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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種捏著尖石頭,在狂風呼號中吃力睜著眼,梗著脖子抬頭看著似人似鬼的黑狐,那雙幽暗不見底的眼裡,透出瘋癲的光輝,幾乎能掩蓋月色。

很快聚落的輪廓越見清晰,這時候眾人早已歇息,空蕩蕩的廣場不見人煙,周圍的樓宇窗口零零星星透出燈火光暈,無人發現這兩個不速之客。

黑狐在屋簷上翩然落地,將雜種放下來,從懷裡抽出一個小竹筒,笑盈盈的瞥向專注盯著自己的幼童,甩手隨意扔出,小竹筒輕輕巧巧的掉在地上,細微的叩咚聲過去,隨即響起震天巨響,盛放的火光沖天,砂石被震開,簌簌落地的同時被火焰與濃煙捲進去,力道之猛整座山似乎都為之撼動!

雜種整個人懵了,搖搖晃晃站不穩腳步,一屁股坐到屋簷上,目瞪口呆。

「人家給的小玩意,嚇到你了?」黑狐輕快的笑著,拎起雜種語氣親切的問。

他完全視因為騷動而衝出的人群於無物,吵嚷的聲音都沒有他輕聲的笑語來得清晰,雜種的表情似乎讓他很滿意,居然似有若無的在他頭上揉了幾把。

火勢來得凶猛也去得快,眾人還在混亂的打水救火的同時,火已經迅速熄滅,除了地上焦黑的坑洞以及難聞的煙霧以外,什麼都沒剩了。

有人發現屋簷上的兩人,氣急敗壞的指著黑狐破口大罵,飛身撲了過來。

「你是什麼…」才說了四個字,那人已經頭頸分離,碎落的屍塊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掀起薄薄塵埃,噴濺的血泉染紅石板,冉冉擴散發出濃烈腥氣。

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用什麼兵器、使什麼招數,全都看不真切,眾人只知道下午意氣風發,剛剛還在呼吸的教頭,現在已成了冰冷屍體。

噤若寒蟬風聲淒厲,冷冽的寒意從背脊竄起,霜雪不知何時降下,烏雲高速盤旋在月輪周圍,黑暗彷彿能將萬物吞噬。

黑狐那雙冷冰冰,發出異光的雙眼極為緩慢的掃過眾人,強大的殺氣與威壓讓人難以動彈,他只有一人,分明是絕對劣勢,可對上超過百來個人,竟然不落下風…或說震攝全場更為適切,群眾連大氣都不敢喘。

黑狐負著手在屋簷上來回踱步,悠悠哉哉像在逛自家花園,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看,凝神專注的觀察他的舉動,生怕一不留神又落得頭頸分離的下場。

他非但沒有出言威嚇,甚至未曾開口,但就是讓人如此認為,所有感官都將恐懼無限放大,不知哪來的黑影映在他周圍,幾乎讓他融於夜色裡,更增恐怖之感,甚至不少人膝蓋在打顫。

特別一提的是,不知為何雜種站得離他最近,卻沒感受到那種窒息式高壓,也不知是不是黑狐對他青眼有加的緣故,特別將他排除在外,總之雜種感受不到「死亡」的氣息,雖然也是凝目注視著他,目光可跟旁人大不相同。

他是神…就算是死神,也是神啊…雜種近乎瘋魔似的暗想。

冷風鼓動黑狐散開的包紮,那身瘦得只剩骨頭的軀殼上遍佈傷疤,幾乎沒有一寸完好,他似笑非笑的豎起一根手指,緩緩開口。

「我是什麼人…這麼麻煩的問題我懶得解釋,總之呢,我欠人一筆,他向我提出請求…便是在座所有人的性命。」語罷,他的身影便從屋簷上消失,眾人尚在扭頭尋找他的蹤影時,慘事便發生了。

人群中央無聲無息的噴出血柱,一陣腥風呼嘯而過,寂然無聲的廣場上頓時化為人間煉獄,肢斷體殘血水如噴泉似的胡亂潑灑,雪白的身影在幽微的月光裡肆意縱橫,黑狐的身影化為捉摸不到的狂風,席捲了所有人。

觸目所及滿地腥紅,嘶吼嚎叫聲源源不斷,物體落地人群推擠聲不絕於耳,死亡的包圍網將人群集中在廣場,無一人倖免。

絕對無法掙脫、無法逃離,束手無策的望著那個兇神般的人物笑盈盈的穿梭,隨即便癱倒在地,少了胳膊斷了腿,完全沒有半點抵禦能力。

雜種跪坐在屋簷上,愣愣的看著地上的慘事,幽暗的瞳孔邪光越發盛放。

只用了一刻鐘,黑狐就將所有人殺得片甲不留,只餘半口氣尚存。

除了第一個來送頭的「幸運兒」,所有人都沒死,只是殘缺的身體已經無力站起,橫躺在地勉強呼吸,撐圓的眼裡盡是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乾脆俐落的殺了他們?為什麼!

不成句的吼叫被血沫噎在喉嚨,眼角滑落的是水還是血?無人在乎。

黑狐站在月光中央,位於堆疊成山的半死軀體間,踏在血水的漣漪中心,白色的衣服上染滿溫熱的血,朝著屋簷上的幼童,露出邪氣的笑容,展開雙手。

「…過來,讓我知道,你是獵物,還是獵人。」他輕飄飄的笑著,毫不理會身上冉冉滴落的血水與汙穢,無視抓著他腿求饒的人,只是看著雜種。

那一刻,雜種便明白自己該幹什麼,臉上現出狂躁的瘋癲戮氣,毫不猶疑的飛撲而下,掛著不合年紀的恐怖笑容,順著黑狐接住他的力道安穩落地。

他踏出雜亂的步伐,在血水中踉踉蹌蹌的前行,抓著那顆本沒有絲毫威脅性的尖石頭,不顧一切的拼命亂捅。

苟延殘喘的眾人眼睜睜看著惡鬼帶來的小鬼,那個總是被欺壓凌虐的幼童,步步緊逼毫無憐憫猶豫的刺出手裡的石頭,暗啞的嘶吼與哭號已然被血哽住,動彈不得的任由更深沉的血色帶他們下黃泉。

雜種抓住扭動抽搐的人,細瘦的胳膊精準命中人體要害,戳爛了眼珠換插咽喉,割破了喉嚨換捅太陽穴,腹部柔軟的區塊被掘出血窟窿。

不管是辱罵還是哀求,所有聲音都進不了雜種的耳朵,除了自己因為過於亢奮而發出的癲邪笑嚷,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不覺他體力消耗過甚,跪在血塘裡迂迴移動,尖石頭因為沾了血汙滑不溜丟越來越不趁手,他越殺越起性,根本不願就此罷休,棄了廢物開始空手殺人,悶死扼死樣樣來,手沒力了就換牙齒,連撕帶咬的活生生扯開他周圍所有還活著的生物血肉,就像頭餓瘋的野獸,四肢著地不停掠奪生命。

黑狐就在不遠處,雙手環胸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幽深的眼裡不見光明。

終於在場除了他們兩人,已經沒有任何活口,雜種全身都是鮮血與臟器的殘渣,跪坐在血泊裡,混濁的雙眼被血色洗滌過,竟然格外清澈。

黑狐向他信步走來,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髒污,接著緩緩抬頭迎向對方,咧開血淋淋的嘴巴笑得陰森又真摯,看起來已經沒有人類該有的模樣。

「我是獵人。」他彷彿在炫耀成績似的,挺起胸膛驕傲的宣告。

濃烈的血腥味滾滾而來,剛剛濺在他頰上,不知誰人的血流進他嘴裡,他下意識嚥入腹中,兀自掛著剛剛的笑容,猶如吞進糖水。

烏雲散去月光復返,淒厲狂風驟然停歇,黑狐低頭看著雜種,從他開始殘殺眾人開始,他彎著的嘴角就沒有下垂過。

「嗯,雜種是獵人,誰也不能再從雜種身上剝奪什麼,雜種是獵人。」他那雙眼睛深深注視著對方,意義不明的重複兩次,分明在說對方,主詞卻有些微妙,不說「你」,而是喊著那個不堪入耳的名,有些古怪但雜種不覺有異。

雜種生來就受盡辱罵責打,歪曲的心不知怎麼理解的,竟判別這句話是誇獎,居然發自內心嘿嘿笑了幾聲,髒兮兮的手胡亂在血水中來回甩動,戲水似的表達自己的高興,畫面看著更詭譎滲人。

黑狐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雜種歪頭看他,不憂不懼的眼裡映出他的身影。

「準備好上路了嗎?」黑狐將手支著下巴,懶洋洋的笑問。

「嗯,要我自己動手嗎?」雜種重重點頭,心滿意足的笑容仍未退去,異常的乖巧,完全不像剛剛那個冷血殘殺眾人的幼童。

他沒忘記那人先前說過的話,也沒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這座山的人都會死】

【若能殺光他們,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縱是絕路又如何?徐行在鮮血鋪就的道路上,仍能放聲狂笑朝輪迴而去!

黑狐沒有說話,眼睛一瞬不移的凝視著打算從容赴死的幼童,飛霜緩緩落下,純白的顏色融進地面的血水裡,在汙穢的腥紅裡消失不見。

他伸出手捻起雜種被血汙染的白髮撥弄幾下,眼底流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明明自己也是滿頭白髮,可黑狐就是喜歡去碰雜種的白髮,總之不知怎麼回事,很明顯的,他不想動手殺他…可這兩人都不明白原因。

「你不要我的命了嗎?」半晌,雜種終於打破沉默,不解的問。

「嗯~?好像是這樣。」黑狐還是那樣意興闌珊的樣子,答得漫不經心。

雜種盯著他看,彷彿他臉上有花似的,換成他用打量珍獸的眼神看人,這回黑狐的眼神卻不與他接觸了,低頭看著血泊中的漣漪,靜默無聲。

「…如果你撿回一條命,想做什麼?」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才又開口。

「繼續當獵人,殺光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除掉擋在我面前的礙眼東西,然後…然後之後的事之後再說…」雜種振奮的抬頭,前面說得很堅定,後半句卻含糊起來,顯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挺有意思,那你知道怎樣才當獵人嗎?剛剛要不是我,你可辦不到。」黑狐來了興致,居然極有耐性的跟他閒聊起來。

「你教我,我就知道怎麼當獵人了。」或許是心中鬱結剛除,雜種的心情好得不像話,左右是個死,失敗大不了結束,他便橫開膽氣朗聲說道。

「你這是要拜我為師?聽起來我挺虧的,有什麼好處?」黑狐上下打量這個難以理解的幼童,嘴上嫌個兩句,語氣裡可沒半點否定的意思。

雜種低頭看著自己滿是血汙的手,認真思考起來。

他年紀小身無長物,什麼都沒有,好處…好處…他絞盡腦汁想了許久,盯著那張看不清真心的臉,莫名有了解答。

「我的命。」他堅定的看著他,清晰的說道。

「你的命?別忘了,你的小命現在正握在我的手裡。」黑狐挑眉嗤笑。

「不,我是說…你要我往東就往東,要我死就絕對不活,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做,我會比死人更聽話,絕對不離開。」雜種搖頭,一本正經的解釋。

烏雲掠過兩人頭頂,陰翳的黑影壟罩他們,黑狐的表情隱沒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雜種那雙眼卻在幽暗中發出微光,直勾勾的盯著黑狐。

「比死人更聽話?」他直板板的重複,聲音有些乾啞。

「絕不離開。」雜種信誓旦旦。

「絕不?」黑狐彷彿陷入什麼魔障似的,怔怔呢喃。

「絕不,只要你教我殺人。」雜種對他的異樣不以為意,鄭重重複。

一陣陰森森的笑聲伴隨呼嘯而過的冷風,妖異又詭誕,黑狐的臉重新在月光下清晰起來,臉上的笑容說不上的古怪,似顛似狂似喜似癡,讓人寒毛直豎。

他一把將雜種抱起,在身前掂了掂,將他舉得高高的,雜種身後是燦燦的月光,投下的陰影照在黑狐臉上,他歪頭想了想,點點頭。

「…以後你就叫初,雜種這名字不准再提,明白嗎?」黑狐瞇起眼,笑道。

雖然不知「ㄔㄨ」是哪個字,又有什麼含意,總之看來是爭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了,反正他也不在乎名字這種東西,於是雜種乖順的點頭。

「以後我就是你師父,我說什麼你都要照辦,你的命是我給的,任何苦頭都得吃下去,若是你不當「獵人」,我多得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黑狐笑瞇瞇的像隻狐狸,語帶試探的繼續說。

「師父。」初只是更堅定的看著他,老老實實的兩個字,便留下生機。

這便是黑狐版本的「刺客門」誕生的瞬間,在血水浸染山巔的夜裡,他第一個弟子「初」正式拜在他門下,從今後直至死亡,都在腥風血雨裡戰鬥。

不管最終他是「不願」還是「不能」,初終究沒有脫離黑狐的掌控,確實也算忠心耿耿…只是對於初來說,到底是好是壞,只有他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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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狐帶著體力耗竭的初離開那座山,初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何時昏睡過去,醒來時已過去數天,他睜開眼睛時身邊沒有人,睡在一間收拾得挺整齊的房裡,他望著藍色的床帳發愣半晌,恍惚間回想起那場血色的慘案,似乎已在很遙遠的地方,不知自己被帶到哪裡。

他掀開被子東倒西歪的下床,動作略顯笨拙,倒不是因為人小腿短或睡遲鈍了,而是身上被裹得跟粽子似的,厚實的包紮讓他幾乎彎不了腿,他拖著歪斜的腳步往外走,想探查周圍環境,也不先想想為何會被人捆成這樣。

長年習慣的疼痛讓他忽視自己的舊傷,不曾被人好好醫治的他,根本不懂啥叫傷患該有的素養,一心一意移動腳步。

他的房間在二樓,從明亮的走道透過窗戶,可以眺望外面,周圍似乎相當幽僻,環顧四週除了天上的藍天以外,屋子周圍便是一片荒涼的石林,他趴在窗邊往下看,隱約能看到黑狐跟一個黑衣男人坐在院中涼亭說話。

初邁開步子往樓下走,推開門的時候險些撞上正要推門入內的人,他愣愣的看著那人,對方也在看他,他看著比初大上幾歲,手裡一碗滿滿的黑糊糊東西飄著怪味,他小心翼翼的護著碗邊緣,譴責的開口。

「你在這做什麼?藥灑了怎麼辦?誰說你可以下床的?回去躺著!身上千瘡百孔的舊傷還在這亂走!不想治好了嗎?」他語氣不善的罵了一串。

初本就不是什麼乖寶寶,除了黑狐誰也不服,聞言便要回嘴,涼亭中的兩人注意到門口騷動,便出聲阻止。

「盤龍,不得無禮,回來。」黑衣男人語氣沉穩卻威嚴肅穆,那被叫盤龍的小少年聽到命令,怒目瞪了初一眼,卻乖乖回頭,恭謹的走回黑衣男人身旁。

「初,你過來。」黑狐朝初點點頭,笑瞇瞇的喊。

初斜眼瞥向那兩個陌生人,滿臉警惕的跑到黑狐身邊,黑狐接過盤龍手裡的碗遞給初,他一語未發便捧著碗咕嘟嘟喝個精光,甚至沒問那是什麼。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帶有一絲猶豫,師父看著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實則還沒全心信任他,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被視為「無用」。

黑狐滿意的點點頭,讓他坐在自己旁邊,黑衣男人則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

「黑狐,這就是你留下的孩子?他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何甘願毀約?」他不怒而威的眉宇顯出幾分疑惑,淡淡問。

「毀約?侯爺,我跟你約定過什麼?」黑狐笑得溫和,好整以暇的看對方。

「你這是要裝傻?可不像你的作風啊…你不是信心滿滿的答應本侯,會殺光那座山的所有人嗎?」黑衣男人應該語帶譴責,卻又輕和得聽不分明。

「侯爺說過,我可以拿戰利品。」黑狐輕描淡寫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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