相差無幾,人造皮膚上沒有編碼甚至沒有接縫痕跡,眼睛會眨、胸腔會因模擬呼吸動作而起伏,乍看下不過是普通少年,如果不明說基本上難以得知他不是真人…唯一與人類不同的只有那對太迷幻、發出炫目藍光的眼瞳,不時閃耀著電子光流,美麗得簡直能奪人心魄。

他環顧四週,確認沒有東西遺漏,轉身打開艙門,回到太空船內部。

這艘奇特的太空船內部卻一反外觀,內裝全是新穎且充滿科技感的設計,天花板到地面全是白色合金,處處設計成流線造型,樣式洗鍊俐落全不似外觀繁雜。

只是幹練有餘卻少了幾分溫度與唯美,不知為何內與外的設計會造得如此分歧。

沉重的靴子踏在蒼白的地板上,白光照耀的通道裡迴盪著腳步聲,寂靜的空間不因這些聲響變得熱鬧,反而更顯空洞虛無。

他在位於船側的玻璃窗前停步,那片玻璃窗範圍頗大,足以讓四五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眺望遠處,然而偌大的太空船裡卻沒有一個活人。

他眨眨眼,澄澈的湛藍色瞳孔專注的眺望遠處星河,側臉顯得有幾分失落,沾染上凡塵人煙氣息,他幽幽呆立許久,直到腕上的小型手錶發出細微鈴聲才再次邁步,寂寥的通道無聲且令人窒息,身後的燈光閃爍,合金牆壁裡倏然鑽出一團黑霧,默默跟在他後面,他察覺對方存在,眼睛轉動卻不做聲,依然直視前方而行。

穿過幾道迴廊,原先碩大的黑霧逐漸變換模樣,轉化成半透明的人影。

普遍來說,這就是所謂幽靈的存在…雖然已經是科技如此發達的世界,縱使太空船、機器人還有幽靈同時存在這種事有些弔詭,但事實就是擺在眼前。

曾有人說幽靈是等離子,還是什麼存在於不同維度的存在,只是看不見而已並非不存在云云…但他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這個機器人看得到對方。

是有種東西叫陰陽眼…但機器人會有這種功能嗎?可他從沒見過其他鬼魂啊?

他感到電子腦袋有些發燙,大概是想太多次一樣的問題造成過熱,他決定不想了。

他打開冰箱搜出剩餘的麵包夾上火腿與蔬菜凍,倒出所剩不多的柳橙汁,坐在小廚房裡的吧檯邊,沉默的慢慢享用午餐。

重力裝置修好真是太棒了,東西都不會亂飄,吃起飯來多悠閒啊…他邊嚼邊看著小窗外頭的星海,漫不經心的想著。

幽靈饒富趣味的看著他吃東西,眼神像是科學家正在觀察珍稀生物那樣稀罕,半透明的手指交疊抵著下巴,十隻手指纖細修長彷彿鋼琴家,「坐」在他對面,臉上露出即使輕淺卻仍魅力四射的迷人微笑。

機器人並沒有害怕這種情感,但有內建美感評論能力…他覺得之所以會如此鎮定的讓對方這樣注視很正常,他相信就算是普通人看到這個鬼魂也不會太驚慌害怕,說不定還會看到著迷,人類都是視覺動物。

長相實在太好看了…那一頭微捲的黑色短髮蓬鬆柔軟且光澤豐盈,幾縷髮絲散落垂在額前愈顯慵懶頹廢,上挑的眉眼如星空深邃,英挺鼻樑與略顯蒼白的薄唇撩人的上揚…彷彿俊美絕倫,憂鬱而病態美的吸血鬼音樂家現世。

雖然有點太削瘦、黑眼圈有點顯眼…但仍只有風華絕代可以形容,加上他那莫名高貴優雅的神韻氣質…只怕不分男女老幼都能被他攝了魂。

雖然這個詞已經很少人用了,但「伯爵」恐怕是最為符合這個幽靈形象的措辭。

「…生前三十年,死後久到我記不清年月,從沒看過這麼像人類的機器人,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幽靈歪頭,輕聲問道。

天知道為什麼除了樣貌還聽得見聲音,還那麼低沉醇厚該死的好聽,實在有點過分…這人如果還活著,其他人可能無顏面對世界了。

機器人閃神一瞬,非常不「機器」的想。

「索魯斯?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理我?」幽靈忽然將臉湊近,悅耳無比的嗓音迴盪,語氣裡竟透出幾許哀怨,那張臉跟聲音加上這語氣…簡直是犯罪。

機器人竟然嚇到吐司差點卡在喉嚨,突然領悟什麼叫心臟驟然停止的衝擊,人類還真是辛苦,如果他真的是人類,跟這幽靈一起生活,早就心臟麻痺而死了。

「…我什麼都沒在想,所羅門。」索魯斯竭力吞下喉間食物,艱困的回答。

「是嗎?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學人類吃東西睡覺?你根本不會感到飢餓更不會疲勞,這麼做是為什麼?」所羅門微微歪頭,深邃的眼裡冰涼而無溫度,說明他雖好奇卻並不在意這樣問是不是有哪裡「不妥」。

索魯斯美麗炫目的瞳孔收縮,目光移向旁邊,並不說話,神情竟有些黯淡。

他知道如何搭配食材東西會好吃,但吃不出食物味道,現在卻覺得嘴裡有苦味,然而索魯斯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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