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旭國戰記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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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中有兩處閒置的宅院,是鉞雁翎每年無論多忙都會抽空都會前往的地方。

一個是緊鄰旭國與從前的炵國交界處,旁邊有座大湖泊的宅院,夏日時節他總會攜家帶眷去小住幾天,當作避暑地來用。

另一處,則是位於皇城中央地帶的舊皇爺府。

唯有那裡,是他獨自一人前往的地方。

鉞雁翎停留的時間不久,大部分只有待半天左右。

他沒辦法解釋為何留著這塊地方,也無法說明自己堅持前來的理由。

走在空蕩蕩的廢置宅第裡,靜謐的氛圍讓鉞雁翎的思緒沉澱不少。

然而孤寂感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是一國之君、一家之主,容不得他有軟弱的時候。

但唯獨在這裡他可以將心裡的任何情感宣洩出來,不過可能是只有自己在此的緣故…鉞雁翎無奈的笑笑。

雖然只是靜靜的漫步其中,可他就是如此認為,於是本來只是來緬懷過去順便憑弔皇叔的他,便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旭國大戰後已然過去八年,鉞雁翎已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為成熟的青年,他穿著簡便的蒼藍色袍子,披著黑色大氅,長身玉立的姿態凜凜生風,踏著沉穩的步伐去往後院,那裡有棵非常引人注意的樹,從第一次看見它,鉞雁翎就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每年冬天必定會來看它是否還在。

那是一棵看似枯死的黝黑梅樹。

樹身與枝枒都像被火焰灼燒過,佈滿黑色的焦痕,鉞雁翎曾以為它已死透。

沒想到它卻會開花…而且是天界絕無僅有的黑色梅花。

翻遍所有紀錄,鉞雁翎從沒發現任何有關此花的紀載,他百思不得其解,以為發現了新物種,拾了朵落花去問,卻只得到除去顏色,跟其他梅花毫無差別的答案。

為什麼會有這種梅花?無人能給他解答。

半生半死的樹,新長的枝枒與新綻的花皆是通體漆黑,執拗的苟活、堅持著獨自盛放一方風華,自有它的風骨,鉞雁翎總是怔怔望著它黑色的枝枒伸向灰濛濛的冬季天空,久久難以自拔。

沉重的蕭索與寂寥,像在無聲訴說著失落的過往,鉞雁翎躍上包圍這個小院落的圍牆,想再湊近那高不可攀的枝條。

他輕柔的碰觸幾乎伸出牆外的花枝,不經意的低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這麼說不太正確,因為他沒跟那人談過話,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誰。

但鉞雁翎很常看到他,每年這個日子,那個人都會站在宅子外面,不時搖頭嘆息,感傷的神情格外惹人注意。

他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背脊挺直儀態端正,總是像侍從般負手而立,氣質與動作怎麼看都不像普通路人,卻不知為何他會有這些舉動。

鉞雁翎幾次想與他搭話,卻在目光接觸的那瞬間,老者便急匆匆的行禮並快步離去,似有什麼隱情,鉞雁翎也不好強留,可心裡的疑惑卻年年加深。

今年再次遇見,鉞雁翎卻忽然決意問清楚,當下便俐落的跳下牆,與他面對面。

黑色花瓣紛飛,眼前突然落下一人,老者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的樣貌,便僵硬的躬身行禮,一句話也不說,急迫的轉身欲走。

「老先生請留步,可願與我聊聊?年年都見您在外面遙望,您不想進來看看嗎?」鉞雁翎快他一步,攔在對方面前阻擋去路,言談間卻客客氣氣,不帶壓迫之意。

老者面露躊躇的左右顧盼,顯然對鉞雁翎的提議相當心動。

「…草民拜見陛下,吾皇萬歲…」他卻不立時答話,先禮數周全的欲行大禮。

「老先生不必多禮,進來與我講講話吧?」鉞雁翎溫和的扶著老者,再次問道。

鉞雁翎並不意外自己被認出來,這人既然年年都來報到,肯定跟這裡有關聯,認識皇叔的人識得自己樣貌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老者明知無禮,仍不由自主的直視鉞雁翎,溫潤清明的雙眼裡,感傷越發明顯。

「草民遵旨。」半晌,他幽幽一聲嘆息,似有無盡的話藏在其中。

鉞雁翎看他總是盯著那株黑色梅樹瞧,心知他所願,便與他一同直入皇爺府最內部,老者似是心緒激動,腳步猶疑不定,不時摸摸某根柱子、撫過欄杆,走得非常慢,完全就是舊地重遊之人的舉動。

鉞雁翎靜靜觀察對方的舉止,老者到達梅樹前,佈滿皺紋的手貼在樹身上,仰望漫天黑色梅花,熱淚盈眶。

「…皇爺…泊舟…你們太傻了…」他老邁的身軀顫抖著,低低的呼喊無比痛惜。

「老先生,您究竟是什麼人?我每年都會看到您,不知您是否有什麼緣故才會來此?」鉞雁翎等對方稍加平復情緒,才溫和的問。

「…實不相瞞,草民多年前曾侍奉皇爺…曾是此處的總管。」老者抬袖拭去淚水,躬身說道。

鉞雁翎愣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對方沒用逆賊稱呼鉞硫貝,而是他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對他解釋鉞硫貝叛亂始末的人而動搖。

這是深藏在鉞雁翎心中解不開的謎團,這個冷血弒親的人,明明曾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死自己卻沒有下手,打敗仗固然有其疏失,但他豈有連個孩童都弄不死的理由?若要叛亂為何不盡早除去自己這顆絆腳石?

種種不合理在鉞雁翎成長過後的細思裡越顯詭異,可他周圍沒有一人能解惑。

鉞雁翎翻過許多紀錄,上頭卻只有曾在北方戰地消滅瘟疫、冷酷屠殺似有間諜混入的整個營的士兵、與有叛國嫌疑的溫氏門人相交甚好、疑似殘殺負責問審溫氏門人的官員等…種種寥寥幾筆且似乎隱瞞著什麼的東西,且言詞間似有些偏頗。

從前的他或許看不出個所以然,可那些文書而今來看總覺得哪裡不對。

功績全被草草帶過,而抨擊處卻明顯的強烈著墨。

鉞雁翎想不明白,幼時的回憶也模糊不清,他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鉞硫貝的疏離,可他曾經的疼寵卻也不假,到底真相是什麼?

他叛變無庸置疑、害死雙親是事實,對自己放水也是真實的,鉞雁翎發現他根本沒有徹底了解他的皇叔,他應當怨恨他,可這未解的謎卻讓他像有塊東西梗在胸口,無法原諒他也不能全意恨他,明知這是毫無意義的糾結,卻放不下這心結。

鉞雁翎怔怔出神,思緒千迴百轉,面前的老者看穿他所想,悲傷的看著他。

「陛下若願聽些往事,草民可盡數告知。」老者知道面前之人失去數名至親,不想令對方憶起悲傷事,又不忍他終身抱憾,只得忐忑的試探。

鉞雁翎帶著幾分複雜的激動,指尖顫抖,他努力平復情緒,點頭應允。

老者哀傷的微微一笑,優柔和緩的開始陳述他所知道的鉞硫貝。

鉞雁翎從最初的意外,到臉色鐵青的震驚與扼腕,表情變換多端,直到老者說完還久久難以作聲,癡癡的望著那株黑色梅樹發愣。

「…皇爺叛亂前數年,我已經回鄉,溫氏滅門案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時至今日,草民還是無限感慨…或許那個曾經高潔的皇爺也與他們一起死了吧…」老者想到那些破滅的回憶,淚水忍不住再次盈滿眼眶。

雖然自己也痛失至親過,鉞雁翎仍難以想像那些足以毀滅皇叔的折磨是怎樣椎心刺骨,才會讓他變成那個樣子。

鉞雁翎毫不認為對方言語間有掩蓋的意圖,因為他腦海裡的那些記載加上這些陳述,某些始終未能明瞭的事物終於清晰,殘缺的拼圖終於齊全。

他終於弄懂他的皇叔,為何當初會被那些「破綻」弄到全盤皆輸。

自己這條命,當真是撿來的…

他本不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人,命運卻逼迫他墮入黑暗,眼前那棵梅樹像極了他…

飄零的落花墜地,複雜的情緒盈滿整個胸腔,鉞雁翎無法確定自己若是有跟他一樣的處境,是否會像他那般被憎惡之火所吞噬。

「…陛下,恕草民僭越…」老者哀痛而無助的轉向鉞雁翎,後半句的問題卻遲遲無法開口…他豈能問出如此殘忍且毫無意義的問題呢?

已經當了八年皇帝的鉞雁翎卻看穿他所想問的話。

「…我無法原諒他所做的事。」鉞雁翎平淡卻堅決的開口。

老者沉痛的垂眸,抿緊的雙唇既是認同,也有不忍。

「…但是,他仍是我的皇叔,無庸置疑…」鉞雁翎輕聲嘆息,接著說道。

老者驚喜的抬頭,熱淚如傾恭敬無比的連連叩首。

那便夠了,這句回答已是奢求,無法銷抹的罪惡仍得到一絲救贖,皇爺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呼嘯的狂風吹落所有花瓣,黑色的落花被冷澈的寒風粉碎,像是火熄後的餘灰,飄往無窮盡的天際,直至雲端像是在呼應什麼似的,蕭蕭風聲裡其餘的聲音都被摒棄於世界之外,整棵梅樹立時枯折,失去所有生機。

鉞雁翎感慨萬千,仰望灰色的天空,苦澀的釋然一笑。

他的執念、自己的心結,終於像這些遠去的粉塵般,消散於無形中。

拂面冷風裡,青年還有悠久的時間能慢慢成長,他暗自許下誓言。

唯願此生無悔,而已。

後日談.往事知多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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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臣忘了與您稟報,已經找到馬湘蘭姑娘了。」李墨白恭謹的將手攏在袖子中,朗聲說道。

馬湘蘭在戰爭時曾救過鉞雁翎一命,隨後不知所蹤,大戰結束後鉞雁翎很擔心她一個孤身弱女子在世間漂泊,便派人去尋找她的下落,此時得知有她的消息鉞雁翎自是高興,向李墨白關切的相詢。

「是嗎?她在何處?可平安?」鉞雁翎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笑著問。

「她在某個農村中生活,我『照陛下的吩咐』,派人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請別擔心,『您關切的』馬湘蘭姑娘很平安。」李墨白偷覷默玥蓮的臉色,淡淡說道。

「這樣啊?那很好,湘蘭姑娘是個好姑娘。」鉞雁翎沒有察覺哪邊不對,滿意的點點頭。

默玥蓮抓著筷子,像是吃飽了又像還沒滿足,不知為何一陣煩悶,偷偷看向鉞雁翎,見到他臉上的笑意,心情更差了。

你為什麼那麼關心她?還讚美她,我也救過你啊,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事實上鉞雁翎明明更關心默玥蓮,她自己也感受到對方的關心,可聽到他關切某個旁人…還是個姑娘。卻仍會覺得不公平,實在難以解釋。

大概是忌妒?莫說女人心海底針,就算是男人立場倒過來大概也是如此,只是通常「罪魁禍首」的當事人都渾然不知,這是個神祕的謎。

李墨白訝異的發現鉞雁翎竟如此遲鈍…完全沒發現旁邊的佳人在生悶氣,只好再出下一招,他恭謹的向鉞雁翎頷首。

「陛下,您既認為馬姑娘很好,那有沒有意思立她為后呢?」李墨白揚起人畜無害的笑容,優雅斯文的建議道。

鉞雁翎愣住、李翼神情複雜、范賀伊苦笑、魏嫣凝睜大眼、默玥蓮渾身僵硬,全場靜的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沒人開口說話。

葉慕南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使盡全力才沒放聲大笑。這傢伙太陰險了!

不過是閒談間聊到馬湘蘭與鉞雁翎的事,竟然在這時候拿出來用!

葉慕南看著李墨白憋笑,笑著笑著…卻變成沁著悲傷的苦笑。

他眼裡映出的身影,漸漸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那身高雅的儒服裝扮,溫文的書卷氣質,胸有成竹的淺笑盈盈…都跟某個人像到不行,大戰剛過的新年,他的摯友卻再也不會端著溫酒,在月下與他對酌…

葉慕南眼眶泛酸,假意撥動髮梢掩飾臉上表情,抓起酒盅再續一壺。

葉慕南細微的動作沒有被魏嫣凝疏漏,她如晚霞的獨眼將他的感傷盡數讀出,默默為他取來另一個空杯置於面前,倒滿後舉杯輕觸以弔亡魂。

葉慕南見狀不可思議的瞠目,魏嫣凝不太自然的別過頭,一聲不吭。

她…知道我在傷心?是在安慰我嗎?

葉慕南英挺卻稍嫌輕挑的眉眼化為一汪春水,沒有像平常那樣油腔滑調的調戲對方,鄭重其事的朝她點頭,喝乾杯中酒。

這頭葉慕南與魏嫣凝的進展稍稍增溫,那頭鉞雁翎仍在發呆。

「…立、立她為后?」半晌,鉞雁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乾澀得陌生。

「是的,馬姑娘官家出身,非但知書達禮,懂進退知分寸、端莊賢淑高貴大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同時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佳人,又與陛下年紀相仿,想來應與陛下極為般配,定然是天作之合。」李墨白口若懸河,嘩啦啦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大串,對於他完全沒歇口氣這點,餘人真想拍手。

「立她為后…就是…就是娶她為妻,跟她白首偕老嗎?」相較於李墨白的口才,鉞雁翎卻是被震驚得連智商都掉到地平面下,傻傻的問著蠢問題。

「是的,微臣認為她是皇后之位的絕佳人選。」李墨白露出完美微笑,無視鉞雁翎的失常,給予他肯定的回覆。

「…我,我…」鉞雁翎偷看身邊的默玥蓮,眼見她對自己視若無睹,只是低頭怔怔看著自己的碗發呆,心中一陣苦澀,不知如何是好。

蓮兒,妳…妳不在意嗎?給我一個反對的眼神也好,難道妳無所謂?

鉞雁翎滿心焦灼,默玥蓮亦不似面上從容平靜,內心糾結萬分。

雁翎哥哥,你為什麼不直接了當的拒絕?馬姑娘就那麼好嗎?!你不是說要護我一生一世,不是說就算娶妻也不會不理我的嗎?!

默玥蓮想到此處,突然發現某個盲點…對啊,假設雁翎哥哥沒有爽約,娶妻後也不會撇下我不管,那我幹麼那麼煩躁呢?

因為我不想要他娶別人。

得出結論後默玥蓮滿臉通紅,雖然她經過大戰時期相偕的那段時光,已經知道鉞雁翎在她心中與家人的定位不同、份量也重,但她仍未真正體悟「喜歡」與「愛」的差異,此時李墨白天外突飛這筆,讓她頓時領悟。

可惜默玥蓮這麼明顯的表情變化,鉞雁翎卻沒看見,兀自思索該回答什麼。

「……現在動亂才剛平定,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而且我才快十八歲,立后言之過早了。」鉞雁翎正經八百的迴避,心中卻忐忑不安。

「陛下言之有理,但微臣覺得正因是此時才更應該有些喜事,國民才剛從動盪中倖存,這時有個名目慶賀不是能沖淡些許悲傷嗎?何況先皇也是十七歲上下成婚的,陛下現在成親並不算過早。」李墨白觀察小倆口的神色,覺得差不多了,但仍再補上幾句以求保險。

「……茲事體大,我再想想。」鉞雁翎無話可說,只得含糊其詞。

「當然,一切謹遵陛下吩咐,希望您能將馬姑娘列為候選。」李墨白不再逼他,恭謹的退回原先的席次,眾人再次熱絡的交談,剛剛的對話像是從沒發生。

宴席上的菜肴已經用畢,僕役們撤下碗盤,換上點心甜酒,李墨白遣來的歌姬舞姬隨著樂曲展露曼妙舞藝,酒酣耳熱氣氛溫馨,大戰後的疲乏與傷痛緩解不少。

阿暖年幼、蘇小小還在長身體,早就呼呼大睡,被僕役與李三娘抱去房中歇息。

其他人都在專心欣賞樂曲,鉞雁翎趁著沒人注意,用寬大的衣袖掩蓋,悄悄握住默玥蓮的手,對她睜得渾圓的大眼睛堅定的笑了笑。

「蓮兒,待會我有話跟妳說,宴席結束跟我回皇宮一趟好嗎?」鉞雁翎湊在默玥蓮耳邊,他臉皮薄,為了不被旁人聽到,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

鉞雁翎溫熱的氣息噴薄在耳畔,令默玥蓮的心湖一陣漣漪,心神激盪中她只有暈乎乎點頭的份,連聲「好」都說不出口。

這是鉞雁翎這段時間最親近的舉止,默玥蓮心跳驟然加速,忐忑不安的回握對方的手,掌心的溫熱令她感到安心,放鬆之餘隱約能察覺鉞雁翎脈搏的跳動,當她發現對方與自己一樣緊張時,忍不住抿唇偷笑。

什麼嘛!雁翎哥哥你倒是會裝。

她心情馬上輕快起來,惡作劇似的捏捏鉞雁翎。

「??」鉞雁翎滿頭問號,不解的看著默玥蓮,卻沒能從她臉上讀出什麼。

臉皮很薄的少年皇帝沒發現自己的「偽裝」已經被看破,還兀自慶幸自己掩飾技巧變好…幸得無其他人發現,要不然太丟臉了。

鉞雁翎知道李翼生性嚴謹,肯定會護送他回宮,可是他不想錯過與默玥蓮獨處的機會,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講,兀自煩惱之際,府外嘈雜的鞭炮聲傳進來。

「街上今天可真熱鬧,大家要不要出去外面走走,消消食呢?吃飽就睡對胃不太好呢。」李墨白放下酒杯,溫文的建議。

眾人異口同聲的答允,鉞雁翎與默玥蓮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夾在人群中央帶出府,鉞雁翎暗暗叫苦。這下子獨處的機會…嗯?

他突然發現李翼跟范賀伊很專注的在聊什麼,葉慕南拎著酒壺獨自離開,魏嫣凝盯著對方的背影許久,加快腳步跟上,李墨白跟李三娘恩愛的對話…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鉞雁翎跟默玥蓮相視片刻,他鼓足勇氣牽起默玥蓮的手,兩個人悄悄移動步伐…

他突然間硬生生停住移動的腳,生性認真的他熟知李翼的個性,畢竟他是皇帝…總覺得這樣的行為好像太不負責任,而且如果害李大將軍擔心半天實在很糟糕…

默玥蓮不解的抬頭看鉞雁翎,看到他糾結的表情也緊張了起來,乖乖站著。

「陛下他們怎麼不動了?我們不是製造出空檔了嗎?」李翼用眼角餘光確認鉞雁翎的狀況,滿腹疑問不知所措的用氣音問道。

「肯定是怕你擔心,直說又不好意思,說來說去都要怪你把陛下教得這麼老成,都不像個十七歲的孩子了。」李墨白語帶調侃的低聲抱怨。

「我有什麼辦法?現在說也沒用,你快想辦法。」李翼抗議。

兩組人為了不引起鉞雁翎懷疑,站得有段距離,這段隔空交火沒被鉞雁翎聽見,可被旁邊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范賀伊跟李三娘忍不住笑了起來,遠看過來仍像是在閒談,決不會讓鉞雁翎發現自己的目的早已人盡皆知。

「你繼續維持跟范統領說話的樣子,交給我。」李墨白笑嘆一聲,轉頭裝作正巧與鉞雁翎視線對上的樣子。

鉞雁翎渾身一僵,還來不及做出噤聲的動作,就吃驚的發現李墨白先豎起食指比在唇邊,然後站到完全擋住李翼視線的位置,背對他們手在身後擺出催促他快走的手勢,鉞雁翎驚喜交加,沒想到天助我也來了神救援!

墨白先生這是在替我做掩飾!既然有他發現,我跟蓮兒先溜走的話應該沒問題了吧?他應該會幫我想個好解釋的。

他感激的對李墨白笑笑,拉著默玥蓮往熱鬧的街市竄去。

「解決啦。」李墨白露出勝利的得意笑容,李翼掛著一言難盡的神情。

明明我才是帶大他的人,這種挫折感是怎麼回事…他哀怨的想。

鉞雁翎拉著默玥蓮溫軟的手,快步轉過巷道,在第二個街角才停下腳步,熱鬧嘈雜的街道上擠滿了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攜家帶眷幸福洋溢的到處串門子、四處都有鞭炮聲、孩童嬉鬧著奔跑、夫妻緊跟在後,街上掛滿喜慶的紅燈籠、各個攤販前面都大排長龍…

「咦?」鉞雁翎與默玥蓮異口同聲的驚呼。

新年時攤販會出來嗎?他們滿腹疑問的互視。

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在新年的時候上過街,鉞雁翎年幼時因為百官會來宮中慶賀新年,身為太子的他當然得在宴席上出現,何況鉞霽夜那個時候根本忙翻天,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帶他偷溜出來,所有民間習俗他都是耳聞,從未親眼見識過。

默玥蓮則跟默蒼離住在遠離人群的寂靜湖邊,本來就杳無人煙的地方過年時更不可能會有人踏足…更正,除了葉慕南以外。

這點讓默玥蓮比鉞雁翎幸運多了,因為光是葉慕南一個人就可以變出一大堆花樣,從除夕玩到初九,沒有一天會感到無聊,天天都有不同的樂趣,當然他跟默蒼離也會跟年幼的她說些習俗,不過從沒親眼看過。

他們不是一無所知…至少可以肯定不會有攤販出來擺攤。

「…簡直跟慶典一樣!」默玥蓮雙眼發光的看著繁華的街道,細小雪花在明亮的燈籠火光中飛揚,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遊人如織的景象吸引,再無暇顧及耳聞與眼見的差異,只是滿心歡喜的四處環顧,雀躍的側臉染上紅暈。

鉞雁翎被她一嚷,也跟著無暇理會年節習俗,只是呆滯的看著默玥蓮。

蓮兒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笑了…還是這樣開懷的笑容才適合她。

「雁翎哥哥,我想逛逛再走。」默玥蓮亢奮之餘,忘了那些糾纏於心的憂傷,用了跟以前同樣的稱呼叫鉞雁翎,讓他心魂震盪飄飄欲仙。

「好。」他喜上眉梢的露出高興的笑容,牽著默玥蓮的手又緊了幾分。

感染到鉞雁翎的心情,默玥蓮綻放著如勝放芙蓉般清新的笑容,兩人攜手踏進街市,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攤販中,望著各種零食小吃、在攤販上挑喜歡的東西,全身浸染在喜慶中,快樂恣意的遊玩,將不愉快的事拋諸腦後。

兩人行至一攤小舖,賣的是耳飾髮簪等等的配件,擺攤的是對年紀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夫妻,默玥蓮專注的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挑揀,老闆娘在旁熱心推薦。

「小夫妻出來玩呀?」年輕老闆看鉞雁翎滿足的盯著默玥蓮發愣,一臉過來人的表情,掛著沒有惡意的壞笑跟鉞雁翎搭話。

鉞雁翎聞言轟的一聲,整張臉都紅了,搔著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個,我…我們還不是夫妻…我是說…呃…」鉞雁翎靦腆含糊的低語。

所有人都在看他,老闆娘和老闆相視一笑,露出像在關切青澀的後輩那樣和藹的表情,默玥蓮捻著一枝尾端綴著粉色蓮花的步搖,紅著臉抿唇偷瞧他。

鉞雁翎跟默玥蓮視線對上,兩人雙雙扭頭,面紅耳赤不敢多講話。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他竟然當著眾人面前說什麼「還不是」!他怎麼就管不住嘴!鉞雁翎既尷尬又害臊,很想挖洞把自己藏起來。

「不用害臊!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說吧!我瞧你倆挺登對的,連衣服都穿得恰好能湊對,簡直天作之合,妳說是吧?」老闆朗聲大笑,豪邁不拘的拍拍鉞雁翎的肩膀,以眼神示意老闆娘配合。

「是啊,我看這位小兄弟氣宇不凡,舉手投足間有種高貴的氣質,跟姑娘這樣的美人十足相配,有這種良人相伴真福氣,可得好好把握啊。」老闆娘笑道。

「蓮蓮蓮兒,妳喜歡那枝步搖嗎?那個多少錢?我們先走,多、多謝兩位…」鉞雁翎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拷問」,急得連話都說不好,匆匆付錢帶著默玥蓮離開,路上還差點撞倒別的攤販,轉眼就消失在擁擠的人群裡。

老闆夫婦笑著搖搖頭,目光盡是祝福,對著從另一側走來的人得意的豎起拇指。

「…你們也做得太明顯了吧?」李翼無奈的問。

「是丞相交代的,何況我們是做生意的外人,由我們說才不奇怪,難道要您們來說嗎?」老闆嘻皮笑臉的對著李翼身旁的李墨白問。

李翼的視線轉移,范賀伊轉頭跟著看向李墨白,搖頭苦笑。

「是啊,難道李大將軍要說嗎?陛下那麼靦腆的人,要是不多推幾把,只怕你有生之年看不到他娶妻了。」「罪魁禍首」的當事人滿臉無辜。

當然,旭國的丞相早就知道他宴席上那番話已有推波助瀾的作用,其實不必再多加這齣戲碼也不用擔心,不過所謂未雨綢繆嘛,多上幾道保險總是好的。

「…你還真會算,就這麼篤定陛下會走這裡?」李翼迴避問題,不得不吞下指責他設計鉞雁翎的話,質問著。

「天機不可洩漏,信我就是了。看陛下他們那麼高興,今天安排這些都不枉費了。」李墨白溫文的淺笑著,站在街燈下,每戶人家幸福的笑容染上了更深的色彩,他們滿意的相視而笑,踏上尾隨鉞雁翎的路,慢慢朝回宮方向走。

「唉,這些做官的,心機可重得很。」年輕老闆高聲大笑,語氣卻沒一絲厭惡。

大過年的,正常來說誰不想在家耍懶跟家人團圓?

這些攤商都是李墨白為了不讓鉞雁翎感到寂寞,特意安排來讓氣氛熱絡的。

老闆是皇城中的商會大少,幾日前李墨白就親自下城來,誠摯的懇求他們上演今天這齣「戲」,規模之大動員了全皇城的攤商,才能在除夕這天舉行了如此盛大的活動,對他能說服商會裡所有人這點,商會大少不得不佩服。

他可是單憑誠意跟口才,不是拿身分權勢強迫,這齣「戲」才能以假亂真…

手腕真的高明,看來他大戰時憑那張嘴就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傳聞是真的了…

當啥丞相,來當商人保證你富甲天下…商會大少胡思亂想著。

鉞雁翎完全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活動都是被「設計的」,拉著默玥蓮的手匆匆的穿過擁擠的人潮,想要趕快回宮。

默玥蓮也被這番風波攪得腦筋一片混亂,沒有說要繼續逛,只是隨著鉞雁翎疾行。

她左手捻著那枚步搖,右手被鉞雁翎溫熱的手掌緊握,他的脈搏似乎透過手傳達到默玥蓮心口,她斜眼偷覷鉞雁翎的側臉,華燈映照中,少年害臊的側臉烙印在她眼中,熱度融化了她努力冰封的情感,像是初生的嫩芽破籽而出,壓抑的想法突然蓬勃生長,隨著消融的雪水瞬間綻放出芬芳的鮮花。

兩人的思緒各自奔馳,隨著匆忙的腳步最終仍匯集到同一個終點。

只想與這個人廝守到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鉞雁翎帶著默玥蓮踏上皇宮中最高的鐘樓,他喘著氣撫平因為緊張吝亂的氣息,放開默玥蓮的手,想了想,忐忑的將雙手輕輕放在默玥蓮左右臂膀上,形成一個要抱不抱的姿勢,默玥蓮本已平順的呼吸又被弄得急促起來。

他緊張的低頭看她,她含羞帶怯的仰望他,一時無話只有風聲輕盈的吹過。

兩個人都滿臉通紅,鉞雁翎不停的嚥口水,嘴巴乾澀得他吐不出半個字。

不行,我可是堂堂男子漢,怎麼可以退縮?可是為什麼會比面對大軍時還緊張?蓮兒在等我,我不能讓她這樣陪我傻站…鉞雁翎內心跑過無數自我激勵的話語,奔騰的思緒像是萬馬狂奔,搞得他暈頭轉向眼睛都快變成漩渦。

「…蓮兒,剛剛在宴席上,墨白先生的提議…」一秒鐘猶如一世紀,鉞雁翎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他直視默玥蓮芙蓉般嬌豔的面容,話音越來越小。

「什麼提議?」默玥蓮視線飄向旁邊,不敢和對方目光接觸。

雁翎哥哥你一次說完好不好!這樣很不好意思欸!她在心裡大叫。

「…我是說…有關娶妻,也就是立后…這個…雖然經過了很多痛苦的事情,抱歉之前一直疏遠妳…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是不是不該這麼做…我是不是沒有資格陪在妳身邊了…但是墨白先生提出後,我發現我做不到娶別人為妻…」鉞雁翎拖拖拉拉的兜著圈子拐了不知道幾個彎,話說得顛三倒四不知所云,一股腦的將心事全部混在一起說出口,亂七八糟的句子弄得默玥蓮的羞怯完全煙消雲散。

「說.重.點,雁翎哥哥。」默玥蓮帶著薄怒,噘起嘴唇一字一頓的要求。

鉞雁翎看她風雲莫測的粉嫩臉龐,剛剛羞紅的臉蛋現在被微妙的怒意染上更深刻的情感,惹得鉞雁翎心頭更加騷亂,他忍俊不住,輕聲笑了。

「…妳願意嫁給我嗎?」鉞雁翎加重搭著她臂膀的力道,清晰而懇切的問。

上空傳來轟然巨響,在這瞬間,一枚巨大的煙花於夜空中燦爛的盛放,星火絢麗下降,流星雨似的劃過整座天際,鉞雁翎藍色雙眸凝視著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她笑得如此美麗、如此開懷…像是從前那個不被憂愁所傷的可愛少女。

鉞雁翎無法呼吸,默玥蓮撲進他的懷抱中,蜻蜓點水似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願意。」她俏皮的吐舌,給了他肯定的答覆。

鉞雁翎回以同樣喜悅而深情的笑容,他們擁抱著,靜靜感受彼此的心跳。

所有失去的、痛苦的、纏繞於心的無數束縛粉碎,漆黑的碎片剝落,取而代之的是龐大的幸福,他們會一路走下去,朝著未來攜手同行…生死與共,無怨無尤。

旭國戰記番外.比翼雙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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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門口

細小如鵝毛的飛雪紛紛,皇城激戰的痕跡已不復存在,簇新閃亮的大殿朱漆金漆交錯,華麗卻端莊亦不失威嚴凝重,鉞雁翎原本以為這種事會擱在最後頭,結果修復大殿卻是最優先事項。那也罷了…不至於弄得這麼漂亮吧?可以先簡單修復以後再來做修飾就好了不是嗎?還累倒了幾個善於修繕法術的官員。

少年皇帝並不知道眾臣這番用意是為何…大家當然都知道此時應簡約行事,以處理政務為優先,可又擔憂鉞雁翎見到殘缺的大殿與階梯會觸景傷情,才決議要先修復這裡,當然也跟這裡是旭國的門面有關,宮殿損壞成那樣國威何存?

鉞雁翎摸著白玉砌成的階梯扶手,於飛雪中呵出白霧,踏在白石鑲就的階梯頂端,深藍色的龍袍在冷風裡微微飄動,衣上繡著的龍麟隨太陽折射閃爍磷光,顯得更靈動幾分。

他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彼方呆呆站立許久,身上沾附許多飛雪,不只頰上顯眼的傷疤被掩去,甚至他整個人都像要消失於飛雪中,氣場虛弱疲軟全不似手握天下之人,脆弱得難以碰觸。

翻出隨身收著的玉簫,鉞雁翎緩慢的吹奏著不知名的曲子,音律隨風遠遠散去,不知道是為誰、為了什麼哀悼…

那曲調婉轉哀戚令人不禁鼻酸,雖不該在新年這樣喜慶的節日吹奏這種旋律,而此情此景卻與樂聲意韻揉合得那樣完美,聞者皆為之動容…

漸漸的忽然有此起彼落的小聲合唱或合奏響起,過不了多久整個皇宮便染上了哀傷而無奈的色彩,眾人各自分散在四方,無形中卻凝聚得更緊密。

他們還有明天,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不管如何悲傷都只能放下這些悲痛。

鉞雁翎的簫音在這天造就傳說…音韻上雖比不過號稱天下一絕的鉞霽夜的簫曲,然而這種感染效果卻只有鉞雁翎的曲子能做到…

他走上另一條路,他自己的路。

既非光芒萬丈的康莊大道、亦非陰冷險峻的幽暗小徑,而是緩步登高的曲坡。

不再追尋誰的背影,效仿誰的作法,他蛻變而尋找出屬於他的方式。

原點就是今天,正是於此刻的簫曲中誕生,而此時的他仍未得知。

丞相府

位於皇城東側,建在宮牆之外沒幾步路就到的丞相府裡,阿暖正在院子裡堆雪人,默玥蓮靜靜坐在旁邊看著她,李三娘則與幾個僕役在廚房裡忙。

其實她大可不必親力而為,但她窮苦出身,一時無法適應丞相夫人這樣的身分,又擔憂新來的僕役還不熟悉家人喜歡的口味,才會跑去自找麻煩。

阿暖一身嶄新的紅色綿襖在雪中耀眼無比,滾邊手套跟繡花綿鞋也都是亮眼的配色,頭上紮著兩個包包,垂落的小辮子有點散亂,氣喘吁吁滿臉通紅,一看就知道是玩太瘋的結果。

「玥蓮姐姐!看阿暖堆的雪人!」阿暖大功告成,跑到呆坐在一邊石椅上的默玥蓮身邊,拉著她到自己的雪人邊獻寶。

默玥蓮細嫩的臉蛋也被風雪凍紅,她水靈靈的眼中不復以往的活潑,長如羽扇的睫毛微動,紅脣水嫩即使素顏亦不比盛妝差。

然而那張秀麗絕倫的臉蛋上,笑意卻只有輕淺的幾分,看著就叫人難受。

默玥蓮雖然在笑,卻不如不笑…憂傷得人看不下去。

「嗯,很可愛。」默玥蓮平靜的回答,摸摸阿暖的頭以示嘉獎。

「我要給哥哥看!他今天會來吃飯對不對?爹爹他說一定會來,玥蓮姊姊妳說呢?」阿暖聞言得意的挺起胸膛,笑得燦爛無比,再次修整自己堆出的雪人,喋喋不休自說自話的嚷嚷。

她還小,又正在高興的情緒中,自不會注意默玥蓮沒有回答她,更沒注意到她的眼光飄散到遠處,不知心中所想。

雪地上的雪人反射瑩白光線,映上默玥蓮寂寞的側臉,雪人掉下一小團雪塊卻不造成什麼影響,依然穩穩的維持身姿。

飛雪如柳絮飄揚,約定的申時已到,鉞雁翎在李翼的陪同下來到丞相府。

他站在朱漆大門前,望著嶄新的青銅門環許久,遲遲沒有敲響它。

鉞雁翎對著門板,表情變了又變,試圖讓自己的表情高興一點。

李翼默默站在鉞雁翎身後,靜靜的等他調整好狀態,並開口不催促。

驀然旁邊傳來幾個熟悉的腳步聲,鉞雁翎與李翼同時回頭。

「喔喔,大家都到齊了啊!」葉慕南拉著魏嫣凝的手,爽朗的笑著和兩人打招呼,魏嫣凝聽見他不成體統的問候,凶巴巴的轉頭瞪他,抬手就是一記肘擊。

「拜見陛下。」無視葉慕南的哀號,魏嫣凝艷麗的臉龐露出靓麗笑容,向鉞雁翎盈盈一拜,並和李翼互相問候。

「魏姐…魏統領新年快樂,葉統領你…還好嗎?」鉞雁翎連忙扶起魏嫣凝,轉頭尷尬的對葉慕南苦笑。

原因是葉慕南英俊的臉龐上清晰的印著紅通通的五指山。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幹麼去了…為什麼要他去找魏嫣凝一起來赴宴可以搞成這樣?李翼不解的想。

「沒事~您知道我家夫人就是這麼火辣辣的性子,您不…噢!!」葉慕南嘻皮笑臉的壓著肚子,嘴巴繼續不怕死的胡說八道,馬上被魏嫣凝再次教訓。

「我沒有說要嫁給你!不要亂認夫人!!!」魏嫣凝被當眾調戲,氣急敗壞的揪住葉慕南的耳朵,在他耳邊大吼。

但她頰上飛霞般的嫣紅卻瞞不過眾人目光,看來葉慕南坎坷的追妻之路快要圓滿了…嗎?鉞雁翎滿頭大汗,不知道該不該幫忙說話,這兩人到底合不合適啊…

李翼刀裁般的墨黑眉毛微蹙,注重禮節的他並不認同他們在皇帝面前這樣打鬧,可看鉞雁翎近來凝重的神情稍有緩解,他便不好開口阻止,有點為難。

「兩位統領,在陛下面前這樣不太好吧?會讓陛下看笑話的。」正當李翼暗自糾結時,范賀伊溫和的勸諫及時趕上,魏嫣凝與葉慕南的戰鬥(?)才停下來。

「范統領!小小!」鉞雁翎看見縮在那溫潤青年身後的身影,連忙將蘇小小拉到面前,親暱的揉揉他的頭髮,和他寒暄問暖。

「小小出發前還說您會不會忘記他了,差點不敢來,最後是被阿良兄踢出門的,您說他傻不傻?」范賀伊見蘇小小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忍著笑揭他的底。

「真是愛胡思亂想,我怎麼會忘記你?阿良先生過得如何?羨雲莊的人都好嗎?」鉞雁翎無奈的苦笑,拍拍滿臉通紅的蘇小小的肩膀,忙不迭的追問。

其實羨雲莊現在已經沒有人住了,大戰過後官員不足,羨雲莊內的人都被葉慕南抓去扔在各城充人數,只有體力沒才幹的負責打雜、有能力一點的從低階官員幹起、參與大戰的都被丟進各城軍隊中磨練,一個都別想溜。

阿良則變成葉慕南副手,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私底下常常喊著想落跑…官員的副手可不是簡單任務,還一堆繁文縟節,惹得這曾經的盜賊頭目好幾次掀翻桌子,最後都是苦逼的老胡跟蘇小小收拾…此為別話,暫且不提。

「我們都很好,多謝陛下。」蘇小小只知道鉞雁翎現在是尊貴的皇帝,想講得更恭敬一點卻不知道該從何做起,只得靦腆的低頭。

魏嫣凝鄙視的瞪著葉慕南,無聲譴責他比不上一個孩子懂禮節,葉慕南裝沒瞧見。

眾人站在門前互相寒暄問暖,竟忘了叩門,過了好半晌門卻自己開了。

李墨白率著僕役,文雅的臉上寫著滿滿無奈,和眾人面面相覷。

「恭迎陛下,各位怎麼不先進屋要在門口站呢?寒舍備下的酒菜都要涼了,快請進。」李墨白一襲青色長衫繡著竹枝紋樣,領口以雪白兔毛織就,剪裁簡約大方不失身分,恭謹有禮的對鉞雁翎行禮,優雅揚手請眾人入內。

「…有勞丞相。」鉞雁翎此時想起最初目的,尷尬的笑了笑,攜著蘇小小的手想前進,蘇小小卻不動,望著身後的其他大人,有些侷促。

以他的身分其實應該走最末端才對,他年紀小但因長年在市井混飯吃,對這種事頗為敏感,雖搞不清楚其他人的官階大小,但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絕不是走前面的人,猶豫再三但沒人露出不悅的神情,鉞雁翎也不鬆開手。

「小小?」鉞雁翎溫和的拉動蘇小小,不解的喊。

李墨白稍微觀察他的表情,瞬間明白對方心中顧忌,親切的拍拍蘇小小的背示意他不必多想,接著附在鉞雁翎耳邊小聲說明。

「今天是除夕,禮數什麼的通通放下,盡情玩樂就好,快走吧!」鉞雁翎恍然大悟,摸摸蘇小小的頭朗聲開口。

「遵旨。」李墨白露出神秘的微笑,躬身回應鉞雁翎,眾人緊接著魚貫而入。

丞相府中的僕役們訓練有素,有條不吝的照李墨白的安排,提著燈籠領眾人進屋。

「難怪您要求蘇小小要來。」范賀伊行經李墨白身畔時面露苦笑,悄聲道。

「范統領所言太深奧,我不明白?」李墨白揚首看向夜空,笑容可掬。

李翼跟范賀伊交換一個複雜的眼神,無奈的邊笑邊搖頭。

「真有你的,後面的事都安排好了?」李翼讓范賀伊趕上前頭的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確認沒人在聽便鬼鬼祟祟的跟李墨白落在後面,為了不被發現,幾乎是以氣音相詢,李墨白神采飛揚,信心十足的挺起胸膛。

「當然,倒是大將軍等等可得「安分點」,陛下既說今日不拘禮…就不能讓他太拘謹,「君有命,臣不敢不從」嘛,你說對吧?」李墨白抿唇笑得一臉純良,明明聖潔的都快發光,可映在地上的影子看起來卻有點像狐狸…希望只是錯覺。

這人真的是太跋扈了(?),拿著雞毛當令箭…李翼滑下無奈的汗水。

穿過被雪覆蓋,一片雪白的園林,朱漆黛瓦砌成的丞相府高貴卻不張揚,氣派卻不流於庸俗,幾株清麗茶花迎著月光盛放,悠悠清香撲鼻使人心曠神怡。

粉色花瓣於冷風裡隨風搖曳,匆匆一瞥便足以令人短暫的忘卻煩憂。

院中的涼亭旁有石桌與幾張石椅,是稀鬆平常且不起眼的物件,跟精心設計的園林相較沒什麼大不了的地方,旁邊的雪人卻很顯眼。

那雪人跟一般的不同,不知為何是頭大身小的設計,兩根彎曲的樹枝長短不一末端朝地,且插在雪人身上的位置左上右下不走平衡路線,臉上的五官塞著石頭跟紅蘿蔔…但葉子部分卻朝外,看起來像鼻子開花,充滿童趣可愛極了。

鉞雁翎忍著笑,不必問也知道是誰的手筆,阿暖真可愛。

才想到阿暖,遠遠就傳來她稚氣的呼喊,鉞雁翎抬頭看向前方樓房,阿暖與默玥蓮和李三娘站在門前等候眾人,兩旁僕役提著燈籠隨侍在側。

「哥哥!小小哥哥!」阿暖看到鉞雁翎果然出現,興奮的朝他大腿飛撲過來,鉞雁翎親暱的抱起她,阿暖沒想到蘇小小也會出現,一張小臉笑得燦爛如陽,拉著兩個人的衣服使勁撒嬌。

「恭迎陛下。」領在僕役前方的總管朗聲呼喝,十幾個僕役齊齊跪下,李三娘與默玥蓮也跟著屈膝,但只做到一半便被鉞雁翎扶住。

「都起來吧。蓮兒、李夫人不必行這般大禮。」鉞雁翎要求眾人免禮後,便低聲對默玥蓮與李三娘苦笑。

蓮兒這樣恭謹真的好不習慣…之前還捏過我的臉頰呢。

想到此處,鉞雁翎溫和的眼眸染上幾抹感傷。

他跟蓮兒之間是不是回不去從前的模樣了?

默玥蓮身著紅衣繡著的紋樣精湛,衣服上的鳳紋栩栩如生猶如將要破衣而出,和鉞雁翎站在一起時,正好能與他穿著的深藍色龍紋外袍湊成一對,儼然是般配的金童玉女,飛雪迷亂煙霧氤氳燈光朦朧,令畫面催化得更唯美。

默玥蓮幾縷青絲迎風飄動,拂過她細嫩的瓜子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水靈的雙眸凝視著鉞雁翎溫潤憂傷的表情片刻,低頭垂下眼,嬌嫩的紅唇輕啟。

「多謝陛下。」幾個字,有禮溫柔,鉞雁翎心頭卻有些難受。

鬆開默玥蓮的手,鉞雁翎不再多說,在李墨白與總管的安排下與眾人入室。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跟默玥蓮說什麼,總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卡在喉嚨無法出口,最終只能化為更苦澀的溫柔笑意。

李墨白讓總管安排的座位席次有點奇怪,鉞雁翎雖然仍坐主位,兩旁卻是阿暖與默玥蓮,蘇小小坐在阿暖旁邊,葉慕南坐在默玥蓮旁邊,魏嫣凝在葉慕南隔壁,范賀伊坐在蘇小小另一側,李翼在范賀伊隔壁,李墨白夫婦在最末首,眾人圍成一個矩陣,數十道菜餚擺放在正中央自由夾取,毫無規矩可言,但是「圍爐感」非常重,這絕不是朝堂中人會做的事,完全就是民間習俗。

這既不是照年紀安排,更不是按官階列位,是在正式場合絕對不可能出現,不倫不類的荒誕席次,是李墨白事先與李翼爭論許久才放手去做的安排,本來李翼還是不太樂意,但看到鉞雁翎跟孩子們聊得愉快,始終鬱鬱的陰霾臉色稍緩,他便覺得值得了。

他打從內心覺得,鉞雁翎倘若能找回歡喜的感覺,要他人頭落地都行。

「哥哥、小小哥哥,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堆的雪人?」阿暖年幼吃不了多少飯,又正當貪玩的年紀,扒個兩三口就叨叨絮絮的跟鉞雁翎與蘇小小講話。

「看到了,阿暖好厲害,做出這麼可愛的雪人。」鉞雁翎擦擦阿暖嘴邊的殘羹,順便替她跟蘇小小夾菜,溫和笑著誇她。

「玥蓮姐姐也說阿暖做得很可愛!小小哥哥你說呢?」阿暖彷彿怕有人不知道那個傑作是出自她手筆,逢人就問。

蘇小小本因鉞雁翎替他夾菜感到侷促,被阿暖一攪和便忘了這件事,熱絡的和她邊吃邊聊。

「…蓮兒,妳…」鉞雁翎注意到默玥蓮始終默默的低頭吃飯,想跟她搭幾句話但聲音卻卡在喉頭,愣怔許久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奇怪了…明明之前說什麼都很開心,怎麼現在卻說什麼都好像不對?

「陛下有何吩咐?」默玥蓮停筷,漂亮的眼眸望向鉞雁翎,等他說下一句話。

「…妳、妳…住得習慣嗎?有沒有缺什麼?」鉞雁翎被她幽幽潭水似的眼神這麼一瞧,有些手忙腳亂,很尷尬的硬擠出奇怪的問題。

她住在丞相府,莫說李墨白將她視為上賓款待,鉞雁翎也拼命送些好玩有趣的漂亮玩意給她,還能缺什麼?

「多謝陛下關心,我什麼都不缺。」默玥蓮神色一暗,淡淡的結束對話。

她缺什麼?健在的父親?與她親近的鉞雁翎?她能說嗎?

默玥蓮從前的小女孩性已經被她深深藏起,只是單純而非蠢笨的她,始終知道鉞雁翎根本沒做錯什麼,可她沒遇過這種事,鉞雁翎在此時變得生疏,葉慕南又沒辦法長時間陪在她身邊,這一切令她徬徨無依,寂寞不知對誰說,只能自我封閉。

其餘人看著小倆口這麼令人焦灼的畫面,不禁把目光移向現場最聰明的人身上,期望他說點什麼打破他們的僵局。

接收到眾人期望的信號,李墨白溫潤淺笑,向鉞雁翎靠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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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過後飛雪紛紛,足足下了十天之久,鉞雁翎繼位後第一個新年到來。

清晨的皇宮迴廊中,響著拐杖頓地的聲響,身穿灰白色雲紋大氅,頭戴綸巾氣宇不凡的文弱丞相李墨白緩緩走著,手裡拿著與身分極不相襯的粗糙木製拐杖,行經轉角處他停下腳步,倚著朱紅色的欄杆抬頭,看向被籠罩在薄霧中的軟弱朝陽。

「…今天是除夕了…」李墨白從容淡定的臉上浮現複雜的微笑,呵出一口白霧。

物是人非的第一個新年…陛下不知道心情好點沒有。

李墨白擔憂的垂下眼簾,只能搖搖頭抬起腳步繼續向大殿前進。

年僅十七歲便即位的年輕皇帝鉞雁翎,經歷了數次生離死別浴血奮戰,坐上龍椅那刻便開始拼命學習,每天毫不懈怠的批閱奏章,滿面憔悴憂鬱,想來原因不單單是疲倦…更多的是憂傷。

他落寞孤寂的神情令人於心不忍,迎著眾人目光硬裝出的堅強笑容使人心酸。

親人相繼離世他卻無暇傷感,整日忙於政務像在躲避什麼似的,幾乎不曾闔眼。

大概想讓自己別想太多,好得到一些虛假的平靜吧…

最好不去想默先生的逝去…不去想愧對默姑娘的事。李墨白在心中暗嘆。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默蒼離戰死並不是鉞雁翎的問題,錯不在他。

但他心裡過不去那道崁…始終認為默蒼離是因為他的要求出山,才會落到這樣的結局…最後甚至覺得無顏面對默玥蓮。

而原本活潑開朗的默玥蓮也變得沉默憂鬱,本就不善隱瞞情緒的她,看上去心情比鉞雁翎還憂傷好幾倍,兩個人雖沒有爭執或冷戰,甚至默玥蓮也沒有責怪鉞雁翎,反而還溫言安慰了幾句,兩人之間卻仍有一層隔閡似的,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親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鉞雁翎的愧疚感太強,造成行為舉止變得疏離,進而跟著影響到默玥蓮,總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將所有戰死的將士厚葬之後,有無數待解決的事情得處理,鉞雁翎沒有藉故撇下她不管,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排她,雖不敢過份親近卻又不願讓她遠離身邊,滿心焦灼不知如何是好,望著默玥蓮纖細柔弱的背影欲言又止,顯得他更無助。

看他這般可憐,葉慕南與李墨白只好幫他出主意,安排默玥蓮住進李墨白的丞相府,有阿暖跟李三娘陪著她,既能讓她安心定居又不會無聊,鉞雁翎還能常常見到她,何樂不為?

畢竟旭國現階段官員人手嚴重不足,尤以武官為最,本說不欲再入官場的葉慕南無可奈何的再次當了官,一時半刻無法抽身陪伴默玥蓮。

至於原因到底是如他所說的,捨不得魏嫣凝太操勞要兼顧好幾處城池,所以只好撩下去;還是李墨白半矇半騙的說,一介平民要娶官員不太好看,建議他當個官才顯得門當戶對,真相就不得而知了。(旭國的丞相心腸應該沒這麼黑吧…?)

總之葉慕南自己也需要靠忙碌沖淡感傷,何況帶著她四處奔波也毫無意義,默玥蓮就這樣住進丞相府,對此安排她倒沒什麼反應,乖順的答應了。

葉慕南總覺得她這樣的反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哪邊錯,特意強調了好幾次會常常來看她,默玥蓮只是微笑,卻不再言語。

…真的沒問題嗎?為什麼蓮兒一副被拋下的表情?

直到上馬前,葉慕南仍不放心的想,要不是李墨白跟鉞雁翎再三保證會妥善照顧她,葉慕南沒準就不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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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見陛下。」李墨白踏進空蕩蕩的大殿中,對著孤身一人坐在龍椅上的鉞雁翎跪拜行禮,鉞雁翎見狀連忙從位置上衝下來扶住他,不讓李墨白跪著。

「墨白先生,就說你不用跪…腿的舊傷…」鉞雁翎眼眶泛黑不知多久沒睡好,看起來精神狀況很差,甚至比病弱的李墨白還憔悴幾分,焦急起來更顯煩憂。

「多謝陛下…但禮不可廢,李大將軍不也時時這麼說?恕微臣僭越提醒…陛下年輕,更該注重這些細節,以增威嚴。」李墨白恭謹的從鉞雁翎的攙扶中離開,溫文爾雅的微笑道。

「你們…唉。」鉞雁翎知道無論如何都辯不過這些臣子,無奈的苦笑,年輕的面容此時找回幾分少年人純淨而單純的眼神。

「陛下,您是否又徹夜未眠?臣勸過您好幾次,這樣會弄壞身體的。」李墨白溫和的目光掃過鉞雁翎的臉,雖然才剛提醒他要注意儀態,仍忍不住略為譴責的問。

鉞雁翎自知理虧,尷尬的別開視線,沉默蔓延一時間四周只有風雪的聲響。

其實鉞雁翎此時已君臨天下,沒人有權責怪他,可若無人盯著他注意身體,又會覺得孤寂…說實話李墨白敢開口說他,反而讓鉞雁翎覺得安心且溫暖。

這個舉目無親的少年皇帝,內心的徬徨與不安此時終於稍緩片刻。

「…我就是想說既然睡不著,不如乾脆多批些奏章、多學幾件事…」半晌,他嚅囁得猶如犯錯的孩童,辯解得那麼無辜。

李墨白看他這樣沒底氣的樣子又無奈又好笑,最深刻的卻是痛惜…這個年紀大可以做個養尊處優的無慮太子,結果卻要背負這種重擔。

時至今日李墨白仍弄不懂鉞硫貝究竟為何做出這種悖德的罪行,印象裡他明明不是權欲薰心的人,怎麼會變成那樣…?他的本心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變質的…?

即使聰明如李墨白,也無法參透鉞硫貝叛變當時的想法,但現在繼續追究一點意義也沒有,還不如想辦法讓眼前的少年皇帝早日擺脫憂鬱。

「陛下,您急著想學好所有政務反而容易疏漏,不能太急。何況現在所有官員都在四處奔波,您這樣他們也不敢休息,到時候所有人都病倒…朝廷的機能不就停擺了?」李墨白文雅的淺笑揚手,鉞雁翎隨他的比劃環顧殿內,尷尬的苦笑。

這就是為什麼大清早除了李墨白以外,卻沒有其他官員來早朝的原因。

朝廷裡僅剩的官員們現在個個都忙翻天,一個要抵三個用,有的文官還得兼做武職的事,就算有些無所適從還是得硬著頭皮上,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夙夜匪懈披星戴月的幹政務仍日日暈頭轉向。看人力多短缺?

送來山高的文件給鉞雁翎批閱,轉頭又得繼續奔忙,弄得從皇帝到衛士人人忙到消瘦一大圈,才會有鉞雁翎孤身坐在大殿的窘境發生。

「陛下,今天已是除夕,微臣斗膽想請您來寒舍一同享用年夜飯,不知陛下願意賞光嗎?」李墨白看著鉞雁翎靦腆憔悴的臉龐,溫潤如玉的面容閃過幾縷感傷,為免對方難受隨即淺笑盈盈,輕聲問道。

鉞雁翎壓根沒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聽對方說起才發現今天是除夕,是團圓的日子…可他已經沒有「親人」,今年的年夜飯想必會冰冷孤寂得難以下嚥,然而自家丞相卻提出這個建議,著實令他心動萬分。

「…可是,我還有很多政務…」鉞雁翎眸色一暗,低落的打算回絕。

他在除夕去人家的「家宴」湊什麼熱鬧?不能打擾人家吧…

「您這麼說也很有道理,我們畢竟才剛平定戰亂,這種時候確實不應該這麼悠哉…可惜難得的過年夜所有官員卻要繼續忙碌,無法與家人團圓好好放鬆一下了…」李墨白毫不意外鉞雁翎的反應,他鎮定的理理衣襟,雲淡風輕的微笑,面上贊同鉞雁翎,實則卻是在繼續他的遊說大業。

鉞雁翎聞言當場愣怔,這說法弄得他沒有退路…畢竟皇帝沒有休息,舉國上下的官員們哪敢鬆懈?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舉目無親、只想藉工作忘記煩憂啊…

「……墨白先生,你好…」鉞雁翎想說他奸詐,可是明知道對方是為自己擔憂,這兩個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最終只能無奈的笑笑。

「那就打擾了,再勞你跟眾官員傳達…今天大家都可以休息,回家團圓。」鉞雁翎溫和的答允赴約,李墨白愉悅的躬身領旨,恭謹的退出大殿。

行得幾步轉過數道迴廊,李墨白來到校練場,以往這裡常常擠滿禁軍揮汗操練,現在卻剩不到百人,偌大的範圍空曠,人員分散極開,顯得有些寂寥冷清,眾人見到李墨白這個位高權重的人到此,連忙讓道。

在這堆肌肉漢子裡有點格格不入的儒雅男子文雅頷首,穿過整齊劃一的陣列中,緩步來到李翼身前。

「丞相。」李翼向李墨白揚手招呼,對方也朝他揮揮手。

李翼這些時日跟鉞雁翎一樣幾乎沒日沒夜的煩憂,滿頭白髮隨風飄揚,面容滄桑而憔悴,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

所幸底子好,擺脫寄生蠱的操控後復原的狀況相當不錯,此時已經可以帶兵操練,雖然聲音尚有些嘶啞虛弱,仍保有幾分往昔的威嚴,站在人群中依然鶴立雞群無人可比。

原先他打算引咎辭官,可鉞雁翎不肯,又辯不贏李墨白,最終還是官復原職…但他內心始終覺得被操縱是自己武藝不精疏忽大意,所以才會稍有恢復就來跟士兵們一起操練…可害慘這些剛經歷大戰的疲勞士兵了。

天知道李大將軍為什麼武力還高成這樣…他傷勢最重、精神受到各種打擊與傷害,結果才過十天就能虐得他們滿校場亂竄…

眾人心中叫苦連天,卻又暗自慶幸李翼沒退隱,否則他們無所適從,心情很複雜。

當然這些小糾結李翼跟李墨白無暇去管,知道了大概也就一笑置之。

「大將軍。」李墨白將手攏在袖子裡,溫潤的眼中閃著勝利的光彩,笑著向對方點頭,李翼見狀勾起唇角,熱絡的拍拍李墨白的肩膀。

「陛下答應去吃飯了?」李翼遣退眾士兵,搭著李墨白往校場旁邊用以歇息的亭子裡去,平素威嚴的口吻裡藏著極淡的喜悅。

大戰過後,身為鉞雁翎武術教練的李翼,因為看著他自幼成長,知道鉞雁翎內心和善纖細,經過這麼多衝擊,不可能只如面上那樣略為憂傷而已…他始終很擔心鉞雁翎這樣強自振作,會造成日後更委靡不振的反效果,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帶兵打仗他行;舞文弄墨他也可以勉強應付,但要他這戎馬一生的剛強武夫抓住少年人內心的糾結點就太為難…這是個性使然,誰也改變不了。

正巧李墨白與他共相商,策定了年夜計畫,李翼憋悶的心情終於有望能緩解。

「是『一起』吃飯…大將軍,你想爽約嗎?」李墨白斜睨李翼,語帶調侃的微笑。

「我是答應過你如果陛下應邀就去,不過…」李翼被看穿內心打算,煩亂的撩撥自己隨風亂舞的蒼蒼白絲,含糊的表示想退出。

「大將軍,陛下現在舉目無親,雖說你我都是他的臣下…但我們先不提職位,現今勉強能稱得上「長輩」的就只剩你了,你忍心讓陛下過沒有你在的除夕夜嗎?」李墨白收起溫潤淺笑,直視李翼正色問道。

「……我出現真的沒關係嗎?要是陛下因此想起傷心事…」一向叱吒風雲的大將軍李翼,對上面前溫文儒雅充滿書卷氣的男子,竟有種無法抵抗的感覺,只得低頭按住臉掩蓋表情,低聲說出心中的顧忌。

「那些傷心事都不是你造成,但你如果沒有出席,恐怕陛下又會多出一件傷心事了?唉…可憐這麼一個大好少年,偏偏這種時候沒有『長輩』可以照拂…」李墨白搖頭做喟嘆狀,優雅的展露他的最佳演技。

「……行了,我去。」李翼無言以對,真不愧是靠一張嘴就能搬來幾千兵士的人,要跟他耍嘴皮子太傷神了…乾脆點認輸投降吧。

「好,一言為定,申時見。」李墨白成功說動李翼,揚起一貫的溫潤笑容,起身扶去衣上皺褶,穿過細雪飄零的校練場揚長而去。

「城中所有警備處理妥善我便會過去,你負責的政務沒問題吧?」李翼目送對方瀟灑的背影,擔憂的喊。

大家都忙得暈頭轉向,這人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宮中到處晃?

「那點小東西午後就可以處理完了,不必擔心。」李墨白背對著李翼,胸有成竹的擺手喊道,足下不停信步離開。

【那點小東西??】李翼聞言難以置信的愣在原地,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

舉國上下文書業務最繁重的莫過於丞相了,別說越雁翎還太年輕許多事情處理不來,就算鉞霽夜仍在世時,丞相的工作也多到成山,無數文書業務都要來丞相這裡彙整、理清條項、再製成更精練、更簡潔扼要的奏摺呈上。

(當然各部門依然也有獨立的奏摺要彙報給皇帝,否則就變丞相獨大了,只是目前鉞雁翎尚未成熟,才會有所有東西都要先經過李墨白之手的特殊情況發生。)

總之他要處理的事苛細如牛毛,還不能出岔子,必須嚴密謹慎到難以喘息的地步,結果卻說得這麼雲淡風輕?這要是其他文官聽到了豈不淚奔?

但李翼想起先前看他處理文書的狀況,當時整間辦公處塞得滿滿的文書,李墨白就當著自己的面邊喝茶邊寫下指令,速度飛快堪稱當世一絕。

公文以驚人速度急速消化完畢,李翼捧著溫熱的茶杯,無言的環顧人仰馬翻猶如修羅場的辦公室,政務這麼快消化完是很好,只是苦了奔波的部屬們…長官太能幹,能力不及的只能自求多福,汗水跟眼淚一起吞了的悲哀畫面歷歷在目,令他不得不相信這人的能耐,此時也只能苦笑。

看著李墨白削瘦的頎長背影,李翼想到先前約好要一同聚會的其他人:除了他跟自己,還有葉慕南、魏嫣凝、范賀伊…姑且不提非本國人的葉慕南,除去戰死的穆揚嘯,現在剩餘且手握實權的全是年輕一輩的官員,且幾乎都是鉞雁翎較為信任的人…先不說幾年前因傷辭官的李墨白,他們這些武將從前就跟鉞霽夜與鉞雁翎都很親近,是巧合嗎?那些老一輩的官員全都消失了,不會再有人倚老賣老…

仰望灰濛濛的天空,李翼心頭湧上奇怪的想法…鉞硫貝難道是在「清君側」嗎…?

怔怔出神許久,李翼用力搖頭揮去那不切實際的想法。

怎麼可能,想到哪裡去了?逆謀殺了先皇還賠上自己一條命的人做這種無用事幹嘛?太荒謬。為了皇位不惜弒親的人怎麼會為鉞雁翎「鋪路」?自己怎麼會冒出

這種念頭?簡直莫名其妙。

揮去這種奇怪突想,李翼扭頭站起,走向分散在校練場的菜鳥士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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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一死戰?」鉞硫貝的冷哼猶自地底傳來,幽深寒冷的令人為之寒顫。

鉞雁翎連忙舉劍擋在身前,鉞硫貝示意柳泊舟鬆手,冷澈的眼底不復方才的失態,漠然的俯視鉞雁翎,慢條斯理的抽出劍,將劍鞘棄置和他對峙。

鉞雁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等他抽劍,如果說剛剛沒趁他心神震盪下趁隙攻擊是為了不丟失皇族風範…現在呢?

對手已經與你對視,怎麼解讀戰鬥都已經開始,然而鉞雁翎卻錯失良機,沒趁他還未取出武器就先發制人。

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強大?

鉞雁翎撕破嘴也不能說,他的確有一瞬因鉞硫貝散發的氣勢膽寒。

「…柳泊舟,別讓人來妨礙。」鉞硫貝指著正與赤軍廝殺的楓關士兵們平靜指示。

「…微臣…明白…」柳泊舟勉強回應,但實在太過擔心鉞硫貝,腳步遲疑。

「不要擔心我。」鉞硫貝口吻強硬的回答。

柳泊舟聞言微怔,下了極大的決心咬牙乖乖領命,踏著沉重腳步離去。

「…動手啊,要我先攻嗎?」鉞硫貝長劍對準鉞雁翎,冷冷問。

鉞雁翎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複雜的思緒。

不論是瞬間膽怯產生的恥辱感,父母被殺的怨恨,百姓犧牲的憤怒等等…他必須要堅定鎮靜才行。

鉞雁翎擺定架勢,橘紅色烈焰搖擺,纏繞身周充作盾牌,踏出步伐雙手持劍砍去。

鉞硫貝單手持劍,輕而易舉的擋住侄子的攻擊。

鉞雁翎再怎麼出力仍無法向前一步,鉞硫貝面無表情,另一手負於身後。

遠看不似生死相搏的場面,反而像長輩在指導晚輩武藝。

鉞雁翎氣極,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應長進不少,怎麼仍這麼簡單就被擋下?

幼時纏得鉞硫貝沒轍陪他練劍術時就是這個畫面,而今物事人非卻還是這樣!

鉞雁翎長聲大喝,奔騰的猛火猶如蛟龍,靈動迅速的撲向鉞硫貝。

火舌張牙舞爪,龍形烈焰瞬間吞沒鉞硫貝的身影,鉞雁翎愣住。

怎麼可能…他才剛這麼想,包住鉞硫貝的烈焰爆開,橘紅烈火被漆黑焰花粉碎。

紛亂猶如繁花的雙色火花中,鉞硫貝雲淡風輕的踏出腳步。

下個剎那,他冷峻的臉龐已逼至鉞雁翎面前,長劍疾出鮮血飛濺。

鉞雁翎連退數步,肩頭至腰側被斜砍出一道口子,範圍雖大但並不深。

他的確有防守,不過鉞硫貝劍術威力應該更強,傷口不可能這麼淺。

手下留情?

鉞雁翎用力甩頭揮去心中浮起的疑問,長劍佯攻實守拉開距離重整姿態。

不可能!他忍心害死父皇母后、種下寄生蠱、將活人製成殭屍,怎麼會對他放水?

鉞硫貝驅使漆黑火焰撲擊鉞雁翎,高溫產生的朦朧遮蔽他粗重的吐息及鐵青的臉色,察覺眼角唇邊滲出點點血漬,趁著鉞雁翎迴避反擊的當下拭去。

我沒放水,摯友為了讓自己發揮正常實力死去,怎麼能放水?非贏不可!

念頭很堅定但實在有心無力,之前累積的疲勞與傷害因司馬麟之死爆發性的反噬,使出的招數自不如預期精準,以致鉞雁翎傷口比預料中還淺上許多。

「…不論勝敗,都是最後了。」烈焰燃燒的聲音掩蓋鉞硫貝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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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起火了!」魏嫣凝與穆揚嘯領著楓關士兵艱困的前行,看著燃燒中的正殿,所有人既怒且懼。

不知殿下現況如何?沖天烈焰中瞧不見他啊!

「快去救火!先想辦法擺脫他們!」穆揚嘯渾身是血,雖被魏嫣凝攙扶著但氣勢仍盛,虎吼聲震耳。

「別想再上前一步。」清冷的年輕男聲淡淡開口,眾人四下警戒卻一無所獲。

「是誰?躲著放話誰不會?憑什麼說別想再上前?!」某個士兵聞言怒喝。

啪嚓!

他一口氣還沒吐盡,胸前便噴出血泉,漆黑匕首透胸而出。

他臉上驚駭未止,隨著血花飛濺沉重摔在地上,當場氣絕而死。

「就憑我在這。」年輕的男聲平靜自信的宣言,頃刻間又有數名士兵倒地,而且所在的方位不同。周遭都是張牙舞爪且無理智的殭屍,發話的人是誰?從哪個地方攻擊?怎麼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別慌!擺圓陣!一邊戒備殭屍然後找出這猖狂的傢伙!」穆揚嘯知道士兵因為不知敵人究竟在哪,又不斷損失同袍導致情緒緊繃陣型有些混亂,連忙喝道。

柳泊舟不擅正面迎敵,但擅長伏擊暗殺。潛藏在亂竄的赤軍裡讓他的身手更能充分發揮,如果剛剛鉞雁翎不是正面對上他,勝負就難說了。

「壓上去。」面對陣列嚴謹的楓關士兵,柳泊舟退至赤軍正中央,鎮定的說。

他的聲音很輕,在殺聲震天的戰場根本聽不清楚。赤軍卻彷彿有所感應,無視刀槍劍戟,任由利器插遍全身,一個個前仆後繼的將身體向楓關士兵擠。

一兩個還撐得住,三五個人插在刀劍上還拼命往前擠,誰頂得住?

陣型漸漸歪曲瓦解,擠到面前的殭屍還得提防他們張口啃咬,腳下不是被斷肢絆到就是被咬殘腿,倒下的楓關士兵越來越多,跟剛剛相比攻略難度大幅上升。

魏嫣凝與穆揚嘯知道指揮者出現。人在何處?剛才發話的是他嗎?

「找我嗎?」清冷陌生的男聲倏然出現在耳畔,穆揚嘯迅捷的推開魏嫣凝。

他側腹一陣劇痛,滿身瘡痍的身體又多出一道傷,不顧四處飛灑的鮮血,回頭反擊卻撲空,用力過猛加之傷重,一時腳步不穩差點摔倒。

柳泊舟知道絕不能正面相對,刺出一擊便立刻遁入亂軍中,尋找下次突襲的良機。

正攻不行,慢慢來總能磨死他…或者他會死於失血過多。

…真不愧是鎮守楓關的將領,傷成這樣還能第一時間推開同伴。柳泊舟有些欽佩。

「穆統領!振作啊!為什麼…」魏嫣凝劍鞭靈蛇般倐直倐曲穿梭在亂軍中,擊潰士兵與自己身周的阻礙,焦急的趕赴穆揚嘯身邊。

「…我大概就到此為止了…聽著…」穆揚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就要不行了,抓著魏嫣凝的雙臂在她耳邊說出最後的指令,魏嫣凝聞言臉色大變連連勸阻。

「…妳是將領吧!給我拿出將領的樣子!」時間緊迫,穆揚嘯顧不了那麼多,粗魯的揪住魏嫣凝的衣領,猶如夜梟般凌厲的眼眸直視她,厲聲喝道。

穆揚嘯比魏嫣凝高上許多,此時的姿勢讓穆揚嘯身上的血全濺到魏嫣凝身上。

溫熱的液體順著她臉頰滑下,她愣愣的盯著對方堅定的鐵灰色眼眸片刻,晚霞般橘紅的獨眼再次燃起火花,剛毅的向穆揚嘯行軍禮,他見狀滿意的點頭。

「楓關的人!隨我殺出重圍!不許回頭!」魏嫣凝高舉刻有楓木圖案的銀墜喝令,楓關的人雖不確定長官想做什麼,但大致上猜得出來。剩餘的寥寥數人帶著幾分哽咽應答,腳步沉重卻堅定的隨著帶頭施術劈開血路的魏嫣凝離去。

「…隨我一起上路吧。」穆揚嘯站在台階正中央,冷空氣沁透肺部再從口中吐出白霧,他闔上眼安撫似的沉穩低語,發動他此生最後的法術。

殭屍部隊猶如陷入泥沼中,不論是腳或軀體,只要接觸地面的部位通通動彈不得。

柳泊舟知道大事不妙,遙望鉞硫貝身處的位置,拼命設法趕回他身邊。

…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毫無價值!

以穆揚嘯為中心,正上空出現一塊巨岩,毫無遲滯乾脆的砸落。

轟然巨響,無論是穆揚嘯或赤軍,盡皆化為血肉模糊的一團爛泥,了卻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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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統領!」鉞雁翎目睹穆揚嘯英勇的背影消失在巨岩下,心痛如絞的嘶吼。

他以一人之力擋下數千殭屍,最後施出的法術不只驚心,更驚世的是那股氣魄。

鉞硫貝與鉞雁翎一樣看著階梯的方向,垂往地面的劍尖微顫,冷峻的眉眼靜靜的藏住心中動搖。

柳泊舟…你也走了嗎?只剩我一個…是嗎?

鉞硫貝嘴唇抖動,露出一抹蒼涼的笑意,晦暗的眼角閃爍微光。

「…有什麼好笑!」鉞雁翎瞥見那道笑容,誤以為鉞硫貝是在嘲諷穆揚嘯,踏著雜亂無章的步伐,拼命揮舞被砍出缺口的長劍,怒火大熾的對鉞硫貝咆哮。

鉞雁翎不只劍術全然變樣,連法術威力都折半,鉞硫貝畢竟年紀較長加之本就內斂,立即整理好情緒,冷靜沉著的接招,不做任何辯駁。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

鉞雁翎傷後行動不如以往輕靈,幾回激烈攻防後足下不穩,竟坐倒在地,他本能的舉劍防禦,橘紅色焰流繚繞身體,盼能減輕對手攻擊幾分威力。

然而鉞硫貝的漆黑烈焰比鉞雁翎的火焰強得太多,不費吹灰之力便破開鉞雁翎的防守,長劍舞出無數劍花直取鉞雁翎門面,眼看凶多吉少。

火牆後衝出率領楓關士兵的魏嫣凝,劍鞭靈動的震開鉞硫貝的長劍,同時在二人間用法術築起土牆抵禦追擊。

「殿下!沒事吧?」魏嫣凝關切的扶起鉞雁翎,緊張的問。

鉞雁翎抹去頭臉的血漬,尚未搭話土牆後方傳來轟然巨響,漆黑烈焰化為火柱,炸毀魏嫣凝的法術。鉞硫貝左手按胸表情痛苦,長劍揮動烈焰亂竄,將護在鉞雁翎面前的一行人擊開。

魏嫣凝滾向遠處,她本已受傷又被重重摔到地上,一時爬不起。

楓關士兵被漆黑烈火纏身,淒厲長嚎情狀悽慘,鉞硫貝冷酷的上前補刀,當著鉞雁翎的面將他們殺死。

看到眼前暴虐畫面,鉞雁翎心緒更亂。

「啊啊啊!!」他眼眶含淚,緊握長劍胡亂揮砍,鉞硫貝劍尖反轉向他疾刺,這當口先前受到的傷害卻突然發作導致動作一滯,竟讓鉞雁翎在如此險狀下氣運甚佳的湊巧抓住空隙,逮到鉞硫貝的破綻,劍尖直指對方心臟,只要再向前一點就能取其性命。

啪嚓!

鮮血直流,中劍的卻不是鉞硫貝,而是渾身是傷赤著腳狼狽不堪的柳泊舟。

鉞雁翎萬萬沒想到會半路殺出程咬金,錯愕的張著嘴。

鉞硫貝被柳泊舟噴出的血灑得滿身都是,震驚得無法動彈。

他沒死…從他赤著腳與滿身狼狽的狀況來看,他肯定是拼命從穆揚嘯的法術中逃生…然後趕來替我擋劍!明明才從生死關逃離…

「…陛下!我抓住他了!快動手!連我一起攻擊他才避不開!」柳泊舟被長劍貫穿胸口,血跡越擴越大顯是刺中要害,然而他卻帶著驕傲的笑容,徒手抓住鉞雁翎洞穿己身的長劍,頓時鮮血淋漓卻彷彿不感疼痛,欣喜的回頭向鉞硫貝喊。

鉞雁翎被眼前青年狂熱的忠誠嚇呆,一時竟忘記放開長劍,直瞪著他看。

鉞硫貝這傢伙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豁出性命?

愣住的不只鉞雁翎,鉞硫貝也沒冷靜到哪裡去。

何須如此?!我根本沒召喚你…為什麼要如此執著我…

「陛下!快動手!」柳泊舟口鼻鮮血狂湧,全然不顧生死存亡的催促。

部下為了讓自己獲勝如此拼命,如何能再躊躇不前?

鉞硫貝閉眼用力咬唇,抬頭露出有些瘋癲的悲戚笑容縱聲長吼,真的將手中劍刺進柳泊舟身體攻擊鉞雁翎,看不見長劍來勢的鉞雁翎猝不及防,腹部中劍鬆手摔倒在地,身中兩劍的柳泊舟鬆手,帶著滿意的笑容向後倒,被鉞硫貝接住。

柳泊舟噴在鉞硫貝眼旁的血隨著他低頭滑落,看上去像流下血淚一樣。

「…做得很好…」他啞著嗓子抑制顫抖的聲音,口吻柔和低聲安撫。

「謝陛下…誇獎…」柳泊舟氣息微弱兩眼空洞,卻露出欣喜自豪的呢喃,頭一撇再無聲息。鉞硫貝臉上的表情隱藏在火光中無人瞧見,染得赤紅的手掌輕輕覆在柳泊舟張大的瞳孔上讓他瞑目,隨即鄭重的將他的屍身平放在地,手握長劍踏著沉重腳步逼近鉞雁翎。

鉞雁翎腹部傷口出血不停無法站起,狼狽的以背抵地移動。

鉞硫貝面無表情的高舉長劍劈下,鉞雁翎自知無倖,仍硬氣的怒目相視。

緊要關頭鉞硫貝冷峻的面孔突然一陣扭曲,癲狂的連退數步,痛苦萬分的按著頭低吼。鉞雁翎不明所以,仔細觀察赫然發現鉞硫貝額角青筋暴跳,像是無數蟲子在皮膚底下扭動,先前曾聽默先生提過寄生蠱的特性,應是有人驅離李翼身上的寄生蠱,鉞硫貝身上的寄生蠱因此陷入狂躁狀態導致劇烈頭疼…

這麼說默先生沒死!

鉞雁翎精神大振,奮力掙扎將鉞硫貝絆倒在地,若非他的身體終於到達極限,鉞雁翎的一腿豈能讓他倒地?

鉞雁翎蹣跚的用雙膝壓制住鉞硫貝的右手與腹部,奪過他的劍狠狠刺進對方胸口,鉞硫貝瞪大眼抽搐兩下,口中鮮血狂湧,左手向鉞雁翎伸出,指端冒出火花狀似要與他同歸於盡。

鉞雁翎想避卻無力為之,胸前掛的墜子閃動,鉞硫貝愣了愣,意識不清雙眼模糊的看著面前的臉龐,沾滿鮮血的手意義不明的摩娑幾下鉞雁翎的墜子,便耗盡僅餘力氣垂落在地,恍惚中無力的笑笑,氣若游絲的蠕動嘴唇。

「…我只是想贏過你…皇…兄…」烈焰燃燒聲中,鉞硫貝含糊的呢喃清晰異常。

頓了頓,鉞硫貝拉著鉞雁翎的衣袖,無聲的又說了一句話,便斷了氣息。

鉞雁翎張著嘴巴卻無法出聲,脫力的癱坐在地,鉞硫貝袖中滾出幾顆包裝陳舊的糖果,在血泊中漂浮。

鉞雁翎怔怔看著那眼熟的包裝半晌,顫抖著拆開糖果將它含進嘴裡。

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鉞雁翎沒有回頭,專注品嘗口中物。

「…好難吃…這糖果…肯定壞掉了…」鉞雁翎帶著哽咽笑意自言自語。

「…都結束了。」葉慕南顫聲回答。

默蒼離尚有微溫的屍首靠著他的肩膀,兀自掛著滿意的淺笑。

…這渾蛋該不會早就算到自己會死了吧?明明聰明了一輩子…不會那麼傻吧?葉慕南強忍悲痛在心底哭吼。

鉞雁翎此時再也憋不住,一道清淚和著血汙流下。

他讓鉞硫貝的雙目闔上,靜靜看了幾眼,垂目施法。

火光閃耀,鉞硫貝的身影消失在鉞雁翎橘紅色焰花中。

他啟唇無聲的回答叔叔無聲的遺言,沒有人知道他們最後的「對話」是什麼。

鉞雁翎昂首看著煙霧隱沒雲端,天地蒼茫四周悄然無聲。

他知道未來還有漫漫長路要走,但現下鉞雁翎只想緬懷「所有」失去的。

跨過黑夜旭日東昇,漫長的戰鬥結束,所有恩怨情仇盡皆消溶於朝陽中。

朝陽東昇西沉,日落月出,世上不變的唯此而已。

今朝正要開始。

--旭國戰記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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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彈攻擊結束後,本應立即調度禁軍的李翼此時已和葉慕南及鉞雁翎對上。

「…李大將軍…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沙土飛揚中,鉞雁翎震驚的看著眼前相貌大異的李翼,顫聲問。

李翼不答,面無表情眼神空洞,表情冰冷雙頰凹陷,散開的白長髮凌亂。

「說啊?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頭髮都白了…」鉞雁翎激動的吼,頸上掛著的墜子隨著動作晃動。

李翼愕然一怔,用力甩頭猛眨眼睛。

「…陛…下…?」李翼按著頭含糊的低語,踉蹌的向鉞雁翎走近。

鉞雁翎跟鉞霽夜這對父子長得十分相似,除了年紀外差別只在眼神給人的感覺,雖同樣溫煦如冬陽但鉞雁翎更加澄澈,本來還參雜著幾分稚氣,但經過這段時日的經歷鍛鍊,給人的感覺成熟堅毅許多,驟然瞥見加之精神狀況不穩,會將他錯認成鉞霽夜也無可厚非,怪不得他。

「李大…」鉞雁翎和嚴如師卻親如父的李翼闊別許久再次相見,心情震盪失去戒心向他靠近。突感頸上一緊,葉慕南及時將他向後拉,免去頭顱被摘下之殃。

磅!!

李翼的手爪和葉慕南的破軍棍相觸,發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

「…叛賊…殺了叛賊…」李翼雙眼燥亂的轉動,額角沁下冷汗,癲狂的低語。

葉慕南持棍的手微微顫動,顯然李翼剛剛出手毫不留情。

「雁翎殿下!控制還沒解開!快去打敗鉞硫貝!」他轉頭向鉞雁翎朗聲喝道。

「殺了叛賊!」李翼對葉慕南視若無睹,全然不顧自己可能有被砸破腦袋的風險,死命朝鉞雁翎揮動武器。

「無視我?!未免太失禮了吧?」葉慕南再次替躊躇不前的鉞雁翎擋下攻擊,瀟灑的輕笑。

「殿下!末將來援護您,快走吧!」魏嫣凝與穆揚嘯此時正巧率領楓關士兵趕來。

鉞雁翎看他們一身是傷,卻還願為己豁出性命,感動之餘同時更堅定了求勝意志。

「…多謝!」他知道自己杵在這裡無濟於事,咬牙強忍心中不捨,逼迫自己動身,和他們率領楓關士兵離去。現在真正該做的是去打敗鉞硫貝,李大將軍,等我…

「重整隊形!攔下他們…」李翼被葉慕南纏住一時分不開身,連忙回身大喝。

「休想!誰敢上前一步別怪我不留情!」葉慕南將破軍棍舞得虎虎生風,氣勢萬千的擋在禁軍面前,吼聲震耳猶如天空突起霹靂,姿態威風凜凜,平素驍勇的禁軍竟無人敢上前一步。

「…狂風將軍是吧?」李翼冷哼,振臂捲起無數風刃,自四面八方向葉慕南斬來。

無形的風卻化為能目視的刀刃,以凌厲至極的氣勢襲來,劈開地面至少七八尺深,誰能不躲?問題是看見歸看見,躲不躲得過就得看身手。

葉慕南看似七手八腳的瞎竄亂逃,卻每每被他閃過最危險的招式。

雖是驚險萬分卻安然無恙,甚至不落下風還有閒心微笑…至少畫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他心裡罵得要死,早知道李翼是使風系法術的好手,但如果法術能用,對於他現在使出的這種抓小孩一樣的招數根本不用逃來躲去…瞥見李翼唇角露出一抹嘲諷,葉慕南更為惱火。

竟然小看我!那表情簡直像在笑我這「狂風」將軍居然要閃這種程度的招式!

葉慕南什麼不能忍,最受不了輸!尤其不能用法術這麼憋屈的狀況!真這麼有本事你等我能用法術再來囂張!

「混…」他正要開罵,一柄冰刀猝不及防的劃過他眼前,直直穿過人群。

亂軍中不知捅穿了多少正忙著戰鬥的士卒,但那不是重點,葉慕南何等眼力,冰刀在他面前飛快的匆匆閃過,劍柄上刻的字卻沒看漏。

陣法已除。

就這麼四個字,他愣愣的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接著陷入狂喜。

「…總算能平起平坐啦!」他傲氣的長嘯,金色電流肆意奔騰,高速移動下彷彿有無數分身,目不暇給的朝李翼攻擊。

破軍棍狂舞雷蛇四竄,電擊造成的強光讓人難以辨識攻擊的方位,李翼漠然的站在原地,像沒發現攻擊已來到眼前…或根本不在意。

滔天巨響中,觸及雲端的龍捲風將李翼包覆其內,葉慕南的雷擊被削弱,破軍棍的末端被風向帶走,隨著旋轉整個人被憑空捲起,連忙撤手後躍降至原地,以磁氣將武器取回手中。

「平起平坐?」暴躁風聲與隆隆雷聲裡,李翼冰冷的面容隱沒在狂風中,平板的語調非但沒被呼嘯風聲掩蓋,反而更清晰的表露出不以為然之意。

葉慕南冷哼,高高躍起狀似有勇無謀的攻擊對方,其實卻瞄準龍捲風最脆弱的地方,也就是颱風眼的位置打。

金色電流瓦解龍捲風,卻沒見到本該被雷擊貫穿的李翼,感到身後一股令人戰慄的氣息逼近,葉慕南出於本能身體尚未轉動,破軍棍已斜擋在後。

李翼自煙塵中竄出,揮動手爪和破軍棍相觸發出震天巨響,如大鐘被撞擊所發出的洪亮聲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倒真有幾分本事。」看著以反手之姿握住武器,還能安然接住自己攻擊的葉慕南,李翼蒼白的嘴唇輕啟,冷硬空洞的神情閃過一絲佩服。

「那就看看我究竟有幾分本領吧!」葉慕南傲性大起,將磁氣包覆於棍上吸住對方的手爪,無數雷球狂飆,會合聚散皆起透骨猛雷,置身其中的李翼猶如陷入雷網,無處迴避。

既抽不離武器,李翼乾脆藉力使力躍起,硬扛下雷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抬腳踹向葉慕南脊椎。拚的是搏命戰法,卻成功逼退葉慕南,取回自己的手爪。

他面對劇痛沉著臉一聲不吭,手起爪落腳步移動,雙方傷口迸出血花處處飛濺。

狂亂風刃與驚天雷蛇互相吞噬撕咬,隨著戰鬥起伏傷口漸增,葉慕南臉上笑意竟愈顯痴狂。縱橫沙場到浪蕩江湖,未曾遇過如此酣暢刺激的戰鬥。

忘情的、肆意的…只為勝利,只求戰至最後…無論生死,總是痛快過一回!

一冷一熱互相對應的神情,周旋不下的僵局,越擴越大的攻擊範圍…

禁軍已無法上前助陣,亦無力趕去攔截鉞雁翎等人,不知葉慕南是否還記得自己的任務,至少就結果而論,的確成功絆住李翼及禁軍。

李翼突然縱身向後躍出數丈,明明以他的武器來說拉近距離才是上策,卻偏偏反其道而行,顯然要另出其招。葉慕南讓電流憑依於身,以奔雷般的速度呈現之字形在李翼周遭環繞,尋找可趁之機並防備攻擊。

對於葉慕南挑釁又極具威嚇的舉動,李翼目不斜視無動於衷。

「…你確實厲害。」冷澈的低音緩緩說道。

狂風驟止。

連帶葉慕南身邊的空氣也消失了,破軍棍砸落地面滾離身邊,他踉蹌的單膝跪下。

…空氣被抽離了…?葉慕南詫異的按著喉嚨,強烈的窒息感痛苦難耐。

「這招我很久沒用…你竟能逼我使出來,方才的確是我小瞧你了。」李翼手爪垂於身側不做防備,慢慢朝他走來,漠然的俯視葉慕南。

葉慕南雙眼充血臉色一陣青一陣紫,額角爆出的青筋不知是因為惱怒還是痛苦。

眼前重影森森,看不清李翼究竟是站在哪裡,耳中嗡嗡作響。

恍惚中他感到一道銳利的風壓撲來,那瞬間葉慕南的確感到死亡的威脅。

…但要他屈服沒那麼簡單!

葉慕南咬破嘴唇以保持清醒,瞪著正在眼前即將讓他頭身分離的手爪,兇惡冷笑。

李翼的手爪顫動。目標明明那麼近,他卻無法再向前分毫。

而且非但武器,連全身都動彈不得,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往下壓,力道奇大幾乎快將他壓倒在地。李翼吃力的硬撐,怒瞪對方試圖弄懂他究竟使甚麼法術。

乍看之下很玄,說穿了也沒什麼。

葉慕南令對手無法動彈的手段就只是把磁氣注入地面,身披戰甲以及配戴手爪的李翼受到地面磁性影響,自然感到一陣力道將他往下壓,為了抵禦自無暇顧及葉慕南。磁性一路往上攀附整身,葉慕南漸漸加重力道,穿著戰甲的李翼彷彿被巨人握在掌心,甚至能聽見骨骼喀喀作響。

葉慕南面色已成蒼白,咬牙硬撐著和李翼對峙。還沒到最精彩的呢!

肺中僅剩的空氣耗盡,他眼前一片花白,顫巍巍的彈指。

啪啦!

猛烈落雷造成的閃光充斥整個戰場,周圍的地面焦黑龜裂。

葉慕南拾起破軍棍踉蹌站起,按著胸口用力呼吸,盡情感受空氣的芬芳。

李翼被電流正面擊中,身上遍佈嚴重灼傷,渾身爆血倒在地上。

「…為何不殺我?」李翼被電流正面擊中,身上遍佈嚴重灼傷,渾身爆血的倒在地上,痛苦的按著焦黑右臂,氣息微弱空洞的眼中無光,不解亦不甘的問。

對上李翼的葉慕南雖行奇招致勝,但也沒討到好,被風刃割得皮開肉綻,傷處仍在淌血。但他選擇先幫對方稍加治療,不然李翼還是會死。

「少笨了,你們旭國的將士怎麼那麼愛死?」他不屑的啐了一口,罵道。

李翼虛弱的瞥了葉慕南一眼,蒼白的唇淺淺勾起微妙的弧度,再沒力氣開口。

數個月來無論是醒是睡,他似乎一直徘徊在噩夢深淵,此刻稍得一絲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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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嫣凝與穆揚嘯相伴在鉞雁翎左右。

「…這些傢伙究竟是什麼鬼…」面對撲上來攻擊的赤軍,她不由自主的脫口。

早知道眼前的「東西」早已喪失人性…她問的不是這些傢伙是「什麼存在」,只不過是在咒罵而已。

但就算是違背常理的殭屍,脖子都打歪了,竟然還能繼續齜牙咧嘴的攻擊?

究竟是怎麼運作的?雖是屍體,肌肉跟骨骼的組成應該跟活人一樣才對啊?

穆揚嘯不搭話,粗重的喘氣,身體搖晃著簡直不要命的繼續放出法術。

不管是貫穿腦門還是砸毀肢體,就算只剩半截的殭屍,依然用手在地上匍匐,張著血盆大口撕咬面前敵人。而斷開的另一截身軀也沒停止運作,亂踢胡踹滾的滿地都是,形成一種古怪而噁心,會蠕動的路障。

避開之餘還得小心從裡面鑽出來的小殭屍,大小雖與一般嬰兒無異,可攻擊起來一樣要人命。

好幾名楓關士兵不慎被數名嬰兒殭屍同時爬上身,馬上淪為齒下亡魂。

鉞雁翎怔怔的看著攀附在自己腳邊的嬰兒殭屍,簡直無法置信。

沒有親眼見過,還真不知煉獄是什麼模樣。

他以為上戰場與人廝殺已足夠血腥沉重,現在才知道自己太天真。

本來該窩在雙親懷中,安穩無恙健康喜樂在無憂中慢慢長大的孩子。

本來是家庭支柱,祥和慈愛的孕育下一代,讓生命繼續傳承下去的雙親。

本來是辛勞一生,老來終能坐看夕陽晨光,含飴弄孫悠哉快活的老者。

鉞雁翎顫抖著,想起逝去的雙親以及快樂的過往,蒼白的面孔上現出複雜至極,既有怨恨哀傷,更有憤怒憎惡的神情。

「…絕不饒你。」他從齒縫迸出低語,一劍將腳邊的殭屍劈開,惡狠狠的瞪視台階上的鉞硫貝,猛烈的狂燄吐著暴漲的火舌,燒毀面前的殭屍開出一條火路。

「…交給你們了。」他的聲音冰冷得穆揚嘯等人幾乎認不出來,陌生得判若兩人。

鉞雁翎年輕的面容稚氣盡消,剛毅極具威嚴的身影,魏嫣凝與穆揚嘯為這股氣勢所震懾。當年鉞霽夜率軍與蠻族交戰,看見對方的暴虐而動怒,亦是這般神情。

「…是!」不只魏嫣凝與穆揚嘯,所有目睹鉞雁翎轉變的人皆士氣大振,聲如洪鐘氣貫山河的齊聲吼。

鉞雁翎手持長劍拾階而上,對於上前撲擊的殭屍恍若未視,手起劍落狂燄飛散,腳步急促但沉穩的繼續前行,未有一絲猶疑。

「陛下,請退至我身後。」發現鉞雁翎步步逼近,柳泊舟額角滑下汗水,心中竄起龐大的壓迫感,擔憂的站到鉞硫貝身前。

階梯很長,但鉞硫貝卻清晰異常的感受到鉞雁翎帶著灼熱怒火的目光。

他抿唇欲啟,忽見戰場中默蒼離的無數冰刀亂舞,司馬麟被正面打中,雖立即抵禦但仍被捅出數道創口。

他傷處血花飛濺,鉞硫貝突感身上一陣劇痛,喉間湧上腥甜,一口血壓不住咳得龍袍染上點點殷紅,痛的地方卻沒有傷口。

「陛下?!」不知道是柳泊舟過分驚慌導致嗓門過大引人注意,還是莫名的默契。

司馬麟轉過頭與鉞硫貝目光相觸,看見對方狀似難受按著的地方,跟自己正在噴血卻絲毫不覺痛楚的部位一樣,那瞬間他們明白了一件事。

重生術是失敗的。

司馬麟沒有重生,但也不是死屍,大概處於生與死的夾縫。

以狀況來判斷最有可能的是他的魂魄憑依在鉞硫貝身上,以此延命。

只要他活著自己就能呼吸,若他死去便會跟著死…但那對司馬麟來說不重要。

…自己竟然是好友的累贅。這種事他不能忍受,比死去更不能忍。

照二人負傷情況來看,他受了多少傷,鉞硫貝便要承受多少痛。

雖不會直接殺掉他,但傷害不停累積,最後還是會沒命。

沒準連他在用法術時都會耗損鉞硫貝的體能及法力…

原來剛才灌給他生命裡與法力只不過是「歸還」罷了,這樣下去他會輸的。

思及於此,司馬麟擋下默蒼離的攻擊,對著鉞硫貝露出沁著幾分哀傷的淺笑。

「…攔下他!」鉞硫貝和司馬麟認識多年,看到他那抹笑意就知道他想做什麼,恐慌得連音調都變了,著急的喝道。

司馬麟無聲的說了什麼,鉞硫貝表情凝結身體僵住。

磅!

整個廣場被暗紅色水柱炸得滿目瘡痍,沖天水流本該化為雨絲落地,然而無數水珠卻像鐵籤般降下,不分敵我大範圍攻擊,紛亂的廣場頓時腥風血雨,倖免的人寥寥可數,阿良與范賀伊相互扶持,勉強保住性命但已無法再戰。

默蒼離全身被水箭射中,傷處泛黑口湧鮮血重摔在地,身後是戰後力竭無法防禦的葉慕南與李翼。

「我知道你一定會去救他們…默蒼離…我絕不放過你。」司馬麟陰惻惻的微笑,幽幽說道。這次確實打中你了…就算又被你撐過這一劫,你也沒剩幾年好活。

默蒼離唇邊揚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我也知道你會對準他們…也知道這一劫無論如何都躲不了…除非我捨棄他們。

…終於能去找妳了…再等我一下下…

他按著收在胸前暗袋的珠釵,朦朧的眼神竟有幾分得償夙願的欣喜。

司馬麟轉頭不再管默蒼離,仰頭露出釋然淺笑。

須臾,他彷彿看破人生無盡傷痛,平靜的將手刺進自己胸膛,從血肉中扯出一枚約拳頭大,發出淡淡藍光,像放大版蠶繭的東西。

啪!

明明慘呼聲震天連連,鉞硫貝卻只聽見那聲清脆的碎裂聲。

司馬麟握在手中的東西化為細粉,從指縫間隨風散去,他修長的手指、頎長的身影、俊逸的面容…隨著風中消散的粉末化為一縷塵埃,消失無蹤。

自年少時就常伴左右,並肩同行相偕互助數十年的摯友…就這麼煙消雲散。

鉞硫貝猶如被掏空靈魂渾身無力,腳步踉蹌失去重心差點向後倒下。

「陛下!請振作!退開!」柳泊舟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鉞硫貝,對已逼近眼前的鉞雁翎甩出飛鏢嚇阻。

「…過來決一死戰。」鉞雁翎長劍砸落飛鏢,冷冷的對鉞硫貝命令。

柳泊舟擅長的是暗殺,正面對上他勝算不高,飛鏢被打落很正常。

但忠心如他,並不為此氣餒,搭著鉞硫貝抽出其他飛鏢戒備。

「蒼離!」鉞硫貝尚未搭話,葉慕南焦灼的咆哮從遠處傳來。

鉞雁翎愣了愣,轉頭遙望階梯下的廣場。

碎冰散落在血泊中,倒臥其上的默蒼離動也不動,身上插滿暗紅色水箭不知生死,圍在他旁邊的葉慕南與李翼卻沒受到波及,想來是他替他們擋下攻擊,自己卻沒成功避開。這也難怪,畢竟司馬麟傾最後之力發出如此強烈的攻勢,他又是司馬麟的死敵,想必到最後一刻他仍不放棄向默蒼離復仇,如此結果不令人意外。

鉞雁翎不知發生什麼事,心神不寧的遙看那邊。

是他把閒雅撫琴、撥弄青竹的默蒼離帶上戰場,如果他出事,罪魁禍首便是害他出山的自己。請你要安然無恙…先前你曾假裝中敵人的蠱毒以讓敵人鬆懈,現在也是對吧…?他在心中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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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巨響塵土瀰漫中,牆與門應聲碎裂。

「放火箭。」未待煙霧散盡,李翼冷澈的聲音便堅實有力的傳來。

像是早有所備般,他最後一個字才剛說完,箭矢便已破空而來,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鋪天蓋地的火箭便以驚人速度襲來,灰濛濛的天空頓時有如被晚霞照映。

「舉盾!衝鋒!」穆揚嘯不慌不忙,結實的臂膀揮舞,楓關士卒朗聲應和,動作俐落的依言舉盾,穆揚嘯和魏嫣凝率領士卒,陣型變化有如尖刀,直往敵方中央部隊殺去。鉞雁翎和葉慕南則並肩穿梭在隊伍中,尋找自己的目標。

「跟上!替他們綁住禁軍!」范賀伊喝令,民兵部隊排成數列細長的隊伍,與要攔住穆揚嘯等人的禁軍廝殺起來。

「…穆揚嘯…打的是什麼主意?」在大殿前方的鉞硫貝遠遠看到穆揚嘯標誌性的鮮紅披風飄揚,便認出對方,卻不明白他無視禁軍攻擊拚死往前是為什麼?難道他以為旁邊那些顯然是民兵的雜碎打得贏禁軍?這不?已經被卡在禁軍中間。

鉞硫貝冷笑,俗話說猛獅博兔,亦盡全力。既然他不懂禁軍的強悍,就讓他體悟。

他眼中精光大盛,將手中用來稍加抑制寄生蠱效力的戒指拔掉,額角青筋暴跳,控制李翼執行命令。

李翼身形一晃,面無表情的冰冷眼眸露出幾許痛楚,額角到臉頰兩側浮現紫黑色紋路,這是鉞硫貝除了寄生蠱又疊加在他身上的咒縛,兩者相輔相乘,加強控制效果同時負擔更重、痛楚更深。

「散!六右左四!」李翼按著劇烈疼痛的頭,一聲爆吼響徹整個廣場。

這口號是為了不讓人立即排出相剋的陣型,針對這次戰役新改的口令,只有禁軍知道內容。

禁軍應聲,禁軍士兵各自跑向不同方位,若從上空俯瞰,禁軍裡有六成向右邊跑、剩下四成向左跑,分成順時鐘與逆時鐘的漩渦向正中心擠壓,呈現尖刀狀進攻的楓關部隊陣型碎裂,兩旁欲支援的民兵部隊則被禁軍陣型擾亂。

一時間刀槍劍戟混戰,血花四濺斷肢亂飛,民兵隊伍中有些人萌生退意。

范賀伊長聲大喝,地面沖出荊棘,禁軍當中不少人被扎中,幾乎潰散的民兵部隊因為敵方行動一滯而得以喘息,他正要發出下一道命令…

啪擦!

碧綠的荊棘轉為漆黑,反將施術的范賀伊扎得千瘡百孔,他噴出鮮血跪倒在地。

雖沒死卻跟死沒差多少,怎麼回事?法術為何會反撲?

「大人!」驚慌的聲音在紛亂的戰場中四起,聲音並不只有圍繞在自己周邊…難道穆統領他們也?!殿下呢?!

縱然心焦,范賀伊還是無法在人海中確認其他人的狀況,失血越來越多,他早知道身為軍人,戰死沙場是很平常的,不如該說是榮耀。

但不能是現在!還未報殿下不殺之恩!沒時間跪在地上了!得下令才行!

他狼狽的在地上滾動,及時避開攻擊掙扎起身。

「聽令!組小圓陣!反轉!」范賀伊用盡力氣咆哮。民兵聞言四個一組兩兩成雙背靠背,各組拉開距離避免誤傷,武器向外,就像一顆顆帶刺的圓形,在混亂的戰場間來回旋轉,無論步伐、距離、轉動的角度全都一絲不苟,禁軍的漩渦陣型速度慢下來,就像激流中混進旋轉方向不同的石塊,導致流動變得膠著。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禁軍攻擊力比民兵強上許多,民兵損失慘烈,不知流掉多少鮮血,拋去多少頭顱,這個陣型才勉強建立起來。

「穆統領!魏副統領!」鉞雁翎被軍隊逼得無法前進,葉慕南為了護著他一起被困在中間,正想用法術突圍,卻見遠處被法術反噬的穆揚嘯與魏嫣凝受傷跪地,不知怎麼回事連忙收術,鉞雁翎焦急的想衝回去看他們的情況。

「殿下!別管我們繼續往前!末將隨後就到!」血光染紅穆揚嘯眼前,看見鉞雁翎動搖,他勉力撐起身體擋下攻擊,隨著吼叫身上的傷口出血更劇。

「葉慕南!別用法術!帶殿下繼續向前!」魏嫣凝才養好沒多久的身體又弄得滿身是血,她知道鉞雁翎會因此停下腳步,硬是踏出穩健的步伐殺敵,剛強的要求。

鉞硫貝那渾蛋究竟下了什麼陷阱?葉慕南看到心上人那副模樣心痛如絞,他也很想趕過去援護,但不願負其所託。

「…雁翎殿下!」他拉著鉞雁翎的臂膀,硬著心催促對方繼續向前。

鉞雁翎不肯動,雙眼不離目光所觸,為了自己浴血奮戰的人。

「聽著!不打倒鉞硫貝,這一切都不會結束!明白的話就快走!」葉慕南揮舞破軍棍擊退圍上來的人,粗暴的揪住鉞雁翎的衣襟怒吼。

被他的眼眸震攝,鉞雁翎一怔,遙遙瞪視位於大殿前方的人影,厲聲長嘯揮劍劈殺,葉慕南護在他身邊向前奔馳。

二人雖僥倖沒中招,但不使用法術的狀況下,要突破禁軍包圍勢必要花上更多風險、耗去更多時間。縱然葉慕南跟鉞雁翎實力堅強,身上還是不免傷痕累累,明明目標就在那裡,卻只能恨得牙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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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們被卡在那邊動彈不得,看來用不上赤軍…」柳泊舟看對方陷入頹勢欣喜的轉頭,臉上的表情瞬間被驚恐取代。

鉞硫貝唇邊眼角滲出鮮血,汗流浹背面色蒼白如紙,握著劍的手顫抖,氣息粗重身體搖搖欲墜,身邊的人說的話似乎沒聽進耳裡,眼神飄忽不定。

為了在防禦陣式瓦解後,彌補對方與己方能使法術的人數量上的差異,司馬麟早先討要鉞硫貝的血,便是為了在廣場佈下另一道扭轉陣式。

當敵人使出法術攻擊,埋藏在地底的陣法便會發動,讓敵方的法術反噬,如此即使對方試圖用法術突圍,鉞硫貝也能同時對他們所有人的攻勢反擊。

只是這咒式仍需靠本人催動,消耗的體力與法力龐大,身體原先幾乎已達透支的鉞硫貝如今才會弄成這樣。

如果他不用寄生蠱及束縛咒式增加多餘負擔,或是有足夠的術士可用絕不至於如此,偏偏問題就在於他沒有。

「…無路可退了…」他沙啞低沉的呢喃,憔悴疲憊的眼神強撐著不要閉起。

他很清楚這是雙面刃,時間拖久不用等鉞雁翎殺到面前他就會死,可他不得不用。

「陛下!」鉞硫貝腳步踉蹌險些摔倒,柳泊舟見狀連忙扶住他。

「…柳泊舟…」鉞硫貝想說什麼,但是腦中一片混沌,竟忘了該說什麼。

碰!

鉞硫貝跟柳泊舟身旁的欄杆被天上落下的東西砸毀。

塵土散去赫然看見渾身是傷的司馬麟仰面倒地,他瞥向旁邊的兩人輕巧躍起。

「真狼狽。」司馬麟拍拍自己的衣裳,淺笑盈盈的對鉞硫貝說。

「…你有資格笑我?還沒解決?」雖然有些虛弱,鉞硫貝又好氣又好笑的反問。

「真不懂他為什麼那麼難殺。」司馬麟聳肩指著落在禁軍中的默蒼離抱怨。

「…咳咳…胸前的傷怎麼回事?」鉞硫貝痛苦的咳嗽,看著司馬麟那應該是致命傷的創口問。

當然鉞硫貝問的不是傷怎麼來的,這點他也知道。

「我也不清楚,上輩子積德太多?」司馬麟扶額作苦思狀。

鉞硫貝湧起一股想滅掉好友的衝動,還有心情說笑?!

「…還有藥嗎?」鉞硫貝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想舒緩不適感,還是想壓下吐槽的衝動,盡可能平穩的問。

「早就被你搶光了,哪還有?別動。」司馬麟無奈的看著執著的鉞硫貝輕嘆,將右手放在他背心正中央。

鉞硫貝頓時感到一股暖流從對方手中傳來,頓時痛楚消散舒暢許多。

司馬麟卻滿頭大汗,臉色越來越糟。

「…你…快撤手!」鉞硫貝知道他正將法力及生命力傳進自己體內,這舉動無異於削減壽命,連忙掙扎喝斥。

「抓好他,你不想看他死吧?」司馬麟無視鉞硫貝的意願,優雅的對柳泊舟微笑。

鉞硫貝察覺扶著自己的柳泊舟力道加重,轉頭正欲開口阻止,卻看到向來聽話的部下露出恐慌痛苦的神情,一句放手的要求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們都是笨蛋嗎?」鉞硫貝閉上眼,沉重嘆息 。

「笨的可不只有我跟他…我很感謝你,給我復仇的機會。」司馬麟放下搭在鉞硫貝背上的手,向前走了幾步,將衣袖舉到臉上做出擦拭的動作,轉頭露出一貫的文雅淺笑,高高躍起穿過戰場找尋默蒼離,衣襬的血漬惹眼。

鉞硫貝知道司馬麟這一走,八成無法再見,嘴唇微動,最終還是默默目送他離去。

--------------------------------------------------------------------葉慕南跟鉞雁翎的位置離默蒼離摔落的方向不遠,但中間夾了太多人,沒辦法立刻趕過去。

「蒼離!」葉慕南臉色鐵青的揮舞破軍棍大吼。

「…做好你的任務!別過來!」默蒼離知道葉慕南的性情,連忙喝道。

葉慕南聞言止步,自己剛剛是怎麼跟雁翎殿下說的?可是…

他從未看過默蒼離這麼淒慘的樣子,銀色長髮因傷被染上斑駁的殷紅,衣服不知道被什麼腐蝕或燒到變得破破爛爛,身上冉冉淌血,疲弱得氣喘連連。

「默先生!不能用法術!」鉞雁翎看默蒼離抬手準備施術,趕緊提醒。

默蒼離怔住,明明已經解除防禦陣法了,怎麼不能?

「法術會反噬…」遠遠聽見穆揚嘯的聲音含糊的混在廝殺聲中。

默蒼離從司馬麟佈下的作為及性情來推敲,立即明白這裡被佈下另一種陣法。

「…雁翎殿下!慕南!你們繼續前進!我會想辦法破解!」默蒼離奪下一名禁軍的武器,在人群中穿梭,向穆揚嘯所在地靠近。

「…雁翎殿下!走吧!」葉慕南擔憂的看著默蒼離消失在人海中,心裡一陣恐慌卻強自鎮定,護著鉞雁翎繼續向前。

「聽令!游龍!」穆揚嘯冷聲喝令,鮮紅色披風隨著血光飛舞。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依言變換陣型,原先被粉碎的陣型隨著整齊的步伐變幻成一道道扭曲的長條,混亂戰局頓時有如被碎石擾亂的激流因蛟龍上下潛伏再次流動。

他夜梟般的鐵灰色眼眸銳利依舊,新鑄的單刀早已因砍殺太多人被油脂骨頭磨損過甚扔了,只好搶其他人的武器來用。

在他和著血汙的泥腳印周圍堆滿數不清的廢棄武器,他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自己又還有多少體力能耗,只是一個勁、一個勁的…拼命。

在剛剛有用法術的人當中,實力最高的便是他,受到的反噬最強的也是他。

他不要說半條命,他根本只靠意志力支撐,吊著一口氣拚死殺敵。

穆揚嘯知道必須盡快讓楓關士兵趕赴殿下身邊支援,不然葉慕南若對上李翼,他如何孤身闖過那群殭屍?

可是他該怎麼做?說實話民兵的作用只是絆住禁軍,無法擊敗他們。

本想靠著法術盡快帶兵突圍,殺盡殭屍部隊再回頭替民兵擊倒禁軍。

沒想到對方佈下另一道反噬陣法,法術無法使用我方術者較多的優勢等於沒用,這樣下去頂多只能和禁軍戰得平分秋色,待我方耗損得差不多,鉞硫貝只須派出那些殭屍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取得最大勝機?

「…咳!」穆揚嘯吐血,單膝跪地武器脫落,看著不知其名的士兵揮劍劈下。

他英勇的眼眸無懼,靜待死亡降臨。到此為止了嗎?

鏘!

「穆先生,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快請起。」默蒼離替他擋下攻擊,背著光模樣有些模糊,只能看見他亦是滿身瘡痍,臉上神情卻瞧不見,音調依然冲和平淡。

「…你既活著,不如替我率眾突圍,我已如風中殘燭派不上用場。」穆揚嘯不願在他面前繼續維持跪姿,顫巍巍的挺直腰桿,心灰意冷的請求。

「…我很想答應,但我的目標還未解決…聽說你們都是因反噬法術受傷,當時你們使的是何種法術?試過其他種類的法術能用…」默蒼離本是溫言開口,話說到一半語調卻變得急促。最後一句尚未講完,暗紅色成尖錐狀的怪水突然從人群的縫隙中穿插而出,默蒼離為了閃避被迫和穆揚嘯分散,隱沒在紛亂中。

一名赤手空拳的文雅男子經過身邊,看都沒看應該是敵人的穆揚嘯,執著的追著默蒼離而去。

穆揚嘯一頭霧水的握著拳頭苦思。其他種類?甚麼意思?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剛剛我方為了突圍用的應該都是攻擊法術…難道?

--------------------------------------------------------------------

魏嫣凝的臉被血汙汗水攪得髒兮兮的,身上的傷痛得要命,但她滿腦子都在想鉞雁翎的安危,腳步急切的仍往前突進。

「…魏副統領!妳在哪…」穆揚嘯低沉的呼喊從遠方逐漸靠近。

魏嫣凝轉頭卻看不見對方,深恐錯失接指令的機會,連忙高聲疾呼。

她甩劍鞭斷開人群,穆揚嘯也剛好劈開擋路的障礙,兩人順利會合。

「這樣下去不行,我要用法術,若我有什麼萬一,楓關士兵就拜託妳了!」穆揚嘯扯下腕上的銀墜交給魏嫣凝,將她推向一旁。

「聽令!做好防禦!散開!」穆揚嘯甩手放出最強的招式。

魏嫣凝來不及阻止,滔天巨響聲中,從他面前開始整個廣場鋪設的岩石地板崩裂,碎石如被賦予生命不斷噴射,速度飛快觸者皮肉立即被貫穿,不幸打中要害處當場死亡,就算擊中覆有防具處,也會因力道過猛導致盔甲凹陷進去,體質弱些的會被衝擊震暈或內傷,如此大招混亂中難免波及己方人馬,但楓關士兵平時早做過迴避訓練,雖仍有人受傷但與對方相比顯然輕微許多,瞬間禁軍攻勢停住。

「不可妄動!待在原地!」塵土尚未散去,魏嫣凝知道反噬法術會立刻回撲,催促士兵防護做好,正要找一個掩蔽處,不知哪來的怪東西佇在面前,煙霧中看不清楚但似乎頗為堅實,不及細思便藏身其後等待反噬法術過去。

才剛躲好,猛烈的石彈便如暴風回擊,彈跳的石彈繼續肆虐,撐過第一波攻擊的禁軍卻沒能再次幸運躲過,傷亡得比剛才更慘烈。

慘呼嘶吼聲中,魏嫣凝閉眼任由石屑擦破衣角,深呼吸力求平靜。

穆統領人在哪?陣亡了嗎?竟用生命換取突圍機會?若我辦得到嗎?

過了半晌塵埃盡皆落地,石彈的攻擊停止,魏嫣凝從藏身處轉出,四下張望希望至少能得知穆揚嘯屍首的位置,卻一無所獲。

正當感傷之際,身旁的怪東西突然發出土石碎裂聲,穆揚嘯高大的身影再次映入魏嫣凝眼前,原來她剛剛用來躲避的東西,便是用岩石將自己包圍住以抵禦反擊的穆揚嘯。她瞠目結舌的看著穆揚嘯,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嗯…看來對方的陣法只會反噬攻擊法術。」穆揚嘯拍去身上的灰,自言自語。

但真奇怪…默先生怎麼好像很了解對方的陣法?是我多心?

另外,對手想得到防禦及攻擊反噬陣法,卻沒料到對方可能會用法術防禦反噬?輕敵?究竟是怎麼回事?穆揚嘯滿腦子疑團沒一個能釐清的。

「…你想自殺?一個閃失就會搞到沒命啊!」魏嫣凝混亂的思緒一平復,顧不得對方位階比自己高,劈頭開罵。

「咳咳!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走吧!還得替殿下開路呢!」穆揚嘯雖沒被反噬法術攻擊,但本已受傷又用力過猛,仍咳出幾口血。雖知繼續硬撐太過勉強,但他銳利的眼眸未減去半分光芒,拍拍魏嫣凝的肩要她發令。

魏嫣凝憂慮但機不可失,抓緊機會喝令楓關士兵趕去支援鉞雁翎。

前半部的禁軍陣型潰亂,又無人發號施令,根本攔不住楓關士兵,只好回過頭先幫忙同袍處理死纏不放的民兵部隊,邊等待李翼發令。

范賀伊在默蒼離指引下,巧妙運用藤蔓防禦及攻擊,雖民兵個人戰力不足但靠著進退有序的排列,竟真能將禁軍分散擊敗,眼見勝利並非不可能,部隊士氣大增。

「大意?時間太緊迫?…都不是吧?」任由楓關人馬繼續向前,默蒼離淡淡的問。

司馬麟擰眉冷哼一聲不願回答。

並不是沒料到這種狀況,是因為鉞硫貝身體狀況太糟,司馬麟判斷他無法再支持更多陣法,否則可能暴斃,不得已只好設下只能反噬攻擊法術的半調子陣式,本來默蒼離沒出現在這裡的話,還能誤導對方所有法術都會受到反噬,偏偏這麼巧在上空打著打著兩個就摔進戰場,導致局勢扭轉…

等等…巧合?司馬麟臉色一變,怒目瞪視面前的男子。

默蒼離優雅微笑拋去手中奪來的武器,眼底森冷得邪門,輕輕揚手。

千百枝冰幻化出的飛刀在他身周成型,鋪天蓋地的向司馬麟襲來。

落在這裡不是巧合,是默蒼離有意為之。

他在上空察覺戰場有異,假意趁著被擊落之際查看戰場,並趁著司馬麟追殺當下,繞遍了整個廣場,暗中將原先的陣式覆蓋抹去,滿腦子被仇恨蒙蔽的司馬麟現在才發現自己上當。

「…你這傢伙依然如此可恨哪…」司馬麟撥撥頭髮,文雅沉靜的微笑。

冰刀密集的向司馬麟插去,彼此撞擊下散裂成碎塊,晶瑩透亮的閃著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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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

暗紅色池水將融洞炸開,紅浪隨之沖上天際,隱約能見兩個人影在上空搏鬥,雖然距離遙遠但依稀能從衣服顏色等辨識出是誰。

鉞硫貝瞬間鬆下一口氣。

原來沒事啊…不要讓人瞎操心行不行?他在心中發牢騷。

「…看來宮中防禦陣式被破解了,等等要提防他們從廣場外用法術轟…」鉞硫貝定下心,轉頭欲叮囑柳泊舟,卻看到對方被長劉海蓋住的臉下,露出微微張開的嘴,隱約能從髮絲間的縫隙看到錯愕的神情。

鉞硫貝莫名覺得尷尬,竟然被部下看到這麼失態的樣子…不行不行,得振作點。

「…先別管那傢伙的事,你負責的任務很重要,他既失敗我就只能仰仗你了,你不會讓我失望吧?」他刻意清清嗓子讓柳泊舟回神,輕拍他的肩膀問。

「是!承蒙陛下信賴!我必會完成任務!」柳泊舟聞言歡欣的躬身。

「嗯,交給你我很放心。」鉞硫貝點點頭,再次強調對柳泊舟的信賴。

身邊的青年心花一如既往盛放,在充滿肅殺之氣的當下顯得格格不入。

「陛下,微臣有事相求。」過了好一會才恢復如常的柳泊舟正色。

鉞硫貝不解的看著對方,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當您真的陷入危機,請務必將我召喚到身邊當擋箭牌。」獵獵冷風中,柳泊舟平靜卻堅毅的低語紛飛,清晰的傳進鉞硫貝腦海裡。

「…其實當年…我只是一時性起才救下你的。」鉞硫貝嘴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能從喉間發出聲音,卻沙啞得像是別人的一樣,難以認出是自己的聲音。

他不知道在這緊要關頭胡言亂語為的是什麼,這話現在明明最不該說出口。

特別這句還是謊言,自己都不明白撒這個謊的意義為何。

柳泊舟聞言微微愣住,看了看他隨即低頭輕笑。

「是嗎?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不論如何…總之我的命是您救的,這條命便是您的。即便只剩我一個活著,我也會為您戰到最後;流盡最後一滴血,亦在所不惜。」

「…是嗎。」被識破我在說謊了?鉞硫貝不由自主的眼神游移,強迫自己鎮定點。

「是。」柳泊舟語氣堅決。

鉞硫貝不再說話,臉上的淺笑涵義複雜,呼出的鼻息化為白霧,飄散在冷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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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城門的李墨白等人藏身樹林裡,守著緊閉的城門待命。

阿良和范賀伊所率隊伍在李墨白的隊列左右,之所以讓李墨白在正中央,是為了進擊刻意做的安排。

一行六千多人成矩陣,排列嚴謹神情肅穆凜然,絲毫不像由民兵所組成的部隊,明明人這麼多卻連細碎的說話聲也沒有,安靜的等待出兵時機到來。

竟能在極短時間將一般百姓訓練至此地步,或許會讓人訝異。

但阿良當年曾率領的盜賊團可是全天界最強盛的屠狼寨。

別說他本人,就連他此次帶來參役的小隊長們個個善於戰鬥不提,帶領人的本事也是一把罩,會有這樣的成效自不在話下。

冰晶在天空綻放,范賀伊看看李墨白,他溫文微笑輕輕點頭。

范賀伊深呼吸抑制自己的焦躁,揚手控制四周樹木向城門猛撞。

他並沒有放大招,因為禁軍不是能輕易擊敗的對手,此時不能浪費法力。

城門一如預料紋絲不動,李墨白策馬率領自己的部隊緩緩走出樹林,取出事先造好的術具。

那是一個捲筒狀的粗管子,前端開口大後面開口小,能將人講話的音量放大數十倍,就算他只是輕聲說話也能讓躲在城門後的人清楚聽見。

「咳…躲在城門後的廢物們聽見了嗎?」李墨白將術具湊到唇邊,面帶優雅微笑斯文的開口。

先不管城門後的人是怎麼想的,至少現在觸目所及的人,通通呆滯的張大嘴巴。

啥?聽錯了吧?看你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劈頭就罵人廢物?

「說你們哪,躲在城門後幹嘛?當縮頭烏龜?隨便向叛國奸賊屈膝的軟弱傢伙。可惜啊,咱們旭國竟只剩這種人能當官,我敢打賭你們就算再重新投胎一百次,也抓不到我這個瘸腿。」李墨白無視旁人的震驚,維持和藹的表情繼續涼涼的說。

城門後發出的鼓譟越來越大聲,開始傳出兵刃摩擦的聲響。

李墨白露出一絲狡詐的神情,沒有轉身避免被發現有詐,手負於身後對後方的人發出暗號。位在林中的阿良和范賀伊接收到訊息,率領眾人向樹林更深處躲藏,從城中方向看,正前方只有李墨白所率的一干人馬。

這批人裡面或站或蹲姿勢各有不同,蹲著的人罩著白衣白帽貼近雪地;站著的步卒穿著一般裝備,造成從城牆上看下來不過幾百人左右的錯覺。

在城牆上觀望的年輕武官簡直氣炸。

看你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樣,帶那麼幾個人就敢叫囂?爺帶的人是你好幾倍你知道嗎?沒好好教訓你一頓不知道我的厲害!雖然剛剛打在城門那幾下的確有點威力,但也不過爾爾嘛!法術這種東西我也會,有什麼好得意的?

「開門!我要讓這傢伙明白不長眼的下場!」他握緊長槍轉身怒喝,新製的披風隨著動作發出威武的破空聲,更顯出他的憤怒不平。

「你瘋啦?!陛下交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開城門,你忘了嗎?」另一個年輕武官聞言連忙攔在他身前阻止。

「閉嘴!這裡我說了算!別忘了我爹的官階比你們的老子都大!」握著長槍的武官推開攔住他的人,霸道的喊。

「你這話什麼意思?!陛下當初有說過我們的職權是一樣的吧?你以為有個官階較高的老爹就能當頭了?你把陛下的話擺在哪?」第三個年輕武官聽到這,忍不住憤怒的駁斥。從以前就這樣!你爹官位高又不是你的功勞!

「怎麼?幾時輪到你來教訓我!別忘了你爹原本只是負責管理幾本書的小官員而已,你不過運氣好才被派來這裡,難道你當真以為自己能跟我比?」握著長槍的年輕武官氣焰囂張的揮動武器,張狂的睥睨對方。

「你說什麼!」第三個官員氣得失去理智,衝上前揪住他的衣服。

「現在不是窩裡反的時候!別這樣!」第二名武官著急的擋在他們中間勸道。

「別來搗亂!」兩名武官同時怒喝,劍拔怒張的兩人此時卻極有默契的將來勸架的人推倒。桌椅發出巨大碰撞聲,第二名武官狼狽的摔倒,另外兩人毫不理會,只顧著互相拳打腳踢,在戰事緊要關頭時卻忙於毫無意義的爭鬥。

「怎麼只會發出刀劍摩擦聲卻縮在裡面?嚇誰啊?難道你們真的怕了?別擔心,我會保密…啊,不好!一時忘了我周遭有這些人…各位別在意,我定會要他們守口如瓶,你們懼怕我一介瘸腿書生這事絕不會洩漏出去…」此時城外又傳來李墨白得意洋洋的喊話。

打得面紅耳赤、鼻青臉腫的兩名武官怒火再次竄起,什麼命令都拋諸腦後。

竟約定誰先抓到這個不知死活的書生誰就贏,不聽第二名武官勸諫,各自帶著自己的人馬開了城門就衝出去。

剩下那名武官擦擦嘴角的血漬,想了又想覺得留在城裡未免太吃虧。

若是功勞都被他們搶走怎麼行?思及於此也取劍跟著衝出城外。

「死老百姓!你…」拿著長槍的武官高聲怒喝,策馬越逼越近。

李墨白露出狡詰神情,大喊一聲全軍向後轉。

穿著白衣的人馬四散撤離,混亂中根本瞧不清這些人。

「捉迷藏開始了。」李墨白低笑並做出手勢,穿著一般裝備的步卒開始奔跑。

乍看下慌張失措的在林中亂竄,其實他們早就模擬過路線。

目的是分散追兵並誘導至定位,沒過多久從城中衝出來的數千名人馬已在寬廣的林中四散。

武官的命令無法讓所有人知道,彼此也不知道對方在哪裡,李墨白利用術具出現在各個位置不斷挑釁,節奏完全被打亂,沒人察覺已然中計。

此時范賀伊與阿良早已帶了剩餘的部隊順利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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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桶!快想辦法啊!所以我早就反對讓平民入軍隊!根本不行嘛!」眼看那書生總是差那麼一點就擒到手,手持長槍的武官憤怒難抑,失控的吼。

「…你自己還不是抓不到…」人群中有人小聲抱怨,卻剛好被他聽見。

「你說什麼?!還不是你們害的!如果你們是正規士兵我早抓到他了!誰叫你們這麼沒用!」沒看到是誰開口,氣急敗壞的他長槍亂揮。

不知為何槍頭竟稍稍偏離,他以為是勾到樹枝之類的東西,用力回抽卻不慎劃傷數人,頓時一陣喧嘩。

「你怎麼能傷人!官是這樣當的?!」群眾裡有人帶頭怒罵,武官左右張望卻不見是誰出聲,只能隱約見到似乎是個戴白帽穿白衣的傢伙,轉眼消失在人群中。

他策馬欲追卻礙於周遭的人太多動彈不得,他又氣又急出言更加不遜,惹火了所有人。開始有人回嘴,受傷的罵得更兇,場面越來越火爆,眼看要形成暴動。

轟!

武官怒不可抑,抬手劈下落雷,參天高的大樹轉眼化為焦炭。

「閉嘴!再吵就打在你們身上!繼續搜!非逮到那窮酸書生不可!」他怒喝。

雖怨氣未消,無奈法力不如人,大夥只好悻悻然的依言行事。

這些年輕武官帶的都不是正規士兵,全是鉞硫貝為了彌補兵力不足的問題,從城裡徵招來的。

在他巧妙的話術下募到了許多平民,卻沒有充足時間跟人力訓練磨合,才會導致這樣的衝突。這名武官畢竟經驗不足性情又火爆,只知武力鎮壓卻不懂收攏人心,若是帶兵慣了的人絕不至於變成這樣的局面。

而李墨白雖然是文職,也未有帶兵經驗,但好歹帶過幾名後輩,深按待人之道,性情與智力也不同於對方,兩者相形之下高低自見分明。

李墨白等人在樹林中來回穿梭除了挑釁製造敵方動亂,還有查看對方是否到定點的目的。看完那名拿長槍的武將周遭發生的狀況後,李墨白回到約好會合的地方。

「大人,已確認過他們都到事先佈下的陷阱的地點了?是否該動手?」一看到上級,部下立馬上前請示後續行動。

李墨白撫著下巴沉思。從城中出來的三名武將裡,當中兩個都是武力強壓民怨,現在氣氛相當沉悶壓抑,就算陷阱沒發揮良好作用,只要再稍稍推波助瀾一會,馬上就會自取滅亡不足為懼。

剩下那個剛剛觀察一下,帶人雖溫和有餘但魄力不足,現在反被民兵牽著鼻子走,整體狀況看來的確應趁此良機。

「…好!放響箭!」李墨白點頭應允,方才上前報告的部下立即舉弓射出響箭。

箭矢劃過天空接著消失在雲端盡頭,一片寂靜後樹林裡傳來此起彼落的嘈雜聲響,有樹葉因陷阱發動被撥開的聲音,有網子落地的聲響,有土石崩落的喧囂等…當然其中還夾雜著怒罵喝斥聲。

林中佈滿各式陷阱,帶頭的人被分散又經驗不足無法指揮全場,何況還趁隙對帶頭的武官射出塗了昏迷藥的針以防他們使用法術,此時眾人突然中了各式陷阱,想突圍早已無能為力全被擒住。

於是李墨白成功靠著兩千人,將前來戰鬥的皇城居民安然無恙的帶離皇城,還未折損己方的兵馬。他長吁一口氣,坐在地上歇息。

其實他很清楚這種做法根本是在冒險,倘若對方不是這種菜鳥,假如沒有事先跟默先生揣摩演練,陷阱失效昏迷藥沒用等等…當中若有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他們這些法力低微又數量不足的人要戰勝,無異於以卵擊石危機重重。

結果竟一路順遂,簡直無法置信。看來運氣果真是實力的一種…現在城中剩下的人應該都躲起來了,畢竟不願參與戰爭的還是多數。范公子他們應能一路順遂抵達宮內…除了暫時先綁住他們等殿下決斷外,還得去安撫其他百姓…

多想無益,李墨白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善後工作要做,立刻揚手示意部下放出信號通知其他人。轟然巨響,熱烈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灰濛濛的天空頓時燦爛許多。

看見皇城外盛放的花火,阿良與范賀伊心中一塊大石頓時放下,提起精神加速趕赴皇宮。沒想到這麼冒險的計畫居然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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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城門的主部隊由於主帥是穆揚嘯,副將是魏嫣凝,率領的又是楓關驍勇善戰的士兵們,遇到的阻礙根本稱不上阻礙,沒三兩下就解決,順利的朝皇宮前進。

「…不知道等等戰鬥會不會波及宮外?」鉞雁翎和護衛他的葉慕南排在主帥與副將中間,瞥見房舍間不時探頭出來窺視情況的民眾,鉞雁翎憂心的問。

「我們會盡量不要波及宮外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會將法術範圍縮小在宮殿中,但無法跟您保證絕對沒事,請見諒。」穆揚嘯沉吟片刻,嚴肅的說。

畢竟士卒互相廝殺範圍再怎麼擴大,總還知道何時該避,法術發動卻只有一瞬間。

尤其像葉慕南在櫻關放出的那種大招,怎麼可能跑得掉?

「…總覺得很抱歉,這時候還在顧慮這種枝微末節的事…」鉞雁翎有些羞赧的說。

「殿下,您若真的覺得這是小事,怎麼會說出口?請您不必在意,聽您這麼說末將反而確信自己沒有跟錯人,您說對吧?穆統領。」魏嫣凝露出靓麗笑靨,轉頭向穆揚嘯問以增長鉞雁翎的信心。

「是啊,殿下如此擔心百姓乃是萬民之福。」穆揚嘯瞥了眼四周窺探的居民,朗聲道。發現住民從原先猜忌怨恨的目光,轉為疑惑不解的交頭接耳,他微微揚唇。

刻意不在城內橫衝直撞就是為了讓世人了解殿下的性情,連擾民都不願的人會弒父?先前李墨白無法來皇城向眾人解釋宮變經過,現在正是替殿下洗刷冤屈的好時機。其他關卡中的鎮民就罷了,殿下的名聲在皇城相當優良,此舉有益無害。

「哎呀,不知道現在小小過得怎樣?」葉慕南明白穆揚嘯的用意,對他眨眨眼,接著刻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自言自語。

「小小?那是誰?」魏嫣凝好奇的問。鉞雁翎茫然的看向葉慕南,為什麼突然間提起小小?正要開口問,穆揚嘯突然咳嗽,不著痕跡的阻止雁翎。

「對喔,妳不知道這件事,跟妳說吧!要不是雁翎殿下那時…」葉慕南向鉞雁翎眨眼,轉頭語調輕快的繼續跟魏嫣凝提起那個時候的事。

看他們三人的言行,鉞雁翎似懂非懂,只知道暫且先別多開口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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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鉞雁翎的神情就越凝重,那個害死父皇母后的傢伙就在前面…

旭國皇城外圍就像其他關卡一樣建有城牆,但位於城中心的皇宮周圍亦造了一道宮牆,用以和百姓區隔開來,只要過了宮門便是空曠的廣場,而大殿就在廣場後方,左右兩邊則是寢殿及祭祀用的宮殿,御花園、操練場、藏經閣等…則在大殿後面。

當皇帝的人絕不會想把戰線拉到會破壞建築的地方以免損傷,所以鉞硫貝肯定將士兵安排在廣場上,先別想他是否會躲起來,如果他在現場必定處於大殿正前方,位於至高點的那個位置既容易觀察戰局,亦便於發號司令。

不管如何,現在兩軍之間只隔了一道宮牆隔開,戰鬥可謂一觸即發。

過沒多久鉞雁翎等人與范賀伊的部隊在宮門前會合,稍作整頓後經過鉞雁翎同意,決定將宮門跟部分宮牆轟開讓部隊能長驅直入。

當然如果確定裡面全是叛賊,乾脆直接全部炸爛還比較快,但鉞雁翎掛心的李翼仍處於被箝制的狀態,禁軍中或許也有沒叛變的人,無法棄之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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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皇城外圍

默蒼離為了盡快潛入皇宮獨行於此,雖想趕在大隊到達前便解除對方法術防禦陣式,還是先在城牆外兜了好幾圈探查,看到關卡處留守的官員全都一副還不熟悉狀況的樣子,不知該高興還是擔心。

喜的是這種一看就知道是菜鳥的官員根本拿李墨白沒輒,三兩下就能打發開。

憂的是這很可能表示菁英都集中在宮殿裡…會對雁翎殿下奪回皇位增添難度。

…現在無暇顧及那些,得先將情報送給大隊,混進城後專心解決自己的任務為上。

默蒼離屏除雜念,尋了處偏僻的地方喚出冰鳥,將書信細細綁好後目送牠們遠去。

「…終於可以確認你究竟是誰了。」他將手負於身後,平靜的眼中閃過幾分波瀾。

皇宮地下溶洞中

司馬麟在溶洞裡的暗紅色池子正中央的小島上,背靠著一個體積龐大高約兩丈,中心呈月牙狀、外圍漂浮無數菱形結晶體的藍色水晶,愜意的品嘗煙管滋味。

「…你來了。」他毫不訝異的對著突然從對岸通道裡緩步而出的默蒼離笑道。

默蒼離握著弓,皮製的袋裡裝滿箭矢,從容的將目光移向對方。

「這裡的路還挺錯綜複雜的呢,不過倒是沒有陷阱。」默蒼離似乎早有所料,對於敵方平靜的話語回以淺笑。

「我不喜歡糟蹋資源,反正傷不到你,設陷阱只是浪費時間。」司馬麟將煙管倒轉,讓多餘的煙灰掉落,神色輕鬆的說。

「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不過你的陣法沒解除,我無法施法或許沒辦法應付陷阱?」默蒼離耐性極佳的看著對方的舉止,彷彿在等人喊戰鬥開始。

「喔?那我還真是白費良機了呢。」話雖這麼說,司馬麟卻明擺著不信對方的話。

兩個俊逸非凡氣質相近,溫文儒雅的男子不約而同的對視微笑。

不知情的人絕不會聯想到雙方是敵人,誰能料到一場廝殺即將展開?

「那便是防禦陣式的媒介?」默蒼離指著司馬麟倚靠的水晶問。

「嗯,想破壞它就過來吧。」司馬麟瀟灑的揮動衣袂大方承認。

默蒼離知道對方因極為自信才如此乾脆,他雖做好覺悟才來,仍忍不住心中疑惑。

「…我很好奇,你是誰?楠國的什麼人?」他拉弓,清雅的口吻中隱含肅殺之氣。

司馬麟紅色短髮微微飄動,暗紫色眼眸深沉冰冷的看著對準自己的箭矢。

兩人中間隔著一大片池水,他們都知道普遍來說這樣的距離箭射不到對岸,但對默蒼離來說卻不見得如此。

司馬麟繃緊神經,收在衣襬中的手警戒的動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楠國人?」他語氣親切,面容下的思緒卻如暗潮湧動,血色池水漾起漣漪,彷彿被注入生命,化為一條條赤色蟒蛇捲起。

「閣下說笑了…你衣服上繡的不正是楠國國徽嗎?雖然多年沒見到,但我對於自己的記憶力頗為自豪,沒有認不出來的道理。」默蒼離在狹小的岸邊步伐優雅的閃避赤蛇的攻擊,同時連連射出數發箭矢,動作極快呼吸卻絲毫不亂。

「說得是,真不愧是你。」司馬麟坐在月牙水晶上,撫著身上銀白色鑲以金線繡上楠木裝飾的華貴衣袍,用閒聊般的語氣裝傻。

數十條赤蛇張開血盆大口,同時朝默蒼離撲來。

他已遠離通道口,岸邊過於狹窄,避無可避之下他縱身躍起,踏上池岸邊突出水面的石筍,赤蛇攻擊落空軀體交錯,但並未糾結成團而是像浪花撲岸一樣碎裂四散,接著猶如潮汐退去縮回池中。

池面冒出數顆氣泡,赤蛇消失接著出現在默蒼離眼前的,是滔天的鮮紅巨浪。

現在他只是靠著石筍勉強立於池面上,再要躍回岸邊陸上卻已有赤蛇盤據,前後左右都處於被包圍的狀態。

紅浪向他砸下,電光石火間默蒼離身影竟失去蹤影,對於他能閃開司馬麟並不訝異,平淡的四處張望。箭矢冷不防朝他腦門射來,司馬麟及時接住,抬頭才發現默蒼離竟憑空站在半空中的鐘乳石旁對他發出攻擊。

眼看就要被擊中的當下竟一瞬間移動到那裡?而且他是怎麼憑空站在岩石邊射箭的?在不能用法術的狀況下?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默丞相果真了得。」司馬麟迴避默蒼離接連射出的箭矢,動作優美飄逸不在默蒼離之下,衣袂飄揚紅浪翻飛,赤蛇席捲而上。

默蒼離做出拉扯的動作,身形瀟灑猶如飛鳥展翅,移動的路線光芒閃爍,霎那間又憑空靠在另一根鐘乳石邊。雖然攻擊再次落空,司馬麟卻得以從他動作裡透出的些微端倪窺見對方使用的伎倆。

原來默蒼離明知道箭射不中對方,趁著赤蛇襲來故意發出攻擊趁亂朝上射出末端綁著鋼線的箭矢,在上空的鐘乳石佈滿有如蜘蛛網般的鋼線。

站在上面雖仍有些搖晃,但這樣一來他能立足之處著實增加許多。

靠著手上戴著的特殊手套他就能自由移動不怕被割破手,還能不碰到池水就靠近司馬麟,畢竟這種擺明有問題的池水最好是閃得越遠越好,最好連邊都別沾到。

心機最重的是他不先射箭佈網,卻是等對方攻擊才假裝要化解攻勢而射,如果心思不夠細膩眼力不夠好,根本沒能看出他的把戲。

司馬麟所在的小島算不上寬敞,正中央還擺了龐大的水晶,東繞西拐早已不知兜了多少圈。閃避箭矢時他不忘操縱赤蛇及紅浪,打掉射向藍色水晶的攻勢,同時繼續向默蒼離追擊,沒有過人精神力根本無暇顧及這麼多事。

「你好像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連李翼也不知道這裡,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下溶洞的?又是如何調查地勢?」司馬麟在暴雨般的箭矢攻勢中依然從容的問。

雙方互相消耗對手體力,但司馬麟還需多耗法力,而默蒼離則是箭矢。

表面上司馬麟較為吃虧,但畢竟箭囊中的箭枝有限,再怎麼塞還是會比對方法力耗盡來得快用光,所以司馬麟根本不著急。

默蒼離在鋼線上飛快移動,轉眼已逼近司馬麟所在的小島,正要躍下。

整池紅浪卻從各個方位向他收緊,瞬間彷彿置身龍爪之中,將被收縮的拳頭捏住。

千鈞一髮之際默蒼離俐落的翻身從紅浪間的縫隙鑽出,在箭囊側面的小袋中抓出一隻老鼠,丟向司馬麟。他不願被丟中,閃身迴避的當下在老鼠腦袋上瞥見暴跳的寄生蠱破顱鑽出當場斃命。

默蒼離翩然落地,司馬麟站定和他對視。

「你不是送了一節寄生蠱給我?多虧有它才能讓我探查到這裡。」他淡笑。

「…你還挺陰險的,真讓人看不出來。」司馬麟稍加猜想便知道對方是如何利用己方的寄生蠱。果然馬上看到默蒼離從自己腦袋上扯出一小截寄生蠱。

他以原先的寄生蠱為核心改造,操控老鼠並與牠共享視野,先四處探查過。

為避免被對方發現設下抵禦的機關,亦不欲浪費時間,他沒有讓老鼠回到身邊取下寄生蠱再潛進這裡,而是讓老鼠在此待命觀察對手。

由於寄生在牠身上的東西是出於對方手裡,所以防禦陣式及抗法術陣法對之無效,默蒼離才能不被察覺的探查這裡。

默蒼離頭臉都是血卻露出溫文笑容,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這樣拔寄生蠱非常危險,但是默蒼離無法確定這段戰鬥會耗去多少時間,時間拖越久寄生蠱越難拔除,故而出此下策,幸好寄生蠱的根才鑽進皮下沒多久尚未深入頭部,就算他這般粗暴的拔出,也只是表面看起來驚悚,實際上對戰鬥不造成影響。

「好說,怎麼比得上你們?這是什麼水?」他將扭曲纏繞的寄生蠱往池水扔,方接觸水面轉眼便被吞噬消融殆盡,他沒有訝異之色,平靜的問。

「沒什麼,只是送你上路的東西罷了。話說回來,你好像對寄生蠱很了解?」司馬麟衣袂擺動,紅浪翻騰包圍整座島,有如置身水牢,上方的鋼線也被隔開。

這下退路被堵上,倘若默蒼離想硬闖出去,就會像剛剛的寄生蠱一樣被吞噬。

「…偶然在書上讀過。」默蒼離拍拍身上沾到的塵土,淡淡說道。

「偶然?偶然讀到的東西能運用的這麼熟練?妖族咒術書不好找吧?這可是冥界失傳的禁咒呢,默丞相真博學啊。」司馬麟深沉晦暗的目光如劍,冷笑道。

「你想說什麼?」默蒼離溫潤澄澈的雙眼蒙上陰影,平穩的音調聽不出起伏。

「從哪說起好呢…對了,不妨從十幾年前你在楠國宮殿做出的好事開始?」司馬麟斯文的撫著下巴沉思,露出燦爛卻冰冷的笑容。

銳利的箭矢迎面向他撲來,默蒼離將所有箭全部射光,臉色鐵青的衝向司馬麟。

突然足下踉蹌,狼狽的跪倒在地,按著胸口吃力喘息,摀著嘴的指縫鮮血流淌。

司馬麟見狀滿面春風瀟灑的揚手,紅浪中伸出一條赤蛇,將默蒼離鞭向自己腳邊。

長弓脫手但他無暇顧及,口中湧出的血將前襟染得鮮紅一片,司馬麟背靠著水晶輕輕用腳碰觸翻倒在地的他,眼中的恨意愈發陰狠。

「…還在想怎麼沒發作…內臟慢慢消融的感覺怎麼樣?默丞相?」他口吻如陽溫煦,帶笑的唇卻陰森不已。

「…你…到底是…誰?」默蒼離虛弱得站不起來,氣若游絲的問。

司馬麟優雅卻陰惻惻的笑,蹲下來粗暴的揪住默蒼離的領口,在他耳邊啟唇。

啪擦!

司馬麟尚未出聲胸口便被劍貫穿,他錯愕的睜大眼吐出鮮血仰後摔倒。

默蒼離俊美的臉上淺笑依舊,散發出的氣質卻陌生得判若兩人,險惡刺骨的令人為之寒顫。他神色自若的站起,蠻橫的扯出司馬麟胸前的劍,並取出暗藏在身上的小皮囊棄置。破損的囊中滲出殘餘血液,他不理會倒臥血泊中的司馬麟,腳步堅定沉穩的踏上水晶,高舉手臂向下揮,衣袖隨著動作滑開露出暗藏的機關,他俐落的破開水晶。剎那間強光閃耀天搖地動,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默蒼離知道這正是陣法解除的象徵,攤手凝聚雪花向上送出,穿過岩石縫隙的雪花凝結成冰晶,在皇城上空如煙花燦爛盛大的盛放。

原來他手臂上藏著袖劍,這種武器高手對決中雖連防禦都不夠格,但對於奇襲或暗殺卻特別有效。

默蒼離早就發現身上的蠱毒,除去的同時他決定將計就計,為了確實殺掉對方,一路上都在司馬麟派來探查的式神前表現中蠱的樣子誤導他,如此在沒辦法用法術的狀況下才能造出最大贏面,要不然剛剛司馬麟絕不會靠自己那麼近。

乍聽之下很簡單,但要瞞過司馬麟的眼光可沒那麼輕巧。

「…哎呀呀…對你真是大意不得…果然陰險得要命哪。」司馬麟森冷戲謔的笑聲迴盪在融洞中。默蒼離訝異的轉頭卻不見原本倒在血泊中的司馬麟,他立即進行防禦並搜尋對方的身影。

天地搖動池水暴漲,默蒼離被暗紅色的池水打中,暴亂洶湧的水潮將融洞鑿開大坑,默蒼離隨著浪潮被沖上天,包覆在池水中的司馬麟跟著一同飛上去。

默蒼離雖被池水正面擊中,所幸法術已能使用,他用冰防禦了大部分攻擊沒受到嚴重傷害。

「你究竟是…?」看著面前本該死亡的司馬麟,他蹙眉。

「既不感興趣何必多問?只要記得我是為拖你下地獄而重生的人就夠了,別想痛快的死…」司馬麟撥撥滿頭紅髮,按著胸前巨大創口,輕快卻陰森的笑著。

暗紅色池水及澄澈冰晶在皇城上空盤據,猛烈攻勢此起彼落,步步殺機生死拚搏。

司馬麟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沒死,他只當作是重生術的副作用。不會痛也罷,流了那麼多血也沒感到乏力,反正怎麼樣都好,只要能殺掉默蒼離,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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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晶爆裂及暗紅色池水炸開融洞的地方位於宮門附近,巨大冰晶及沖天浪潮極為顯眼,甚至位在前後城門及皇宮最內部的大殿都能清楚看見。

看到熟悉的冰晶炸開後位於後城門的葉慕南心中大石放下,沒想到隨即又見奇怪的水沖上天際。遙見兩個人影激烈纏鬥,雖因距離過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默蒼離在和誰打鬥,他焦躁得差點亂了陣腳趕去幫忙,幸得最終勉強克制。

「那是默先生?他在跟誰戰鬥?我們快去幫他!」鉞雁翎和葉慕南同樣著急,連忙拉緊韁繩欲催馬前行,身邊的穆揚嘯神色肅穆的拉住鉞雁翎的韁繩。

「恕臣失禮…現在應該照原定計畫殺進宮殿。」他沉穩堅決的勸練。

「…可是…」鉞雁翎心底很清楚現在該採取的行動,但不願置之不理。

「殿下請見諒,難得默先生替我們安排好這一切,現在打亂原定計畫豈不是白費他的用心?請以大局為重。」穆揚嘯凝重的續道。

「殿下,穆統領說得對,相信默先生吧。」魏嫣凝見鉞雁翎仍有疑慮,也出言勸。

「…雁翎殿下安啦,他很厲害!我們不需要擔心他啦!」葉慕南強自鎮定的笑道。

鉞雁翎看葉慕南明明一副非常擔心的樣子,卻仍決定按照計畫行事,感激之餘亦有些愧疚。默先生早就要我不論遇到何種難受之事都得忍耐了,怎麼在這緊要關頭老毛病又犯?

「…我知道了,就照原定計畫動身,出發吧。」他閉上眼將清冽的冷風吸進胸腔,再次睜眼平穩堅定的說。

「遵命!」將士們雄壯威武、整齊劃一的聲音震攝整片山林,在天地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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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文官等等派不上用場的人,全被鉞硫貝集中用法術困在閒置的建築裡,以免多生是非。現在還能自由行動的就只剩參戰所需人員。

大殿前方白石砌成的階梯上站滿赤軍,一路排到廣場正中央,廣場後半部則是陣列嚴謹散發剛猛氣勢的禁軍。

李翼位在廣場正中央,孤身立於禁軍最前端。

他有如人偶面無表情兩頰凹陷,眼神冷硬死板,白長髮散開迎風更顯凌亂。

身上的戰甲雖飽受風霜已傷痕累累卻因細心保養反而更顯威風,佩戴著他揚名天下的手爪,靜靜的站在禁軍與赤軍中間,全軍安靜無聲蓄勢待發。

將長劍末端抵在地上,鉞硫貝身披皇袍和柳泊舟站在大殿前。

他胸前忽然一陣劇痛,但痛楚隨即消失,他按著胸口疑惑不已。是寄生蠱造成的?還是疲勞?尚在思索之際,他不經意看到冰晶在天空爆裂。

那不是司馬麟的法術。

那瞬間,鉞硫貝心裡涼了一截,再沒有心思去細究身上發生什麼事。

握著劍柄的手不自覺用力,眼神動搖。

他死了?認識那麼久的生死至交…我耗費無數心力只為讓他重生的人…死了?

「…陛下…」隨侍身側的柳泊舟看著素來沉著的鉞硫貝,憂心的輕喚。

他認識的鉞硫貝,無論何時決不會顯露出一絲慌亂,而今雖不甚明顯但他冷峻的面容竟滲出些許徬徨。現在不是擔心防禦陣式的時候,陛下這副樣子更讓人擔心。

鉞硫貝一震,驚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斂容準備向柳泊舟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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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司馬麟數日不見鉞硫貝,猜想對方應是正在苦思計策,果然來到正殿便見到鉞硫貝黑眼圈濃重一臉憔悴疲憊,到處都是散亂的卷軸書籍,眼神飄忽不知聚焦在哪。

「喂?」司馬麟走到他面前揮手,鉞硫貝卻毫無反應。

無奈的聳肩嘆息,默默替他沖了茶,待得茶香四溢溫熱的杯子被塞進手中,鉞硫貝才如大夢初醒,為過度使用有些乾澀的雙眼按摩,僵硬的動了動。

「你越來越像熊貓了,累得這麼沒防備?要是被暗殺可會笑死人。」司馬麟玩兒似的隨手拾起幾本書冊堆疊。

「…囉嗦,別亂擺,那裡的我還沒看完。」鉞硫貝不悅的別過頭說道。

亂七八糟的誰知道啊?司馬麟看他累成那副德性,決定不跟他抬槓,沒轍的搖頭。

「進展如何?他們兵分二路正朝這裡前進,大概準備從正門跟後門夾擊,默蒼離輕裝獨行,應該是想趕在他們到達之前解開防禦陣式及禁用法術的術式吧。」他端起自己的杯盞,坐在老位置上,優雅的吹開茶湯冒出的熱氣。

「…皇城裡的人我讓幾個剛上任的武官指揮…」鉞硫貝捧著杯子含糊的開口。

「菜鳥?」雖知現在高官級的人手嚴重不足,司馬麟還是有些訝異。

鉞硫貝臉色陰鬱抿唇不語,捏著杯子的手用力得關節發白。

實在排不出人啊…不須等對方開口,司馬麟識相的沉默。

他知道要是鉞硫貝有時間培養人力,對方的勝算就會少很多。

默蒼離想必察覺到這點才會趕在冬天出征,但其實不光是對方需要搶時間,己方也有需要速戰速決的理由…寄生蠱的效力幾乎快壓不住李翼的意識,為了強行壓抑他的抵抗和處理政事,鉞硫貝沒有一天能闔眼,精神體力都快到達臨界點,加上時常發作的劇烈頭疼幾乎將他搞瘋,總是吞藥也不是辦法。

「小柳呢?這幾天下來你認為他能指揮赤軍嗎?」靜默片刻,司馬麟淡淡問。

鉞硫貝瞬間石化。小柳?要是被他聽到大概直接翻桌。

「…我想沒問題,再說我也不想把赤軍交給別人指揮,必須是我能放心的對象才行。」鉞硫貝清清嗓子強迫自己淡定。

「是沒錯啦,要是赤軍落到有異心的人手裡就麻煩了…話說你到底是從哪裡拐來的忠犬?聽說他要你把他當盾牌?你餵他吃了什麼?迷魂藥?」司馬麟明知對方正在無限腹誹,仍不在乎的繼續輕挑發言。

「…你這什麼態度!他不能對我忠心?」鉞硫貝還是沒忍住,略為惱怒的喝。

「哈哈哈,這才像你嘛,振作一點,還沒開戰身體就弄成這樣怎麼撐下去?」司馬麟拍拍鉞硫貝的肩膀輕快的笑了。

鉞硫貝愣了愣,平素冷峻的嘴角微微上彎,捧著溫熱的茶小口啜飲。

「以前…意外救了他一命…」過了一小段時間,鉞硫貝雙眼朦朧,含糊說著。

「意外?」司馬麟含笑著看他,輕淺的聲音似有魔力,鉞硫貝覺得眼皮越來越沉…

「…柳泊舟…他是…別國的殺手…我在路上…撿到…任務失敗…」鉞硫貝講不出完整句子便已沉沉睡去,手中空蕩蕩的杯子摔落被司馬麟接住,他喚出式神取來被子替鉞硫貝蓋上,拾起桌上的筆幫他批改文件。

雖然說得不太清楚,但關鍵字都講了大抵上能猜出來。

原來是以前各處戰亂時某國的殺手啊…剛剛的意思應該是柳泊舟任務失敗倒在路上被他救回來吧?司馬麟聳聳肩,雖然有些好奇但這件事對自己無關緊要。

喀啦喀啦…

鉞硫貝衣袖中落下幾顆糖果,黃澄澄的包裝陳舊,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東西。

司馬麟撿起來端詳許久,狐疑的看著鉞硫貝。

明明討厭甜食,放糖果在身上幹嘛?

本想丟了,凝視鉞硫貝不知夢到什麼而蹙緊的眉間,司馬麟選擇將它放回對方手掌心。彷彿感應到似的,他收緊拳頭握著,緊繃的神情換上無奈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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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泊舟歡欣的踏進大殿找鉞硫貝,卻看到他旁邊手持文件批閱的司馬麟,暴跳如雷的衝上前正欲破口大罵,司馬麟將食指豎起放在唇邊,指指身畔安睡的鉞硫貝。

「…你為什麼擅自看文件!」柳泊舟深呼吸強忍咆哮,用氣音憤怒質問。

「哪有擅自?他之前不是要我幫忙?你當時明明在場,嘖嘖,這麼年輕就癡呆了?」司馬麟文雅的微笑,刻意裝出惋惜神情感嘆。

柳泊舟氣得幾乎中風。為什麼不論用平淡的口吻,還是戲謔的語氣,這傢伙說話都能讓人暴怒啊?!深吸一口氣,他決定不做口舌之爭,開始收拾地上的書冊。

「赤軍訓練得如何?指揮順利嗎?」一室靜默,司馬麟繼續批了幾件文書又問。

「…沒問題!」柳泊舟維持彎腰的姿勢頓住,過了數秒才僵硬的回話。

「確定?這事對你家陛下很重要,你不會想搞砸吧?別因為跟我不對盤就要逞強喔?」司馬麟優雅的放下筆,吹乾紙上的墨跡,笑盈盈的看向柳泊舟。

「……沒辦法讓他們像禁軍那樣行動,我該怎麼做?」柳泊舟滿臉不甘願的糾結很久,最終還是為了鉞硫貝向司馬麟低頭。

「他們沒辦法聽懂困難的命令,別指望他們跟禁軍一樣。不是早說過了?」司馬麟撫著下巴疑惑的歪頭。

「我記得!可是…」柳泊舟緊握雙拳,猶豫是否該講出內心的擔憂。

「你擔心這樣幫不上他的忙?所以想讓他們做出複雜行動?」司馬麟淡淡問。

柳泊舟撇頭不語,司馬麟緩緩移動腳步,有如鬼魅無聲的走到對方面前凝視他。

「你知道對方的目標除了解除防禦陣式及禁用法術的術法之外,還有什麼嗎?」司馬麟溫和俊逸的微笑中發出一股壓迫感,柳泊舟有如芒刺在背,緊繃的搖頭。

「對方有楓關士兵及民兵,我方有禁軍跟赤軍。單以士兵戰力來說,我們佔了絕大部分優勢,可惜禁軍跟赤軍戰力雖強,若是沒有指揮勝算依然不高…赤軍不必多說,若沒有指揮者戰力幾乎等於潰散,至於禁軍…失去指揮雖不至於立即崩潰,但敵軍指揮的人若是穆揚嘯等,勝敗就很難說了,畢竟我們這裡足以擔任指揮工作的人太少。明白嗎?他們若是攻進來,矛頭首先就是對準指揮。」司馬麟停頓一會觀察柳泊舟的反應,繼續道。

「…所以我才想讓他們足以與禁軍匹敵啊?要是赤軍強過禁軍,他們怎能攻到指揮面前?」柳泊舟不解的問。

「要讓他們沒辦法打到你面前,關鍵不在赤軍身上,而是你。不論戰力多強,要是統御的人太差勁就毫無用武之地。我話說在前面…對方要贏不是不可能,假設我被殺了導致宮中防禦陣式消除,他們若巧妙運用戰術,就像我剛剛講的,輸贏難說…最後成敗的關鍵就在指揮上,對方的目標肯定是將指揮者與軍隊切割開,再分別擊潰。撇開法術不提,畢竟對方最大優勢就是將領階級的人多。」看他一知半解,司馬麟無奈的聳肩詳加說明。

何況將領階級最麻煩的是法術…像葉慕南那樣一招能砸毀半座城的人物對方可能有好幾個,如果對方不顧自己的人馬可能受波及而連發…

雖然用赤軍強攻也不是沒輒但仍然棘手…

不過這種攻擊李翼跟鉞硫貝大概也做得到?

不不…還是得想想倘若我死了該怎麼替他防禦對方的攻擊,畢竟是靠他才又能多活這幾年嘛。靜默中司馬麟虛無的眼神飄向沉睡中的好友,流露一絲感激。

「…所以到底該怎麼做?」柳泊舟明白除去防禦,最後勝敗關鍵點就是切割戰。

但還是不甚了解,這跟他覺得需要訓練赤軍執行複雜行動有關嗎?

「怎麼做?攻擊需要下困難的指令嗎?我知道你肯定會待在他旁邊護衛,除了避免被殺導致赤軍潰滅,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別被對方擾亂,不需要複雜的戰術,有效運用簡單的指令做出完美的指揮就行,不要浪費力氣要求赤軍做到禁軍的程度,活用赤軍的特性就能達到目的…保護他。」司馬麟將手負在身後,慢悠悠的晃回鉞硫貝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向柳泊舟強調「特性」與「保護」。

「活用赤軍的特性…用簡單指令完美指揮…」柳泊舟喃喃自語。

看他彷彿咀嚼似的用心覆誦…應該聽進去了吧?司馬麟想。

「知道了就快去加強不足之處,等他起來我會告訴他,你很努力盡忠啦。」司馬麟神情雖不至無禮,但散漫擺手的樣子還是讓柳泊舟看了就有氣。

「…雖然不想說,多謝。」柳泊舟掙扎許久,瞄了眼鉞硫貝後不甘願的匆匆向司馬麟點頭,急切的踏出殿外。

大約是不想丟鉞硫貝的臉?看到這麼不情願的道謝,司馬麟微微愣住,聳肩輕笑。

鉞硫貝再次睜開眼已經夜半時分,意識迷茫的動了動,突然驚覺自己浪費大把時間,飛快站起在桌上摸索,攤開書卷卻發現每一項待解決政務已被批完。

「忙什麼啊?我都弄完啦。」司馬麟慵懶的聲音從腳邊傳來。

「……你幹嘛坐地上?」鉞硫貝覺得自己頭腦還不是很清醒。

他從前可是東宮…有椅子不坐卻要懶洋洋的靠著椅腳坐在地上?形象何在?

「分散你的注意力,我才不會被罵啊。」司馬麟掏出煙管抽了一口,笑吟吟的說。

「…嘖!說過不用擔心我了。」鉞硫貝頓了頓隨即會意過來。

茶裡果然加了什麼!不然我怎麼會睡成這樣?八成是之前說過的藥吧?

「擔心你還錯了?能睡當然要盡量睡,哪像我都沒辦法入眠…」司馬麟手撐著下巴,吞雲吐霧間委屈的說。

鉞硫貝臉色微變。他不會痛、不會睏、不會餓…雖說體能跟武力都跟以前一樣沒有異變,但除了保有自我思考能力和法力以外,幾乎跟赤軍沒有差別。

先前他半開玩笑說自己是殭屍被我否定,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問題是,司馬麟有心跳也會呼吸,這又跟赤軍截然不同。

「你又在想不重要的事啦?」司馬麟仍不起身,散漫的仰頭望著鉞硫貝陰鬱的臉。

「…並不是不重要的事。」鉞硫貝微感惱怒,會在茶裡加東西讓我休息,卻不管自己是什麼思維?

司馬麟知他心中所想,聳肩慢騰騰的站起來,溫文爾雅的微笑。

「不要管我,十幾年前我便死了…這身體到底是什麼存在根本不重要。」背對銀白色月光,司馬麟映在鉞硫貝瞳孔中的身影竟有一瞬變得朦朧,有如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鉞硫貝張口想說什麼,司馬麟卻舉手示意他毋需多言。

「現在重要的是該怎麼打贏他們,我剛剛去看過小柳指揮,我建議過後看來沒什麼問題…李翼那邊倒是得多加注意一下…」司馬麟欲言又止的看著鉞硫貝。

「怎麼?」鉞硫貝揚眉,並沒有他脫離寄生蠱控制的感覺啊?

「嗯…寄生蠱的效力還在,不需操心沒控制住他,不過李翼給我的感覺跟你一樣,憔悴得隨時倒下都不稀奇,你們目前的體力跟精神已瀕臨極限…我想再怎麼撐…這場戰役結束後,你們當中必有一人會死。」司馬麟難得露出嚴肅的神情。

「…是嗎…」鉞硫貝冷峻的目光閃動數秒,嘴角彎起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神情。

「你果然根本沒資格說我…記住,等打贏就馬上殺了李翼。我差不多得去迎接默蒼離了…如果他們攻進來我大概已經沒命,或許這是最後一面…在這之前,我想先跟你要點東西。」司馬麟嫌棄的看著鉞硫貝,移開視線暗紫色眼眸深沉,再次正視對方又換回優雅笑容,分不出哪個才是他真切的心情。

「什麼?」鉞硫貝疑惑的看著好友。早說過要什麼直接拿就好了不是嗎?

司馬麟微微一笑,抽出小刀湊到鉞硫貝耳邊低語。

他聞言愣了愣,卻沒說什麼默默點頭,亮晃晃的刀光閃動,血花飛濺。

清冷月色下的宮殿裡,猶如發出嗚咽聲的悽悽冷風中…一切即將迎來終焉。

勝敗難分,恩怨難了,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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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鉞硫貝在桌上攤開地圖,臉色凝重一語不發。

司馬麟神態閒適優雅的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吃茶點,兩人散發的氛圍南轅北轍。

「你在煩哪件事?需要我建議嗎?」司馬麟彈去指間殘留的點心屑,懶懶的問。

「你會認真想?」鉞硫貝不以為然的看他。

「沒禮貌,以為我會不管你嗎?」司馬麟無奈抗議。

「…該怎麼佈陣?」鉞硫貝依然懷疑的看著他。

「啊?你還想要像普通打仗那樣佈陣?別鬧了,對方是默蒼離跟葉慕南欸,還有你們國家那幾個將領,用什麼陣勢都白搭啦。」司馬麟無法置信的問。

「打仗哪有不擺陣的?你以為打山賊嗎?」鉞硫貝不悅的高聲道。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那請問你打算派那些人領軍啊?那些新上任的官員根基都還沒紮穩,現在頂多李翼、你、我…了不起加上柳泊舟。問題是我要維持宮中防禦結界及敵人禁用法術的術式,你要控制李翼掌握禁軍,別忘了還有赤軍,我們能有多少餘力指揮他們?叫他們跟禁軍一起行動?那些傢伙只能聽懂簡單指令,要是這樣安排反而會把禁軍的行動限制住,必須要有人專門來給他們下指令。要柳泊舟不要保護你然後去指揮?暗殺術就算了,擺陣指揮他應付得了嗎?」司馬麟挑眉淡淡問了一長串。

「所以我才煩惱啊!」鉞硫貝怒目瞪視。

「不要兇我,我可是會最先遇到生命危險的可憐人。默蒼離已知曉我就是宮中防禦陣式的關鍵,會先想辦法來除掉我,估計他們在陣法未解除前都不會殺進皇宮,我想他會獨自潛進來吧。真是這樣就太好了,我可不想被干擾。」司馬麟舉手作投降狀,淺笑盈盈慢慢說道。

「獨自潛進來?你怎麼能肯定?」鉞硫貝滿腹懷疑的問。

「禁軍跟赤軍是好對付的嗎?多一人多一分力,與其帶人來跟不知道實力究竟在哪的術士打,還不如讓他們隨軍出征,省得還得分心保護他們。單獨潛入也比較容易,是我就會這麼做,就算他沒有這樣,我也會讓情勢變成單挑。」司馬麟優雅的執杯輕啜,滿室茶香他胸有成竹的微笑。

「…你會待在地下溶洞裡吧?要帶一些人去嗎?」鉞硫貝沉默片刻,擰眉問道,平淡的口吻猜不透心思。雖然地底還有一道防線但…

「你擔心我?真叫人感動。」司馬麟輕挑微笑,很假的伸手抹不存在的眼淚。

鉞硫貝額角爆青筋,強壓內心咆哮的衝動。

我就知道!別給我用這種講法!從紅羽死了就變這副德行!

「隨口說說不要擺這種臉可以嗎?很傷人欸…不用啦,剛剛說了,我不想被人打擾,只要我能殺了默蒼離,死了也沒關係,不用為我浪費人力,反正有辦法傷到他的人也沒幾個。」司馬麟戲劇性的搖頭嘆息,眼裡卻陰寒無比。

「…不要太亂來,你一提到他就無法冷靜。」鉞硫貝歛眉嚴肅要求。

對他來說能信任的人本就很少,司馬麟更是自年少時就結交的好友,看著對方視死如歸的樣子實在很難受。

「是是是~你有資格說我嗎?按照習性來看,鉞雁翎那小子不會殺沒背叛他的人,那麼第二危險的就是你,還有空管我?」司馬麟敷衍的擺手。

何況你也跟我半斤八兩…對鉞雁翎放那麼多水…哪有資格要我冷靜處事?

「…我會殺了他的,他實力還不夠。」鉞硫貝別過臉,手指焦躁的在桌上敲擊。

鉞硫貝只要心有雜念就會這樣。司馬麟知道好友的習慣,但不多置喙。

兩人各自懷著心事,瞬間一室沉寂,此時柳泊舟抱著一堆奏章走進大殿。

「陛下…你!你為什麼坐在龍椅的扶手上!太不像話了吧!」他正要向鉞硫貝請安,瞥見司馬麟坐著的位置,氣沖沖的指著他怒罵。

「羨慕?另一邊還有位置啊。」反正已被看見,司馬麟乾脆不演了,慵懶的露出文雅微笑,指著鉞硫貝另一側的扶手說道。

「…??你是誰!不是那個姓司馬的傢伙!陛下快離他遠一點!」柳泊舟一呆,炸毛的喊,奏章落地他著急的向鉞硫貝衝來。

「…別忙,他是司馬麟沒錯,把東西給我。」無視於身邊因柳泊舟的反應狂笑的司馬麟,鉞硫貝掩面阻止柳泊舟舟發動攻擊。莫名覺得丟臉…他滄桑的想。

柳泊舟雖滿臉疑惑仍聽話的將奏章呈上,恭謹的站在鉞硫貝身旁。

夾在發出刺骨殺意的柳泊舟跟笑得閒適優雅的司馬麟間,鉞硫貝壓力很大。

「…想坐就坐。」半晌,他放棄勸司馬麟的念頭。要讓柳泊舟消去殺意還不簡單?

他平靜的開口,果然柳泊舟聽見後神情立刻從暴風雪轉成小陽春,連心花都開了。

「您說真的…?」柳泊舟激動的顫聲確認,他淡淡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奏章。

柳泊舟再三確認自己衣物沒沾半點灰塵,過了老半天才歡欣的在扶手邊緣坐下。

鉞硫貝嘴角抖了抖,極力憋笑。一張龍椅坐了三個人,真是不成體統…

他眼中燃起火花。那又怎樣?禮儀傳統、體制算什麼東西?我就是要證明我的能力在這些之上!我不輸皇兄!現在一切由我做主!我想做什麼沒人能阻止!

決定該怎麼做了呢。司馬麟看穿鉞硫貝心中所想,抿唇輕笑。

讓人傷腦筋的傢伙,何必猶豫?不是早就決定…成王敗寇,願此生無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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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關

清晨霧氣瀰漫,昨夜風雪如夢。鉞雁翎等人聚在一起開戰前會議。

「我打算先單獨潛入皇宮解除防禦陣法。」默蒼離淡淡開口,本來一室嘈雜的談話聲瞬間靜止,眾人整齊劃一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瘋啦?幹嘛一個人去?」葉慕南率先反對。

「獨自潛入方便,各位都有自己的職責。術士的實力未知,原諒我這麼說…多帶人只是徒增死傷罷了。雖沒有確切根據,他似乎跟我有私怨,我認為他想和我單挑,即使帶人過去,他也會分散其他人的。」默蒼離堅持的微笑。

「…所以,輸贏的關鍵在你身上?」尚未恢復完全仍有些虛弱的穆揚嘯眼神依舊犀利,單刀直入的問。

「是的,宮中防禦陣式及敵方禁用法術的關鍵掌握在術士身上,必須先擊敗他才能順利進攻。」默蒼離承認。

「恕我失禮,要是你失敗怎麼辦?」穆揚嘯語氣裡的威脅感根深蒂固。

葉慕南聞言不悅的擰眉。不然你去好了!

正要開口,卻見默蒼離輕輕搖頭要他別生事。

「請別擔憂,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擊敗他。」默蒼離淡然溫文的微笑裡卻隱含堅定沉著的把握,讓人不由得深信,眼前的人真能帶給眾人勝利。

唯有葉慕南臉色陰鬱, 每當他那樣笑就讓人心裡焦躁不安。不惜一切?想幹嘛?

穆揚嘯半信半疑的打量默蒼離。

既說了不惜一切代價這種話,表示他很清楚對方很難對付,但又以打贏為前提來說這句話,難道他手中握有能克敵致勝的秘密?

「…那麼等你擊敗他之後準備如何讓我們知道?」穆揚嘯要不是看在鉞雁翎的面子上肯定打破沙鍋問到底,但他略為沉吟後選擇若無其事的繼續往下問。

「事成後我會向天空炸開冰晶,那時你們就從後城門進攻。范公子等人則會從前城門入宮,他們會拉開禁軍與李翼,慕南負責擊敗李翼,你們則需殲滅殭屍部隊。」默蒼離淺笑以對,卻沒有說會去跟哪一路人馬會合。

「你呢?」葉慕南沒那麼輕易就被他蒙混過去,追問道。

「我自有安排,與其擔心我不如先擔心自己的任務,你要負責處理的人可是李翼,記得將他跟禁軍分開,別讓他有機會下指令。」默蒼離輕描淡寫的帶過。

「…知道啦。」葉慕南焦躁的抓抓頭,勉強答應。

「雁翎殿下,他們在跟殭屍部隊戰鬥時,你便有機會近到鉞硫貝身邊…請多加小心。」默蒼離素來平淡的眼神有些苦惱的看著鉞雁翎,嘆息道。。

「感激不盡。」鉞雁翎飽含歉意的點頭。

一對一是他的要求,雖知這舉動過於魯莽,但他必須親手了結這一切…否則心裡那塊疙瘩永遠無法消除。

「葉先生,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為難…」靜默片刻,他臉色沉重猶豫不決的開口。

「雁翎殿下放心,我不會傷李翼性命…倒是我被他宰了的可能性還大些吧?那可是你們家大將軍欸。」未待鉞雁翎說完,葉慕南已朗聲笑道。

「葉先生不必自謙,謝謝你。至於皇城居民的安危…」鉞雁翎對葉慕南回以溫和笑容,轉頭看著默蒼離,雖知這個問題過於天真,仍抱持一絲希望問道。

「請別擔心,李先生來書表示已經想到方法把他們帶離城外避免被波及。」默蒼離淺笑,話畢優雅的端起茶杯輕啜。

穆揚嘯擰眉沉著臉,似乎有話想說卻礙於某種原因無法開口。

「…雁翎殿下,我想先跟你致歉。」默蒼離知他心中所想,卻不便直說,轉頭對鉞雁翎頷首。所有人一頭霧水的看向他。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跟慕南曾是炵國丞相及將軍,亦曾參與過去炵國及楠國間的大型戰役,照理來說從羨雲莊出發的民兵部隊由我們帶領,勝算或許會比讓范公子及李先生帶領更有勝算一點…」默蒼離用「或許」及「一點」這種詞只是出於自謙和保全他們的顏面。

在座的人都明白,不是或許而是一定;不是一點而是很多…但知他是出於體貼故出此言,當下沒人多說。

「但請各位想想…日後史官寫到這裡該如何下筆?」頓了頓,默蒼離淡淡問道。

穆揚嘯第一個反應過來。畢竟默蒼離及葉慕南並不是旭國人,更不是「官員」,依靠他們的力量擊敗叛賊,叫他們這些旭國官員顏面擺哪?

說不定會有好事者笑說旭國沒有能人竟要依靠外援…連累殿下跟著丟臉。

穆揚嘯用力搖頭。不行,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好險剛剛沒問出口。

「…很遺憾我跟慕南並未有當官的念頭,這次會幫雁翎殿下是因為過去曾蒙霽夜陛下救過,待一切事了我們都會離開這裡,考慮多時決定為免多生雜事,選擇讓各位旭國官員帶兵更為良策。」默蒼離知道穆揚嘯已經了解原由,婉轉續道。

如果領軍的不是默蒼離他們,史書記載這段歷史時更容易把有「因有非旭國官員參戰而勝」這點,輕描淡寫帶過甚至避而不談。

雖說誅滅敵方大將的是誰仍會記下,跟領軍者是誰相比,這點描述至少不會丟盡旭國顏面。

魏嫣凝想了片刻才明白,不由自主的瞄了瞄葉慕南。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葉慕南若有所思的看著桌面,注意到魏嫣凝的目光,他轉頭淺笑看她。

魏嫣凝尷尬的撇頭。我幹嘛管他去哪裡?愛去哪就去,關我什麼事?

穆揚嘯伸出粗糙的手指輕輕敲著自己的太陽穴,將整個作戰計畫重新複習一遍。

鉞雁翎欲言又止同時備感沮喪。怎麼所有人都懂,自己卻還是一知半解…

默蒼離淺啜清茶,不動聲色的將事先做好的便條遞給鉞雁翎以供解答。

他豁然開朗並感激的向默蒼離頷首示意,默蒼離回以文雅微笑。

轉頭看向窗櫺外頭柔和冬陽,默蒼離眼底倏然黯淡,誰也沒有瞧見。

山雨欲來風滿樓,事了拂衣去,何方?

--------------------------------------------------------------------羨雲莊

默玥蓮由士兵護送到此才過了兩日,這天清晨范賀伊與李墨白便要領軍出發。

「默姑娘,阿暖他們有勞妳多照顧了。」李墨白仍是一襲青布長袍,和旁邊整身裝備齊全的民兵們不同,只在上頭多加簡便的防具,以免行動更加不便。

「阿暖她們都還在睡覺,李先生怎麼不叫她們一下?」默玥蓮焦急的問。

「…我最怕阿暖哭了,還是等她醒來默姑娘再替我跟她說吧。」李墨白溫和苦笑。

「好吧,知道了,你可要小心點,要是受傷阿暖他們會哭的。」眼見勸不了他,默玥蓮只好作罷,無奈的點頭。

「好,多謝默姑娘。」李墨白笑意中的無奈更深。如果只有受傷還算好呢…

「老胡!小小!你們兩個跟其他留下的人要好好守住這裡啊!可別讓默姑娘她們出事!」阿良一身戎裝配上他犀利的眼神,看起來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良哥!為啥我不能去!幹嘛要我留守!」老胡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發脾氣。

「不是講過好幾次了嘛!要是我死了以後誰管理這裡啊!」阿良翻白眼怒喝。

「我才不管那麼多!我也說過好多次你才不會死啊!」老胡連忙跳腳大聲呸道。

阿良無言以對的掩面,這部下年齡都長去哪裡了?是小孩嗎?死不死你說了算?

蘇小小經過這段吃好睡飽又充分鍛鍊的時間,身型已不再瘦小孱弱,拿著長槍的姿勢還頗有幾分樣子,他看著眼前吵吵鬧鬧的大漢,想笑又不敢笑的抖著嘴唇。

「還有功夫笑啊?小子!這次你雖不能跟去,留守這段期間鍛鍊可不能懈怠,要是我回來你變得懶散…除了皮給我繃緊一點以外,我還會跟雁翎殿下告狀喔!」阿良揉亂蘇小小的頭髮朗聲笑道。

「是,師父。」蘇小小順從的點點頭,他知道這種語帶威脅的口吻就是師父式的關愛,高興的接受,阿良見狀露出滿意的笑容。

「一切準備就緒,上路吧。」范賀伊站在排列嚴謹整齊的隊伍前,看著眾人道別完畢向他走來,防具下的暗紅色長袍飄揚,眼神肅穆凜然生威,跨上馬背指揮道。

李墨白與阿良上馬,騎到范賀伊左右,三人後方頭綁藍巾的一百多人是隊長,後面則是各自的小隊員,一行六千人浩浩蕩蕩的行走在廣闊的雪地上。

「…不知那叛賊是否會派敵軍來襲?」范賀伊擔憂的喃喃自語。

「不需擔心,鉞硫貝根基未穩,新上位的官員實力不夠,固守皇城已是極限。默先生定是想到此節,才要我們在理應對行軍不利的冬天出征。」李墨白胸有成竹的溫言笑道。

范賀伊和阿良訝異的看著眼前行動不便的文弱書生。從他來羨雲莊後就不斷讓人吃驚,現下又敢如此肯定的斷言,那從容淡定的神色,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真讓人自慚形穢…我一介武將竟比你還不擅洞悉情勢。」范賀伊愧疚的說。

「不不,我不過分析現況而已,真打起來根本毫無戰力可言,范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李墨白連連搖頭,謙虛的說。

「哈!你們當官的就是喜歡文謅謅的,老子不耐煩那些囉嗦,談正事要緊!老李,你確定要負責帶人將皇城居民引離皇城嗎?真的沒問題?」阿良摸摸自己的光頭,不太放心的問道。

「沒問題,請給我兩千名人馬,我自有辦法將皇城居民從皇城引開,不讓他們受戰火牽連。」李墨白自信的淺笑。

范賀伊及阿良看著眼前似乎風吹就會倒的瘦弱男人,心中仍有些猶豫。

但不論糧食、軍費、防具、武器…等等六千人所需要的軍需品全都是他一個人弄來的,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辦到,只知道他決不會說大話。

「…皇城居民少說數千人,會拿起武器反抗的人肯定不下於五千…但既然你說得那麼篤定…老子不管了喔。」阿良閉上眼無奈的嘆息。

「放心,請兩位專心將禁軍從大將軍身邊拉開,雖然葉先生會想辦法但我們也必須盡力。離了指揮我們這些民兵取勝機會才大,若大將軍被擊敗,殿下的贏面就更大。」李墨白摩娑手中粗糙的拐杖,平靜的眼神中隱約能見到炙熱的火花。

「…好,我們就依照默先生的安排,在城門口等信號,待冰晶在皇城上空炸開,李先生分頭將皇城居民帶出城,我們趁隙衝進皇宮和穆統領等人會合,接著和禁軍對決,沒錯吧?」范賀伊知道這是不能失手的任務,焦慮的再次確認。

沒有指揮的禁軍依舊不是能輕易戰勝的對象,何況手裡有的只是民兵…

正因為是正規軍人,范賀伊此時比起他們更加忐忑,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其實照理來說,楓關的士兵和禁軍的戰力較能互相抗衡,原先我跟默先生有想過要由穆統領和魏副統領率領的楓關人馬和禁軍戰鬥,但是殭屍部隊是…」李墨白看穿范賀伊心中所想,沉重的嘆息拉動韁繩靠近對方,壓低音量悄聲開口,為難的瞥了瞥身後的民眾。

范賀伊渾身一震。是啊…那些殭屍全是櫻關的百姓變的,要他們怎麼出手?

或許當中還有自己的親朋好友,到時對上怎麼辦?就算硬著頭皮強攻,也無法勝過那些體質大變,已經沒有情感意志存在的生物。

正規軍人跟普通百姓終究有別,這麼殘酷的事怎麼能讓他們做?

「…是我思慮不周,望李先生海涵。」范賀伊低頭慚愧的說。

李墨白微笑,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一行人繼續向皇城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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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該死!!」鉞硫貝按著頭暴躁的摔碎手上的戒指,惡狠狠的咒罵。

「我不過離開一下而已,怎麼啦?氣成這樣?」司馬麟慢吞吞的走來。

「穆揚嘯身上的寄生蠱被除去,鉞雁翎已將楓關的士兵收服!」鉞硫貝怒喝。

「哈哈哈,被擺了一道呢。」司馬麟坐在鉞硫貝椅子的扶手上,悠哉的笑道。

「閉嘴!笑什麼笑!」鉞硫貝怒火大熾,按著頭的手更加用力彷彿想將自己腦袋壓破,隱約能看見蓋在手掌下的青筋不正常的暴跳,就像有蟲在扭曲鑽動。

「是是是~你脾氣越來越大了啊,還是考慮把那些蟲子全剝離吧?」司馬麟敷衍的擺手建議。

不出所料鉞硫貝表情猙獰,死也不肯點頭。

寄生蠱除了分陰陽以外,還有另一個特性,當其中一方被消滅或剝離宿主,在另一宿主身上寄生的不論陰陽,皆會陷入狂躁狀態導致劇烈頭疼,若強忍痛苦置之不理甚至可能鑽出頭部導致宿主死亡,所以一旦另一方寄宿的蠱消滅,雖然必須承受喪命風險,還是得拔除才有機會保命。

「真固執…吃下,我替你把用不上的蟲子除去。」司馬麟聳肩扔給他一包藥。

「這什麼?沒見過的藥粉。」鉞硫貝吃力的看著藥包上畫著的楠木,疑惑的問。

「…是我很久以前配給別人護身用的藥粉,,先前可不是看你無法休息卻故意不讓你吃,最近我才從廢棄的楠國宮殿裡找回藥方。這些是剛剛去調配的,服下去至少能昏睡好幾個時辰,效果很強就算用刀子捅你一樣不省人事,你可以不吃就看你信不信任我囉。」司馬麟文雅的笑容一滯,幽泉般的眼底閃爍須臾,頃刻間又恢復一貫的輕快口吻。

「…你別弄錯隻。」鉞硫貝皺眉仰頭吞下藥粉。說這話我還能不吃嗎?真是…

「小看我?除過那麼多隻哪會弄錯?」看著鉞硫貝昏睡過去,司馬麟無奈的搖頭。

將手掌覆在鉞硫貝頭頂,司馬麟小心謹慎的將金黃色的法力注入,靜謐中回憶波濤洶湧的在腦海翻騰,他想起那個已然逝去多年卻始終無法忘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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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楠國宮殿

『聽說父皇要派妳去炵國竊取機密?』穿著月牙色鑲以金線裝飾的華貴衣袍,一頭白金色長髮的司馬麟攔住走廊上的絕色佳人,著急的問。

『拜見殿下。』柔美的嬌軀盈盈下跪,婉轉的聲調聽來如沐春風。

『我說過妳不需要對我跪拜!父皇真要妳去炵國?』司馬麟扶起她,焦躁的追問。

『回殿下,確是如此。』鵝蛋臉上完美的紅唇開闔,恭謹巧妙的避開對方的手。

『父皇到底在想什麼?!妳明明手無縛雞之力,竟將妳派到敵國!這…』對方的舉動盡收眼底,司馬麟神情稍顯黯然,但此刻心繫對方安危急得只想亂轉。

『多謝殿下替我擔心,但君有命臣不能不從,紅羽雖只是一名舞姬,想為國做事的心情亦不遜於百官,請殿下別為此多加憂慮。』她客氣卻疏離的緩緩說著。

『怎麼可能不擔心!妳明知道我…』司馬麟文雅俊逸的眉眼透出滿滿關切,情急中差點將她擁進懷裡但及時煞住,豈能如此無禮?且他不願讓對方受到驚嚇。

『…有殿下關心足矣,紅羽感激萬分。』紅羽為難的抿唇苦笑,裝作不懂其語意。

『若妳嫁給我就不必冒這種風險了,成為太子妃我就能保護妳…』司馬麟急道。

『多謝殿下抬愛,紅羽一介舞姬,不足以當此重任,還請殿下另覓佳人。』紅羽垂眸歛色,委婉的說道。先別提並未對司馬麟動情,自己的地位雖高但仍只是舞姬,楠國皇帝不可能讓這種身分的人做太子妃,只能直言勸諫。

司馬麟既失望又難過,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對自己從未動情,即使自己吐露再多愛意,紅羽依舊不願傾心於己,同時他亦明白對方在意的事。不過即使如此司馬麟貴為東宮仍可強硬娶她,只是絕非正妃。

他不要!他只要她,其他都是多的,他要的是她的心,他不要看到所愛迫於權勢嫁給自己然後餘生鬱鬱寡歡,所以他願意等…只希望有日能博得青睞。

『…這件事之後再提,我先讓妳帶點防身用的東西,且隨我到東宮殿。』司馬麟揮去腦中雜念,強打精神淺笑道。

紅羽知道對方決不會害自己,同時對於無法回應這份感情有些內疚,當下乖順的點頭移動蓮步跟在他身後。

『我知道妳生性善良,這藥不會傷人,服下後會讓人昏睡數個時辰,若是妳去蒐集情報時有人…就拐他服下,一切小心就算沒有達成目的也無妨,只要妳平安就好,答應我別冒險。』司馬麟忙碌半天,在能貼身帶著的布囊中竭盡所能塞滿藥包,他知道嬌弱的紅羽唯一能潛入官員家的方法,就是靠美色混進府裡再竊取情報。誰知道炵國那些傢伙會做什麼?她那麼聰慧,在被伸魔爪前拐人喝下藥不難吧?雖擔心得六神無主,無奈皇帝既下令便不會收回,只能再三囑咐。

『紅羽謝過殿下。』接過沉甸甸的布囊,紅羽深切感受到對方心意,溫雅的頷首。

沒幾日她便離開楠國,司馬麟在擔憂中度日如年,過了一段時間總算盼到她回國。

沒想到她能與星月爭輝的眼眸黯然失色,一日比一日更加消沉,整天就是對著一幅畫發楞。

畫中的男子長銀髮隨風飄逸,翩然若仙俊逸出塵,她用司馬麟從未見過,熾熱愛慕的神情癡癡的凝望,纖細柔美的手指拂過畫布,一筆一劃不知描摹過多少回,良久她放下手悲淒的按著心口,哀傷的眼角滑下澄澈透亮的淚水。

司馬麟在門外站得四肢發麻冰冷無力,天旋地轉中他心痛如絞,悲傷難平的了解到…思慕已久的她已將芳心託付給別人。

『…你是炵國的丞相啊…』紅羽幽微的嘆息輕輕飄進飄進司馬麟耳裡。

他猶如晴天霹靂,原來那人是炵國丞相默蒼離!

由於雙方長年交戰,他只聽過名字未曾見面,加之楠國只有一個繼承人根本不可能送上戰場,所以他到現在才知道他的相貌。

司馬麟震驚不已,兩國交戰中竟愛上敵國重臣!她早已因為自己傾心於她被人盯上,特別是不許自己娶她的父皇!先前才得知父皇叫她去敵國就是要想辦法除掉她好讓自己死心,現在要是被人知道,直接扣上叛國的罪名都不奇怪…反正只是藉口罷了。

不行,不能讓她遇到這種事。

司馬麟一心要保護她,將原先服侍她的人全數換掉,改派自己的親信照料紅羽,沒想到他的用心反而惹怒楠國皇帝,在某次酒席上將他灌醉,待得清醒紅羽已被送上戰場,下令刺殺默蒼離。

想也知道辦不到擺明要她送死!心焦如焚的司馬麟被軟禁在宮無法硬闖戰場營救,茶不思飯不想終日只為她憂心。

然而他終究沒等到紅羽歸來的那天…據士兵回報,她是自刎而死,倒在默蒼離懷裡,臉上帶著幸福的神情,就算那是她生命最後一刻…

司馬麟發狂的摔碎眼前所有東西。妳有多愛他!寧願自盡也不願傷他分毫?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猶如永夜降臨,皇宮燈火大熾連日歡慶戰勝,他獨自一人窩在空蕩蕩的東宮殿,憔悴神傷心魂俱碎,冷漠木然的看著熱鬧喧嘩的眾人。

國家戰勝又如何?失去妳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曾以為我終究能等到妳,卻換來這樣的結局,連妳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早知道…早知道會這樣,我也該強行將妳留在身邊,就算妳恨我一生,至少我還能護妳一世…只要妳活得好好的…

『…只要妳活得好好的…』司馬麟茫然嘶啞的對著虛空低語,早已連淚水都乾竭。

後來的事他反而沒記得那麼清楚,只傳來有人大喝默蒼離帶兵來襲的聲音,門都還沒出竟已中招,整個宮殿混亂瘋狂的喊叫漸漸微弱,最後悄然無聲靜謐得駭人。

將死未死之際,他模糊的記得被鉞硫貝救起,剩下的就是對默蒼離滿腔的恨意。

…就算魂飛魄散,我也定要拉你陪葬!

司馬麟掐碎從鉞硫貝頭頂拔出的寄生蠱,眼底燃起陰狠的烈焰,在心中發誓。

--------------------------------------------------------------------楓關

狂雪迷亂,默蒼離獨自站在城牆上遠眺,幽暗夜色裡他深沉的表情在火光明滅中忽隱忽現,一貫文雅含笑的他今夜顯得特別陰鬱。

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不用回頭甚至不須等對方出聲,他也知道靠近的人是誰。

「雁翎殿下醒了嗎?」默蒼離淡淡開口。

剛剛把殭屍部隊的事情告訴鉞雁翎等人,果然他雖強行壓抑怒火,還是氣到昏過去,現在和穆揚嘯一起被軍醫照料。

「嗯,醒了。嫣凝在操練士兵,蓮兒陪著雁翎殿下。」葉慕南走到默蒼離身旁交代眾人行蹤,默蒼離點頭。

「喂,,認識這麼多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心事?說吧。」葉慕南等老半天,四周除了風雪聲外再沒其他聲音,忍不住催促。

「…我想了又想,還是找不到雁翎殿下期望的,和平攻進皇城的方法。」默蒼離無奈的聳肩看向葉慕南,溫潤的雙眼蒙上些許晦暗。

「打仗哪有和平的?雁翎殿下心裡也知道啦,盡力而為就好。」葉慕南搔頭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除了陰毒的方法以外,我想不出其他方式…看來我跟他們沒兩樣。」默蒼離自嘲。

葉慕南看他故作平靜,心中不忍,但說什麼都是多餘。

「…你就儘管煩惱吧,肯定是你這幾年太散漫造成的,沒多久就能想出方法啦!我知道除了下廚啥也難不倒你。走!聽說楓關盛產美酒,我們去討幾杯來喝!黃湯下肚有啥過不去的都丟了!」葉慕南沉默半晌,露出刻意的爽朗笑容,搭著默蒼離的肩膀硬是架著他走。總不能兩個站在這裡吹風到天亮吧?

默蒼離豈會不知葉慕南的習慣?

當他憂慮反而會故意聒噪喧鬧,表現得異常開朗以掩飾真正心情,反而更顯突兀。

「…好,不醉不休。」默蒼離苦笑。到底想不想藏住心情?早說過你太好懂。--------------------------------------------------------------------

在房內休息的鉞雁翎已經醒來一段時間,他卻沒有起身的慾望。

四肢百骸的力氣像被抽乾動彈不得,躺了太久身體有些冰涼麻木,但或許是心理因素造成,到現在鉞雁翎還是不敢相信。

皇叔怎會變成今天這樣?

一直以為弒親已是罪大惡極,想不到還有更糟的…整座城的人都弄成殭屍?

這超出他的理解範圍,相較之下奪位還比較合理。

「…為什麼?」鉞雁翎用手背蓋住眼睛,茫然的低語。

他早就想問,為什麼?為什麼?王位那麼重要?值得做出寄生蠱跟殭屍軍團那種東西,讓你殺掉父皇、害死母后,甚至和我兵戎相向?!

為什麼…你和父皇從小一起長大,看我出生漸漸成人…你怎麼做得出來?!

鉞雁翎對於認識他那麼多年卻未察覺對方心思的自己感到丟臉至極!

想起弒親之仇,他含淚憤恨握拳,腦海中回憶紛飛,美好的人生被他摧毀殆盡!

鉞雁翎眨眨眼,忽然想起數年前發生的一件小事。

當時是初夏時節,天空明媚耀眼,年幼的鉞雁翎在宮中亂跑,闖進了藏書閣。

『啊!對不住!皇叔!待會別說見過我!』鉞雁翎迎面撞上鉞硫貝,匆匆交代完便鑽進桌下,拉過桌布擋住縫隙,不知道在躲什麼,很快的鉞硫貝得到解答。

『皇爺千歲,可曾見過殿下?』太師拿著棍子衝進來,漲紅臉氣喘吁吁的問。

即使被桌布擋著,鉞硫貝也知道鉞雁翎肯定在拼命搖頭,好像他才是被問到的人。

鉞硫貝淡淡搖頭,太師恭敬的行禮後又氣沖沖的踏出門。

『…走遠了。』直到腳步聲消失在長廊盡頭,鉞硫貝彷彿自言自語般對著書架淡淡低語,好像鉞雁翎不在這裡,繼續自顧自的整理書籍。

鉞雁翎長吁一聲靈活的鑽出來,卻不溜走趴在桌旁看鉞硫貝提筆寫東西。

『這次又做了什麼?』鉞硫貝依然不看他,卻忍受不了兒童特有的灼熱視線,懶洋洋的隨口問。

『考差了,太師要打我。』鉞雁翎鼓著臉頰委屈的低頭,鉞硫貝挑眉。

打幾下手心而已吧?會痛到哪去?要到跑給人家追的地步嗎?反應也太誇張。

『…誰叫你不用功?』他不以為意的回答卻讓鉞雁翎興奮得睜大眼。

皇叔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他平常很少說話還常常悶悶不樂的,今天怎麼了?

『嘿嘿,皇叔你在做什麼?』鉞雁翎訕訕一笑,熱情的繼續搭話。

『…幫皇兄整理文件順便提出我的建議。』鉞硫貝狐疑的愣了愣。開心什麼?

『真好,父皇曾說如果你來做皇帝也不會輸給他呢,我以後當皇帝時你也會幫我嗎?』鉞雁翎天真無邪的仰頭看著鉞硫貝,蹬著腿兒期盼的問。

鉞硫貝聞言瞬間僵住,臉上所有表情消失,握著筆的手顫動。

滴落的墨在紙上暈染開,一室寂靜只有蟬鳴從遙遠的樹梢模糊的傳來。

『……嗯。』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鉞硫貝艱難的從喉嚨擠出勉強的回應。

『皇叔真好。』年紀還小的鉞雁翎沒察覺氣氛變得詭異,親暱的撲向鉞硫貝。

低頭看向抱住自己腰間撒嬌的孩子,鉞硫貝沒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鬆動,眼底深處變得柔和,不由自主的伸手揉亂對方的頭髮,鉞雁翎頗感好玩的怪叫起來。

『好了,別在這搗蛋,趕快去跟太師道歉。』鉞硫貝在他掌心放了幾顆糖果,板起臉故作嚴肅的叮囑。鉞雁翎雖調皮的吐舌,還是順從的點頭,小跑步著離去。

鉞硫貝盯著他稚嫩的背影嘆息,窗櫺映進的影子覆在臉上,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誰也解釋不清討厭甜食的鉞硫貝為什麼會隨身帶著糖果,尤其是現在的鉞雁翎。

他坐起來,墨黑長髮隨意披散,手指拂過臉上傷疤,湛藍色的雙眼深邃堅定。

無論原因為何,既然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再提從前的事已沒什麼意義。

咯啦…

腕上的鍊子莫名碎裂,鉞雁翎滿腹疑問的拾起碎塊端詳。

怎麼回事?之前不管怎麼努力都辦不到,怎麼突然就壞了?難道默先生出事?!

他越想越擔心,連忙起身欲出房。

「雁翎哥哥,你起來啦?正好我煮了吃的。」房門打開,默玥蓮端著香氣逼人熱騰騰的湯麵朝鉞雁翎走來,看他清醒高興得露出俏麗的笑容。

「蓮兒!默先生呢?他人在哪?有沒有出事?」鉞雁翎急切的問。

「我爹爹?他很好啊!剛剛跟葉叔叔在喝酒,他還說等等會寫一些指令給李先生他們,要我來看看你醒了沒有,他晚點會來跟你說明戰略,怎麼了?」默玥蓮滿臉疑問。雁翎哥哥是作惡夢嗎?突然在緊張什麼啊?

「沒事就好,這東西突然壞了,我還以為默先生出事才會…」鉞雁翎放心的坐回床沿,將手中的碎塊拿給默玥蓮看。

「真的欸!說不定是你突然變強了啊!雁翎哥哥你真愛操心,不用擔心我爹爹,來吃麵吧。」默玥蓮驚喜的看著碎塊,天真的說著。

「謝謝蓮兒。」鉞雁翎淺笑,不願跟她爭辯怎麼可能會有一夕變強這種事。

默玥蓮和他對視,臉上一紅心裡有些慌亂。雁翎哥哥怎麼好像變得不太一樣?好像…長大了?她似懂非懂,其實說穿了就是她被鉞雁翎凜然的神韻吸引罷了

鉞雁翎安靜的吃著麵,蒸氣氤氳驅趕房內寒冷的氣息,他從內而外漸感溫暖。

「…蓮兒,再一陣子就要出征,到時妳先回羨雲莊避開戰鬥吧。」鉞雁翎低頭看著空碗緩緩開口,準備好要面對默玥蓮的抗議。

等了許久卻沒有任何聲音,鉞雁翎不解的抬頭,默玥蓮閉眼摀著耳朵,裝作什麼都沒聽到。鉞雁翎停格,滑下尷尬的汗。

蓮兒妳知道什麼是掩耳盜鈴嗎…

「蓮兒。」苦笑著輕聲呼喚,默玥蓮噘著紅唇仍舊不理睬他。

「我有糖果喔?」鉞雁翎伸手入懷小聲呢喃狀似自言自語,默玥蓮聞言兩眼放光,期盼的看著鉞雁翎。

「還裝作沒聽到?」他挑眉無奈苦笑攤開手,掌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你騙我!糖果呢?」發現自己受騙,默玥蓮氣沖沖的抗議。

「蓮兒。」鉞雁翎冷不防握住默玥蓮纖細的手,再次喚道。

「…什,什麼事?」默玥蓮被對方厚實有力的手握住,忸怩害臊得不敢看他的臉,想掙脫卻捨不得包覆在手上的溫度。

鉞雁翎的氣息盪漾在空氣中,似乎隨著默玥蓮鼓動的心跳越來越濃郁。

先前嘴硬將他歸類成家人,現在她明白兩者全然不同。

「…我不能帶妳去戰場,太危險了。阿暖她們會留在羨雲莊,妳去陪她們順便互相照應好不好?」鉞雁翎正色,柔和的勸說。

「可…可是我都陪你走這麼久了,我還救過你啊!我不是派不上用場的人!魏姐姐可以去,為什麼我不行!」看著自己的身影映在對方湛藍色眼眸中,默玥蓮沉醉在美好氣氛裡,差點糊里糊塗點頭答應,及時煞住甩頭抗議。

「她是武將豈能相提並論?蓮兒,妳聽話!我捨不得妳冒險啊!」鉞雁翎情急中將默玥蓮攬進懷裡。她尚未反應過來,睜著大眼睛呆住。

「我再也不想讓重要的人遇到生命危險,算我求妳…」從宮變到現在發生的事在鉞雁翎心中留下巨大瘡疤,想起重要之人逝去的痛楚,他寧死也不願再感受一次。

感到抱著自己的人顫抖著,對方的請求聲和當日在櫻關,鉞雁翎被法術影響不斷自責發出的嗚咽重疊,默玥蓮眼眶含淚抿唇掙扎許久。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最終她拍拍鉞雁翎的背,無奈應允。

叩叩…

門邊傳來禮貌性的敲門聲,默蒼離倚著門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要不要晚點再過來?」他文雅含蓄的問。

「…默先生你誤會了!我絕非心生歹念!」鉞雁翎愣了愣,驚覺自己和默玥蓮之間曖昧的姿勢,連忙面紅耳赤的跳起來解釋。

「什麼歹念?雁翎哥哥想做什麼壞事嗎?」默玥蓮張著純潔的大眼睛疑惑的問。

「沒什麼,只是開玩笑。現在來說明戰略,蓮兒想聽也可以但不能跟著我們知道嗎?」默蒼離輕描淡寫的替鉞雁翎開脫。

「我早就答應他啦!好哇!剛剛雁翎哥哥也叫我不要去,你們都嫌我礙事!」默玥蓮鼓起腮幫子雙手環胸,故意裝出鬧脾氣的樣子,其實心底明白他們的用心。

「少調皮,真拿妳沒辦法。」默蒼離知道女兒的性情,不以為忤的淡笑。

鉞雁翎焦急的解釋,默蒼離不阻止,反正此舉會讓她的好感度上升,有好無壞。

「還是雁翎哥哥好,爹爹都不睬我,其實我都懂啦!你不是要問那個鍊子的事嗎?快問吧。」看鉞雁翎慌得滿頭大汗就只為了安撫自己,默玥蓮欣喜的阻止他並提醒正事,鉞雁翎聞言一怔隨即無奈苦笑。蓮兒妳真是孩子性!

「我知道壞了,雁翎殿下恭喜你。」默蒼離未等對方提問已優雅的頷首說道。

「恭喜?可我什麼也沒做…」鉞雁翎茫然的看著露出難以捉摸微笑的默蒼離。

「雁翎殿下,恕我失禮…你最大的問題並非武力或法術,而是心中尚存猶豫,在戰場上些微疏失都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我和李先生已討論過這件事,決定在你未定下心來的情況下先按兵不動,術具是我為了測試你而作,現在既然碎了表示你已下定決心,無論何時出發都沒問題。只要你想,我立刻知會其他人。」默蒼離從容淡然,溫文爾雅的淡笑。

「…所以其實一切都備妥了?只是在等我?」鉞雁翎訝異的問。

雖想抗議為何不先說明這術具真正功能…

但才收服楓關沒多久?墨白先生不是剛到達羨雲莊?訓練士兵包含軍需都準備好了?范統領身體恢復完全了?他對這一切佩服得啞口無言。

「是的,很抱歉未事先說明。但如果先說了反而不會這麼快吧?」默蒼離看穿他心中所想,露出神秘微笑。俗話說欲速則不達嘛。

「嘖嘖,爹爹你怎麼可以騙雁翎哥哥?」默玥蓮伸出食指搖晃,譴責的咂嘴。

默蒼離聽了女兒的話,忍俊不禁的搖頭。好啊,還沒出嫁心就向著他啦?

「蓮兒?默先生哪有騙我?」鉞雁翎沒搞懂,不解的問。

「爹爹說這東西能保護你還可鍛鍊法術,結果是騙人的嘛!」默玥蓮指責。

「我哪有?它的確有保護作用,至於鍛鍊法術?意志堅定時出招不會更強嗎?難道我說錯了?」默蒼離露出完美笑容,理直氣壯的反駁。

默玥蓮歪頭苦思。明明很有道理怎麼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默蒼離和鉞雁翎看默玥蓮可愛的模樣,不約而同的會心一笑。

「默先生,可還記得先前約定?」鉞雁翎想起默蒼離的承諾便問。

「當然,雁翎殿下想問什麼?」默蒼離淺笑以對。

「…默先生你真的受了內傷?為何這麼久還沒有痊癒?我知道你有時候還是會吐血,請告訴我真相。」鉞雁翎懇切的問。

「爹爹?!你吐血我怎麼不知道!不是只有胸痛嗎?」默玥蓮聞言緊張的問。

默蒼離神色中隱約透出為難,視線悄悄移向窗畔,窗台角落有隻蜘蛛在結網。

「爹爹…」默玥蓮未察覺異樣,焦急的想繼續逼問。

默蒼離伸手在她面前一晃,默玥蓮中了催眠術,沉沉睡去。

鉞雁翎疑惑的看著他。

「…雁翎殿下,我的確不是受內傷,至於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清楚。有時內臟痛得猛烈,一日比一日嚴重…我想大概活不了多久了,生死有命無須強求…唯一掛心的就是蓮兒了,能否答應在我走之後好好照顧她…咳咳!」默蒼離抱起默玥蓮安置在床上,轉身恬淡冲和的淺笑,懇切的握住鉞雁翎的手要求。

鉞雁翎憂心忡忡的注視對方蒼白面容,最終只能握拳沉默的點頭答允。

默蒼離面容蒼白咳得兇猛,鉞雁翎連忙替他拍背順氣,拳頭中露出一小角紙片。

默蒼離虛弱的微笑,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安撫的拍拍對方手背。

「謝過雁翎殿下…請容許我之後再來說明戰略…」默蒼離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稍稍停頓再度開口,蹣跚的走向門邊。

鉞雁翎見狀連忙扶著他回去,不動聲色的將紙片藏於袖中。

夜深人靜時,他悄悄展開來看,才知默蒼離的真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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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操練場空無一人,魏嫣凝滿頭大汗坐在石凳上,仰望冬夜澄澈明月。

「想什麼呢?嫣凝?」葉慕南無聲無息冷不防的從旁邊冒出來,魏嫣凝嚇得有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從凳中跳起,轉眼已在三丈之外。

「你你你幹嘛突然冒出來?!」魏嫣凝氣急敗壞兼結巴的指著他嚷。

「我才要問妳做什麼失禮舉動?看到我俊俏的臉嚇傻了嗎?」葉慕南自鳴得意的說著,還隨手撩撥頭髮作驕傲狀。魏嫣凝頭痛起來,撇過臉不想搭腔。

「唉,瞧妳滿頭大汗,天氣這麼冷也不擦擦,著涼怎麼辦?」葉慕南聳肩從懷中抽出帕子輕輕替她抹汗,魏嫣凝方寸大亂羞紅臉連連迴避。

「我自己抹!笑什麼笑!」她惱怒的喊,對方朗聲大笑由她搶走帕子。

「害臊成這樣,嫣凝真可愛。」葉慕南不怕死的繼續油嘴滑舌。

「可愛你個頭!我可是武將,說我可愛是在汙辱我嗎!」魏嫣凝聞言暴跳的吼。

「武將是武將,可愛不可愛得另當別論,這是稱讚欸,我可從沒被人說可愛。」葉慕南無辜的說。魏嫣凝絕倒,你一個高壯魁武的大男人要人說你可愛幹嘛?!

正要狠狠吐槽,卻見葉慕南斂起笑容,嚴肅正經的凝視自己。

「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吧?蒼離剛剛在寫信給李墨白和范賀伊指示接下來的行動,到時候妳跟穆揚嘯同行對付殭屍部隊,我會跟妳們分頭執行別的作戰,小心為上別太逞強。」葉慕南如此肅穆的神情魏嫣凝還是頭一次見到,飛雪中夜色裡月光攏罩下他的衣袂隨風飄動,恍惚間如夢似幻飄忽不定,她心頭湧起一陣悸動。

「…不用你多說,我自己也會小心。」魏嫣凝用力甩頭,要打仗了胡思亂想什麼?

「那就好,話說嫣凝不叮嚀我要小心嗎?真叫人傷心。」葉慕南忽又露出壞笑。

「…滾!」魏嫣凝翻白眼轉過身背向對方怒吼道。

我就知道!帥沒三秒!…呃!不對,我才沒覺得他帥!不是這樣的,我只是…魏嫣凝內心自我吐槽暴走,由於精神處於混亂狀態,她沒察覺葉慕南越靠越近,回過神來她已被對方摟進懷中。

「我怕我之後沒機會再說了…嫣凝,我喜歡妳,嫁給我吧。」葉慕南在她耳邊低語,被他的氣息包圍,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繚繞耳際,魏嫣凝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等想到要甩開對方,轉身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搞什麼啊…」她緊緊抓著手臂,葉慕南留下的溫度仍未消散,她低下頭緩緩靠上牆,深色的頭髮垂散,掩蓋她臉上的表情。我現在根本沒心思想這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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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關

一名年約二十多歲,頭繫長巾身穿披風盔甲,體型健壯臂膀結實,左眼一道長疤的男人站在城牆上的樓房前,鐵灰色的眼眸凝望遠方,夜梟般的目光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奉命鎮守楓關的守將,穆揚嘯。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沒有移動,依舊看著原本的方向。

「…如果又是沒有用的消息…就免了,省得我失手殺了你。」他低沉且略帶威脅的聲調,猶如烏雲蔽日雷鳴閃動前的醞釀,令人為之一顫。

「…不、不是…」士兵聞言嚇得維持奇怪動作停步,驚恐結巴的說。

穆揚嘯聞言,緩緩轉頭冷眼注視對方,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有…有人…帶著叛賊來投靠…」士兵努力抑制戰慄,努力將句子完整說出口。

「在哪裡?」穆揚嘯逼近喝問,身形高大的影子籠罩下,幾乎將士兵的身影遮蔽。

「…城門外…」士兵想後退卻不敢擅動,苦不堪言的繼續說道。

穆揚嘯不多說,鮮紅披風飄揚,大步流星的離去,士兵暗自鬆了口氣腿軟跌坐。

深灰色城牆上站滿無數弓兵蓄勢待發氣氛凝重,箭弦拉滿猶如圓月對準城下的人蓄勢待發,只要穆揚嘯一聲令下便有撲天蓋地的箭矢射出。

暗紅色城門前站著被繩索綑綁,滿身血汙的鉞雁翎、默蒼離及葉慕南。

「下官魏嫣凝有事相求,請穆統領開城門!」魏嫣凝拉著繩索和默玥蓮並肩站在他們身前,神態凜然的朗聲喊道。

城門發出沉重巨大的聲響打開,穆揚嘯騎著漆黑駿馬,領著數十名剛猛騎兵緩步而出,整齊劃一肅殺之氣滿溢,之前的關卡從沒見過這種威勢驚人的陣仗,不愧是鎮守旭國最大關卡的士兵,能與之較量的大概只剩禁軍而已。

難怪鉞雁翎需要遠至最北方求援,民兵怎麼能和這些久經沙場的戰士相提並論?

「…魏副統領,這是怎麼回事?」穆揚嘯怒目斜睨鉞雁翎,滿臉憎惡撇頭冷聲問。

「下官和部下從柏關一路追捕朝廷通緝犯,雖成功逮到他們,但卻失去除她外的所有部下,您也看到了,為了追捕他們我變成這副德行,只怕無力將他們擒到皇城…」魏嫣凝嘆氣,指著身上包紮的布條抱怨,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穆揚嘯不發一語,銳利的雙眼冷冽的看著魏嫣凝,似乎正在考慮什麼。

「…蔣統領也死了?」過了半晌,穆揚嘯仍不下馬,居高臨下狐疑的問。

那蔣姓官員便是柏關的守將,先前被默蒼離殺掉,除了擅長幻術武力也不遜於魏嫣凝,何況身為部下理應護衛上級,怎麼會死在她前頭?

「是,他被默蒼離殺掉的,當時下官被壓在瓦礫堆下,護援不及…」魏嫣凝不閃不避,半含事實半含謊言的回應,目光凜然無一絲矯揉造作。

並非魏嫣凝擅長說謊,這都是事前默蒼離聽過鉞雁翎跟魏嫣凝描述穆揚嘯的性情,分析他會採取的行動後排演過的台詞,講明白一點就是在演戲。

「這小姑娘怎麼沒事?」穆揚嘯仍不太相信,夜梟般的銳利瞳孔直視默玥蓮。

默玥蓮被穆揚嘯如炬目光嚇得縮身躲在魏嫣凝身後,半句話不吭顯得甚是害怕。

這倒不是演技,畢竟穆揚嘯兇猛的眼神連自己部下都害怕,何況是個十六歲的柔弱少女?默玥蓮單純不擅說謊,默蒼離便叫她盡可能不要開口,省得露出破綻。

「她平時只負責做些雜役,不會戰鬥。當時我讓她避到安全處。」魏嫣凝上前一步,將默玥蓮護在身後,不慌不忙鎮定的接著說道。

這一連串舉動加深默玥蓮手無縛雞之力的印象,穆揚嘯淡淡點頭,躍下馬走近貌似放鬆了警戒。

「來人!將通緝犯押入地牢!」他舉起臂膀揮動,低沉有力的發號施令。

城內走出三名士兵,將魏嫣凝手中的繩索接過去,粗暴的扯著他們進城。

「魏副統領辛苦了,這一路奔波該累了吧?我即刻命人準備熱水和食物,等軍醫替妳治療後好好休息,訊問就交給我,過幾天我們帶他們回皇城。」穆揚嘯拍拍魏嫣凝的左肩,露出略顯親切的淺笑招呼。

被拍到傷口的魏嫣凝倒抽一口氣,咬牙強忍疼痛不肯哀號。

「啊,抱歉,我這大老粗竟忘了避開傷口,得罪。」穆揚嘯眼見傷是真的,鐵灰色眼眸中暗藏的敵意消去,終於真正放下心防,向魏嫣凝拱手陪禮。

「…不,穆統領無須放在心上,下官早已習慣負傷。」魏嫣凝抓住氣沖沖要上前理論的默玥蓮,額角滲出冷汗,強笑道。

穆揚嘯點頭,三人偕同士兵們進城,替她們備妥房間並傳喚軍醫過來,待他診治完魏嫣凝便離去。

「魏姐姐,你還好嗎?那個人怎麼這樣?!明明看妳包成這樣了還拍妳的傷口!」等他們都離房後,默玥蓮忍不住罵道。

「…不,那是正確的,他故意試探我。」魏嫣凝搖頭苦笑。真的是個小姑娘呢…

「鎮守我國最大關的人若是鬆懈,很可能讓全國陷入戰亂之中,這是職責他不得不謹慎,別怪他。」她看默玥蓮一臉茫然,又道。

「…可是…他如果怕妳騙他,在城門先叫軍醫來看傷口,確認真假再決定要怎麼樣嘛!幹嘛拍妳!很痛的!」默玥蓮對於魏嫣凝被弄痛一事仍耿耿於懷。

「謝謝妳這麼擔心我,蓮兒。」魏嫣凝看默玥蓮如此擔心自己,感到一陣溫馨,對她溫柔笑笑。

被帥氣的魏姐姐當面稱讚,默玥蓮害臊的靦腆一笑。

魏嫣凝按著臂膀思索…多虧他這麼做,這下更能肯定他處於被人控制的狀態,她所知道的穆揚嘯樸質剛正外亦相當體貼,決不會做出刺激到傷口的多餘舉動,

應會像默玥蓮說的,在城門處就會先叫軍醫過來查證,確認後再放行。

這肯定是操弄他的鉞硫貝的指令,看來他的多慮反而害了自己。

「總之先休息吧,等等有得忙了。」魏嫣凝語畢便闔眼假寐。

「嗯嗯。」默玥蓮聽話的點頭,靠著窗櫺遙望天際。

不知道雁翎哥哥他們怎麼樣了?爹爹跟葉叔叔應該會好好保護他吧?

--------------------------------------------------------------------地牢

鉞雁翎等人被帶到地牢,士兵們看到鉞雁翎,紛紛露出輕蔑的神情唾罵。

「瞧你人模人樣,竟然做出弒父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有個士兵氣急敗壞的抄起棍棒往鉞雁翎身上招呼。

啪!

葉慕南截住攻擊,地牢裡一共六名士兵,瞠目結舌的看著地上四散的繩子。

「休息一下吧,老兄。」葉慕南瀟灑的眨眼微笑,呼救都來不及頃刻間士兵們便被打暈在地,鉞雁翎及默蒼離掙開繩索,三人除去身上衣服和士兵互換,將他們丟進牢房背對門,使人無法分辨面容,多出的人藏進裡充當床鋪的乾草堆裡,準備就緒三人回到地牢口等待。

「蒼離,你在幹嘛?」葉慕南看默蒼離仍不出牢房,疑惑的問。

「以防萬一。雁翎殿下無須擔心,這不會危害性命。」默蒼離神秘微笑,從身上取出一包用冰塊包覆著的藥粉,溶進水中後每個士兵各餵幾口,瞥見鉞雁翎一臉擔憂,知他擔心對方安危匆匆補上後半句。

「那是什麼藥?還要用冰保存?」葉慕南好奇的問。

「…是十五年前偶然間得到的藥粉,服用後至少會昏睡數個時辰,我拿到之後馬上凍住,不會腐壞的。」地牢只插了幾支火把充當照明,昏暗火光中隱約能看到默蒼離神情微變,眼底沁著幾抹哀傷,火焰閃動數次他便恢復如常。

那包藥粉便是十五年前,紅羽結束在炵國的探查工作,行調虎離山之計甩開默蒼離時,寄給他的信裡留下的藥粉,多年來默蒼離始終將它和珠釵一起貼身收著,用以思念已逝的紅羽。

他靜靜看著繪於紙上的楠木,半晌才將它折好收進胸前暗袋。

「現在就等那傢伙來了,雁翎殿下此計真妙,簡簡單單就進城了。」葉慕南讚道。

地牢狹窄,難以號令士兵圍攻,在此埋伏抓住他並取出寄生蠱再好不過。

「沒有的事,默先生準備得才周全,身上怎麼會帶那麼多裝了獸血的小囊?難道已料到我想裝成負傷之人?」鉞雁翎聞言害臊的轉移話題。

「…若照雁翎殿下先前陳述,以穆先生的性情應該馬上就會來訊問,我從進城觀察到現在,士兵們依然對霽夜陛下十分忠心,只要確定穆統領是被操控的,剝離他身上的寄生蠱,解開對你的誤解…我們來楓關求援的目的便達成了。」默蒼離迴避鉞雁翎的問題,溫和文雅的笑道。

果然沒多久,地牢的階梯便響起沉重穩健的腳步聲。

「犯人呢?」穆揚嘯帶著兩名侍衛走來,沒正眼看旁邊的人,冷冷的喝問。

「穆統領…」帶來的侍衛發出奇怪的呼喊,穆揚嘯疑惑的回頭,赫然發現原本應該被關在牢房的通緝犯鉞雁翎跟默蒼離各自擒住一人,和他對峙。

穆統領知道還有通緝犯一人,毫不猶豫拔刀向後斬去,潛伏在陰暗處的葉慕南驚險避開,訝異的吹了聲口哨。這傢伙不簡單啊。

「天殺的反賊…」穆揚嘯英眉一歛,單刀翻轉欲上前廝殺。

「且慢!不要他的命了嗎?!」默蒼離大喊,拔出侍衛的劍抵在他脖子旁。

穆揚嘯一呆,神情遲滯不知心中所想。

葉慕南正要趁隙抓住他,電光石火間穆揚嘯瘋癲的將手中單刀舞的獵獵作響,葉慕南連忙閃避。可惡,為了不要被沒收把破軍棍藏起來真是失策!

「…不過是一兩個士兵!要殺便殺!我非宰了你們!」穆揚嘯單手按頭痛苦咆哮,意識混亂,氣勢兇猛的朝鉞雁翎撲來。

沒料到對方會不顧部下安危,鉞雁翎慌了手腳。

默蒼離眼見情勢危急,放脫人質護著鉞雁翎退開,忙亂中侍衛逮到機會掙脫,六人在狹窄的地牢中纏鬥起來。

兩名侍衛不是默蒼離跟鉞雁翎的敵手,頃刻間便被打倒,穆揚嘯雙眼亂轉不顧安危,在雷擊與無數冰刀間穿梭,狂刀亂舞聲勢驚人,不停對著鉞雁翎使出致命的攻擊,三人不欲傷他性命,一時難以制服。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陛下!」穆揚嘯崩潰虎吼,男兒淚隨血花飛濺。

「我沒有!聽我說…」鉞雁翎在暴雨般兇猛的攻擊聲中竭力辯白。

「陛下都死了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穆揚嘯抹去額角滑落的鮮血,憤恨的將單刀甩向鉞雁翎。只盼能傷得對方一絲一毫,至於身上會挨多少攻擊,誰在乎?

喀!

單刀深深沒入默蒼離擋在鉞雁翎身前的冰盾中,刀尖停在鉞雁翎鼻端前劇烈搖晃,驚出他一身冷汗。穆揚嘯挫敗的跪地,葉慕南伸手要擒住他。

「慕南當心…」這人是鎮守最大關的武將,怎會如此脆弱?默蒼離連忙喝阻。

話才脫口,轟然巨響中葉慕南向後飛出,撞破數間牢房滿身瘡痍,躺在瓦礫堆中,尚未起身踝部就被穆揚嘯抓住,臂膀青筋暴出將他整個人向鉞雁翎跟默蒼離甩去,塵土瀰漫穆揚嘯的身影不知去向。

「這渾蛋…」葉慕南被兩人接住不至於再次狼狽的摔在地上,氣急敗壞的吐掉嘴中積血罵道。反正蒼離他們都在背後,索性放手大鬧一場!

他發出細密如網的雷擊對著前方拼命攻擊,伸手不見五指的煙霧中聽不見對方被擊中的聲音、嗅不到血肉甚至衣服被燒焦的氣味。

他到底躲在哪裡?!

「狂風將軍不過爾爾…」腳底下傳來穆揚嘯淡漠無一絲溫度的嘲諷,瞬間偌大地牢半邊崩塌,三人被碎磚砂土掩埋,視線再次恢復清晰時,全身除了臉部以外都被土石所覆困在半空中,猶如陷入石柱裡動彈不得。

「現在可以好好訊問了吧?」穆揚嘯平靜的看著三人,淡淡問。

鉞雁翎等人不答,試圖用法術解開束縛。

士兵一擁而上,目露凶光殺氣騰騰手持刀槍劍戟。

「…別白費力氣,不然只會提前上路。」穆揚嘯揚手,困住他們的沙土緩緩攀至下巴,只要使點勁就能讓人窒息。

葉慕南怒目狠瞪,這傢伙的土系法術正好是雷系的剋星,要破不是沒辦法,但一放出大招就容易誤傷,到時候事情就更難搞了,先按兵不動。

鉞雁翎無法用自己的法術破解束縛,反而讓困住他的土變得像火爐中的鐵砂一樣燙傷自己,這對於使火系法術的人實在丟臉至極,他咬牙忍痛不敢哼聲。

默蒼離平靜的放棄掙扎。

城門處莫名傳來炸裂聲,穆揚嘯驚訝的轉頭。難道有外援?

他連忙喝令士兵前去查看,脖子上突然一涼,魏嫣凝持著匕首架著自己,無法動彈的穆揚嘯低頭一瞧,包住身體的水系法術卻不屬於這幾人。

「…好樣的…」看到躲在魏嫣凝身旁的默玥蓮,穆揚嘯心下了然。

被陰了!從頭到尾都是騙局!剛剛的爆炸聲也是他們事先安排的,好讓我分心便於竄到身邊箝制我吧?

月色下他夜梟般的雙眼狠戾的瞪著眼前的人,巴不得立時殺了她們。

「穆統領!」眼見長官被擒,士兵們著急的欲上前搭救。

「都別動!當心穆統領的人頭落地!殿下並未叛變!此次前來便是要解釋宮變經過,難道真的沒人懷疑過殿下是被栽贓的?每年霽夜陛下都會帶殿下來犒軍,你們誰沒見過他?他們素來父子情深誰人不知?他像是會叛變的人嗎?」魏嫣凝深藏在心中的怒吼炸裂,早在聽聞一切經過後就想仰天咆哮,此時想到激動處她無法自制的大喊。

竟然有人相信殿下叛變?豈有此理!

士兵們聞言面面相覷,長年服侍的長官親口告訴他們鉞雁翎叛變,雖然存疑但只能相信不是嗎?士兵怎能有自己的聲音?日子久了傳言越擴越廣,沒人去查證不知不覺間成了事實…但現在駐守別關的將領卻堅定的說沒這回事。

要相信誰?一時靜默無聲沒人有辦法破解目前的僵局,進退兩難舉棋不定。

眼見情勢丕變,當中卻無人像桐關的士兵一樣立刻叛變,鉞雁翎鬆了口氣。

「別聽她們妖言惑眾!我穆揚嘯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為了誅殺通緝犯犧牲在所不惜!放箭!連我一起殺了!別讓他們逃出這裡!」穆揚嘯挺直背脊大義凜然的喝道。

城牆上的弓兵聞言咬牙拉弓,箭弦如滿月卻遲遲沒辦法將箭枝射出。

可見除了威壓以外平時穆揚嘯待他們也不薄。

「還在幹什麼!我說的不聽嗎?!」穆揚嘯著急的爆吼,士兵們騷亂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那是一直以來和我們浴血並肩作戰的長官,軍令如山…但下不了手啊!

「蓮兒,牢房裡還有一些人,去將他們帶出來,小心行事別受傷了。」默蒼離冷靜和緩的聲音鎮住城中紛亂雜音。

默玥蓮早就想幫上鉞雁翎的忙,此時見自己能派上用場,欣喜的點頭。

她快步跑進半毀的牢房,將裏頭剩餘的人都包在水團中帶出。

除了一顆頭露在外面呼吸,他們的身體被一團圓滾滾的水包住,遠看還有幾分像雪人,在這肅殺的場面裡顯得異常突兀,較為年輕的士兵們差點笑出聲。

被打傷而不是昏過去的侍衛滿臉通紅,悲痛欲絕的哀悼自己丟失的面子。

「各位請看,他們身上只有輕傷。」默蒼離奇怪的發言讓士兵們摸不著頭緒。

「…若非雁翎殿下強力要求,為求周全我們必會殺掉他們,另外剛才穆統領攻擊雁翎殿下時,他手中有人質卻不拿對方來抵擋,以致錯失良機。諸位可向你們的同袍確認真假,會被穆先生擒住亦是因不願傷及他的性命,連一人都不願多殺,難道這樣的人會叛變嗎?」見眾人一臉疑惑,他將方才發生的事盡數說出,巧妙的混進更有利的說詞讓情勢更傾向我方。

鉞雁翎眼底閃過些微疑惑,他雖然有這意思,但沒有做這樣的要求啊?

正想開口發問,卻見默蒼離向他使眼色便閉口不談。

求證的看向穆揚嘯及另外兩名侍衛,三人沉著剛毅的臉默默點頭,士兵們見狀敵意頓時下降許多,但沒得到長官命令不敢放下手中武器。

「諸位!聽了剛剛的話不覺得詭異嗎?部下被擒住居然說要殺便殺?你們認識的穆統領會不顧部下性命嗎?我魏嫣凝認識的他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沒人覺得他的言行近來丕變和以往不同?他被操控了!如果你們完全沒察覺到異樣,不過是群愚忠的傻瓜罷了!」見眾人動搖,魏嫣凝連忙順著默蒼離的話往下喊。

咚的一聲,士兵們整齊的跪在地上,神情哀戚的看著長官。

「穆統領,您聽聽他們怎麼說吧?」領在前頭的小隊長們苦苦哀求。

「…你們這些飯桶!!」穆揚嘯表情扭曲冷汗直冒,低頭喃喃唸了幾句,再抬頭雙眼已失去理智,整張臉佈滿青筋厲聲大喝,不要命的將脖子往匕首靠近,魏嫣凝眼見穆揚嘯脖子上已滲出點點血絲,錯愕之際連忙將武器移開,默玥蓮包覆穆揚嘯的水團爆開,他兇惡的朝魏嫣凝跟默玥蓮揮拳。

「真可惜沒打中~看來你變成這樣法術就變弱了呢。」葉慕南不知如何從石柱裡掙脫,千鈞一髮之際將魏嫣凝跟默玥蓮抱開,親切的笑道。

穆揚嘯不回話,癲狂的朝著他們衝,不料足下一絆動彈不得,回頭只見默蒼離跟鉞雁翎亦已脫離石柱的控制,默蒼離站在原地拍去身上的沙土。

「這是回敬你的。」他溫文一笑,彈指間束縛穆揚嘯雙腿的冰塊向上凍結,形成冰柱將他困住。

「穆統領…」鉞雁翎關切的上前想看看他脖子上的傷口。

滿腦子只剩下殺掉鉞雁翎念頭的穆揚嘯,竟然像瘋狗一樣張口要咬,士兵們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穆統領一直嚴肅剛正,雙眼凌厲威風凜凜,在戰場上總能克敵制勝的偉男子。

就算被擒住,怎麼會如此失態?看過這個舉動後這下再也沒人懷疑他被控制。

默蒼離觀察片刻,確認城中再無一人疑心,將收在衣袖裡的符咒悄悄消滅。

這麼想控制別人就如你所願,只是效果好像太強了。他淡然的眼底漾起一絲笑意。

握在他手裡的是增幅法術作用的術具,默蒼離為了凸顯穆揚嘯被人操控這一點,故意催動符咒加強鉞硫貝的控制,導致穆揚嘯陷入癲狂。

若他沒有這麼做,以鉞硫貝的行事看,不可能讓穆揚嘯露出這麼明顯的失控表情。

敗就敗在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人反其道而行,刻意加強原本要解咒對象的術法。

「各位楓關弟兄,我真的沒有叛變!請相信我!讓我們解開穆統領的束縛還他本來面貌!」鉞雁翎沒有拿出鉞霽夜曾言明能直接統領楓關士兵的墜子強硬下令,誠懇的向眾人團團作揖,絲毫沒有想用地位壓迫的念頭。

全場寂靜無聲,沉默中似乎有股無形的風向醞釀,鉞雁翎額角滲汗。

怎麼辦?他們還是不相信我嗎?如果打過來蓮兒他們會被牽連,我也無法報仇…

「殿下…請幫幫穆統領!!」一秒鐘猶如一世紀,正當鉞雁翎以為自己為父母報仇奪回王位的努力將要終結,楓關的士兵們如雷貫耳的齊聲大喊。

「你們…相信了?」鉞雁翎如在夢中,訝異又驚喜的張口。

「是!」士兵們毫不拖泥帶水、簡潔有力的回答。

「…多謝諸位!先請軍醫過來,我們會同軍醫解開穆統領身上的束縛。」鉞雁翎鬆了口氣露出笑容說道。

瞧對方說得那麼篤定,軍醫們在士兵著急的催促下走出陣列,和鉞雁翎及默蒼離帶著穆揚嘯離去。

葉慕南從剛剛一直抱著魏嫣凝跟默玥蓮,突然閒下來的士兵露出八卦的眼神,熱切的盯著向來冷若冰霜的柏關副統領,魏嫣凝覺得身上彷彿要被無數目光戳出洞來,面紅耳赤的甩開葉慕南的手躍下地,故作鎮定的清清喉嚨。

「…沒什麼好看的!該幹嘛幹嘛去!別杵在這!」魏嫣凝焦躁的下令。

訕笑聲中士兵們一哄而散,她怒瞪笑得滿面春風的葉慕南,狠狠賞他肘擊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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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高挑青年,穿著一襲繡著白色圖樣的紫袍,紮著長達腰際的馬尾,瀏海幾乎蓋住整張臉,筆直的站在大殿正中央,看著埋首在文件中的人。

「…陛下。」他等了很久,王座上的人始終沒反應,青年實在按耐不住出聲輕喊。

「…柳泊舟?你怎麼還在這裡?」鉞硫貝過了好半晌,才大夢初醒般抬頭看他。

「三個時辰前您答應我要去歇息不是嗎?」柳泊舟溫順但無奈的問。

「…忘了,事情辦得如何?」鉞硫貝茫然的擰眉,回憶許久才記起有這麼回事,放下筆身體向後輕輕靠著椅背,疲倦的在兩眼之間按摩。

「陛下放心,我已除去禁軍中不安分的亂源了。」柳泊舟恭敬的屈膝行禮。

「嗯,沒遇見什麼阻礙吧?」鉞硫貝擺手示意他平身,淡淡問道。

「沒有,正面衝突我不敢保證,但讓他們『意外消失』絕對沒問題。」柳泊舟起身,充滿自信卻不顯傲慢的笑。

禁軍裡面有不少人因為李翼的變化躁動,甚至懷疑起宮變經過,鉞雁翎叛逃失蹤的理由,實際上叛變的是鉞硫貝等等…各種臆測及說法紛紛出現。

柳泊舟是鉞硫貝私兵中暗殺術最出色的人,稍早便接令前去處理。

「嗯,交給你我很放心。」鉞硫貝起身走到柳泊舟旁邊,嘉許的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殿外倚著樑柱仰望天空。

柳泊舟按著肩膀。陛下稱讚我…這是表示我有用處對嗎?

欣喜若狂中他笑得猶似官位連升十階一樣,心花燦爛的開滿天。

「陛下,請您派我去暗殺鉞雁翎吧?就算犧牲性命,我也會達成任務。」他快步走向鉞硫貝,殷切的說。

就算幾乎整張臉都被瀏海蓋住,依然能感受到他眼中散發的忠誠。

「……然後等你回來,說不定我已經死了?要是他們也派人來殺我呢?」鉞硫貝沉吟半晌,問道。

他知道即使是暗殺術獨步全旭國的柳泊舟,也無法在默蒼離跟葉慕南眼皮底下暗殺鉞雁翎,只會白白搭上他一條命。

鉞硫貝太了解對方,如果直接這樣說,他肯定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而衝動行事,所以改口聲稱自己可能會被暗殺以穩住柳泊舟。

掌權後才附庸上來的人就罷了,無論禁軍或殭屍部隊,都不是鉞硫貝真心信任的。

從以前就跟著鉞硫貝的親兵他一個也不想再折損,當初跟他一同宮變的親兵中在與鉞霽夜戰鬥後只剩下寥寥數人…不能再少一人。

「…你還是在這待命吧,出了皇城可沒辦法隨意傳送你過來。」鉞硫貝看到柳泊舟露出極為明顯的失望神情,語帶笑意指著左耳上的銀製飾品說道。

在鉞硫貝耳上的銀飾是他為了隨時傳喚親兵所做,雖然只能傳送一人但只要雙方都在皇城範圍內,就能瞬間傳送到鉞硫貝身邊,屬於召喚術的一種。

「是,隨時任您差遣,讓我當盾牌也沒關係。」柳泊舟順從的點頭。

「嗯,你去看看李翼訓練赤軍的狀況,晚點回報給我。。」鉞硫貝雙手負在身後淡淡開口,轉身向走廊另一側邁步。

赤軍指的是鉞硫貝造出的殭屍部隊,取自於瞳孔及身上穿的衣服,雖說殭屍已無個人意志,但為了順利操控他們,多慮的鉞硫貝仍命令李翼替他們做最基礎訓練。

「陛下?您不休息上哪去?」柳泊舟微怔,連忙追上前擔憂的問。

「我再辦點事…」鉞硫貝回頭,司馬麟正好從柳泊舟後方緩緩踱步而來,便停下腳步等他。柳泊舟退到一旁,不悅的瞪著司馬麟。

注意到柳泊舟的目光,司馬麟優雅微笑向他點頭,對方毫不領情的甩頭。

「陛下。」司馬麟恭敬的行禮,平靜無波的輕聲喊道。

「…嗯。」鉞硫貝實在搞不懂友人的思維,一會輕挑隨便一會從容淡定,搞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回應,在部下面前又不能像平時那樣敷衍了事,沉默片刻最終只有故作莊重的點頭。

「微臣有要事相商…」司馬麟將手攏在袖子裡,欲言又止的瞥向柳泊舟。

「…屬下先行告退,陛下請記得休息。」柳泊舟強忍怒意,向鉞硫貝躬身後離去。

待他遠去,身旁的司馬麟發出愉悅的輕笑,鉞硫貝無奈的注視對方。

「你養的狗對你很忠心嘛。」司馬麟恢復輕挑口吻,調侃道。

「幹麻逗他?」每次都刻意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才是近臣的態度,難怪被討厭。

「好玩啊,你沒看到他總是一副想咬死我的樣子嗎?」司馬麟笑道。

「…有事快說。」鉞硫貝放棄跟對方爭論。遭人厭惡還這麼高興?不能理解…

「魏嫣凝傷重但沒死,跟著默蒼離等人一同前進,過沒幾天就會抵達楓關,若是奪下楓關,接著就會攻來了。要做什麼準備嗎?」司馬麟收起笑容正色道,鉞硫貝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

「……」寂靜許久,鉞硫貝若有所思的摩娑手上僅剩的兩枚戒指。

「都到這地步了,不要告訴我下不了手喔?」司馬麟挑眉質問。

「…胡說。」鉞硫貝別開視線,有些含糊的駁斥,緊握著欄杆的手有些蒼白。

「胡說?鉞霽夜不提,除掉一個小孩有多難?何況聽說你養的忠狗暗殺術很強?要讓人看不出端倪很難?結果你讓他長到十七歲…」司馬麟不留情面的頂回去。

欠人戳?我只是沒講,難道你以為隱藏得很好?

「別說了!」鉞硫貝猛搥欄杆,大喝。

「…事到如今已無法收手。」司馬麟安靜半晌,淡淡提醒。

「我不會收手!我會贏!」鉞硫貝轉頭怒喝,深沉的眼裡透著複雜的不甘。

我要贏!我要證明我不輸皇兄!證明我不輸任何人!沒趁鉞雁翎小時候殺了他…是因為…太沒成就感!不是什麼下不了手!宮變時沒抓住他…是李翼辦事不利!不是我沒有將他所有退路堵死!

「…這樣啊,那就好。」司馬麟深沉的眼眸彷彿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司馬麟知道他終究手下留情了…不然以他的能力來說,鉞雁翎不可能活到現在。沒有暗殺或毒殺先撇開不提,他是從皇族暗道離開的,鉞硫貝會不知道暗道在哪裡?竟沒有派人看守?甚至能再不擇手段一點,網羅亡命之徒佈下天羅地網,讓鉞雁翎連皇宮都走不出去…為何卻派雖被寄生蠱操控但忠心耿耿的李翼追捕?

司馬麟不相信他會如此大意,推算他放水還比較切實…說不定連追捕都打算做做樣子,要是鉞雁翎嚇得不敢出面佯裝搜查個一年半載,沒準他會乾脆不抓了…畢竟總不能毫無動作放他走吧?那要如何向旁人交代?

司馬麟在心中輕嘆。他可以錯殺一百不放一人,亦能捨命幫助重視的人…這種麻煩複雜的個性會早死啊…這種性情的人究竟為何會叛變?難道發生過什麼事?勝敗於他真的很重要嗎?真這麼重要為何卻又出現這種荒唐的「疏失」?

「…我已催動戒指要楓關的穆揚嘯全力緝捕他們,包含默蒼離在內,皆死生不論可以吧?」鉞硫貝移開視線,催動法力術具發出強烈光芒,語帶賭氣意味的問。

「幹嘛問我?先別提我根本不覺得楓關的人能動到他,你不是對默蒼離跟葉慕南的命不重視嗎?啊~是因為我當初被整得很慘?雖然你之前好像沒什麼反應但我知道你很憤怒的。」司馬麟看著他明顯和往常不同的樣子,不予置評微微一笑,將手放在胸前,浮誇的歌頌友情。

「…滾!」鉞硫貝額角爆出青筋,煩躁的從齒間迸出簡潔有力的要求。

「好好~去睡一下吧,不然你養的狗又要生氣啦!對了,需要美人相伴嗎?我變幾個式神出來吧?」司馬麟慵懶的打哈欠,順鉞硫貝的要求移動步伐邊走邊調侃。

鉞硫貝手裡沒有東西不然肯定往他臉上砸。

看著司馬麟消失在轉角,鉞硫貝抿唇,臉上的神情被朝霧掩蓋,看不清楚。

不知是否過度疲勞,他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恍惚中始終盤旋在心頭的往事浮現。

--------------------------------------------------------------------許多許多年前,初春寒氣未消,樹梢積雪慢慢消融,發出輕微的聲響滴落在走廊的扶手上,少年鉞硫貝抱著書簡緩步而行,正要轉過轉角…

『霽夜殿下好優秀啊,聽說他現在已經能跟宮中百官論事了呢!』

『什麼?他才不過十二歲啊…果然不是我們這種庸才能比較的!』

『說到才華,硫貝殿下也不差啊!前次上朝時他的提議也讓百官們相當佩服呢。』

『哎呀,再怎麼優秀有什麼用?充其量不過是二皇子,還不是太子的備胎而已?反正也討不到什麼好…表面工夫作完就行不用對他太巴結,不如趁現在多奉承霽夜殿下,等他繼位…嘿嘿,到時誰還在乎二皇子優不優秀?』

『有道理!哈哈…真蠢,要是我就盡情玩嘛!幹嘛那麼認真?上不了檯面啦!』

『霽夜陛下真奇怪,幹嘛對以後是臣子的弟弟這麼好?』

『哈哈,你哪懂?收攏人心自然要從早做起,沒準是可憐他終生出不了頭呢!』

聲音漸漸遠去,朝霧朦朧鉞硫貝呆呆的佇立著,完全沒發覺手上的東西散落一地,寒風灌進他四肢百骸,冰冷得血液都為之凍結。

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是一場空?

只要皇兄還在,我就沒有出頭的一天?

『硫貝,你在這裡發什麼呆?書都掉地上了!』鉞霽夜清朗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鉞硫貝木然的轉頭,正好和那雙清澈溫和的眼眸對上。

鉞霽夜單手抱住鉞硫貝掉到地上的書簡,衝著他笑。

『你怎麼啦?哇!手好冷啊!怎麼沒有多穿一點?』鉞霽夜親切的牽住鉞硫貝,隨即發現對方的手涼得不像話,趕緊解下外袍分一半替他披上。

『……謝謝皇兄。』鉞硫貝拉著鉞霽夜的外袍停頓片刻,勉強彎起嘴角強笑道。

『嗯,快走吧!遲了太師會生氣的。』鉞霽夜搭著鉞硫貝的肩膀,背著光溫潤如水的笑容一如以往,鉞硫貝卻刺眼的睜不開眼。

『皇兄…』鉞硫貝握住鉞霽夜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雙脣顫抖輕聲呼喚。

『嗯?』鉞霽夜疑惑的轉頭,看著那對純淨的眼眸,鉞硫貝話哽在喉頭難以脫口。

你待我好,是可憐我嗎?因為我終生只能是你的臣子,只能永遠居於你之下?

『……沒什麼。』他抿唇半晌,雙眼中的光芒消散,最終仍沒問出口。

時至今日鉞硫貝依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想聽到皇兄的回答,還是不想面對那個不相信皇兄的自己。

然而就算現在想問,回應自己的只有虛無的死寂。

細雪飄零鉞硫貝墨色衣袍飄揚,他步履沉重孤身漫步在曾經相偕而行的長廊。

事已至此…豈能輕易撤手?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能勝過你們…就是戰勝天意。

--------------------------------------------------------------------櫻關接楓關的道路上

眾人在路旁銜接的平原中歇息,細雪覆蓋所有事物,眼前的景色純白得蒼茫。

鉞雁翎握著默蒼離給的術具,不要說破壞,就算竭盡全力還是連摀熱都做不到。

「雁翎哥哥,我幫你抹抹汗。」默玥蓮親暱的拉著鉞雁翎,用帕子輕柔的替他拭汗,鉞雁翎溫文淺笑身體前傾方便默玥蓮做事。

「嘖嘖…真是耀眼~嫣凝,妳什麼時候也這麼幫我擦汗吧?」葉慕南蹲在魏嫣凝面前替她換腳上的藥,眼角瞥見小倆口清純的模樣,露出羨慕的表情央求道。

魏嫣凝坐在岩石上動彈不得,雙頰緋紅卻罵不下去,只能羞怒的送上一記手刀。

腦門腫起的葉慕南卻樂顛顛的笑著。沒捨得罵我呢,嫣凝真是可愛。

默蒼離在旁邊無言的看著友人面露傻笑,心花開滿天的模樣。是被虐嗎你…

 

「…默先生沒事嗎?」鉞雁翎趁默蒼離巡視四周時,悄悄湊近葉慕南身邊問道。

「別擔心。」葉慕南眼神一凜,隨即露出堅定的笑容。

「…你們沒有事情瞞我吧?」鉞雁翎很想當作不知道,但他們臉上雖看不出端倪,舉止間偶爾滲出的細節卻有股說不出什麼不對的怪異感。

「雁翎殿下,請你相信我們。」葉慕南不肯說但不願敷衍,誠懇的請求。

鉞雁翎眉頭糾在一起。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是我太不可靠嗎?很想抱怨幾句,看著對方傷腦筋的臉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他討厭強迫別人。

「…默先生答應過,等我破壞他給的術具,就會回答我所有問題,看來我只能努力了。」鉞雁翎苦笑,放棄追問。

葉慕南暗暗鬆了口氣但有些不悅。那個笨蛋,讓雁翎殿下那麼擔心。

 

細碎雪花漂浮在默蒼離身周,他抬頭仰望上空,天氣不好陽光顯得有些朦朧,他閉上眼呼出沉重吐息,凝神仔細將意識擴大四處探查。

雲霧後方有一道模糊的蝶影慢慢搧動翅膀。    

你究竟是誰?

默蒼離緩緩睜眼,平靜的注視天邊遙遠的影子思索。

皇城裡我方無法使用法術,默蒼離法術造出的冰鳥若是太靠近馬上就會被消滅,幸好在多次實驗下找出洽當的距離,雖然只能在非常遙遠的上空觀望,也沒辦法聽到聲音,但對蒐集情報來說已經大有進展。

鉞硫貝的外貌雖只在年輕時見過幾次但默蒼離還記得,時常出現在他身邊的華服男子應該就是術士沒錯,問題是他從未見過這個紅髮男人。

防禦皇城的結界,佈陷阱讓李先生瀕死,雖無法肯定但寄生蠱跟造殭屍軍隊他應該也有出力,如此強大的頭腦及能力、舉止優雅猶如皇族高貴的姿態…這種人只要見過一次決不會忘記才是,更何況還利用紅羽的事情動搖我…設下計謀讓我跟慕南相鬥,怎麼想都是針對我們特別是我,他是誰?哪來的?為何如此怨恨我?

眼前閃過刻劃在心頭的身影,默蒼離突然靈光一閃。

那頭紅髮…跟紅羽一模一樣,加上先前的計謀來推論…他們之間有關連嗎?

…楠國的倖存者?怎麼可能?楠國已經被我…不,也可能有倖存者…我跟慕南滅國了不是也還活著?雖然我不認為有人能抵禦當時的攻擊…

想到過去為了復仇所犯下的罪孽,默蒼離抿唇神色陰暗,看著手裡不存在的血汙。

他突然按著胸口屈膝跪地,臉色蒼白狼狽的喘息,嘴裡湧出鮮血,緊張的偷覷後方,確認沒被發現,連忙俯身吃力的用雪掩蓋血跡。

雲霧裡的蝶影盤旋片刻後消失無蹤,默蒼離抹淨嘴角的血漬,神色自若的起身。

 

「回來啦?有什麼可疑人物嗎?」葉慕南看見默蒼離歸來,關切的問。

「沒有。」默蒼離搖頭,看向努力練習法術的鉞雁翎,文雅的臉露出一絲為難。

「雁翎殿下,有個壞消息…楓關的守將下令嚴陣以待,全力緝捕叛賊,全城進入戒嚴狀態,看來無法和平的請他們支援,只能武力征討。」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鉞雁翎聞言臉色丕變,楓關是除了皇城以外,旭國中士兵最多的地方,雖然大家的術法都很強,但這次是要奪下楓關獲得士兵而非破城,不能像之前一樣強硬攻破,單憑他們幾個,如何在保留最多士兵的情況下擊敗對方?另外,楓關的守將跟馬啟洛一樣背叛了嗎?想起先前的事,他臉色凝重。

「…楓關的守將穆揚嘯叛變了嗎?」過了半晌,鉞雁翎陰鬱的問。

「寄生蠱單看外表難以判斷行動是否出自真心,用法術探測不如當面觀察精準。別急著揣測,說不定他沒有叛變,先想想如何進城。」默蒼離溫言安撫。

「殿下,穆統領我見過幾次,個性剛正樸實,不會叛變的。」魏嫣凝說。

「雁翎哥哥,有魏姐姐掛保證,一定沒問題的。」默玥蓮拍拍鉞雁翎的手笑道。

「…嗯,我相信。」鉞雁翎仍有些憂慮,但為了不讓她們難受強笑道。

「你看看你,害雁翎殿下變這樣。」葉慕南小聲的譴責默蒼離。

「不然你想看他再中毒一次?還是被坑殺?適當的懷疑才是對的。」默蒼離聳肩。

「楓關位在要地,當初為了防範北方敵國進攻,城牆造得極為牢靠,就算用葉先生砸毀半座城的法術,也非得花上一段時間,在那之前我們早被城牆上的弓兵射成馬蜂窩,更別提穆統領用法術攻擊的話…」鉞雁翎記起史料,苦惱的思索。

他雖努力說服自己相信對方,卻不由自主的朝防範對方攻擊的方向前進。

看到鉞雁翎年歲尚輕又未曾上過戰場,卻不會想單憑武力蠻幹強衝的樣子,魏嫣凝既詫異亦欣喜。殿下何時已成長得如此卓越?先皇也會感到驕傲吧?

葉慕南斜眼偷瞧默蒼離,有些感慨…不枉費一路上泰半事情都要先讓雁翎殿下自己做決定,再從旁輔助或建議,跟著這種嚴師真辛苦。

「…默先生,我有一計但不知可行與否。」鉞雁翎躊躇半天,猶豫的尋求協助。

「雁翎殿下請說。」默蒼離斯文微笑。是因為年紀輕?仍然有些缺乏自信…看來除了法術戰略以外還有其他課題需要加強,不過至少比過分自信好,慢慢來吧。

「嗯…魏副統領,不管等等我要做什麼,都請妳務必忍耐,好嗎?」鉞雁翎仍有顧慮,轉頭向魏嫣凝要求。

「……殿下您要做什麼危險的事嗎?」魏嫣凝不曾見過鉞雁翎這麼嚴肅的模樣,不安的問。如果殿下要孤身涉險,我怎麼能答應?

「我覺得這是相對安全的事。」鉞雁翎想了想,直視魏嫣凝的眼睛肯定的說。

看著那對和先皇極其相似的眼睛,雖不知如何解釋,總之她心中的擔憂減緩許多。

「如果是殿下的要求,下官自當從命,只希望能伴您同行。」魏嫣凝堅毅的說。

「既然妳答應我就放心了,計畫是…」鉞雁翎鬆了口氣,對眾人說明各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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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關

魏嫣凝醒來時屋內昏暗,只能勉強視物,唯一光源是桌上殘燭發出的微弱亮光。

「…嗚!」她瞥見葉慕南窩在窗櫺旁的矮榻上打盹,卻不見鉞雁翎等人,急忙起身欲上前追問他們的下落,一時忘了自己受傷,動作太大不慎扯到傷口。

「嫣凝!折騰什麼?躺下。」葉慕南被魏嫣凝的痛呼驚醒,著急的上前。

「殿下呢…」魏嫣凝痛得齜牙裂嘴冷汗直冒,倔強的甩開葉慕南攙扶的手,急問。

「在隔壁休息啦!躺好!不要亂動。」葉慕南緊張的抓住眼看就要起身的魏嫣凝。

「…沒騙我?」魏嫣凝失血過度力氣不足,虛弱的問。

「沒有!如果妳一定要看到他才會安心,我這就去把他吵起來。」葉慕南知道魏嫣凝的個性,只好強調鉞雁翎已經睡了,作勢出去叫他。

「罷了,別吵殿下休息。他沒受傷吧?」果然魏嫣凝得知鉞雁翎已經歇息便不再堅持,但仍不安的問。

「他沒受傷,妳放心,餓了吧?我煮了點東西,去拿來給妳吃。」葉慕南英挺的臉龐露出溫柔微笑,不等魏嫣凝答話已轉身出房,沒過多久就端著碗回來。

捧著香氣四溢的粥,葉慕南坐在床沿舀起調羹,稍稍吹涼將它送往魏嫣凝唇邊。

「…我自己吃。」魏嫣凝臉上微紅,你幹嘛這樣?我又不是你的誰。

「不用這麼害臊,反正妳以後要嫁給我的,有什麼關係?」葉慕南燦爛的笑道。

「…誰說要嫁給你的?!厚臉皮!」魏嫣凝腦筋斷線數秒,漲紅臉駁斥。

葉慕南朗聲笑了笑,澄澈的雙眼透出幾分柔情,直勾勾的盯著魏嫣凝看。

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魏嫣凝彆扭的轉頭,試圖無視越來越大聲的心跳。

「…就當作在跟妳答謝救命之恩,當我是小廝就好?」葉慕南用哄騙的口吻說。

「……」魏嫣凝抓著被單猶豫,現在左手還不太能動,只用右手拿調羹吃然後要對方捧著碗…和被對方服侍吃粥…這兩個都很難為情啊!

魏嫣凝對自己莫名浮上心頭的少女情懷感到困惑,都幾歲了怎麼會這樣?

「妳聞,很香吧~?來,嘴巴打開~」葉慕南刻意在她鼻端晃動調羹,試圖用自己傲人的廚藝誘惑對方,魏嫣凝很想不理他,肚子卻極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葉慕南揚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魏嫣凝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好丟臉!太可恨!一個大男人煮出這麼香的東西做什麼!她在心中羞憤的咆哮。

魏嫣凝煩亂的撥動劉海,卻驚覺臉上少了什麼,眼罩呢?我怎麼完全沒發現?!

「找這個?」葉慕南從懷中摸索出魏嫣凝的眼罩,語帶笑意的問。

「…!你…快還我!」魏嫣凝怒目而視,卻想起臉上醜陋的傷疤暴露在外,不自在的摀住左臉撇頭低喊。

「妳讓我好好餵妳吃飽,我就還妳。」葉慕南故意將手中的眼罩在她面前揚了揚。

「…你!」魏嫣凝知道搶不回眼罩,一時氣極卻想不出該罵什麼。

葉慕南痞痞壞笑,將調羹遞到她唇畔,魏嫣凝憤怒的咬牙,顧不上害臊張口洩恨似的狠狠嚥下粥。

葉慕南見狀,笑得彷彿得了糖的孩子,高興的繼續舀起湯匙。

「……狂風將軍竟然落到自願當小廝的地步,還又哄又威脅的,你有什麼問題?被虐?」魏嫣凝看他開心成這樣,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服侍人有什麼好得意的?真是…她不肯承認心頭湧起一股暖意,嘴上不服氣的嗆葉慕南。

葉慕南不以為意的聳肩輕笑,喜孜孜的繼續餵食大業。

「…虧你看著這張臉還能笑,不噁心嗎?」直到吃完粥,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魏嫣凝搶過葉慕南送上的帕子拭唇,拿回眼罩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綁,但自尊不允許求助對方,低頭緊握著手中的眼罩,聲音極輕自暴自棄的問。

「給我。」葉慕南不答,從魏嫣凝手中抽出眼罩,輕輕抬起她的臉,眉目含笑溫柔的替她繫上眼罩。

魏嫣凝看著他,試圖在對方眼中找出一絲輕蔑,可惜徒勞無功。

連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就是想不斷找理由讓自己不相信他。

「…嫣凝,相信我,不管妳臉上有沒有傷疤,我依然會這樣對妳。」葉慕南英俊的臉上映著搖曳的燭光,掛著柔情似水的微笑,低沉厚實的聲音迴盪,魏嫣凝怔怔的看著他,形狀佼美的紅唇微張,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葉慕南帶著繭有些粗糙的手拂著魏嫣凝的臉龐,在她眉間淺淺吻落,隨即站起身。

「明早來換藥,我先去睡了,別太想我。」他露出招牌壞笑,跟方才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丟下輕浮的調戲語句,沒等魏嫣凝回話就閃身出房。

魏嫣凝呆愣的看著門口,伸手碰觸被吻的眉間,像被電到一樣馬上收回。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他…他居然吻我!這無禮的…可恨的…

她漲紅臉癡癡坐在床上,一整晚都沒能闔眼。

「…慕南,你在幹什麼?」默蒼離打開房門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走廊面壁思過,場面看起來萬分詭異,很想當作沒看見最後出於道義仍是無奈的問。

「…差一點…」葉慕南用力抓著牆壁,咬牙吐出意義不明的話。

「什麼?差一點照老習慣撲倒對方?」默蒼離淡淡問道,葉慕南驚愕的跳起來。

「…你?!你怎麼知…」葉慕南指著對方結巴的開口。

「廢話,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你就那張臉特別會拐人,知道你這樣是什麼情況嗎?」默蒼離無限鄙夷的冷哼,葉慕南茫然的搖頭。

「自作孽不可活。」默蒼離優雅斯文的淺笑,闔上門懶得多跟他解釋。

誰叫你流連花叢多年,現在知道動真情的辛苦了吧?當初還敢笑我。

葉慕南杵在原地好半晌,才會意過來對方在指責自己以前的多情。

我可沒強迫別人過,都是人家甘願的啊!怎麼能怪我多情?朋友這樣當的?沒看到老子在反省啊?他憤怒的對默蒼離的房門比出不雅手勢。

咚!葉慕南頭上腫起大包,碎冰散落一地,痛得想踹門。

還有這樣的?人都進去了還不給罵!而且我只是比手勢欸!他憤怒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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鉞雁翎睡不著跑到屋頂,坐在樑上遠眺整座城。

漆黑的夜空下,除了自己所在的房舍以外,黑壓壓的沒有半點燈火。

到底怎麼回事?他莫名的感到不安。整城的人都消失了?為什麼?怎麼不見的?想了半天一點頭緒也沒有,鉞雁翎非常苦惱。

我怎麼好像什麼都不會做?募兵、練兵、備軍需、探查、設計謀…什麼都是別人來做,我究竟能做什麼?我知道我還遠遠不及父皇,但具體而言到底是哪方面不足?還要多久才能達到父皇的境界?

內心滿滿的挫折無力,滿腹思緒混亂,鉞雁翎取出隨身攜帶的玉蕭無意識的把玩,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想事情的時候常這麼做。

喀達、喀達…

鉞雁翎聽到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響。刺客不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他疑惑的轉頭,吃驚的發現默玥蓮有些笨拙的試圖爬上屋簷。

「…蓮兒!妳做什麼?很危險的!」鉞雁翎箭步而上急忙將她拉上來。

鉞雁翎深怕默玥蓮一個失足摔下樓去,幾乎將她整個人護在臂彎中。

她呆呆的仰望鉞雁翎的臉,臉上微紅本欲掙脫,滿腦子擔心對方安危的鉞雁翎反而更加用力摟緊她,默玥蓮渾身僵硬,手腳不聽使喚連動一下都有困難。

「這邊比較安全,坐這裡吧,怎麼了?」護著默玥蓮在屋樑上安穩的坐下,鉞雁翎鬆開手在她身邊坐下,溫和的開口。

默玥蓮瞥見鉞雁翎眉間皺褶,忍不住伸出白玉羊脂般的手試著把它撫平。

「…蓮兒?」鉞雁翎沒有迴避,疑惑的問。

「…沒,沒事…不要一直皺著眉,這樣福氣會跑掉喔!」對上鉞雁翎的雙眸,默玥蓮突然有些慌張,急忙移開手隨口說道。

心臟最近怎麼老是不聽使喚,沒事就亂跳一通?我生病了嗎?

「好,謝謝蓮兒。可以告訴我怎麼大半夜的不睡覺,卻跑來屋頂吹風了?」鉞雁翎無奈苦笑。那口吻簡直把自己當小孩子看…

「我才想問你呢!幹嘛跑到這邊啊?爬上來很辛苦的!」默玥蓮鼓起臉頰質問。

「下次可別這麼莽撞,叫我的話我就會下去了,如果妳非要上來記得喊我來扶妳,別再自己爬知道嗎?摔下去可不得了。」鉞雁翎摸摸默玥蓮的頭,溫言說道。

鉞雁翎對她帶有指責意味的話不以為忤,反而有些好笑。

妳辛苦不代表我也是啊…但總不能說我隨便一翻就上來了吧?

「…喊你,你就會來扶我嗎?」默玥蓮漂亮的大眼睛閃耀微光,輕聲問道。

「當然。」鉞雁翎柔和淺笑,毫不猶豫的肯定。

「就算…就算你跟別人成親了也一樣?」默玥蓮抿唇,含糊的問。

「…?」鉞雁翎茫然的看著低頭的默玥蓮。

…蓮兒怎麼看起來怪怪的?滿臉通紅…還突然說什麼跟別人成親…咦?!

鉞雁翎的個性正經,青少年常有的春心浮動不是沒有,但在他身上幾乎只有閃過片刻,何況默玥蓮生性天真爛漫,隨著相處日長,鉞雁翎越來越認為對方不過是將自己當成兄長,若是對她表現出的親近過分在意甚至迴避,反而顯得自己思想齷齪糟蹋了人家的純真,想到這他就更壓抑自己的情意。

可是現在的氣氛…不太像兄妹吧?誰來告訴我答案?

鉞雁翎生平第一回嚐到曖昧的滋味,卻無法理解現狀及判讀對方心思,慌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雁翎哥哥,你幹嘛不回答我?難道你跟別人成親的話,就不會再理我了?」默玥蓮輕搖鉞雁翎的手臂,口吻中隱隱透出幾分焦急惶恐。

「當然不會,蓮兒別擔心。」鉞雁翎回過神,看著眼前秀麗的少女,溫潤的笑道。

默玥蓮沒有回話,怔怔的看著對方,覺得心中滿腔話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鉞雁翎不明白為什麼都答應不會不理她了,默玥蓮依然維持若有所思的表情。

「莫非妳擔心我不守信嗎?別擔心,只要我活著,必定護妳一生一世。」鉞雁翎淺笑,輕拍她的頭允諾。

「真的?」默玥蓮雙眼發光猶如璀璨星辰,喜孜孜的問。

「當然,但如果妳嫁人…搞不好換妳不睬我了。」鉞雁翎含笑的眉目黯淡幾分。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遵守諾言?

「我才不嫁人呢。」默玥蓮聞言不加思索立馬回答。

「怎麼?」鉞雁翎雖鬆了口氣,卻又有些擔心。

「我有雁翎哥哥護我一生一世嘛,嫁人幹什麼?」默玥蓮看著鉞雁翎,綻放出燦爛的笑顏,嘴角邊的酒窩搶眼,鉞雁翎不由得癡了。

「…傻蓮兒。」半晌,鉞雁翎無奈淺笑,移目看著遠處,不然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抱住她。

「雁翎哥哥,你剛剛又為了什麼事煩心?」默玥蓮歪頭看著鉞雁翎。

「又?怎麼這麼說?」鉞雁翎不解的側頭。

「爹爹說你有事煩心,可是他又不告訴我是什麼事,你真有煩惱嗎?」默玥蓮好奇的直盯著鉞雁翎看,鉞雁翎若不答她肯定不依。

「…默先生可真厲害,什麼也瞞不過他。」鉞雁翎輕聲嘆息,過了許久再度開口。

「我只是在想…我真是沒出息,什麼事都要依靠別人…不論帶兵打仗、設謀佈陣、刺探反制…沒一樣我會,要討伐皇叔的是我,可是…」鉞雁翎擰眉抿唇,握拳又張開,再度取出玉蕭把玩,顯是相當煩亂。

默玥蓮靜靜聽他說完,一聲不吭的向他湊近,鉞雁翎疑惑的轉頭,她抬起纖細漂亮的雙手,捧住對方的臉頰,強迫他的視線和自己對上。

「蓮、蓮兒…」鉞雁翎滿臉通紅,雙目游移不自在的試圖掙脫。

「雁翎哥哥你不准動!」默玥蓮鼓著腮幫子不滿的喝斥,鉞雁翎沒輒只好從命。

「誰要你包下所有事情的?哪有人那麼厲害什麼都會?我爹爹雖然很聰明,可是下廚起來簡直要人命,吞都吞不下去你知道嗎?葉叔叔乍看什麼都會,可要他靜心坐著根本難如登天,誰沒有辦不到的事?李先生、魏姐姐、范統領…能讓那些人跟隨你,光是這點就很厲害不是嗎?換做我還沒辦法呢。」默玥蓮深呼吸後一口氣說完這整串,鉞雁翎愣愣的看著她。

「…很厲害嗎?」鉞雁翎喉嚨乾澀,老半天才擠出這幾個字。

「當然!要是有誰敢說你壞話,我第一個不饒他!」默玥蓮昂首堅定的喊。

鉞雁翎被默玥蓮可愛的舉動逗開懷,略顯憂愁的面容換上符合年紀的笑顏。

「雁翎哥哥笑起來挺好看,以後不要再愁眉苦臉啦!有事就跟我說,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你,我也會一直待在你身邊支持你。」默玥蓮看鉞雁翎掃去陰霾露出笑容,也跟著高興起來,不由自主的將心中湧現的話語說出。

面對那張出水芙蓉般的笑靨,鉞雁翎心頭小鹿豈止亂撞,根本快衝出胸膛。

「蓮兒…妳…」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鉞雁翎張口想問清楚卻接不下去。

清風拂過默玥蓮的秀髮,她隨意理順,看往風吹來的方向,鉞雁翎覺得出口問她話中的含意有些多餘,便不再執著,陪她一起凝望相同的風景。

「雁翎哥哥,你吹首曲子給我聽?」不知過了多久,默玥蓮歪頭要求。

鉞雁翎眉目含笑溫文的看著默玥蓮,玉蕭湊近唇邊,緩慢悠揚的吹奏起來。

烏雲散去,璀璨星河在夜空中閃耀,少年少女並肩坐在屋頂,髮絲飛揚衣袂飄動,凝望彼此眼角眉梢皆是歡喜,月色下、清風裡…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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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雲莊

范賀伊自從醒來之後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大量人馬湧進羨雲莊,原先居住的房舍不夠,還沒開始鍛鍊人就先耗掉大半體力在造房子上。

「范小哥,有你在蓋房子真是方便,施個法術就成了多輕鬆啊。」阿良看范賀伊整個人暈頭轉向滿身大汗的來回奔跑,這裡增一棟,那裡補一樓,卻很沒良心的坐在旁邊喝茶吃瓜子看好戲。

「…法術不是這樣用的…」范賀伊累得氣喘吁吁,無力的辯駁。

「唉呦,對我們這些法力低微的人來說,能這樣用多好啊?何必在意小細節?」

范賀伊無言以對,決定不浪費時間在爭論上,繼續他的建築計劃。

「哈哈,隨口亂說范小哥別放在心上,不必著急喝個水歇歇,弟兄們帶著還沒有房舍住的人去山裡採集資源兼訓練了。」阿良朗聲大笑起身丟給范賀伊水囊。

「小小呢?」范賀伊接過水囊痛飲,拂去身上沾到的土,靠在牆上四下環顧,卻沒見到鉞雁翎託付給他的孩子。

「喔,他跟著弟兄們上山去了。」阿良聳肩無奈的說。真是,跟著我那麼可怕嗎?

「什麼?!現在是冬天,眼看又要下雪了,他怎麼撐得住寒冷!為什麼不阻止他?我現在去找他回來。」范賀伊聞言大急,出了什麼意外我怎麼跟殿下交代?

「我說范小哥,你猜猜他幾歲了?」阿良在范賀伊身後淡淡開口。

「…?看來不過八、九歲而已。」范賀伊摸不著頭緒的回頭。這時候你突然跟我提這個做什麼?

「…他今年十三歲了。」阿良神情有些低落,仰望灰濛濛的天空,眼神遙遠彷彿沉浸在過往回憶中,嘴角勾勒出的笑意有些苦澀。

「十…三?」范賀伊無法置信,那小身板…十三歲?可眼前的人又不像在說笑。

「他在街頭流浪了八年…五歲起就靠著撿垃圾維生。」阿良摩娑著自己的光頭垂眸說道,平淡的口吻裡隱約流露出幾分藏不住的憂傷。

「…無人依靠的歲月裡,在街上磨砥出來的孩子,怎麼可能忍受不了寒冷。」停頓片刻,阿良再度悠悠開口,語氣肯定得彷彿自己就是那個在街角掙扎求生的人。

「阿良先生…」范賀伊欲言又止,細碎雪花緩緩落下,卻無法掩去凝重氛圍。

「殿下仁善,若是我們勝了這次戰役…便不會再有這麼艱苦的人了。」千言萬語中,范賀伊最終只有這句話能說。揮別過去海闊天空什麼的…未免太強人所難。

「呵呵…」阿良不答低聲輕笑。希望如此…雖只片刻相處,以自己長年看人所鍛練出的眼光來看,那少年的確溫厚。若能成大事也是美事一樁,只求別忘了初心。

罷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當年可以的話,他也不是自願作盜賊的。

范賀伊看著阿良略顯哀愁的側臉,知道對方並不是那麼相信自己。

他很清楚現在說這些其實都只是空口說白話,並不會因此動怒,畢竟眼見為憑。

范賀伊放下水囊,沉默的繼續建造眾人所需要的居所。將這段對話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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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關

黎明時分默蒼離站在空曠的院子裡,冰鳥幻化成細碎的雪花繚繞在他身旁。

他臉色凝重猶如遠方晦暗的天空,撫著下巴沉思。

「蒼離!你在幹啥?吃飯了啦!」葉慕南在屋子前用鍋鏟敲鍋,大喊道。

默蒼離淡淡瞥葉慕南一眼,手負在身後,靜靜的向他走來。

「…怎麼了?」葉慕南見他神色不對勁,拉住默蒼離正色問道。

「…鉞硫貝身邊出現詭異的士兵。」默蒼離瞥了眼在屋內幫忙擺盤的鉞雁翎跟默玥蓮,壓低音量湊到葉慕南耳邊說道。

「啊?他不是控制住李翼掌握皇城兵權了?多了禁軍以外的士兵?怎麼個詭異法?」葉慕南揚眉疑惑的問。

「…男女老幼都有,皮膚蒼白如蠟、瞳孔包含眼白的部位都是赤紅色,身穿血色長袍…會走會動卻沒有活人氣息。」默蒼離抿唇,眼底有些憂慮。

「有男有女不稀奇…老幼?多老多幼?整個眼睛都是赤紅色?沒有活人氣息?」葉慕南無法置信,遲疑的問。說的是殭屍嗎?哪來那種東西?

「幼至剛學爬的嬰兒,老至雞皮鶴髮…體格上也不像經過鍛鍊的人。」默蒼離神情更加凝重,意有所指的比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葉慕南如遭雷擊。難道那些殭屍般的人都是這座城裡的百姓?

他正要出聲確認,默蒼離凌厲的瞪他一眼,葉慕南想起鉞雁翎人在裏頭,這麼殘酷的消息要是被他知道,不知會怎樣。

「…能變回原樣嗎?」葉慕南竭力壓抑破口大罵的衝動,盡可能冷靜的問。

默蒼離哀傷的搖頭。

雖然不知道鉞硫貝是怎麼做的,但從沒聽說殭屍能恢復原貌。

寄生蠱還能拔除,變成殭屍是從頭到腳徹底轉化,皮膚乃至內臟都喪失原本的功能,基本上就是會動的屍體而已,根本沒辦法救。

「…那個畜生…」葉慕南怒氣破表,凶狠的咬牙。

「爹爹!葉叔叔!快來啊?不吃飯了嗎?」默玥蓮在屋內催促。

「好好…來了!」葉慕南瞬間換上爽朗的音調喊。

「我打算先知會李先生等人,但還在猶豫是否要告訴雁翎殿下,你說呢?」默蒼離撫著下巴,李先生不必擔心,范公子也還好,魏姑娘個性火爆但不會不識大局…

不過雁翎殿下年紀太輕,就算別的能強忍怒火…但得知這麼悖德的事…還是讓人擔心他會因為衝動誤事。

默蒼離會徵詢葉慕南的意見並不尋常…可見他罕見的動搖了。

可是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啦!雁翎殿下衝動還能攔住他,但要是像之前那樣氣到吐血呢?這比暴衝還更讓人擔心好嗎?葉慕南煩躁的想。

「…還是找適當時機告訴他吧,掩得了一時;蓋不了一世,最後還是會被揭穿的。」葉慕南沉吟半晌,正色說道。

等到雁翎殿下除去那些殭屍,才發現對方只是一般百姓…那打擊會比事先知道更加強烈,就算無能為力至少先讓他有心理準備,調整好心態再作戰更為穩妥。

「…有理。」默蒼離輕聲嘆息,臉色凝重的點頭。

「你先去吃飯,我去幫嫣凝換藥。」葉慕南拍拍默蒼離的肩膀笑道。

默蒼離回以淺笑,坐到桌邊捧起碗卻吃不下。

「…默先生,你怎麼了?是否收到不好的消息?」鉞雁翎覺得默蒼離不似平時淡然優雅,神色不太對勁,擔心的問。

「雁翎殿下…若是有難以承受之事出現,請務必忍耐。」默蒼離強笑,淡淡說道。

雁翎殿下太溫柔但相當堅毅,若該出手他依然會攻擊。

讓人憂心的是殭屍非常耐打且不畏懼亦不感疼痛…

皇城居民、禁軍、結界、法術不能用的術式…現在還有殭屍。

「有什麼棘手的事情發生了嗎?默先生不妨直說?」默蒼離欲言又止讓鉞雁翎更加不安,著急的催促。

「…之前交給你的東西還在身上嗎?雁翎殿下?」默蒼離微微蹙眉露出為難的笑容,這樣下去只是徒增雁翎殿下憂慮,看來只好先暫時轉移他注意。

「是啊,我一直貼身帶著。」鉞雁翎從手腕解下飾物攤在掌上。

他手中的是一條通體晶亮微微散發出藍光的鍊子,鍊身細小精緻,正中央繫著一顆浮刻雪花樣式的小珠子,以及兩枚純白色羽毛,觸手冰涼整體皆由冰幻化而出。

「雁翎殿下,等你能破壞它,我會回答你所有問題。」默蒼離微笑。

鉞雁翎狐疑的看著對方。之前的確問過自己的武力法術是否該更加精進,但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這個吧?本想開口再問,但默蒼離的表情擺明不會回答。

鉞雁翎陷入掙扎。正是知道自己不懂的事太多,才沒有硬要得到答案,既然默先生不肯明說,肯定是現在的我無法解決的事,何必非要自尋苦惱?

昨晚蓮兒也給了我答案,不會的事就讓會的人處理…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相信對方。

「…我知道了,有勞默先生。」鉞雁翎無奈的垂眸輕嘆。

「爹爹,你好偏心,這麼漂亮的東西怎麼沒給我?」默玥蓮看鉞雁翎手中的飾品精巧好看,不滿的鼓起臉埋怨。

「蓮兒別鬧,這可不是首飾,是要保護雁翎殿下的東西。」默蒼離無奈苦笑。

「那就更奇怪啦,爹爹竟然沒給我?蓮兒好可憐,沒人疼。」默玥蓮故作難過的低頭。鉞雁翎看看她,又看看默蒼離,不知道要說什麼打圓場,慌得手腳沒處擺。

「少調皮,不是給你護符了?效果跟這個一樣強啊。」默蒼離曲指輕彈默玥蓮的額頭。拿妳沒輒,這招去哪裡學來的?難道被某人帶壞了?

「這個比較好看嘛。」默玥蓮按著額頭,俏皮的吐舌。

「想要那個也可以,它除了保護作用還有練法術的功能,如果妳答應勤練法…」

「啊?那就算了。」聽到要練法術,默蒼離話還沒說完,默玥蓮忙不迭的搖頭。

練法術對她而言不過是偶而心血來潮的舉動,要她勤練才不肯。

要不是施法引用的陣式及成果漂亮,估計會像習武這件事一樣拋在腦後。

「要妳學個保護自己的東西怎麼那麼難?」默蒼離不打算強迫她,搖頭淺笑。

「我有雁翎哥哥保護,才不怕呢!他說要護我一生一世的。」默玥蓮拉著鉞雁翎的袖子昂首得意的宣告。

默蒼離聞言平靜的將視線移向對方。

「…我…」面對意中人的父親,鉞雁翎渾身僵硬滿臉通紅,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要解釋什麼,自己沒做出逾矩的行為並且真心相待,理應不該心虛但就是緊張。

「…蓮兒在山裡長大,向來自由自在無所拘束,宮中規矩繁多,希望雁翎殿下多加擔待。」默蒼離目光柔和沒有絲毫不悅,溫文儒雅的淡淡說道。

這番話除了認定此戰必勝外,同時亦默許這對小倆口的交往,說得更直白一些,就算他們要自稱未婚夫妻也可以。

默玥蓮沒聽明白,鉞雁翎可聽懂了。

「…多、多謝默先生…我必定傾盡所有善待蓮兒。」鉞雁翎覺得全世界都在轉動,猶如身在夢境中,腦袋一片模糊只能磕磕巴巴的保證。

「嗯?」默蒼離揚眉目光帶著些微調侃。這時候不是可以改口叫岳父了嗎?

鉞雁翎看出對方的意思,但苦於臉皮太薄,突然要改口實在辦不到。

沒察覺對方的糾結,默玥蓮高興的把玩鉞雁翎手中的術具,突然想到一事。

「爹爹,你說這可以保護雁翎哥哥,可是你又要他把這個破壞掉?壞掉不就沒辦法保護他了?」她歪頭不解的問。

鉞雁翎從害臊中回神,同樣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果雁翎殿下自身的能力超過術具,還需要這個保護嗎?」默蒼離微笑以對。

默玥蓮懵懂點頭,鉞雁翎畢竟久經李翼訓練,聽到對方如此說道立即明白。

術具只是以防萬一的過渡期,自身能力增強更為重要,倘若變成只能依靠術具才能存活就慘了,比起把人保護得滴水不漏,這樣的安排更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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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凝,妳不要亂動嘛?摔下去怎麼辦?」葉慕南無奈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眾人轉頭看過去,魏嫣凝滿臉通紅,尷尬的摀著臉被葉慕南橫抱著移動。

目光稍微上移,葉慕南英俊瀟灑的臉多了幾道抓痕,頭上還腫起好幾個包。

「……」默蒼離及鉞雁翎無言的看著他。就是叫人吃飯也能弄成這樣?

「欸欸?幹嘛?我可是看她行動不便好心幫忙,沒亂來喔!」葉慕南極力澄清。

「我,我又沒有要你這樣!我明明自己走…可以啊!是你…你…」魏嫣凝奮力掙扎,語無倫次的喊。

葉慕南隨口敷衍,幾步之間已走到桌邊讓她在椅中安座。

「魏姐姐,妳腳還很痛啊?其他地方呢?」默玥蓮將飯碗遞給魏嫣凝,關切的問。

「…剛剛…換、換過藥,不礙事。」魏嫣凝差點摔了碗,臉紅的程度再次上升。

奇怪…從軍數年,大小傷口都有過,軍醫也並非都是女子…早該習慣被男人治療傷口了,我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方才換藥時他也規規矩矩的…魏嫣凝目光飄移到葉慕南身上,察覺對方的視線,他朝著魏嫣凝拋媚眼附加露齒燦笑。

竟然敢這樣,不怕魏姐姐生氣嗎?雖然對自己不會,聽說她很兇的…鉞雁翎傻眼。

一旁的默蒼離決定裝作不認識這個輕挑的男人,以免自己的名聲跟著變差。

魏嫣凝怒目瞪視對方,但依然通紅的臉頰看起來殺傷力大減。

「可是看妳包成這樣…魏姐姐妳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默玥蓮看魏嫣凝左半身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都包紮得厚厚的,搭著她的肩膀擔心的要求。

幹得好啊蓮兒!葉慕南在心中大喊。

這句話誰說都不適切,唯獨默玥蓮開口恰當。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要為鉞雁翎效忠,由鉞雁翎來勸反而擔心她會更急著表示自己傷不礙事,反倒更往危險衝;默蒼離跟她還沒講過幾句話,囿於個性更不可能在葉慕南面前示軟。

眾人當中默玥蓮年紀最小又跟魏嫣凝同性別,不易引起她反彈。

「但我得去幫忙練兵…」魏嫣凝口氣柔和的婉拒。

「魏副統領…」鉞雁翎想勸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轉頭向默蒼離投以求助目光。

接收到鉞雁翎的訊息,默蒼離微微點頭,撫著下巴思索。

她的傷勢就算勉強到羨雲莊,一時半刻仍無法幫忙練兵,何況那邊沒有人的醫術像慕南那麼高明,治癒速度一定比跟我們同行還慢。進攻皇城除了士兵以外將領階級的人必不可缺,不能讓她因為逞強折損實力…以現階段來說,李先生已經募得六千人左右,羨雲莊的人雖不多加一加總數足以對付鉞硫貝的人馬…撇開殭屍部隊不提的話。

「…魏姑娘,現階段雁翎殿下的術法需要加強訓練,礙於之後到楓關所需的探查,甚至視情況而定說不定需要戰鬥奪城,我跟慕南沒辦法抽手幫忙,不知可否請妳替我們幫助雁翎殿下精進法術?」順便養傷。默蒼離委婉的避開主要目的。

「……但訓練士兵的事還是沒解決啊?」魏嫣凝猶豫的問。

「我想請李先生暫停募兵前去輔助范公子,他雖自稱不擅訓練士兵,但別的方面強過常人太多,倘若范公子能專注練兵應該不會那麼吃力。」默蒼離從容以對。

「雖不知實際數字,該有幾千人了吧?怎麼可能不吃力?」魏嫣凝質疑。

「我收到范公子回報,他和羨雲莊的人相處愉快,由他們組成隊長,每名隊長只需負責幾十個人的訓練,再由范公子統一下令,這樣應能解決將領不足的問題,之前請妳過去除了讓他不會過分勞累以外,另一個目的是打算在開戰前先相互熟悉彼此帶兵的方式…但我卻疏忽雁翎殿下需要精進術法這一節,是我思慮不周,請魏姑娘海涵。」默蒼離優雅斯文的淺笑,躬身向魏嫣凝賠不是。

魏嫣凝不是傻瓜,眼前擺明是因為自己受傷才需變更計劃,對方卻將錯攬到自身上,雖然仇男但怎麼好意思再說什麼?

「…咳咳…到楓關還有一大段路要走,慕南你先去蒐集物資,明天出發…雁翎殿下,容我去歇息片刻。」默蒼離額角滑下冷汗,臉色蒼白掩唇輕咳。

「默先生內傷還沒好?等等我也一起去找藥材。」鉞雁翎擔心的問。

葉慕南在他背後瞪默蒼離。

「…謝過雁翎殿下…」默蒼離無視葉慕南,虛弱的微笑上樓。

一隻彩蝶翩然飛過門外,朝著天空盡頭盤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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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地下溶洞中

司馬麟窩在洞窟中,怔怔盯著安置在洞窟正中央的東西出神。

那東西呈卵形,像琉璃般有些透明,隱約發出幽微藍光,大小足夠塞進成年男子。

伸手撫摸眼前的卵狀物,他暗紫紅色的眼眸冰冷,嘴角淺淺勾起弧度。

「還想說你跑去哪了…原來人在這裡?」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男人提問。

司馬麟沒回頭,除了他也沒人會來這裡。

「閒著沒事,來看看重生的地方。」司馬麟沒有用輕挑的口吻說話,平淡甚至毫無起伏的開口。鉞硫貝在他身後站定,一時沉默無話。

「…真的不能讓她重生?」許久,司馬麟極輕極柔的問。

「…說過了吧?沒辦法。沒有屍首甚至連根頭髮都沒留下,要怎麼弄?」鉞硫貝盯著對方的頭髮無奈嘆息。

就知道你突然跑來肯定又在想這件事。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忘不了她,頭髮染得跟她一樣顏色有什麼用?她知道嗎?她看得到你的心意嗎?

「…默蒼離…我定要他死得很難看。」司馬麟轉身溫潤淺笑,輕聲細語的啟唇說道。那笑容明明應有如和徐春風,卻令人陰寒。

插在牆上的火把替洞窟增添微弱光線,司馬麟走到洞窟岩壁旁,伸手觸摸盛放焰花的炙熱烈火。

立刻傳來一陣肉燒焦皮膚收縮的味道,他卻毫無縮手之意,平靜異常的任由火焰在手中肆意燃燒,鉞硫貝箭步而上將他的手扯離火焰。

「…別亂來,修復很費工夫的。」手上突然一陣灼痛,他以為是拉司馬麟時被火燙到,鉞硫貝隨手拂去,見沒有傷口便不以為意,不悅的冷聲道。

司馬麟瀏海蓋住臉,看不清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是是是…你倒是給我修復得好一點啊,受了傷竟不會痛,這算什麼重生啊?根本是殭屍嘛。」須臾,他轉轉手腕,看著手中焦黑的痕跡懶懶抱怨。

「殭屍?你這樣算殭屍?別提那種沒自我意志的東西,它能和我的術法效果能相提並論嗎?」鉞硫貝嗤之以鼻的擺手,話中頗有自傲之意。

「好~好~你厲害~所以呢?你特地來這自吹自擂?」司馬麟敷衍的拍手。

鉞硫貝惱怒的瞪他一眼,雙手環胸半句話不吭。

「情報?真是的,別提了!沒除掉葉慕南啦!枉費我還特地做出那個術具!法力都增幅得那麼大了你們櫻關的將領還能打輸!真是夠了!」司馬麟觀察他的臉色,確認鉞硫貝不是在討頭痛藥,那就是討情報了。

「…葉慕南竟然一擊砸毀半座城,這種人物必須盡早處理。話說回來,把城裡所有百姓抓來真是失策,要是他傷到百姓鉞雁翎等人的名聲可能會下滑…現在說也沒用了。」鉞硫貝按著眉間長吁一聲,神色疲憊自嘲的歎道。

「沒辦法啊!你沒辦法養太多親兵嘛。」司馬麟聳肩。

旭國自從炵國跟楠國相繼滅亡,北方的敵國也只餘一些殘黨後,幾乎統治了整個天界,不只官家甚至皇族需要的私兵數量大幅下降,招募兵馬簡直明擺著要叛亂。

鉞硫貝為了讓人不起疑心,只收了約莫五十名左右的「府內護衛」。

花了十幾年耗盡心思暗中布局,除了在宮中放火遣開在皇城警備的禁軍、下毒幾乎屠盡原先的官員及當時在宴席上的侍從,火速放出鉞雁翎叛變的情報外,若非在各大將領身上種下的寄生蠱成熟,他也不敢貿然行事…

鉞霽夜非好對付的貨色,當時握有兵馬的李翼若是清醒,死的就是他。

「現在對方拉攏多少百姓啦?」他往下問。

鉞硫貝煩躁的咂嘴,伸手比了五。

「…五千啦?這樣下去宮中所有士兵的總數快要被超越了,我懂你說李墨白麻煩的原因了。事先把櫻關的人抓來真是明智之舉。放心吧,等培育好數量上就不會輸了,那些士兵還會比一般人強壯。」司馬麟搖頭,拍拍鉞硫貝的肩安撫。

「…是啊…只服從我一人的軍隊。」環顧四週,除了洞窟正中央發出幽微藍光的卵狀物以外,還有數不清的血色卵狀物像心臟一樣鼓動著,琉璃般些微透明的表面隱約能看見裡面包覆著漆黑的生物,胎兒一般蜷縮,緩慢的吐出氣泡。

「…顯然救你是對的。」鉞硫貝少見的露出一絲笑意,只是看來有些奸險。

「嘖,救我來當你的苦力?佈結界、調藥、培育你的專屬士兵、設計謀…你欠我多少人情自己講。」司馬麟得意洋洋等著領功。

「…我一個人處理不完那麼多事,何況是你要我救你的吧?再說你是因為想報仇才留下幫忙的,何來欠人情之說?」鉞硫貝揚眉。現在是怎樣?欠人情的是你吧?

「好吧~看在你當時千里迢迢來楠國救人的分上,我只好勉為其難的算了。」司馬麟避開這個話題,擺出施恩的表情,鉞硫貝額角冒出青筋,強忍翻白眼衝動。

--------------------------------------------------------------------十多年前,旭國和炵國兩國表面交好,事實上在國內卻分為親炵國派和親楠國派,當時支持炵國的是皇帝鉞霽夜那派,支持楠國的鉞硫貝那派卻在檯面下暗中支援楠國,否則炵國和楠國兩方的戰役不會維持那麼久。

司馬麟和鉞硫貝交情甚好,年少時期常聚在一起研究天界冥界各族失傳的法術或禁咒,後來各自回國任職。

當年炵國被楠國所滅,默蒼離被鉞霽夜救回宮,鉞硫貝得知他領兵要復仇,準備快馬單騎去通報司馬麟,卻被早已懷疑自己和楠國交情匪淺的鉞霽夜絆住。

好不容易擺脫,連夜趕到楠國卻為時已晚。

殘破焦黑的宮殿中,鉞硫貝怔怔的站在倒臥滿地屍首,血腥味揮之不去的主殿上。

看著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變成破敗的廢墟,突然感到勝敗皆空的茫然。

這種狀況…他還活著嗎?

鉞硫貝木然的在死寂的半毀宮殿裡徘徊。

主殿、御花園、練武場、書庫…最終走到時常和司馬麟聚會的東宮殿。

初春的風雨仍有些寒意,黯淡夜色中鉞硫貝在門口遲疑許久,最終還是緩步入內。

就算真的來不及…至少能幫他收屍。鉞硫貝抿唇強忍心中湧上的情緒。

『…誰?』屋子角落突然傳來說話聲。

從他踏進楠國開始就沒有聽到一次人發出的聲音,鉞硫貝根本沒有抱著尚存活人的想法,那含糊黏膩、嘶啞破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周遭,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抽劍回身小心戒備,視線正前方卻沒有人影,他狐疑的移動目光。

春雷忽然劈開夜空,閃光照亮室內,鉞硫貝手中長劍摔落。

在他身前的是形體扭曲,蜷縮成一團,七孔流血指甲剝落,肌膚呈紫色腫脹出血,無法辨識樣貌的生物。

鉞硫貝看他的髮色一會,實不願相信眼前這無法歸類為人的東西,有可能是自己那位文雅俊秀的友人。

『…是我。』楠國宮人早知道東宮友人的聲音樣貌,他不必報上姓名只需出聲就夠了。

反正他目的是找到司馬麟,這個人是誰並不重要。

聞言,對方折成奇怪角度的四肢蠕動,奮力朝鉞硫貝爬來。

腫脹的肌膚破裂,移動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殷紅軌跡,即便如此他仍緩慢堅決的前行。春雷響個不停,眼見地上那團生物離自己越來越近,鉞硫貝湧起想後退的衝動。那隻潰爛的手抓住鉞硫貝衣襬,抬頭和對方相視,眼神失焦顯然已經失明。

直到這麼近的距離,鉞硫貝才依稀辨識出對方模糊的輪廓。

他的確是…自己相識多年,不顧性命也要連夜狂奔趕來營救的好友…司馬麟。

『司馬麟?!你…』鉞硫貝錯愕的蹲下身,扶著對方的肩膀。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中毒?怎麼救?這根本…半個時辰內就會死了。

鉞硫貝會醫術,看對方的情況也知道撐不了多久,難道要眼睜睜看他斷氣嗎?

『…默…蒼…離…』司馬麟咬牙切齒的低吼,就說這幾個字竟讓牙齒剝落下來。

『是默蒼離弄的?』鉞硫貝急切的問,司馬麟含恨的嘔血點頭。

『…幫我…用重生…術…』司馬麟緊抓住鉞硫貝衣襬的手一寸寸往下滑。

『但那法術還沒實驗過,不保證能成功啊!』鉞硫貝握住對方的手,感到對方的生命力一點點消逝…不由得慌亂起來。

『我信你…』司馬麟嘴角笑容歪斜,氣若游絲的低語。

鉞硫貝怔怔的看著他,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司馬麟雙眼迷茫,脈搏漸弱…

『…失敗了可別怨我!』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鉞硫貝下定決心,咬牙說道。

司馬麟已無法說話,只能微微點頭。

鉞硫貝站起身將手腕劃破,讓鮮血在司馬麟身周環繞成符文,催動陣法將司馬麟的魂魄從體內抽離。

剝離魂魄要冒的風險極高,一個大意不是被對方的魂魄入侵意識,就是不小心讓魂魄消滅,如果不是司馬麟要求,鉞硫貝不可能會這麼做。

魂飛魄散…意即徹底消失投胎無望。沒人希望自己的朋友落到這種結局。

狂風大作、雷雨交加的夜晚,鉞硫貝為了盡量保持魂魄完好,猶似從繭中抽絲,輕巧緩慢的一點一點將司馬麟的魂魄抽出,此舉所需的心力本已極大,又在流血的狀態耗費龐大精神保護魂魄,待得天亮術法完成,鉞硫貝站不住,支持片刻最終脫力跌坐在地。

『…給人找麻煩的傢伙。』鉞硫貝抹汗笑嘆,凝視握在手中,約一個拳頭大、發出淺淺藍光,像放大版蠶繭的東西。

看來魂魄保存得很完整…幸好沒毀了他。

若有損傷除了重生術失敗率提升不說,還有可能讓他失憶…更糟的是變成白癡。

默蒼離…曾經聽聞他打仗相當厲害,可從來沒聽他用過這種陰狠的方法,難道他並非如表面那樣溫文儒雅?畢竟未曾深入交談過,這也是有可能的…

…以後再慢調查…鉞硫貝倦極沉沉睡去。

但之後鉞硫貝沒有閒功夫推測他的性情,後面有堆積如山的事該做。

回到旭國後,他瞞著所有人,在偶然間發現的地下融洞裡打造術具,將司馬麟的魂魄存放在其中,在打造通向上面宮殿的走道前,這裡的入口只有他知道藏在哪裡,甚至連鉞霽夜都不知道自己腳下有如此廣大的洞窟。

重生術是禁術,被發現免不了受罰,但只要入口沒有被人發現,誰找得到?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何況在皇宮正下方,需要什麼資源就有什麼資源。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司馬麟從蜷縮的胎兒狀,漸漸長成成人的模樣。

『……你是怎樣?十幾年了,老了很正常好嗎?』鉞硫貝不悅的瞪著在術具裡吐著氣泡的司馬麟。

對方揚眉指著自己的臉,眼神裡有半開玩笑的指責。

『你為什麼也跟著老?我怎麼知道!可能是當初在抽離你的魂魄時,融進太多我的血,導致你和我的年紀同步推進?這咒術又沒實際用過,我哪知道會有什麼效果?』鉞硫貝和司馬麟交情深厚,光是看嘴型加表情就能推論對方要傳達的意思,所以跟浮沉在術具中的司馬麟溝通完全沒障礙,氣沖沖的說道。

逗對方生氣似乎讓司馬麟覺得很有趣,高興的笑起來。

『笑什麼你…』鉞硫貝準備開罵,隔著術具司馬麟嘴唇再次開闔。

『…不必了,這樣我還真不習慣,過一陣子你就能出來了,再忍忍。』鉞硫貝愣住,有些彆扭的別過頭。

那口型說的是竟是從前不曾聽過的道歉。

他點頭淺笑。

當葉片從艷綠轉黃,司馬麟的重生終於完成,寄住在鉞硫貝府邸中,替他整理以前研究的術式資料,順便改良尚有不全的部分。

『之後有什麼打算?去找默蒼離尋仇?』鉞硫貝和司馬麟在庭院中喝酒,他舉杯淡淡問道。

司馬麟不答沉默的抬頭看向天空凝神思索。

『…嗯…你差不多要動手奪位了?』半晌,司馬麟吸了口煙管,輕聲問。

『嗯,寄生蠱已經成熟了…正是好時機,沒辦法跟你去。』鉞硫貝略帶歉意的說。

『我幫你吧。還有,我做出能抑制寄生蠱副作用的藥了。』司馬麟溫潤淺笑,從袖裡取出瓷瓶遞給鉞硫貝,對方微愣接過瓶子,看著司馬麟,一臉訝異。

『…幹嘛?很意外?你當我是怎樣的人啊?』司馬麟無奈。

『你不是要報仇?』鉞硫貝知道對方是靠恨意支撐,才能忍受從魂魄重新養成,囚禁在術具中的痛苦歲月。

此時聽到這番話,實在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

『是啊…但是不要緊,只要在這裡等…他們自己會送上門來。對了,這髮色適合我嗎?』微涼的金風拂面,墨黑長袍飛揚,司馬麟撥動剛染好尚吝亂的紅髮輕笑。

他剪去從前的白金色長髮,將剩餘的短髮染得跟她一樣紅如烈火。

『…明明能掐會算,當初怎麼就沒算到默蒼離會反攻?還落到半死不活的地步?』鉞硫貝不予置評,跳回正題略帶感嘆的問。

『人心易變…天意難測?誰知道他受了滅國那麼大的打擊,還會做那沒意義的反攻?』何況還不是你哥借他兵馬?不然就算他有本事想出用五千人擊敗五十萬人的計謀,只有他一個人也是孤掌難鳴好嗎?

司馬麟把後半截的話吞回去,再怎麼說鉞硫貝也是身兼救命恩人的好友,說出口根本是在遷怒。

鉞硫貝狐疑的看著對方,不知有沒有猜出對方心中所想,最終沒多說什麼。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盡情使喚你了。』鉞硫貝舉杯向他敬酒。

『謹遵吩咐。』司馬麟半開玩笑的躬身,優雅微笑舉杯互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鉞硫貝揚唇冷哼,兩人同時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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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關

落日時分一行人來到城門附近,魏嫣凝自告奮勇先去城裡探查情形。

「嫣凝,妳可要小心點。」葉慕南又從客氣的「魏姑娘」變回「嫣凝」。

魏嫣凝轉頭正要開罵,卻見葉慕南憂心的看著自己,腦海中忽然閃過被對方直接目睹臉上傷疤的經過,以及下午默玥蓮的話,看過那疤痕竟然還會開口求親…

她臉上一紅用力甩頭,不不不…我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對這無禮的傢伙動心?

魏嫣凝不知道,或者她不願承認,那道傷疤對自己而言並非「這點小事」而已。

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臉上的傷疤不消失,就永遠不會對任何人傾心,這樣就再也不會重蹈覆轍。當年痛徹心扉的悲傷讓她折損愛情,無形中封閉住自己的心,擅自認定沒人會喜歡上這樣容貌毀損的女人…偏偏遇上打不贏又罵不走的葉慕南。

「…不用你擔心!我走了。」魏嫣凝背對他們瀟灑的擺手,霞光隱藏她臉上的紅暈,她覺得心跳鼓動得不太正常,硬裝出沒事的樣子,走出數步有些含糊的喊。

沒叫慕南不准直接喊她名字呢。默蒼離頗為詫異的看著葉慕南,還真有點本事…對方瞥見默蒼離的眼神,面露得意的豎起拇指,默蒼離些微的佩服立刻煙消雲散。

磅!

魏嫣凝高挑的身影剛隱沒在城牆後,便傳出震耳欲聾的炸裂聲。

「怎麼了?!」鉞雁翎和默玥蓮齊聲驚喊,葉慕南二話不說抓著破軍棍就衝。

面對拔劍擋在城門前的士兵,葉慕南毫不留情的揮舞破軍棍瞬間擊潰,足下不停一心只想盡快找到魏嫣凝,腳步匆匆連跟在身後的三人何時不見都沒發現。

他順著街道東拐西竄,一邊呼喊魏嫣凝一面迎擊潛伏在周圍的士兵。

路越拐越奇怪,原先的房舍磚瓦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入雲的岩石沙礫,他像是置身在岩山谷底,走不出錯綜複雜的路,想退回去也找不到原先的方向。

「嫣凝!聽到就回答我!蒼離?雁翎殿下?蓮兒?你們在哪裡?!」葉慕南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和默蒼離他們走散了,緊張的呼喊。

「他們都死了。」耳邊忽然傳來低沉黏膩的嗓音,葉慕南閃身迅雷不及掩耳的劈下一道雷。

強光閃動雷擊卻沒劈中東西。

「誰?!有本事就出來!」葉慕南緊握破軍棍,聲若洪鐘昂首大喝。

「呵呵呵呵…都死了…是你害的…」四周的岩壁浮現無數凹洞,看起來就像岩石長出笑臉來,陰森詭譎的環繞著葉慕南,發出陣陣低沉可怖的回音。

「有什麼好笑的!少騙人了!」葉慕南揚手甩棍,不管是物理攻擊或是法術,岩石上的凹洞沒有絲毫磨損,仍舊不斷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天色變暗,漆黑的夜空加上周遭的岩壁,葉慕南彷彿置身於滿布詭臉的黑暗之中。

「亡國之將…炵國皇帝會死是因為你,竟然為了救朋友棄皇帝於不顧…炵國會滅亡是因為你,真不知道當他頭飛出去那一刻,心裡究竟多麼怨恨…想必悔不當初吧?哈哈哈哈…」笑聲魍魎般在耳畔徘徊,忽悠在前焉知在後,彷彿在上又像從地面傳來,無法判斷位置甚至連距離感都消失殆盡,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遠方傳來刺耳嘈雜的笛音,腦海中思緒翻騰倍感鬱悶焦躁,負面情緒一擁而上。

「…閉嘴…閉嘴!」葉慕南咬牙切齒,額角滑下冷汗,腳步虛浮一陣暈眩。

「竟會讓你這樣沒用的人當上將軍…看來炵國皇帝根本沒有看人的目光嘛…你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還不如當時就乾脆的被毒死。」戲謔的聲音對葉慕南的低語視若無物,迴盪在空中的話語猶如利刃一般,狠狠刺穿葉慕南心中的傷疤。

身邊環境的巨變,加上以為癒合的心再次受到衝擊,葉慕南手腳沉重使不上力。

喀啦…地面裂出巨大坑洞,他腳下一空向下垂直摔落。

隱約可見下方突出幾根尖刺狀的岩石,倘若什麼都不做肯定透胸而過當場死亡,葉慕南手腳無力,朦朧的閉目待死。

罷了…像我這種人早該以死謝罪…

啪!

葉慕南摔在坑洞中間突然從岩壁冒出的平台上。

尚未反應過來,平台猶如手臂般猛然抬起將自己甩出坑洞,葉慕南暈頭轉向一時竟爬不起來。

「…你在幹什麼?你沒有這麼弱吧?起來。」威嚴的女聲冷冷道。

幽微月光中,葉慕南依稀可見來人樣貌。

高挑結實卻柔美的身影,蘊含妖嬈烈焰的凜然眼眸,腰間的劍鞭臉上的眼罩,不是魏嫣凝是誰?

「魏嫣凝…少礙事…」四周的詭臉竄出嘶啞黏膩的嗓音,地面劇烈搖晃冒出無數尖刺向他們襲來,魏嫣凝擋在葉慕南身前,甩動劍鞭施術抵擋。

「殿下他們在哪?」砂石紛飛攻勢猛烈,魏嫣凝憤怒的喊。

無人回答,嘈雜的刺耳笛音再次響起,葉慕南摀住耳朵整個人蜷伏在地。

往事一幕幕閃過眼前,年少時和默蒼離及炵國皇子相偕並遊,習武讀書遊玩賞曲…青年時三人變成君臣,炵國皇帝在前丞相及將軍隨侍在側,隨時都有能信賴的人在旁,往日美好的歲月閃過,血光中炵國皇帝頭飛出去那一刻,像玻璃被砸碎後落下的殘骸,每一塊碎片中不斷輪迴上演,映出的畫面幾乎將葉慕南逼瘋。

啪答…有什麼東西濺到臉上,葉慕南出於本能伸手拭去,心跳漏了好幾拍。

在他手心的炙熱鮮血…全出於擋在他面前威風凜凜的女子身上。

「嫣凝!妳…」葉慕南回神仔細一看,魏嫣凝不但左臂無法動彈垂在身側,隨著揮鞭的動作血珠便往四周噴灑,從額角到左足整片鮮血淋漓顯然受傷不輕。

「幹嘛?!沒辦法幫忙就給我閉嘴。」因為受重傷魏嫣凝動作有些遲滯,呼吸急促不整但依然氣勢凌人的冷聲喝問。

嘈雜笛音紛亂中,葉慕南的思緒渾沌不清,魏嫣凝明明在他面前卻又好像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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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數十條街道之外,默蒼離和鉞雁翎及默玥蓮也被隔開。

「咳咳…」默蒼離痛苦的撫著岩壁,擦拭口中湧出的鮮血。

眼前朦朧不清,周遭一片血海,滿地屍首斷劍殘骸交錯,他搖搖晃晃的跨過屍體,朝笛聲傳來的方向前行。

先分開我們再各個擊破嗎?如果是像剛剛那些人的程度,大概不必擔心。

雁翎殿下肯定沒問題,至於蓮兒…就算跟雁翎殿下分開了,她也應付得來…至少逃掉沒問題。

麻煩的是吹奏出會蠱惑人心笛音的人…如果沒弄錯,這首曲子應該是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蝕心曲」。

傳聞這首曲子能輕易擊垮人心防衛,喚起最深層的創傷。

憾恨越強烈聽進耳中的效果越強,喪失行動能力委靡不振自不必多說,更甚者還有聽過便自盡的烈士…用來擊潰正面不敵的對手再合適不過。

慕南的雷擊聲跟樂曲傳來的方向一致,希望他別中了對方的術。

默蒼離撕下衣角塞住耳朵,蝕心曲對他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我得快點過去…

對了,蓮兒雖不用擔心但雁翎殿下得要提醒他…

默蒼離抬手召喚冰鳥前去提醒,腳步踉蹌竟跪倒在地。

更遠的街道外,鉞雁翎護著默玥蓮搜尋其他人的行蹤。

「雁翎哥哥,你臉上還有血。」默玥蓮抬袖替鉞雁翎拭去頰上被濺到的血。

「謝謝,沒受傷吧?」鉞雁翎乖乖站著不動讓她抹臉,溫潤淺笑。

「…沒有,我…我們快去找爹爹他們。」默玥蓮和鉞雁翎四目相接,臉上一熱低頭迴避對方視線,轉身拉著他的手結巴的說。

走出數步,默玥蓮覺得身後的人停下腳步。

轉頭看去,鉞雁翎的神情怪異,既有徬徨失措亦含憂傷痛苦,不知在想什麼。

「雁翎哥哥?我們不是要去找大家嗎?你怎麼了?快點走啊?要是又有追兵來呢?」默玥蓮拉拉鉞雁翎。他仍不動,兩眼無神凝望虛空。

遠方響起稀微笛聲,默玥蓮覺得聽起來有些刺耳煩躁,但並無太大影響。

「…父皇…母后…」鉞雁翎放開手中劍,按著頭眼眶含淚,屈身呢喃。

鉞雁翎彷彿回到數個月前,鉞硫貝叛變後鉞雁翎聽從父皇的指令,帶著驚惶失措的母后拼命殺出一條血路,宮中四處起火宴席中在宮裡巡視的禁軍忙亂的救火,尚未知曉皇宴中的巨變。鉞雁翎不知道誰才能相信,鉞硫貝的人馬緊追在後。

他沒空辨別敵友,只能將攔在前方、追在後面的人通通殺掉。

護著不會武藝又身穿華服的皇后,鉞雁翎渾身沾滿鮮血。

他腳步漸漸遲鈍呼吸吝亂,精神緊繃加上疲累,意識漸漸渙散,牽著母后的手卻依然堅定有力。

皇后看著兒子的背影,知道自己只會拖累他。為了保護不會武藝的自己他放慢多少速度?這樣下去只是讓他陪我赴死…她抿唇,下了沉重決定。

一路跑上城牆,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皇后停腳不走。

『母后?』鉞雁翎以為皇后遭到攻擊,緊張的轉頭呼喊。

溫暖的擁抱紮實的包圍住鉞雁翎,皇后細緻柔嫩的雙手輕柔的替鉞雁翎抹去頰上的血汙,專注慈愛的看著他,猶如打算將這張臉融進靈魂裡。

『…和你父皇成婚,生下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成就。』漫天火光中她淡淡說道。

『母后…?我們快走啊?』鉞雁翎不能明白她這句話的用意,想拉著她繼續逃。

但向來隨和的皇后唯獨這次沒有順他意。

『…你是我們的驕傲,替我跟你父皇報仇…』溫婉的哀傷笑容中,皇后甩開鉞雁翎的手,縱身躍下城牆。

層層疊疊的華麗衣裳飛揚,烈焰映照下這一幕猶如鳳凰殞落,淒艷絕倫。

鉞雁翎崩潰的仰天長嘯,聲似裂帛慘烈癲狂不能自己。

--------------------------------------------------------------------「啊啊啊啊啊!!」意識混亂的鉞雁翎抱頭跪地,撕心裂肺的狂吼。

默玥蓮被鉞雁翎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到,蜷縮在地的他宛如孩童般嚎啕。

「雁領哥哥,你怎麼了?不要哭啊!哪裡受傷了嗎?!爹爹!葉叔叔!魏姐姐!誰來…誰快來幫忙啊!」默玥蓮惶恐的搭著他的背,看著一貫溫文穩重的鉞雁翎變成這副模樣,她心中陣陣刺痛,害怕無助的哭喊。

「塞住他耳朵。」默蒼離的聲音在一片嘈雜紛亂中突然出現,飄渺微弱的在默玥蓮耳畔說道。她轉頭卻沒見到父親,只看到他變出的冰鳥,無暇細想連忙照做。

精神錯亂的鉞雁翎渾身劇烈扭動,默玥蓮無法順利完成動作,為了不讓他掙脫,她整個人趴在他背上,才能伸手摀住鉞雁翎的耳朵,他臉色稍緩但仍未恢復神智。

「他還要一些時間才能恢復,妳們先待在這裡等,護符還在吧?」

「還在。爹爹…你沒事吧?」默蒼離的聲音模糊不清,默玥蓮擔心的問。

「…我沒事,你們不要亂跑…」默蒼離頓了頓,聲音伴隨雜訊突然斷掉。

「爹爹?爹爹!」見到冰鳥突然化成細雪消失無蹤,默玥蓮驚慌的喊。

默蒼離的聲音沒有再次出現,幽暗夜色讓人不安,稍有動靜便心驚膽顫。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對不起…」鉞雁翎痛苦的緊咬牙根哭著呢喃。

「沒事,雁翎哥哥,我陪著你呢,不要怕。」默玥蓮聞言心疼的安撫。

被摀住耳朵的鉞雁翎應該聽不見,卻露出釋然笑容,輕輕握住對方的手隨即昏厥。

--------------------------------------------------------------------葉慕南懷中躺著浴血奮戰不支倒地的魏嫣凝,魁梧雙肩止不住顫抖。

「你看看,又一個人要因你而死了。」周遭的攻擊停住,詭臉幸災樂禍的發出陰森笑聲。

「…嫣凝…魏姑娘…振作點…」葉慕南沒有理他,輕拍魏嫣凝的臉頰,顫聲喊道。

「…別吵,睏…」魏嫣凝雙眼朦朧,嘴邊冉冉流出鮮血。

「清醒點!不能睡!」葉慕南急得六神無主。

地鳴響動碎石狂舞,他抱著魏嫣凝閃避攻擊,刺耳笛聲再次響起。

葉慕南眼前一片赤紅,炵國皇帝死亡那一刻再度上演,影像卻不時中斷。

並非葉慕南鎮定下來,是因為魏嫣凝呼吸漸漸微弱,混亂的思緒干擾過往影像浮現,因禍得福的減弱對手的法術效果。

「…殿下…拜…託你…」魏嫣凝抬手伸向葉慕南,虛空中便無力垂落,昏死過去。

鮮血源源不絕從她身上流出,滿地殷紅似乎沒有止息的時候。

葉慕南覺得整個世界靜止了,沒有風沒有聲音…甚至自己的呼吸。

「死了嗎?炵國皇帝也罷,魏嫣凝也罷…和你扯上關係的就沒好事,反正也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你何必在意?送你們一起上路!」詭臉猖狂的放聲大笑,前後左右的岩壁化為無數錐狀體,同時往葉慕南衝來。

葉慕南聞言變色。

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你算什麼?!膽敢…膽敢!!膽敢污辱他們!!

天藍色瞳孔因狂怒睜大,滔天巨響塵土瀰漫中,他抱著魏嫣凝的身影消失不見,漆黑夜空中赫然出現一隻蒼鷹,原來是葉慕南高高躍起衣袂飄揚,魁梧的身形映照在月輪下產生的錯覺。

他周身環繞金色電流,雙目猶如燃著烈焰,狂暴怒吼氣勢驚人,傲然俯瞰地面,抬手無數落雷劈下。

雷擊範圍大得涵蓋半座城鎮,光亮刺眼如同白晝,迷宮般的岩壁炸碎,地面龜裂範圍至少三尺以上,原本舖在街道上的青石板被轟飛,裸露的泥土一片焦黑。

他原先站的位置附近,碎裂的岩石堆中一個人影,滿身瘡痍沒命似的爬出坑逃跑。

葉慕南發現目標,迅雷不及掩耳的撲上前。

「罵我就罷了,你憑什麼罵他們!!」葉慕南衝上前猛踹。

就算那人手腳骨折、嘔血斷牙、痛哭失聲、匍匐乞命、氣息漸弱、蜷縮斷氣…

葉慕南依然輾壓一切反抗,瘋狂摧毀對方所有掙扎。

落雷肆無忌憚的在城中狂奔,無數房舍被震毀,奇怪的是仍沒有聽到一絲人聲,彷彿這座城除了追兵以外沒有任何百姓。

「夠了。」過了半晌默蒼離走向葉慕南,淡淡開口。

對方充耳不聞,一個勁的繼續折磨地上那團血肉模糊的…已經無法用屍首來稱呼的東西。

默蒼離長嘆一聲,平靜優雅的舉起拳頭,毫不猶豫往葉慕南臉上招呼。

對方早已受傷,又放了大招,只是強靠憤怒支撐,當下腳步踉蹌,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還不醫治魏姑娘?她快沒命了。」默蒼離按著胸口,臉色蒼白的喘著。

葉慕南如大夢初醒,連忙探她脈搏,幸好葉慕南下意識記得護著她,不然剛剛那一頓折騰下來早該沒命。

知她仍有救,他手腳飛快的替她止血包紮,傷口看起來出血劇烈,但都不是致命傷,只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就能沒事。

「魏姐姐?!葉叔叔,她還好吧?」葉慕南專注的替魏嫣凝治傷,連默蒼離何時去尋鉞雁翎和默玥蓮都沒發現,直到默玥蓮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

「性命保住了,找個安全的地方養上一陣子就會好。」葉慕南轉頭說道。

「太好了…」鉞雁翎鬆了口氣,上前欲關心對方情況,越過葉慕南看向魏嫣凝時,瞬間原地凍結。

因為她除了傷到額頭和左足,肩膀也受了傷,葉慕南為了方便救治,撕開對方外衣,現在魏嫣凝除了貼身單衣什麼也沒穿,雖然該遮的都遮了,但對於鉞雁翎來說還是過分刺激,畢竟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女人穿那麼少。

「…呃啊…多、多謝你,我…我去找個空屋讓大、大家休息一下。」鉞雁翎滿臉通紅、雙眼游移,含糊的嘟嚷,動作詭異跌跌撞撞的離去。

「…蓮兒,妳跟雁翎殿下一起去吧,他連路都走不穩了。」默蒼離看鉞雁翎同手同腳,還不時絆到東西差點摔跤,忍俊不住的說。

「奇怪?雁翎哥哥明明沒受傷啊?」默玥蓮雖一頭霧水仍聽話的跟上。

原本沉著臉的葉慕南見狀忍不住露出笑容…直到轉過頭看向默蒼離時。

「…你…你這是受了什麼傷?!我看看!」他臉色大變衝上前揪住默蒼離的衣襟。剛剛都在顧著魏嫣凝的葉慕南現在才發現,默蒼離從領口到小腹的位置,被血染得整片鮮紅怵目驚心。

「…這是敵人的血,別慌。」默蒼離無奈嘆氣,移開對方的手。

「騙蓮兒他們就罷了別想騙我!被噴到的話不是這個形狀,你當我好糊弄?」葉慕南凶狠的白他一眼,不由分說強硬的將默蒼離的手扯過來,趁隙拉開他的衣襟,卻沒見到料想中的傷口,滿腹狐疑的替他把脈。

默蒼離眼神飄向某處,靠近葉慕南耳畔低聲說話,他瞳孔收縮極為訝異,臉孔的色度立馬暗了幾分,兇惡的瞪著對方,顯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身體自己知道,偶而讓我任性胡來吧。」清風拂動雲霧散去,銀白色月光中,默蒼離的身影竟虛無得簡直要與月光融為一體,脆弱得彷彿即將消失。

附近的土堆石塊崩落,一隻小蟲慢吞吞的爬出,悠閒的轉來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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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眾人便在空屋休息,葉慕南去森林中打獵準備所需糧食,魏嫣凝和鉞雁翎留在屋內閒聊,默蒼離在屋前仰望月色,李墨白一言不發駐足在他旁邊。

「李先生有話想講?但說無妨。」默蒼離揚袖抬手,數百隻冰幻化的鳥從四面八方飛來,他彈響手指剎那間冰鳥碎裂,化作細雪散落消失。

「…為什麼要問殿下那種問題?」李墨白蹙眉沉吟,還是忍不住開口。

雖已過了一段時間,默蒼離仍馬上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是自己跟雁翎殿下提出的問題…能快速攻城但犧牲許多人,和一步步前進,沒效率卻盡量不傷害人民的作法要選哪一個那件事。

他不馬上回答,斯文的微笑注視對方。李墨白沉默良久遲遲沒有出聲。

「有何不妥嗎?」須臾,默蒼離淡淡反問。

「…殿下還小。」李墨白緊抓著一隻嶄新但有些粗糙的拐杖,猶豫的開口。

「你想說的不是這件事,何況雁翎殿下已經十七歲,不是孩子。」默蒼離笑道。

「…為何要像測試那樣問殿下?難道您不信任他嗎?」李墨白知道這一路都是他跟葉慕南在照料鉞雁翎,這樣質問說不定會惹怒對方,但事關殿下的形象不得不問,所以他想了又想,直到現在只剩兩人獨處才開口,以免殿下難受尷尬。

「這點我承認,雁翎殿下雖和善,畢竟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難免會讓人擔心他過分急躁,倘若引你不快我願向你道歉。」默蒼離溫文微笑欲躬身向他陪禮,李墨白連忙搭住對方的手臂阻止,搶先一步向他躬身。

「默先生,我才該向您賠罪,我豈能質問您。」李墨白誠摯的直視對方說道。

「哪裡,雁翎殿下能有你們常伴左右是件幸福的事。」默蒼離微笑。

李墨白撫摸手上那枝拐杖,溫潤的雙眼增添許多暖意,那是鉞雁翎見他丟失拐杖後行動不便,特地去森林裡找來木枝親手削製給李墨白的,雖只是一樣簡單的東西,對李墨白來說卻比黃金還要珍貴。

正是那份溫柔的心意讓他甘願為鉞雁翎獻上一生,所以他無法忍受有人質疑殿下,即便是恩人。

「…其實您更想試探的是我吧?」李墨白和默蒼離一同沐浴在月色下,靜謐的夜晚彷彿旭國即將迎來的血戰只是幻想,過了良久他寧靜的微笑,自言自語般輕聲呢喃。

默蒼離不否認,輕快的笑起來。沒錯,他早知道鉞雁翎會如何回答,說什麼擔心他血氣方剛其實都是嘴上說說,他真正要確認的是眼前的男人,雁翎殿下仁善但若身邊有陰狠之人又會如何?雖然有些時候或許正好能相輔相成,但眼下並不適合故而出此下策。

「默先生,我仍有一事不解。」李墨白溫文爾雅的看向默蒼離。

「請說。」默蒼離微笑,優雅的抬手做出請的動作,示意對方繼續。

「您不打算再做官嗎?」李墨白瞄了眼身後,確認鉞雁翎沒有走出屋外才開口問。

默蒼離知道他的意思,李墨白的原意是:『包含募兵打仗蒐集戰備軍需等等…這些所有事情您分明能在護送殿下的過程中一併完成,然而您卻等完全忠於殿下的人出現才開始進行,是否代表當一切事畢便要離去,不願在朝為官?』

這麼長的一段話,若不是自己來聽,對方不可能濃縮成這樣,正是知曉自己能理解才簡化成這樣,那麼不必明說便已足夠。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閒雲野鶴挺好。」默蒼離撫著下巴,隨口吟道。

雁翎殿下需要能常伴他左右的臣子,可惜我並無意在那些人之中。

沐浴在銀光之中,默蒼離淡淡的笑容沁著幾分憂愁、哀傷,看來有些虛無飄渺。

李墨白點頭不強求。

「…咳咳!!」默蒼離忽然躬身猛烈咳嗽,幾滴艷紅自他掌中濺出,滴落在雪上。

「?!默先生!你怎麼…」李墨白連忙扶住他正欲呼喊,默蒼離卻抓住他的手,搖頭示意對方不要張揚。

李墨白蹙眉猶豫,默蒼離咳得沒辦法說話,只好用指腹在他掌中寫字,李墨白神色一變,最終凝重的點頭。

一隻彩蝶在上空翩然飛舞,盤旋片刻後靜悄悄的沒入夜色裡失去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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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位在鉞硫貝寢殿附近有棟獨立樓房,司馬麟便住在其中。

鉞硫貝推開門,踏進室內便見到司馬麟坐在窗邊矮榻上,身上只隨意披了一件袍子,懷中摟著媚眼如絲的俏佳人,在旁服侍的數名女子環肥燕瘦各有嬌豔之處,身上罩著輕薄的絲絹隱約可見肚兜顏色,比起全部脫光這樣的裝扮更叫人心癢難耐,他愜意的抽著菸管,雙眼微瞇顯然相當享受這樣的溫柔鄉。

「陛下,有何吩咐?」司馬麟慵懶優雅的抬手,雖然口中喊陛下,但動作卻表明自己是主,對方是客。

鉞硫貝冷哼但沒有發怒。

圍繞在司馬麟身畔的其中一名女子,端著精美的酒盅,儀態優美美宛如繪卷般,取出酒杯將金黃色的瓊漿斟滿,風情萬種撫媚的笑著奉給鉞硫貝。

「…你倒享受。」鉞硫貝淡淡說道,搖晃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奉酒給他的女子挽著他的手臂,跟隨對方的步伐走近司馬麟,鉞硫貝在矮榻另一端坐下,女子順勢坐進他懷裡,鉞硫貝並不抗拒。

「我抱持享樂主義,誰知道幾時就沒有這種暖玉溫香抱滿懷的樂趣了?」司馬麟文雅的五官因為清淺的笑意更顯俊秀,若有似無的逗弄懷中女子的下巴,風流的話語逗得眾女格格嬌笑,鉞硫貝無言以對。

「那麼,陛下究竟有什麼事?」司馬麟撫著煙管,悠哉的問。

「…拿來。」鉞硫貝皺眉沉默片刻,單手按著額頭,另一手做討要的動作。

「什麼東西?哪位的肚兜嗎?」司馬麟佯裝不知,優雅的笑道。

四周再度嬌笑連連,鉞硫貝怒目瞪視司馬麟,額角青筋暴跳。

「…你自己會醫術應該也知道,這不能常吃,會短命。」司馬麟無奈的輕嘆,從懷裡摸索出藥瓶遞給對方。

鉞硫貝粗魯的奪過瓶子,沒確認過就仰頭一飲而盡。

「無所謂,反正我要活到贏過他們。」鉞硫貝長吁一聲,感覺舒緩許多。

「那樣就夠囉?何必那麼執著?當皇叔地位跟權力也很高啊,夠你享用一世榮華富貴不是嗎?結果卻要在王座上賭命。」司馬麟撥動有些凌亂的紅髮,無奈的問。

「你有資格說?那你何必留在這裡?去過你第二次人生,不要跟他們對決平淡的隱居如何?」鉞硫貝斜睨對方,不以為然的回嗆。

「…話說回來你還真信任我,不怕我放毒藥在裡面嗎?真叫人受用。」司馬麟眼神一暗撇頭轉移話題,表情瞬間變換吸了口煙管,愉悅的笑彎眼輕聲說道。

「殺我沒好處,尤其是現在。一旦我死了你就是眾矢之的,再怎樣也沒那麼蠢。」

鉞硫貝發現對方表情變化卻沒繼續多說,冷眼移開視線淡淡的回答。

「難說,或許…我是他們派來的間諜啊?」司馬麟倚著女子的香肩,閉眼似睡悠閒的回答。

「間諜?默蒼離派的?誰都可能是,唯獨你不會。」鉞硫貝嗤之以鼻的冷哼。

司馬麟吐煙不說話,文雅的眉眼滲出些許殺氣,輕揚的嘴角笑意依舊卻寒冷陰森。

一時間室內寂靜無聲,眾女子識相的靜靜替他們斟酒,過了許久司馬麟才又開口。

「話又說回來,你就不能說好聽一點嗎?例如說因為我相信你是好友之類的…」

「我很誠實,說不出口。」鉞硫貝竭力控制翻白眼的衝動。你可以再愛演一點!

「…呵呵…你還是老樣子,一點變也沒有。」司馬麟低下頭,歡暢的笑道。

「囉嗦!看你今天心情好成這樣,發生了什麼好事?」鉞硫貝煩躁的擺手問。

「啊…我忘了說,默蒼離中蠱了。」司馬麟笑意更甚,話聲裡透著得意。

「未成熟的寄生蠱不是被他取出,控制術也失敗了嗎?」鉞硫貝揚眉疑惑的問道。

「那枚寄生蠱我本就沒指望能控制住他,所以在上頭附加了尚未實用過的蠱毒,之前沒告訴你是因為如果失敗就太丟臉了。」司馬麟掌抵下巴,笑得如沐春風。

「是怎樣的蠱毒?你還真悠哉,叫你來幫忙朝政也不肯。」鉞硫貝抱怨。

「不要,處理朝政那種事我上輩子就已經膩到不行了,現在這樣補補結界、調藥設計謀多開心啊?還有美人相伴。」司馬麟摟著女子的纖腰,慵懶的耍賴。

鉞硫貝嗤之以鼻,冷臉等他繼續往下說。覺得頭又痛起來了。

「不習慣這種說話方式?像之前那樣平靜可好?」司馬麟輕笑,慢吞吞的坐起身。

「知道中間值這個詞嗎?」鉞硫貝怒目而視,為什麼只有這兩種選擇?

「那個蠱毒嘛…是用默蒼離的頭髮培育,用在他身上特別有效也沒有解藥,中了的話會咳血,全身骨肉包含內臟彷彿被無數針扎,一開始只有瞬間痛楚也不明顯,到後來發作的時間會慢慢拉長,疼痛程度逐漸擴大,如果沒被折磨到自盡…最後五臟六腑會融成一團爛泥,在將死未死的時候緩緩從五官流出來…」司馬麟迴避說話方式的爭論,偏著頭欣喜的解說,眼底深處卻是和表情極不相稱的狠戾。

「…夠了。」鉞硫貝擰眉低語,不想再聽下去。虧你能用這種表情講出口。

「是是是…對了,鉞雁翎他們救起李墨白,收服柏關副將魏嫣凝,現在往櫻關出發了。」司馬麟無奈聳肩,露出天下無人是我知己的自憐神情,鉞硫貝懶得理他。

「…到底還有多少事?一次說完行不行?」他不耐煩的問。

「目前沒了,有事我會馬上跟你說。」司馬麟懶懶說道,鉞硫貝狐疑的看他。

「好了…出發吧,我可愛的彩蝶們。」他溫柔微笑優雅起身,抬手橘黃色長袍飄揚,銀線繡成的花紋鮮明的晃動。

滿室燭光映得一身璀璨,清風拂過窗戶,身畔的佳人幻化成無數彩蝶,拍動的翅膀磷光耀眼,天未明夜色仍籠罩萬物。

鉞硫貝和司馬麟並肩仰望隱沒在雲端的蝶群,一時無話舉起酒盅相對痛飲。

成王敗寇,願此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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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嫣凝在柏關交代完事務,替眾人買了馬同行,李墨白一家和鉞雁翎等人分頭,五人四匹馬行走在官道上,默蒼離和葉慕南並行走在最前面,魏嫣凝和鉞雁翎各騎一匹馬,看著貌美如花的默玥蓮,她伸手輕觸自己臉上的眼罩,心裡有些在意。

這麼多年過去,若說不想被人疼惜是騙人的,當初如果沒有傷到臉…現在早已經是別人的母親…

魏嫣凝猛然搖頭。我在想什麼?莫名其妙!沒嫁給那個混帳根本是大幸!明明許久不曾想過婚嫁問題了!我這是怎麼回事?

瞥見葉慕南的背影,她有些悵然…但更多的是怒意。都是你沒事亂說話才會害我胡思亂想!

「魏姐姐,妳怎麼了?」默玥蓮清脆動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魏嫣凝看向她。

「沒什麼,妳可要抱緊殿下,小心別摔下來了。」她搖頭溫和的說。

瞥見鉞雁翎因為被默玥蓮更用力抱住,瞬間通紅的臉,魏嫣凝浮現淡淡笑意。

殿下也到這個年紀了呢,小倆口這樣挺可愛的。她關愛的想。

自從鉞雁翎跟默玥蓮說魏嫣凝和自己小時候相處的趣事之後,默玥蓮絕不承認的輕微妒意煙消雲散,加上原先便活潑的個性,不久之後已親切的喊她姐姐。

魏嫣凝的敵意基本上只針對鉞雁翎跟鉞霽夜以外的男性,默玥蓮對自己的稱呼她並不生氣,反而覺得挺好…畢竟鉞雁翎現在已經不宜再像以往這樣喊她了。

「跟妳說喔…」默玥蓮拜託鉞雁翎將馬騎得更靠近魏嫣凝身邊,歪著身體盡量湊近對方,魏嫣凝疑惑的拉近距離想看看她要說什麼。

「葉叔叔人很好的,會做飯、會醫術、武藝高強、身高體壯英俊瀟灑、有時候又好笑,溫柔體貼還很大方,妳真的不考慮他嗎?」默玥蓮壓低音量極力推薦。

「這…我…」魏嫣凝瞠目結舌,臉上一紅有些手足無措。現在是怎麼回事?

「魏副統領,蓮兒說的是真的。」鉞雁翎聞言淺笑,連忙一本正經的幫腔。

「…殿下!默姑娘!請別再說了!我…我們現在該做的應該是奪回皇城!兒女私情什麼的…不重要!」魏嫣凝擺手有些結巴的扯開話題。

聞言,鉞雁翎的神色一凜,拉著韁繩的手為之僵硬,是啊…生死都無法定論,談什麼感情呢…他沉默下來,勉強牽動嘴角向魏嫣凝點點頭。

魏嫣凝非常懊悔,明知殿下最近正煩憂著,我卻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們怎麼了?」默玥蓮天真爛漫的問。為什麼大家突然不說話了?

「沒什麼,再過半天就到櫻關了,蓮兒累不累?」鉞雁翎垂眸柔和的問。

默玥蓮笑嘻嘻的搖頭說不,鉞雁翎為了不讓她被憂慮影響到,和她閒聊起來。

「…看你之前那副德性,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在人家旁邊打轉。」默蒼離跟葉慕南一直保持沉默,聽到後方三人的對話內容,默蒼離暼葉慕南一眼,淡淡說道。

「你不懂啦,我在這方面可是行家,這叫欲擒故縱。」葉慕南得意的挺胸。

從他們出發到現在已經數日,葉慕南一改之前的熱情,和魏嫣凝的相處刻意變得比之前生疏,客氣得像對她的求婚從沒發生過,魏嫣凝開始猜疑對方是耍著自己玩。誰料到這正是他的目的?成功的讓自己在對方的心裡留下強烈的印象。

「…得意什麼?」拈花惹草鍛鍊出來的本事?默蒼離無奈,真想裝作不認識他。

「別管我了,現下各處情況如何?寄生蠱研究得如何?」葉慕南正色問道。

「…在鉞硫貝治理下,皇城井井有條…李先生的策略無法逆轉皇城民眾的印象。」默蒼離蹙眉。若對方只會一昧蠻橫打壓倒好處理…卻是這種麻煩情勢。

「所以皇城的人民還真的以為雁翎殿下…」叛變兩個字,葉慕南沒說出口。

「嗯,這種狀況我們若是帶兵馬回去,在他們眼中就更加證實叛賊的說法。同時對方巧妙的篩檢並壓低皇城出入的人數,有關於雁翎殿下的消息更是完全死守,半點都進不去。李先生的策略在其他地方都有顯著效果,收了許多民兵…」默蒼離還未說完,葉慕南臉色微變。這麼一來…到時候就會變成人民相互廝殺。

對仁厚的鉞雁翎來說,皇城無數居民變成人質…還是會對自己揮劍的人質。

「你有辦法處理?」葉慕南煩亂的抓頭,雖是詢問卻要默蒼離用肯定句回答。

「雁翎殿下希望我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我不太擅長…所以還需要一些時間。」默蒼離淡笑。

「你是在表示自己陰毒狠戾嗎?」葉慕南狐疑的問,默蒼離不答聳肩默認。

「…蒼離,這麼多年我從沒問過你,當年你是如何用五千人在三天內,擊潰楠國五十萬人的?」沉默許久葉慕南沉著臉,猶豫的問。

「很重要?」安靜半晌,默蒼離平靜的看著摯友,溫潤如玉的眼底蒙上一層陰影。

看著他明顯不願深論的神情,雖不知實際上究竟如何,但其中殘酷自不必多問。

葉慕南心裡有些難過,當年他是多麼文雅俊逸猶如謫仙…他究竟是抱持怎樣的心情,獨自一人率軍征戰…即便明知喚不回珍惜的事物,仍然頭也不回的踏上晦暗的毀滅之路?時至今日,過去的罪孽仍然緊緊糾纏,揮之不去…

「…滅國也罷、陛下被殺、紅羽姑娘自盡也是,你就是把所有事全攬在自己身上,才會老得那麼快啦!別再因為過去的事消沉啦!打仗嘛,用點計謀算什麼?不用在意啦!」現在不能跟著消沉!這樣蒼離會更陰鬱!葉慕南怕影響對方,要求自己爽朗燦笑並猛力拍默蒼離的背。

默蒼離豈能不知對方的用意?連追問的意思都沒了,這樣體貼的友人上哪找去?

他淡淡微笑,就算是為了雁翎殿下跟你,我不會再用那種喪德沒人性的方式了。

「…咳咳…」默蒼離笑容一滯,按著胸口輕聲咳嗽。

「怎麼啦?內傷還沒好?等到了櫻關替你抓些藥材補補。」葉慕南關切的說。

「沒什麼,再養一陣子就會好了。」默蒼離硬是憋住喉中的血,臉色蒼白的淺笑。

葉慕南狐疑的看著他。雖然有內傷可應該沒嚴重到會讓他變得這麼憔悴才對啊?

「別忙,說到哪了?」默蒼離避開葉慕南要幫他把脈的手。

「…寄生蠱。」葉慕南盯著默蒼離半晌,了解他的性情便不再勉強,無奈的說。

「嗯,關於這個…我想了又想,還是只有剝離的方式才能完全根治,不過我已有方法能大幅減少風險…」默蒼離講到一半停住,目光移到樹梢。

順著他的視線,葉慕南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瞧見。沒有之前來探查的彩蝶,甚至沒有其他動物。默蒼離趁隙拿帕子擦拭嘴唇。

「你多心了,繼續吧。」葉慕南轉回頭,默蒼離袖中染著血漬的帕子剛藏好。

「我用這一節寄生蠱做了實驗,發現牠被冰凍住會進入休眠狀態…」默蒼離若無其事的拿出從范賀伊頭上取出,被包在冰裡的寄生蠱。

「…那東西還活著?」葉慕南嫌惡的扭曲表情,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遠。

「活著,如果解開法術牠就會去找當初寄生的對象。基於這個特性,之後遇見其他被下蠱的人,就先擊敗對方再找人施放冰系法術讓他們陷入假死狀態,接著為了讓牠離開宿主,要把用對方鮮血做出的替身放在旁邊…就我觀察這東西並無智力可言,到時候為了不進入休眠狀態,牠會自行脫離原宿主並寄生到替身上…慕南你去哪裡?」默蒼離專注的講解,葉慕南騎馬越離越遠。

「噁心死了,不聽!」他作嘔的抱怨。

「不行,你給我記清楚,哪一天我不在了…」默蒼離蹙眉淡淡開口。

「說啥?你要去哪裡?果然怪怪的,你究竟怎麼了?」葉慕南質疑的瞪著他。

「我去哪裡要跟你報備?三歲小孩嗎?只是未雨綢繆罷了,沒准之後你我會分頭執行作戰,先交代清楚為上。」默蒼離無奈苦笑。

葉慕南瞪著他許久,卻無法從那張完美無缺的笑容裡找出一絲端倪,鬱悶的點頭。

默蒼離藏在袖中的手捻指算了算,眼底露出既晦暗又欣慰的古怪神情。

…倘若此戰必須犧牲…「這次」就由我來…蓮兒跟雁翎殿下就拜託你了。

他嘴唇微動,卻沒發出聲音。

「啥?你有說話嗎?」葉慕南疑惑的問,默蒼離但笑不語。

樹叢後方,一片枯葉自樹梢緩緩落下,猶如蝶舞般翩然旋轉,轉眼間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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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地下溶洞中

「…幹嘛不殺他?」坐在石筍旁邊的鉞硫貝支著頤,淡淡的問。

「那是挑戰書…之類的?」司馬麟歪頭思考片刻,敷衍的回答。

「明明是挑釁,修飾得這麼好聽。」鉞硫貝毫不留情的戳破,司馬麟聳肩默認。

「…李墨白白雖武藝跟法術都不算好,但是個很麻煩的人。」鉞硫貝蹙眉冷哼。

「啊,所以才在七年前的御前比武上弄傷他讓他不得不辭官?當時我還在「重生中」不是很清楚,怎麼個麻煩法?」司馬麟滿不在乎的笑問。

「他的才幹太優秀,做事還得降低標準其他人才能跟上他的思維,若是當年沒辭官,必任高官甚至宰相,現在跟默蒼離一同行動…大概不只是麻煩而是棘手了。」鉞硫貝斜睨滿面笑意的司馬麟,話中有些埋怨。

「原來如此,陛下恕罪。」司馬麟恭謹的跪下,一副非常自責的模樣。

「…統整一下你講話方式行嗎?」鉞硫貝不屑的揮袖。

「我還在找個性設定嘛。」司馬麟起身漫不經心的說。

「少說廢話了,皇宮內部的陣法維護得如何?」鉞硫貝決定無視他的隨口胡扯。

「沒問題,一隻蒼蠅都無法傳送進來,敵方無法使用法術的陣式亦完好。」司馬麟溫潤的微笑。

除了有士兵駐守,在天界中每國的宮殿中都設有防禦陣法,可保護宮殿不被法術砲火襲擊,宮內亦不得使用傳送法術。不然整天防禦偷襲就夠了談什麼治國?

鉞硫貝和司馬麟還進一步改良術式,除了「己方」以外的人無法使用任何法術,當時鉞霽夜就是敗在這一點,否則就算眾多士兵包圍也不至於輕易喪命。

但是相對的,除非有人代替否則施術者無法離開宮殿範圍,因此司馬麟除了規劃計謀和下令以外,沒有其他辦法出宮追拿鉞雁翎或李墨白。

鉞硫貝身為皇帝更不可能離王都太遠,包括為了控制住李翼好掌握皇城兵權在內,寄生蠱需要耗費強大精神,倘若不在保護嚴密的皇宮施行極其危險,所以鉞硫貝只能在王座上守株待兔。更重要的是鉞硫貝最希望「奪回」的事物都在這裡。所以他願意等,在王座之上等待鉞雁翎,等待一切的終結。

鉞硫貝眉頭緊皺,臉現痛楚之色,按著額頭嘆氣。

「寄生蠱的副作用似乎太大了點,放掉幾個吧?」司馬麟遞給他藥丸,淡淡問道。

「…不,十幾年的準備…我不能因為一點小痛放棄,反正除李翼外的抵抗不算什麼。」鉞硫貝抹去頰上的冷汗,固執的回答。

「小痛?你會說痛的能多小?你這樣說多久了?到時不是你痛死就是他瘋掉,法術失效的時間不是越來越短了嗎?何況你會覺得其他人的抵抗太弱,只是因為李翼的抵抗太強。」司馬麟不以為然的聳肩。

鉞硫貝怒目瞪視司馬麟,卻沒有反駁。

寄生蠱,分為陰蠱與陽蠱,陽蠱寄生在施術者身上,陰蠱則下到目標體內,孕育時間越久,控制效果越強,施術者本身需耗費精神力侵蝕對方精神,通常對方反抗意識越強烈,越難控制並容易導致反撲,鉞硫貝時常引起的劇烈頭痛便是因此而生,雖然有些道具能隨時確認對方是否仍是處於受控狀態,並稍微抑制反撲,仍有不堪負荷的時候,主要還是靠施術者本身的意志壓制。

「可惜寄生蠱只能寄在你和對方身上,不然我還能幫你分擔。」司馬麟淺笑。

「沒誠意。」鉞硫貝牽動嘴角冷哼。

「呵,要走了嗎?差不多了。」司馬麟看看面前暗紅色的池水,口中雖問鉞硫貝,卻已轉身,鉞硫貝淡漠的盯著池面片刻,靜靜回頭離去。

池面冒出巨大氣泡,半截黏著暗紫色碎布,皮膚溶解、肌肉腐爛殆盡已見骨的手伸向空中,手腕上掛著刻有梓木圖案的銀墜,須臾銀墜滑落,沒入水中,隨著氣泡破裂被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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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關

葉慕南藏在柏關外的樹林中,看著熙攘人群進出城門,猶豫著該怎麼做。

說得簡單,到底要探查啥?暗中探視或光明正大調查兩者得到的情報不見得相同,四處還有通緝佈告,該如何混進城?

瞥向城門旁的告示棚,葉慕南等人的相貌畫得一清二楚,簡單的喬裝肯定無法通過,何況他們還要求兜帽覆面要取下,經確認才放行,只剩下暗中窺探了嗎?

對了,柏關這裡的將領被蒼離殺了,現在是誰在治理這裡?看官兵們這麼認真應該不是沒人管的樣子,有副手之類的人物留在城中?

等了等,城門附近沒有看起來位階較高的人物出現,是在城裡處理事務嗎?

抬頭看天色,即將到關城門的時間,得快點想出方法混進去…

煩惱之際,瞥見一名士兵往自己藏身的方向慢慢走來,原本以為是要來抓人,結果發現他鑽進樹叢裡解開褲子蹲下,原來要方便…

葉慕南奸詐的笑了。

他敲昏那倒楣官兵,剝下他的軍服並換上。

運氣挺好…冬天的軍服裡還包含保暖用的覆面,這傢伙的體型還跟我相近,稍微瞞過一段時間沒問題。

確定覆面將臉遮好,葉慕南將頭盔往下拉,猶豫片刻最後將破軍棍藏進樹林。

只是要探查…應該沒關係吧?帶著太顯眼了。

葉慕南學著剛才那名官兵的走路姿勢慢慢回到城門口,藉著檢查的行動悄悄拐進城內,趁著人不注意鑽進小巷裡,過了好幾條街才脫下軍服換回自己的衣服。

剛剛那個官兵應該差不多要醒過來了,等他回去通報自己遇襲,官兵肯定會追查。繼續穿著軍服又沒歸隊馬上就會被抓包,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至極,在城門又已經過嚴格檢查,換了衣服混進人群後應該不會那麼輕易被盤問,但小心謹慎準沒錯。他找了塊布圍在脖子上,稍微遮住半張臉,比起完全蓋住這種擋法還比較不容易起疑。

查清楚官衙位置,葉慕南光明正大的走進人群,片刻便到了官衙門口。

朱牆黑瓦端凝大氣,標準旭國官衙的格局,繞了一圈,後面連著白牆朱門的府邸,看來這裡的官員住所沒有像梓關那裡一樣,官衙和府邸分開。

想到那個害雁翎殿下中毒的傢伙就火大,他決定以後見到必定給他一頓粗飽。

不知道這裡的官員會不會為了官位權利輕易倒戈,若有乾脆在這裡殺了,省得雁翎殿下失望難過。

葉慕南下定決心,等到深夜翻牆入官衙。

官衙正堂外是青石砌成的院落,兩旁燃著火炬,此時柏關的官兵集合於此,稍有動靜極易被察覺,葉慕南瞥見圍牆邊種著樹,便藏在樹後陰暗處。

他決定屏氣凝神觀察對方動靜,或許能看到長官出現。

「…你們究竟在搞什麼?竟然讓人襲擊混進城來,找了半天還沒抓到人!是不是平日訓練太鬆散了!」中氣十足極具威嚴且沉穩的責罵聲傳來,從內容來推斷發聲的人就是長官,並且是位女性。

葉慕南有些訝異,但訝異的原因不是對方是女人,在天界無論男女不管出身,人人都有應考的權利,只要你能通過測驗隨便要當文官武官都不會有人阻擋,他也時常聽到女性軍人大展身手的例子。

最讓他驚訝的是那至少三四十名以上、人高馬大的官兵們竟然連一聲都不敢吭。

通常總會有幾個膽子比較大的試圖解釋,究竟是訓練得太好,還是對方太可怕?

葉慕南好奇心起,伏在草叢中悄悄向前移動,想看看對方模樣。

月色下,一名年近三十歲,肌膚呈小麥色的女子映入眼簾,高挑的身型經過長年鍛鍊顯得結實,卻飽含女性柔美,近乎漆黑的褐色長髮隨風飄揚,氣質宛如深淵中的寒泉般冷冽高潔,深邃的眼眸堅毅剛強毫無遮掩,墨綠色的便裝簡潔幹練,腰上繫著收成一綑的劍鞭,雖不是穿軍服反而更彰顯氣勢,難怪那些士兵連動都不敢動。

艷麗絕俗的臉龐絕不遜於他所見過的女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眼上蓋著眼罩。

葉慕南雖見過不少會武藝的女子,但從未看過氣場如此強大、如此耀眼奪目的…居然找不出形容詞?!怎麼回事這是?他愣住了。

「去吧,務必揪出混入城內的宵小。」官兵齊聲聽命解散離開。

葉慕南回過神,我是來求證這裡的人是否有叛變,恍神什麼啊?他伸手敲自己的頭。所有官兵都出去了,她一個人向後面的府邸走去,現在正是好時機。

葉慕南再次確認官衙中已經淨空,躡手躡腳的躍上屋瓦,隱藏在屋脊陰暗處,消去聲息慢慢移動。

雖只剩下她一人留守,但肯定是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才會做此決策,小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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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府邸安靜得可怕,空蕩蕩的迴廊、漆黑的房間、感受不到人生活的氣息。

院子裡有個小池塘,池面還能稀稀落落看見幾株殘蓮朽枝,周邊種著幾棵柳樹,雖然因為季節不對枯黃,但反而有另一種韻味,冷清寂寥之中蘊含與眾不同的美。

那個帶著眼罩的女子獨自一人佇立在池畔,柳枝拂過她的雙肩有氣無力的滑落。

她凝視自己倒映水中的臉,面無表情的緩緩解下左眼上的眼罩,平靜無波的水面照出不願示於人前的容顏…左眼周遭的肌膚佈滿像鱗片一般的皺褶,瞳孔顏色和另一邊不同,右眼是晚霞般橘紅璀璨的眼眸,左眼卻像蒙上白霧一樣灰敗朦朧,她冷漠甚至冷酷,直勾勾的盯著水面的倒影。

低下頭瀏海蓋住雙眼,她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不知心中所想,幽暗月色中更顯孤寂。

葉慕南藏身處正好直接目擊整個過程。總覺得似乎看到什麼不該看的隱諱,有些尷尬難為但也不能就此撤退。這時機探查她是否叛變是不是不太好…怪怪的。

喀啦!碎瓦片被葉慕南勾到掉落地面,發出微小的聲音。

「什麼人?!」那沉穩且有威嚴的女聲竟滲出些微驚慌。

葉慕南剛要移動身體,踝部一緊整個人從牆上被扯下來,幸虧他適時變換姿勢安然落地不然鐵定摔的鼻青臉腫,扯開束縛踝部的東西,觸手便感到一陣刺痛,接著血腥味瀰漫,他低頭查看,捲住他的東西就是對方剛剛繫在腰上的劍鞭。

這東西是由數十枚極小的劍狀物連接成一長串,既有鞭子的靈動亦有刀劍的殺傷力,攻擊距離也遠,如果被擅長的人拿在手裡要打發掉可不簡單。

葉慕南踝部沒有受傷是因為他的靴子有強化過外皮,不然劍刃就會刺進肉裡讓他連站都沒辦法。

「…小賊,報上名來。」冷冽的逼問口吻讓人發寒,若是普通人連開口都不敢。

「…葉慕南。」坐在地上的他仰面直視對方,迎著月光天藍色的瞳孔微微發亮,英俊瀟灑的眉眼透出狂放氣息,被擒住但絲毫不懼,揚唇輕笑。

背著光的女子左手按著受過傷的臉龐,潔白貝齒咬著柔嫩嘴唇,眼底驚慌仍未退去。肩膀輕微顫抖,抓著劍鞭柄的手卻沒有半分鬆懈,想必不是在想要不要放人。

「……看到了嗎?」細微弱小的嚅囁幾乎被風聲掩蓋住,難以想像是方才威風號令眾多部下的剛毅女子,葉慕南幾乎是讀唇才知道她在問什麼,不禁失笑。

還是會在意嘛…剛剛那表情看起來真有點嚇人…好像精緻的人偶一樣空洞冰冷。

葉慕南點頭,女子的臉頓時變得蒼白,唇上的牙齒咬得更用力,殷紅血珠滲出。

「…當武官的誰沒受過傷,不必這樣吧。」看到她的神情,葉慕南有些於心不忍。

她甩開纏著葉慕南的劍鞭,將眼罩重新蒙上,神情恢復剛毅堅定,葉慕南站起身。

「…通緝犯,殿下呢?」沒想到混進城的竟然是名揚天下的葉慕南,反正抓不住他,不如試著開口問看看。就算對方不答或出於逗弄心裡回答後殺了自己,沒準還能搶到一點機會留下線索讓人去尋,反正他沒交代出來絕不讓他離開。

葉慕南陷入思考。殿下…用的是尊稱,這代表她沒叛變?或者是陷阱?

「問你啊!殿下呢?」對方不耐煩的甩動劍鞭擦過葉慕南的臉頰,將地面的石板砸出幾塊碎片。

真不得了…挺兇的啊!難怪部下那麼怕妳。不過從聲音中隱約能辨識出一點焦灼情緒,這下知道該怎麼確認了。葉慕南露出輕挑的笑容靠近。

「怎麼?我們可是謀反的夥伴,他的事與妳何干?難道…妳想加入我們?」葉慕南特意強調謀反二字,狡詐的神情在月色之中更顯陰險,向她伸出手。

劍鞭狠狠甩向他的手,若不是及時收回葉慕南的胳膊就要和身體分家了。

「一派胡言!我魏嫣凝不相信殿下會謀反!他定是被你們陷害的,快將殿下還來!」帶著眼罩的儷人發起火,晚霞般的獨眼發出熾熱的光芒。

「…我又沒綁著他,不會自己去問他所有經過嗎?既然不信他謀反,為何雁翎殿下流落民間都沒來找他?別裝了再演就不像囉?」葉慕南痞痞的聳肩歪嘴笑道。

莫名被扣帽子,魏嫣凝簡直快氣炸。

「你!」她憤怒的甩動劍鞭發動攻擊,葉慕南卻從她面前消失,瞬間轉到她背後,扣住魏嫣凝的手腕,她想甩開卻辦不到,手中武器又無法近距離攻擊,葉慕南為了保險起見還把劍鞭末端踩在地上。

「別生氣,漂亮的臉都糟蹋囉?」葉慕南聲音渾厚低沉,在她耳邊低語。

傷疤對她而言是禁忌,葉慕南的話在她耳裡聽來根本是汙辱、是戲謔、是嘲諷。

「無禮之徒!」魏嫣凝竟冒著手腕被擰斷的風險硬是扭身,葉慕南不想真的傷到她,放鬆力道結果被對方掙脫反手就是一巴掌,好險及時避過不然就太好笑了。

我可不想臉頰頂著五指山回去…葉慕南在心中自我嘲諷,同時留意追擊。

對方卻低頭摀著左臉動也不動,手上用力幾乎要將指甲掐進肉裡,連地上的劍鞭也不撿起,對於一個面前有敵人的武將來說,這行為實在太不可取。

「…呃…」她該不會要哭了吧?葉慕南有些尷尬,猶豫著是要先道歉還是教訓她。

「…死吧。」魏嫣凝晚霞般的眼中怒火張揚,冰冷低沉的宣判,地面搖動、青石板爆開,無數碎石炸向葉慕南,煙硝瀰漫中她站在原地,撿起武器睨視前方,傲氣十足猶如君臨大地的王者。

「呸呸呸…真要命。」葉慕南退到牆邊,狼狽的吐出不小心吃進去的土,有點後悔沒有隨身帶武器,看來我根本沒資格指責人家嘛。

不讓對方喘息,魏嫣凝揚手讓砂石環繞在身邊當作盾牌,甩動武器衝到葉慕南面前但被閃開,劍鞭聲勢驚人的將牆壁劈了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縫,毫無停頓精準的銜接攻擊,猶如巨浪撲來連綿不斷,好幾次葉慕南差點被擊中。

「別這麼激動,凶巴巴的可沒人敢娶妳啊!」葉慕南嘴裡調笑試圖擾亂她。

「閉嘴!用武器啊!使法術啊!你也覺得女人除了容貌以外什麼都要輸給男人是嗎?!」魏嫣凝咆哮著瘋狂揮動劍鞭,攻擊更為猛烈。

擾亂戰術造成反效果,葉慕南懊惱的咋舌。

動腦真是技術活…話說她剛剛說也?也是啥意思?我可沒覺得女人只要容貌就好了?我是真的覺得妳很漂亮…不對不對,葉慕南用力搖頭。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太失敗了…她雖然生氣卻沒露出破綻,這下怎麼收拾…我最近怎麼老是挨揍?葉慕南覺得很悲傷。

「叱吒風雲的狂風將軍變弱了嗎?!不反擊算什麼武將!」魏嫣凝看對方分神想事卻始終擊不中他,認定對方瞧不起自己的想法更加深了幾分,大聲怒喝。

劍鞭橫掃、直劈、狂擊、猛烈的向葉慕南門面襲來,他竟不閃避硬生生接住劍鞭末端,頓時血濺滿地,葉慕南天藍色瞳孔放出異樣光芒,神情倨傲的看著對方。

魏嫣凝汗毛直立,差點因恐懼造成的戰憟放脫武器,這股氣勢…令人膽寒。

我不能害怕,我可是武將!絕不低頭求饒!更不能輸給男人!她咬牙強自鎮定。

「…武將啊…」葉慕南指尖摩娑劍鞭尖銳處,彷彿感受不到疼痛,他垂眸神態複雜看不清心中情緒。

陛下駕崩已是如此遙遠的往事,或許狂風將軍仍在,卻早已不是「武將」了。

抬頭看向對方,葉慕南透過劍鞭將電流導向魏嫣凝,強光閃爍要迴避已來不及。

啪啦!魏嫣凝被電流擊昏,仰面向後摔去,被葉慕南接住。

…該怎麼辦好呢?既然不是叛徒就不必殺她,但放她在這裡等我們要過關還不是會再次起衝突?

何況雖然不多但她手中握有兵馬,雖然黃昏時僥倖被我混進城來,但之後肯定沒那麼輕易,這座關卡剛好在兩座岩山正中央繞路也不方便…

乾脆綁回去給蒼離煩惱吧。

葉慕南將魏嫣凝打橫抱起離開現場,躲在偏城空屋裡,打算等待天明再偷偷出城。

他找了些乾草鋪在地上將魏嫣凝放下。想了想,找了一條繩子將她綁住,不然等一下又凶巴巴的攻擊。雖不知道效果有多少但順便張個結界好了,就算她強到能打破結界攻擊我,至少也能爭取一點反應時間。為了妳我可是煞費不少苦心哪。

葉慕南指尖稍稍觸碰魏嫣凝的髮梢,盯著她的臉龐出神。

提到容貌就生氣…我明明在稱讚妳啊?幹嘛這麼激動?如果是別人早就死上百次了吧?不對不對…我在做什麼啊?趁現在趕快休息才是上策,她這麼火爆的脾氣醒來肯定少不了一頓折騰。葉慕南搖搖頭,把了脈搏確認沒傷到她,施了法術便坐到旁邊閉目養神,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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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嫣凝身在夢境中,恍惚之間彷彿回到十年前,當時她還是個少女,卻已經身披戰甲奔馳於沙場許久,替陛下立下不少血汗功勞,那年的冬季她本已準備好要出嫁給自幼許婚的未婚夫,然而北方的敵國卻在此時作亂,只得先做罷隨軍北征,出征前的那晚,一身文人打扮充滿書卷氣息的未婚夫來找她,送她一枚護符。

『…此次出征務必小心,天這麼冷衣服可要多穿一點…』文弱的青年滿臉擔憂。

『放心,我去去就回。』魏嫣凝臉上閃過一絲紅潤,長年身處軍隊之中,反而不知道現在這種場面普通女孩會怎麼做,只好強自振作充滿英雄氣概的拍拍戰甲。

『呵呵…嫣凝和我的性別角色總是不太對。』青年溫文儒雅的微笑,拂去她肩上的雪花,執起她因練武磨出許多繭的手,眼裡滿是寵溺的笑意。

『…不滿意啊?』魏嫣凝撇嘴瞪他,甩動高高紮起的馬尾,作勢要將手抽回。

『怎麼會?能跟妳訂親簡直像做夢一樣,無論妳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青年將她拉進懷中,魏嫣凝有些彆扭的掙了掙,但也沒真的閃開,不然區區一介書生哪有本事困住她?

『等妳回來,我們就完婚。』青年溫柔如水輕聲許下誓言,魏嫣凝嘴唇動了動,但始終沒能發出聲音,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只能默默點頭。

漆黑的月夜,鵝毛細雪冷風中紛飛,庭院裡的紅色小橋、水池畔的石頭上堆滿潔白積雪,身披戰甲的少女依偎在書生懷中,像一幅絢麗的畫卷,繪出動人的相思。

誰都猜不到,她上戰場歸來後,這樣完美無瑕的戀情會有盡皆崩毀的一天。

魏嫣凝被敵方的術法擊中,在護符的保護下奇蹟似的活了下來,卻瞎了左眼並留下鱗片般的醜陋皺褶,年歲尚輕的魏嫣凝心中雖然在意,卻更相信愛情。

你說過無論我是什麼樣子都喜歡的,只要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然而事實並非她所想的那般美好,當她臉上仍包著布,溫柔體貼的未婚夫待她依然如昔,當她說出臉龐永遠無法恢復過去的樣子,未婚夫的臉色變了一聲不吭,但魏嫣凝以為對方只是心疼她,沒有察覺對方眼底真正的想法。

最後當她解開臉上的布看向對方,卻見到她此生從未看過,總是溫柔微笑的未婚夫鄙夷厭惡、嫌棄噁心的冰冷目光,就連看見乞丐他也不曾露出那樣的表情。

魏嫣凝感覺血液凍結,有什麼無法用名詞定義的東西從身體裡流出,不確定心臟是否還在運轉,她不相信這樣的目光會出自於他,一定是錯覺…她拉住他的衣袖,試圖尋回從前那個他。

對方卻像是被火燒到、沾染穢物那樣,迅雷不及掩耳的扯開自己的衣服。

劈嚓!

留在魏嫣凝手中的,是撕碎的半截衣袖。不願被我碰觸到這種地步?居然急成這樣…她想笑但是笑不出來,臉上維持古怪的表情,盯著手裡已經毫無用處的破衣發怔,就連未婚夫甩門離去的聲音也沒有聽到。

你明明說無論我是什麼樣子都會喜歡我的…你明明說過的…

魏嫣凝腦中一直迴盪著過去她練武他讀書,口渴時他便會適時送上茶水,替她輕柔的拭汗,抓著她練武受傷的手包紮,叨念著要多小心…而在他讀書讀倦了,她也會泡茶給他,並肩坐在走廊發呆…春季打著傘在細雨朦朧中去賞花、夏季一同乘船遊湖踏青、秋天圍在小火爐旁欣賞窗外艷紅紛飛的楓葉、冬日抓起雪兩人總是玩得幾乎全身濕透,然後一起挨罵…漸漸長大後不一樣的情感萌生,開始明白訂親的意義…

十年以來的光陰,無數相伴的日子,多少歲月相偕而過…

然而一切卻因為臉上的傷疤,崩毀的渣籽都不剩…甚至連安慰都沒有。

出征前他溫柔的誓言,殘酷的太可笑,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痛得多劇烈。

數日後,她毫不意外的收到退婚的書信,字字句句都是指責,容顏極為重要卻傷得不堪入目,會丟盡顏面所以無法娶進門等等…還莫名其妙的扯到她身為女子卻在戰場殺敵,不賢淑端莊只會強出頭云云…女子無才便是德…想不到現在還有這種幾百年前才會有的言論,為了退婚還真是辛苦你了。

魏嫣凝平靜的看完整封書信,倒在塌上半晌,她彎彎嘴角低聲的笑…笑著笑著變縱聲狂笑,直到喘不過氣才停下來,一抹臉滿手濕潤,淚水不知何時滑落的。

沒事,我才不是因為他而哭,我是笑出眼淚了。誰會為了那麼蠢的東西傷心?

『沒事,我沒事…』魏嫣凝在寂靜無聲的房裡,對著陰暗的月色悠悠說道。

她窩居在房中,臉上的傷痕無論是父母僕役,全都繞著她走,滿臉嫌棄…

原來我的價值只有臉而已?變成這副德性就什麼都不是?是嗎?誰來告訴我?

魏嫣凝每日無所事事,只是空洞的注視天花板,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憔悴消瘦。

她以為這一生就要結束在這裡,然而上天似乎不這麼認為。

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帶著年幼的太子一個隨從也沒帶上,衣著簡樸的來拜訪她。

而且不是大牌的坐在正廳命父母傳喚自己,卻站在院子裡敲門,如同平輩一樣禮貌客氣的請求見面。

魏嫣凝躲在門後,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遲遲不敢開門。

『雁翎,魏將軍不肯見我們,怎麼辦?』鉞霽夜彎下腰和鉞雁翎平視,無奈的問。

『魏姐姐、魏姐姐…妳出來一下嘛?是不是受傷的地方在痛?很痛嗎?要不要我去找御醫幫妳看看?魏姐姐,妳跟我說話啊?』七歲大的鉞雁翎上前拍門,稚嫩的嗓音帶著哭腔著急的呼喊,魏嫣凝放在門上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握緊。

年幼的太子跟著李大將軍訓練武藝,遠遠見到自己總是魏姊姊魏姐姐的喊,偷閒時纏著自己賞花捉鳥,雖知君臣殊途但在她心中卻悄悄將他視為胞弟般的存在。

『…魏姐姐…』鉞雁翎開始抽泣,魏嫣凝於心不忍,抿唇抬袖將左臉遮住,硬著頭皮踏出門外。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多兩個人嘲弄也沒差了…她心裡蒼涼的笑著。

『魏姐姐!』鉞雁翎大眼睛裡仍盈著淚水,歡喜的撲上前抱住欲行跪拜禮的魏嫣凝,一時沒注意遮在臉上的手被鉞雁翎勾到,臉上那怵目驚心的傷痕整個暴露。

魏嫣凝嘴巴微開呆在原地,不知道他們會作何反應,這麼醜陋的…

她突然覺得臉上溫溫的,鉞雁翎楓葉般的小手輕柔的覆蓋在受傷的左眼上。

『魏姐姐…妳怎麼傷成這樣?怎麼會…嗚哇啊啊啊…』鉞雁翎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安慰人家,身體顫抖放聲大哭,不是嫌棄厭惡、不是鄙夷…只是單純的替她難過。

『沒想到傷得這麼嚴重,可還會痛?』鉞霽夜上前抱起鉞雁翎,輕柔的搭著她的肩膀讓她平身,湛藍色的雙眼直視魏嫣凝的臉龐,擔憂的蹙眉問道,清亮的嗓音沒有減去半分溫暖,仍是往常平和親切的口吻。

魏嫣凝呆呆的張著嘴巴,半晌出不了聲,我的傷疤變透明了不成?

『魏姐姐?』鉞雁翎盯著她許久,疑惑的開口叫她。

『…末將傷口已癒合,多謝陛下關心。』魏嫣凝回神連忙低頭答話,注意到鉞霽夜頸部包紮過的傷口,陛下也受了傷,卻特地來看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將…

『傷口癒合…當真?』鉞霽夜溫潤的目光讓魏嫣凝如坐針氈,心事似乎無所遁形,陛下似乎說的不是臉上的傷疤…?但也不敢承認,只得用力點頭。

『這樣啊,魏將軍說她沒事,太好了對吧?雁翎?』鉞霽夜低頭看兒子溫柔的問。

『對啊!魏姐姐什麼時候再進宮?我們再一起去摘花。』鉞雁翎高興的問。

『…我…』魏嫣凝本來打算辭官離家,躲在沒有人的地方,現在根本答不出話來。

『雁翎,雖然魏將軍傷口癒合,不過應該還需多休養一陣子,我們就先回宮等她吧。』鉞霽夜摸摸兒子的頭微笑說道,鉞雁翎聽話的點頭,兩人一同向魏嫣凝笑著辭行,沐浴在耀眼陽光中轉身離去。

魏嫣凝怔怔的看著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虛脫的跪坐在地上,感覺受創的心停止崩塌,傷口開始緩慢癒合,猶如獲得救贖的門徒,決定從今爾後只為信仰而活…

她綁上眼罩,流言蜚語由眾人去說,為了他們回宮繼續從軍,就算後來升遷調派到柏關,她的忠誠依然只為他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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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嫣凝緩緩睜開眼睛,結界外的火堆旁坐著一個男人,正是闖進自己府中的通緝犯葉慕南,左右張望四周都是樹,全然不似身在城中,難道自己被帶出關了?魏嫣凝想起身但一動便覺得束縛,低頭看去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綁!

「放開我!這是幹嘛?!」魏嫣凝怒氣沖沖的對著他喊。

「妳醒啦?嫣凝?」他轉頭,英俊瀟灑的眉眼沖著她露出少年般燦爛的笑容。

「你…誰准你直呼我的名字了?!」魏嫣凝無法置信的瞪大眼,氣得結巴。

這個男的到底懂不懂禮貌?!跟你很熟嗎?你以為你是誰啊!

「別在意這種小事,要不然,妳也叫我慕南不就扯平了?」葉慕南理直氣壯的笑道,魏嫣凝傻眼,什麼莫名其妙的論調。

「…無恥!!」過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憤怒的從齒縫迸出責罵。

葉慕南毫不在意的朗聲大笑,魏嫣凝氣極卻拿這個厚臉皮得一蹋糊塗的人沒輒。

「別那麼戒備,我帶妳去找雁翎殿下,如果妳答應不打人,我就解開繩子。」葉慕南笑得興盡,支著頤似笑非笑的看著魏嫣凝。

魏嫣凝狐疑的看著面前的人,該不該信他?說他是正派人士卻那麼吊兒啷噹,說他是惡徒卻又沒有半點邪氣…

重點是自己根本無法逃離對方掌心…雖然不願承認但自己剛剛完全輸了,就算被他硬是拖走也毫無辦法,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被五花大綁著去見殿下未免太丟臉。

「…知道了,放開我。」魏嫣凝考慮完,決定不做無謂掙扎,冷冷說道。

「旭國的武將不會言而無信吧?」葉慕南用言語擠兌她,換來一個不屑的怒瞪。

他聳肩無奈苦笑,上前將她腰間繩索解開。

「…看什麼看?」魏嫣凝發現葉慕南一直盯著她的臉看,沒好氣的怒目而視。

眼罩都戴上了你還要怎樣?又要嘲弄我?你們這些人還真是不嫌煩。

「妳真的很美。」葉慕南正經嚴肅的點頭,彷彿在確認什麼般認真說道。

魏嫣凝呆住,剛剛在戰鬥時說的話還能當作擾敵的戰術,現在有必要嗎?還是說他一開始就是說真的,他不是在開玩笑?這樣半張臉佈滿醜陋傷疤的我?

「…你眼睛瞎了不成?明明都看過那傷疤了。」魏嫣凝冰冷的說,全然不信他。

「傷疤又怎樣?我也有疤啊。」葉慕南不解的拉下頭巾,露出額頭上明顯的傷疤,坦率的笑著看向魏嫣凝。

面對那雖細但至少有手掌長,極為顯眼的疤痕,魏嫣凝有些出神。

「喏,沒啥大不了的吧?身上還有很多喔。」葉慕南露出燦爛的笑容,指著胸腹好幾處位置比劃。她狐疑的瞪著他,為什麼他還笑的這麼爽朗?。

「…男,男人的疤怎麼能比?何況你還不是用頭巾遮住?」葉慕南和她四目相接,魏嫣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跳忽然不太正常,眼神游移的辯駁。

「嘖嘖,我是怕直接露出傷疤會讓萬千少女為我流淚惋惜,才這麼體貼包起來的好嗎?像我這麼俊俏的容貌可不是能常見到的。」葉慕南撫額搖頭嘆息做得意狀。

「……」魏嫣凝額角冒出青筋。自信也給我節制一點!這根本是自戀!

「哈哈哈,不要一臉嫌棄的樣子嘛!離柏關這麼遠,也該餓了吧?吃點東西,馬上到雁翎殿下那裡了,妳幾天不在城裡應該不會怎麼樣吧?」葉慕南包起頭巾,滿不在意的大笑,親切的遞給她烤熟的肉串。

「廢話,你以為那是誰訓練出來的兵?」魏嫣凝鄙夷的瞪他,接過肉串豪邁的大口咬下,自信滿滿的回答。

葉慕南支著頤,饒富趣味的微笑看她。果然是個傲骨睜睜的將士,為了容顏傷神太不值了。怕她又生氣,他只在心底想。

約莫再行得半日,兩人回到鉞雁翎等人所停留的林間破屋前。

「啊,葉先生你回…魏姐…魏將軍?!」鉞雁翎擔心孤身潛入柏關的葉慕南,站在門口等,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身邊帶著的人卻在意料之外。

沒想到竟然是小時候經常纏著她一起作伴的將軍小姊姊,差點脫口像以前那樣叫對方,忽然想到現在今非昔比怎麼還能這樣叫?連忙煞住以免失態。

「殿下!」魏嫣凝露出靓麗笑容,朝鉞雁翎奔去。

葉慕南驚呆。原來妳還有這樣的表情啊?還以為妳只有生氣哀傷的臭臉呢。

「好久不見,魏姐…咳咳,魏將軍妳過得好嗎?」鉞雁翎搭著魏嫣凝的肩膀不讓她行跪拜禮,一時仍改不掉習慣,連忙咳嗽清喉嚨來掩飾。

「我很好,自調來柏關當副統領已數年不見…殿下您長大了。」魏嫣凝站起身才發現,從前那個跟在身後亂跑的小不點竟然已經稍微高出自己一點了,時間流逝的速度真的好快…她欣慰的注視鉞雁翎,卻發現他頰上的疤,眼神變得深沉。

「殿下…請告訴我,陛下究竟怎麼駕崩的?您的臉是被誰所傷?」魏嫣凝不相信鉞雁翎會叛亂,心底已有幾種臆測,但不欲妄語遂問。

「…我們入內慢慢講。」鉞雁翎神色一暗攜著她回屋,陰沉的說。

葉慕南慢慢跟上,目前所闖過的關卡兵馬都不算多,充其量只能維護城裡治安,就算要充人數也…微不足道。

何況駐守關卡的兵馬如果不在城裡,有狀況誰負責處理?平民組成的自衛隊肯定沒有經過充足訓練的士兵優秀熟捻,最妥當的處理便是留下訓練充足的士兵,將領再號招平民帶走訓練,畢竟訓練士兵容易,培育領導者難。

只是駐守的將領沒有諭令基本上禁止離開關卡,一兩天還尚在睜隻眼閉隻眼的範圍內,太多天就觸法,違者判怠忽職守小則挨板子,重則可能被處死。

范賀伊幾乎是不顧一切的來追隨雁翎殿下…她也會嗎?

葉慕南凝望眼前高挑的背影深思,其實他心中有些期盼羨慕,亦有些憂心煩惱。

期盼的是她若願跟在雁翎殿下左右,自己也能經常看到她。

羨慕的是她還有君主能夠追隨,能夠為了忠誠拋頭顱、灑熱血。

憂心的是她若是參與這場爭鬥,隨時有丟掉性命的可能。

煩惱的是自己幹什麼這麼在意她?…好吧,雖然心底已有答案。

­­‑‑…但葉慕南尚未理清思緒,就得忙著處理傷患…

「…你~~!」他一進室內,瞧見默蒼離的臉,憤怒的指著對方,不知道該罵什麼。

不過才離開兩天左右,就能搞得那麼憔悴?到底幹什麼去了?!

「…咳咳,沒事的。」默蒼離雙頰凹陷,眼眶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不由自主的輕聲咳嗽,心虛的看向旁邊。就知道你會開罵。

「沒你個大頭!!」葉慕南粗魯的扯過他的手把脈,氣沖沖的翻白眼怒罵。

「葉叔叔,我們一直叫爹爹休息他都不聽。」默玥蓮小聲告狀,發現默蒼離無聲的用眼神譴責自己,連忙轉頭裝沒事。

「老是一忙起來就不肯休息,以為身體是鐵做的嗎?!」葉慕南叨唸。

「…囉嗦。」默蒼離聳肩算是認罪。

「葉先生,默先生不是故意的,是因為我…」李墨白尷尬的想化解葉慕南的怒氣。

「你也躺下!等一下你們給我好好解釋!」葉慕南看他胸腹間纏著血跡斑斑的布條,憤怒指數又往上攀升。

李墨白和默蒼離無奈的相視一笑,看來只好等他冷靜下來再開口方為上策。

鉞雁翎跟魏嫣凝兩人在屋子角落對談,隨著時間過去魏嫣凝的臉色越變越難看。

碰!她最後憋不住,揮拳將牆面砸出一個洞,拳頭的形狀清晰可見。

「…魏…」鉞雁翎瞠目結舌,雖說這棟房子年代久遠不算堅固,但這還真是…

一室沉默,氣氛沉重沒人先開口。

「…殿下,有事儘管吩咐,末將必竭力完成。」魏嫣凝強迫自己冷靜,僅剩的獨眼仍燃著旺盛的烈焰,義憤填膺的說。

「呃…謝…不痛嗎…?」鉞雁翎被魏嫣凝豪氣萬千的舉止嚇到,為了不被人詬病所鍛鍊出的莊重儀態全拋到九霄雲外,口吻青澀得符合年紀,一時竟忘了正事,注意力集中在對方輕微擦傷的手上。

「沒事,我訓練時也常常受傷,隨便擦點藥就好。」魏嫣凝滿不在乎的擺手。

「…還是包紮一下比較好。」鉞雁翎冒汗苦笑。魏姐姐一點都沒變…太帥氣了。

他牽著魏嫣凝的手,小心替她抹上金創藥,動作極為輕柔。

她微笑注視鉞雁翎,心裡一陣溫馨,殿下依然這麼體貼…跟當年一模一樣。

鏘!

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到默玥蓮身上,她低著頭慌亂的收拾地上破掉的杯子。

奇怪最近怎麼老是打破東西?我只是在看雁翎哥哥跟別人交談啊?

「蓮兒,妳還好嗎?這幾天一直幫忙,太累了?」鉞雁翎上前關切。

「…沒事,別擔心。」默玥蓮抬頭看鉞雁翎,臉上微紅飛快轉移視線。

「真的嗎?妳臉好紅,是不是快著涼了?去睡一下吧?阿暖?跟妳娘親一起去休息好不好?」鉞雁翎輕拍默玥蓮的肩膀,發現年幼的阿暖靠在母親膝上昏昏欲睡,怕她著涼便將她搖醒,阿暖茫然的睜開眼,昏昏沉沉的點頭往母親懷裡鑽。

李墨白的妻子抱著女兒,猶豫的看向夫君。

「…妳們就乖乖休息去吧,三娘。」李墨白淡笑。李三娘起身但仍有些遲疑。

「我不亂跑,何況他們都在,誰敢來招惹?」李墨白知道妻子害怕自己為了不牽連家人不告而別,也知道她憂心再度遇襲,指著火堆四周坐著的眾人溫言安撫,李三娘轉頭看魏嫣凝留在牆上的拳印,才安心帶著女兒跟默玥蓮去休息。

「…拙荊總是這樣,各位見笑了。」李墨白無奈的苦笑,向眾人作揖。

「沒事,有人擔心多好啊?嫣凝妳說是不是?」葉慕南向魏嫣凝眨眼。

「告訴過你不准直接叫我名字了吧!」魏嫣凝氣極,隨手抓了塊木頭砸過去。

「別生氣嘛?嫣凝真厲害,一個拳印就能讓李夫人放心,佩服喔!」葉慕南似乎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嘻皮笑臉的豎起拇指,依然故我的繼續直呼對方名字。

「……」魏嫣凝額角冒出青筋,抓起劍鞭氣勢驚人的衝過去。

「拿武器犯規喔!脾氣真大!」葉慕南的破軍棍明明擺在身邊,他卻沒拿起來防禦,反而像個小鱉三拔腿逃跑,魏嫣凝哪肯放過他直追而去。

鉞雁翎跟李墨白納悶的面面相覷。

「…葉先生平常就是那樣嗎…?」半晌,李墨白抬袖抹汗好奇的問。

「不會啊…之前也沒看過他這樣的。」鉞雁翎滿頭問號,兩人一齊看向默蒼離。

「我也沒看過他那樣跟女性說話,但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默蒼離優雅的啜著茶,平靜的眼裡透出一抹笑意淡淡說道。

「原來如此。」李墨白畢竟是娶過妻的人,默蒼離這樣一說立刻便能會意過來。

面前的兩人臉上了然於心的微笑卻讓鉞雁翎更加疑惑。墨白先生明白了什麼?

「殿下,有的人就是喜歡逗心儀的人,不用在意。」他轉頭提點茫然的鉞雁翎。

「……咦?!」鉞雁翎愣了愣,片刻後瞪大眼驚愕的張嘴。所以說葉先生…

「殿下,說破就太不識趣了。」李墨白微笑,在脣前豎起食指做禁聲的動作。

鉞雁翎忙不迭點頭。這樣啊…葉先生喜歡上魏姐姐了…如果她也能喜歡上葉先生就好了,葉先生強大瀟灑一表人才,雖然總是大喇喇的但其實意外的體貼,至少…不,是肯定不會再讓她嘗到那種悲傷。

鉞雁翎知道魏嫣凝因為臉上傷疤,被自小許婚的未婚夫拋棄這件事,已經是她調離皇城很久以後的事了。

雖然從沒看過她悲傷哭泣的樣子,但她怎麼可能真的像表面那樣毫不在意?!不傷心才怪!只是她一直太堅強不願讓別人知曉而已。

鉞雁翎私下也替她難過很久,衷心希望她最終能有完美歸宿,請妳這次一定要幸福…葉先生加油,我會暗中替你打氣的。

「嗯,慕南的事先不管,我們接著來談正事。」默蒼離放下茶杯,淡淡開口。

鉞雁翎和李墨白一凜,嚴肅的看著對方,默蒼離安靜的凝視鉞雁翎半晌。

「雁翎殿下…關於計謀的方向,你希望我做到什麼地步?」默蒼離沉靜的發問。

鉞雁翎聞言微怔,什麼地步?這是什麼意思?

他瞄了一眼李墨白,發現他神色凝重一言不發的看著默蒼離。

鉞雁翎不明白他為何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雁翎殿下,除了像現在這樣讓你一步步累積實力,護送你到最北邊的楓關尋求協助外,我也有辦法在極短的時間內讓你攻進皇城…」默蒼離停住,看著鉞雁翎。

「…那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計謀,對嗎?」鉞雁翎不傻。哪有那麼好的事?

「是的,我想陰險的程度跟對方設下的陷阱相當,犧牲的人也非常多…其中亦包含平民,但只要你希望,我便為你獻上計謀,你意下如何?」默蒼離一貫溫文的微笑滲出些許陰寒,澄澈如水的眼睛變得深沉,冰冷的語調讓人毛骨悚然。

鉞雁翎臉色發青,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抓著衣襬,眼前的男子瞬間變得陌生。

那張優雅斯文的臉卻滿不在乎的說出這些話…眼前的男子瞬間變得陌生,讓人背瘠一陣發涼。

「…不,我不希望將平民牽扯其中…也不願讓你如此犧牲。」他沉默的思考許久,才從齒縫間含糊的擠出話。

不知道默先生會不會失望?放著捷徑不走偏要迂迴行事,可是怎麼能同意?父皇再三交代過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我豈能牽連人民?

「犧牲?不知雁翎殿下此言何意?」默蒼離聲音裡的溫度回升,室內沉重的壓迫感消失,一直低著頭的鉞雁翎疑惑的昂首,默蒼離如以往那樣溫和斯文的微笑。

李墨白放鬆下來,露出欣慰笑容注視鉞雁翎。他莫名害臊起來。

「…呃,這個…我和默先生相識不久,根本算不上了解你,可是總覺得你不是會喜歡用殘酷方法的人…我不想看你強迫自己。」鉞雁翎手足無措的回答。

這樣的解釋默先生能接受嗎?在剛才的沉思裡,他腦中突然浮現回憶畫面,那是在鉞雁翎尚且寄住在默蒼離府邸養傷時看見的事。

某一日鉞雁翎在院中散步,經過書房前推窗的聲音傳來,默蒼離倚靠窗櫺伸出手,輕柔的用指尖觸碰青翠的竹枝,附在上面的白雪隨著震動落下,清風揚起他一頭銀髮,默蒼離閒適愜意的微笑,猶如置身理想鄉的隱者,難以筆墨形容的高潔優雅,甚至連靠近搭話都覺得褻瀆…

「…我明白了,既是雁翎殿下希望…我答應你不用此計。」對方沉吟片刻,溫潤如玉的眼眸淺笑盈盈。

鉞雁翎有點坐立不安,感覺好像被掃描…自己心中的想法似乎被看穿了?雖然不是在腹誹別人根本不用心虛,但這種微妙感究竟是…?

碰!

門被猛然撞開,葉慕南衝進室內躲在鉞雁翎身後,魏嫣凝怒不可抑的追過來。

「不准躲在殿下身後!滾出來!」魏嫣凝怒喝,葉慕南痞痞的搖頭奸笑。

兩人圍繞著鉞雁翎展開追逐戰,李墨白和默蒼離無奈對視,追求人追求成這樣…

「魏副統領,妳別生氣,究竟發生什麼事?」鉞雁翎連忙打圓場。

「…他…他…」魏嫣凝滿臉通紅指著葉慕南,結巴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葉先生…你…?」鉞雁翎驚愕的回頭,你該不會做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可什麼都沒做喔!」連李墨白跟默蒼離都露出懷疑的眼神,葉慕南見狀急忙喊冤。

「你說沒做什麼?!剛剛…你不是莫、莫名其妙跟我求親了嗎?!還有臉說什麼沒做什麼!」魏嫣凝像觸電一樣跳起來,語無倫次的指著葉慕南咆哮。

求親??進展會不會太快了?!記得你們也不過才認識兩天而已吧?!

鉞雁翎等人彷彿被一陣暴風掃過,無數心聲瘋狂吐槽,難怪人家會這麼激動。

「為什麼這樣看我?」眾人一臉鄙夷,葉慕南張大眼無辜的問。

竟然還問?!沒救了。默蒼離跟李墨白決定置之不理,鉞雁翎仍處於震驚狀態。

「…太快了吧?」鉞雁翎表情古怪的乾笑,魏嫣凝哼了聲,撇過頭不看葉慕南。

「哪會?喜歡就大聲說出來有什麼不行?要再說一次也行,我從沒見過像妳這樣艷麗堅強,讓我心醉難以自制的美人,嫁給我吧嫣凝!」葉慕南挺起胸膛,毫不害臊的在眾人面前再度告白,魏嫣凝失去語言能力,滿臉通紅連罵都罵不出口。

啊…看來不是完全沒希望呢…看到她的反應,默蒼離跟李墨白同時想。

魏嫣凝自從被未婚夫拋棄後,對世上的男人除了鉞霽夜跟鉞雁翎以外,都保持冷若冰霜的態度,甚至可說厭惡,反正對她來說都是一群只看臉的混帳而已。

在她威壓之下根本沒男人會去自討沒趣,反而導致她對這種甜言蜜語完全沒輒,抵抗力甚至可以說沒有。

「……我、不、要!還有不准直呼我的名字!」尷尬的氣氛維持半晌,魏嫣凝漲紅臉一字一頓竭力吼道。

「為什麼~我的一片真心~」葉慕南戲劇性的倒退三步,頹喪的搖頭悲嘆。

咚!冰塊毫不留情的砸中他的腦袋,腫起一顆大包。

「私事之後再處理,我們在談正事,別搗亂。」默蒼離無奈的說。

他知道葉慕南絕不可能這樣就放棄,尤其對方還紅著臉,那種拒絕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影響,做這些誇張的反應只是好玩而已,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愛演。

「好~啦~」葉慕南委屈的按著頭,重新就坐卻不安分的對魏嫣凝眨眼,對方怒目瞪視,跑到鉞雁翎身邊坐下。

默蒼離清清喉嚨讓眾人將注意力集中過來,接著繼續話題。

「雁翎殿下,寄生蠱這樣的東西不可能用在所有士兵身上,軍隊沒有自己的意志,最有效率的做法便是控制住握有指揮權的將領階級,倘若北邊的楓關守將沒有叛變,願給予你協助當然最好,但為防萬一,若手中握有自己的兵馬,勝算便增多幾分,就算守將被控制你還有機會搶回楓關。」默蒼離平靜的說理。

「所以才要墨白先生幫忙募兵嗎?」鉞雁翎點頭表示理解,隨口問道。

「不,我並未要他幫忙募兵,原先只是想洗刷你的污名而已,那是李先生自行判斷所採取的行動。」默蒼離笑著輕輕搖。

本來想等雁翎殿下聲望更好時再開始募兵,他竟有辦法同時進行,這人辭官真是可惜,當初稍微小瞧他了。

「殿下,此乃我分內之事,請別道謝。」李墨白看鉞雁翎嘴唇微動,深知這位謙和有禮的太子會說什麼,溫文微笑搶先一步阻止他開口。

「我只是耍耍嘴皮子和寫些字而已,真正辛苦的該是范統領,說來慚愧我雖募得三千人左右,對於訓練士兵卻一竅不通,我擔心募兵行動倘若繼續進行,恐怕范統領一人難以負荷。」李墨白頓了頓,面色為難的看向默蒼離。

「李先生所言甚是有理,不知道哪裡有人能幫忙…最好是曾擔任軍職的高官…」默蒼離摩娑下巴,意有所指的快速掃了魏嫣凝一眼,李墨白陷入沉思雙臂交叉於胸前,在魏嫣凝看不見鉞雁翎卻能注意到的角度,悄悄指著魏嫣凝。

「…魏副統領,妳能不能前去幫范統領訓練士兵呢?」鉞雁翎注意到他們的暗示,知道對方只聽自己的話,所以默先生他們才沒直接開口,轉頭誠摯的問道。

魏嫣凝朝他露出艷麗絕倫的微笑。

「殿下,您只需吩咐,不必詢問我意見,末將願化為刀劍,為您披荊斬棘,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魏嫣凝堅毅微笑,對她來說鉞霽夜和鉞雁翎是光明、是信仰、是任何人都不能踐踏冒犯;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們將自己帶離黑暗深淵,是他們讓自己能重新站起來,抬頭挺胸自傲的活下去。

能替他們盡一份力就是叫她死也甘願。

「…魏副統領,請別這麼說,我不希望妳毫不顧慮自己安危。」鉞雁翎皺眉,他太了解對方性情,就是因為知道這不是場面話,才更讓人擔心。

「殿下,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有命,末將早已有馬革裹屍的覺悟,但我答應您會多加小心。」魏嫣凝無奈的笑道。

鉞雁翎還想說什麼,最後終究沒說出口,多說簡直在污辱她的軍魂。

默蒼離瞥了眼葉慕南,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一反常態,執著的追求對方了。

難怪他說心醉得為之傾倒,這種凜然的氣魄、覺悟…當真舉世無雙奇女子。

葉慕南完全沒發現心事被人看透,或者該說他根本無暇觀察其他人事物,眼中就只有魏嫣凝。她彷彿是火焰幻化的紅蓮,妖嬈不可方物,豔麗得無法移目。

當狂燄燒盡,剩下的究竟有什麼?沒人知道,但就是這樣才美,才顯得獨一無二。

「…既然魏姑娘已答允雁翎殿下,李先生…」默蒼離看向李墨白。

「募兵之事我會繼續,至於糧草、馬匹、武器鍛造等事一併交給我也沒問題。」李墨白溫文微笑,尚未等對方發話,已將除了帶兵訓練以外的軍務全部都包了。

默蒼離淺笑平靜的看著他,完全沒有感到訝異也不勸阻,似乎早有所料。

「墨白先生,這樣事情太多了!你會累倒的!」鉞雁翎連忙阻止。

「沒問題的,殿下。我又不是要親力而為,不必擔心。」李墨白唇邊那抹笑意充滿自信讓人無法反駁,不知道那麼瘦弱的身子哪來這種氣勢。

「…我明白了,請你們務必要小心。」鉞雁翎點頭,苦笑道。

「殿下,末將已很久未見您了,明日和你們一起回柏關,待我跟警備隊交代完城中的事物後,送你們一程再去跟范統領會合可以嗎?」魏嫣凝問。

「當然,妳願陪我們一程怎麼不好?」鉞雁翎溫和微笑,太好了…她沒叛變。

當熟悉的事物逐漸崩解,這樣的不變是種救贖…他心裡充滿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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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地下溶洞中

「…看來是失敗了呢,急就章的操控術果然醞釀時間不夠效力太弱…算了,本沒指望能控制他。浪費了那麼多可愛的人偶…買下客棧也不少錢呢…真可惜。」隱密廣大的地下溶洞裡,司馬麟倚著鐘乳石,看著掌心碎裂的琉璃物,漫不經心的搖頭低語,完全沒有如他口中說的『可惜』的感覺,隨手將東西扔進面前的水池。

暗紅色的池水盪漾東西沉下,卻沒有濺起水花。與其說是沉沒,感覺更像是被吞噬,散發出接近鐵鏽和陳酒混合腐化的奇怪味道。

「失敗了?」在他旁邊的鉞硫貝淡淡問道。

「嗯,陛下恕罪。」司馬麟的口吻中沒一絲誠意,甚至帶著笑。

「少來,明明玩得很開心。」鉞硫貝不以為然。

「沒關係吧?反正你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司馬麟聳肩。

鉞硫貝不否認,脫下手上一枚碎裂的戒指扔進池中。

「柏關那個用幻術的守將死了?」司馬麟慢吞吞的問。

「默蒼離殺的,白費你計畫的那串陷阱,算了反正不是重要角色,只是管了一個關卡,控制住方便行事而已。」鉞硫貝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直盯著池面瞧。

「是啊…居然連個重傷都沒拚到。對了,早知趁他們分頭時派人去追鉞雁翎…算了能用的都走不開,派雜碎出去只是損失而已。話說梓關那個姓馬的呢?」司馬麟蹲下身,手撐著下巴隨口問道。

以臣子來說,在主上面前這舉止未免過分無禮,奇怪的是鉞硫貝並不生氣。

「差點得手最後還是失敗,留著沒什麼用處,隨你處置。」

「太好了,現在正需要新的養分呢。多謝陛下。」司馬麟連忙起身,愉快的向鉞硫貝行禮,對方挑眉表情有些複雜。

「…你到底想裝到什麼時候?」鉞硫貝嫌棄亦無奈的問。

「名義上我的確是你部下啊。」司馬麟帽兜下露出的半張臉笑意明顯。

「哼,不嫌辱沒自己身分?」鉞硫貝嗤之以鼻。

「不會啊,以部下的身分在宮裡行走比較方便。」司馬麟拉下帽兜,指尖稍微理順吝亂的焰紅色短髮。

他目測約三十多歲,身形纖瘦輪廓文雅,暗紫紅色的眼眸死寂的凝視面前池水,嘴角勾起平靜冰冷的弧度,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說。

「…隨你高興吧,之前說的戲班子呢?」鉞硫貝輕哼,又道。

「他似乎有什麼特殊方法躲避追捕,大概是默蒼離做了什麼術具給他,目前抓不到人,我會想辦法解決。」司馬麟瞇起眼,笑得如沐春風。

看對方興致昂然,鉞硫貝湧起想把他踢下池水的衝動。

「哪天你就被自己玩死。」忍了忍,還是憋不住心中想吐槽的衝動。

「沒關係,反正我早已死了…真期待和他對決。」司馬麟伸手朝向融洞縫隙滲下來的光線,猶如遠足前一晚亢奮的孩童,無邪的笑著。

--------------------------------------------------------------------默蒼離化冰成鳥,兩人慢慢步行前去尋找鉞雁翎他們。

「糟糕,會不會有人去襲擊他們?」忙了一整晚,葉慕南現在才想到調虎離山的可能性,緊張的問。

「有也沒關係,我事先做了點防備,他們目前很安全。」默蒼離無奈的斜眼看他。

現在才擔心?真不懂他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哪天我死了他能保護好雁翎殿下嗎?

「對了,你打得我頭破血流怎麼算?」葉慕南安下心,頭上的傷隱隱作痛,問起罪來。

「你還不是電得我一身傷。」默蒼離指著衣服破裂焦黑的地方淡淡的說。

「…那我喚醒你的恩情呢?」葉慕南不甘心的再問。

「之前不信任我還兇人的事就算了。」默蒼離輕而易舉的化解。

「…我怎麼覺得很吃虧?」葉慕南垂下肩膀,委屈的說。

「你多心了。」默蒼離神色自若的微笑。

「還要多久?腿好痠喔。」反正再說也駁不贏,葉慕南認命的轉移話題。

「誰要你叫他們跑那麼遠?當我是什麼怪獸嗎?」默蒼離抱怨。

「…明明是你不好…」葉慕南小聲碎念,默蒼離當沒聽到。

鉞雁翎他們是騎馬走的,過了許久才找到他們的落腳處。

在密林中,有棟廢棄已久的空屋,灰白色的牆爬滿藤蔓,包覆住整棟屋子,窗框歪斜屋頂瓦片碎了幾塊,但勉強能遮風避雨。

遠遠看到默蒼離他們,鉞雁翎跟默玥蓮急忙迎上前。

「爹爹!葉叔叔!怎麼滿身是傷?!誰能把你們打成這樣?」

默玥蓮發現他們滿身是傷,自幼未見過他們如此狼狽的模樣,驚愕的質問。

「…呃…」默蒼離和葉慕南相視,尷尬的互指。

「你們打架!為什麼?快說!」默玥蓮的口氣簡直像夫子在教訓頑童,讓人聽了哭笑不得。

「蓮兒,默先生他們身上都是傷,我們先進屋去再問吧?」鉞雁翎看默蒼離神色疲憊,趕緊打圓場。

稍作休息後,默蒼離從袖子裡取出一枚上頭刻著柏木圖案的銀墜,遞給鉞雁翎。

「雁翎殿下,請看這個。」

「這不是柏關將領的持有物嗎?怎麼在你這?」鉞雁翎端詳後不解的問。

手裡的銀墜每個關卡的守將都有一個,刻上代表該關卡的圖案,相當於印信,通常隨身佩帶不會交到別人手裡,卸任或是死亡才會收回。

「…他被我殺了,我看他衣著不像一般人,就調查他的隨身物,發現了這個東西。」默蒼離按著胸口喘氣,慢慢說明經過說明。

「還想說你在翻什麼,原來是這樣啊?」葉慕南替默蒼離把脈,在碗裡又加進一些藥草準備熬藥。

默蒼離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在幹嘛?當強盜?

「竟然控制爹爹跟葉叔叔打架,到底是誰做的!卑鄙!」默玥蓮氣沖沖的打抱不平。

「雁翎殿下,讓您看到這麼失態的樣子…請見諒。」默蒼離無奈的對女兒笑笑。

哪有什麼卑不卑鄙的?敵人還跟妳講仁義道德嗎?搖頭斂容向鉞雁翎頷首。

「不,默先生請別介意,他的幻術在我國算頂尖好手,您能及時識破已經很厲害,何況對方手段那麼卑劣,動怒很正常。」鉞雁翎雖不知道紅羽和默蒼離的往事,但看葉慕南的眼神也能猜出個大概。

幻化重要的人殺自己…誰能不動搖?如果是我,能下得了手嗎?

鉞雁翎偷瞄默玥蓮,在被發現前移開視線。

「對了,雖說被操控,可是霹幾道雷你就清醒了,為什麼范賀伊要拔除寄生蠱那麼痛苦?」葉慕南疑惑的問。

「我想他們用在我身上的不是寄生蠱…或是不完全的寄生蠱。」默蒼離攤開手,掌心有顆突起的腫包,他將其割開取出裡面的東西。

手中的是一枚像燒焦般漆黑,但看著像剛萌芽的種子,比對之前被凍住的寄生蠱,模樣有些不同。

「…總算沒被白耍,詳細研究應能助於破解。」他拿出之前凍住的寄生蠱比較。

從范賀伊腦袋裡取出的寄生蠱軀幹雖細但也有手掌那麼長,加上其他根狀的部位,兩個東西的形體差了好幾倍,如果這是同一種蠱,默蒼離身上的就是未成熟的「種子」,才會那麼輕易就解除控制。

「…默先生,我們暫時先留在這好嗎?你看起來很疲憊。」鉞雁翎看默蒼離臉色仍未恢復,關切的提議。

比起自己的事鉞雁翎更關心旁人,以他的身分和年紀來說相當難得,默蒼離和葉慕南見過太多自命不凡的皇室貴族,如此體恤別人的太子實在少見。

「謝過雁翎殿下。」默蒼離溫文微笑,接受他的好意。

事實上他的傷勢比表面上看起來還重,跟被葉慕南劈中雷留下的傷相比,寄生蠱的影響更大,雖然說比之前的好拔除,卻不明原因的受了內傷,必須調養一些時日,葉慕南正擔心默蒼離會強迫自己繼續前行,煩惱著要如何勸他,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解決。

「…不知道現在柏關裡是什麼情形,慕南你先去探查情況,確認有沒有人叛變,是否需要繞路。」默蒼離喘氣繼續說道。

「…啥?我進城誰治療你?」葉慕南無奈的問。要你休息還在那裡想東想西的,真是自找罪受。聰明人就是喜歡自找罪受,閒著不好嗎?

「腦袋又沒受傷。我沒問題,快去。」默蒼離堅定的催促。

「葉先生放心,我跟蓮兒會照顧默先生。」鉞雁翎知道葉慕南只是皮肉傷,因此並不反對默蒼離的要求,但也知道葉慕南會擔心朋友,便向他保證。

「…真拿你們沒輒!我是得罪誰得這麼勞碌…」葉慕南邊抱怨邊收拾,交代如何煎藥給默蒼離後,抓著破軍棍走了。

送完葉慕南,鉞雁翎轉身卻見本該休息的默蒼離幻化出數十隻冰鳥。

「…默先生,請休息。」鉞雁翎無奈。怪不得葉先生會擔心。

「咳咳…只是去探查情況而已,無妨。」默蒼離依然將冰鳥放出去。

「我想想…還有…」鉞雁翎跟默玥蓮兩個在他旁邊牢牢盯著,默蒼離依然繼續思索後續行動。

說好的休息呢?

「爹爹!」過了許久,默玥蓮氣沖沖的催促,默蒼離才闔眼躺下。

默玥蓮向默蒼離比劃,然後俏皮的吐舌,顯然在抱怨對方。

鉞雁翎憋笑豎起食指要她停下,免得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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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有人來偷襲,但不知是地處偏僻或其他原因,一直到晚上都非常平靜。

「蓮兒,我去打水,一下就回來,別跟來了。」鉞雁翎拎著空屋裡遺留下來的木桶,對著打算跟上來的默玥蓮說。

「好吧,雁翎哥哥小心點。」默蒼離的情況穩定,默玥蓮生性好動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外面轉轉,但鉞雁翎既開口只好乖乖聽話。

「蓮兒乖。」鉞雁翎溫和微笑走出屋外。

默玥蓮沒事做只好盯著睡著的父親看。

「…蓮兒妳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默蒼離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問。

「爹爹你說什麼嘛!我一直都很聽話啊!」默玥蓮不服氣的抗議。原來你裝睡!

「我想想…你三歲時要妳睡前去茅房卻不聽結果尿床、五歲時叫妳不要亂跑結果在河邊滑倒,腫了一個大包哭個不停,還有…」默蒼離揚眉淺笑,既然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了,以為我都不記得了嗎?一條條列出來看妳還賴不賴?

「哇啊啊啊!爹爹你不要再說了!雁翎哥哥聽到怎麼辦!」默玥蓮脹紅臉,慌張的擺手亂揮。幹嘛記那麼清楚啊!

「呵呵…好,不說了。」默蒼離笑著點頭。還會怕雁翎殿下聽到呢…姑娘家。

即便籠罩在火光中,默玥蓮的臉頰看起來仍羞紅得太明顯。十六歲了…真的大了。

「…蓮兒,妳喜歡雁翎殿下嗎?」默蒼離淡淡的問。

「喜…爹爹你沒事在問什麼!我當然是喜歡雁翎哥哥啊!就是…就是跟喜歡你還有葉叔叔那樣而已。」默玥蓮眼神游移,結巴的說。

「喔?是這樣嗎?我記得教過妳說謊是不好的吧?」默蒼離話聲中笑意更濃。

還嘴硬,雖然不曾嘗過愛情的滋味,但從她反應來看,明知道這種喜歡跟平常不同卻硬要說是一樣的,真拿妳沒辦法。

「…爹爹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說謊,快休息啦!」默玥蓮見瞞不過父親,鼓起腮幫子強硬的結束話題。

「…皇帝是孤單的,若是要相伴一生可要做好覺悟。」默蒼離優雅微笑,翻身不再多說。

默玥蓮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的背影。孤單?為何?

她不知道,位居高位的帝王立於人之上,走在所有人前面,不能迷惘不能煩惱,否則無法服眾,所有壓力重擔無處傾訴,當然孤單。當中辛勞外人自無法體悟。

默蒼離闔上眼,回憶起從前…當時他們都還年少,曾經無憂、同遊無所限制,可自從炵王即位,默蒼離和葉慕南從朋友變成臣子,三人才體悟到當他們變成君臣,雖然什麼也沒變,但一切都不同了…這是有些惆悵的往事…而今想來還是感到淡淡苦澀。

空屋背鄰小溪谷,穿過幾棵樹順著小徑走,就能接到溪畔,水桶的重量對鉞雁翎來說不算什麼,只是石頭多加之形體不一,走起路來不太穩。

不知道李大將軍怎麼樣了…這種狼狽模樣他肯定會說下盤功夫沒練好,要加強訓練。鉞雁翎回憶起小時候練武的場景,那時父皇母后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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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樣就受不了的人怎麼能變強?』烈日下的校練場,李翼背著光俯視趴在地上哭的鉞雁翎,無奈的安撫。

『不要!我不要練了!手好痛喔!嗚哇!』五歲大的鉞雁翎甩開木劍,看到手上磨破的水泡,哭得更加厲害。

『……唉,我看看。』李翼蹲下來抓住他的手,替他抹上金創藥,從衣服撕下一小塊布,仔細替他包紮。

『我要休息…』鉞雁翎抽噎的要求。看他一張小臉哭得像花貓一樣,李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輕輕拭淨他的臉。

『殿下,以後要當皇帝的人不能總是說要休息啊。』李翼苦笑的叮囑。

『可是…』鉞雁翎委屈的低頭,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呵呵…你一本正經的對雁翎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了?』清亮平穩的聲音傳來,鉞霽夜和皇后緩緩走近,鉞雁翎高興的歡呼一聲撲上前,皇后抱起他。

『拜見陛下、皇后殿下。』李翼轉換姿勢,恭敬的行屈膝禮。

『…明明叫你不要老是這樣,生疏得緊。』鉞霽夜蹙眉無奈的將他扶起。

『禮不可廢。』李翼板著臉嚴肅的說,鉞霽夜無奈的苦笑。

『剛剛是誰在哇哇大哭呀?』皇后點點鉞雁翎的鼻尖,調侃的笑。

『…李將軍一直要我鍛鍊,我手好痛嘛。』鉞雁翎臉上一紅,委屈的控訴,伸出小手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三個大人相視一笑,鉞霽夜對李翼眨眼,隨即臉色一變。

『傷害皇子該當何罪?』鉞霽夜冷聲喝問。

『依律當斬,罪臣這就去刑部投案。』李翼躬身便要離去,鉞雁翎連忙跳下母后懷中,追上去抓住李翼的衣角讓他停步,像母雞顧小雞一樣將李翼護在身後。

『不行不行!李將軍要教我練武的!不能治他罪!』鉞雁翎急得大叫。

『那以後不怪他一直要你鍛鍊了嗎?』鉞霽夜臉現猶豫,不肯立刻答應。

鉞雁翎哪知道這都是圈套,忙不迭用力點頭。

『那好吧,這次就赦免他。』鉞霽夜向李翼使眼色,李翼嘴角抖了抖顯然是在憋笑,皇后抬袖掩唇免得破功。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而今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李大將軍和我…

溫馨愉快的每一天,彷彿已經是上輩子那樣遙遠。

鉞雁翎咬牙閉上眼,我不能哭。

等默先生破解寄生蠱,李大將軍一定會恢復原來嚴厲卻溫柔的樣子。

朦朧銀光之下,鉞雁翎低頭凝視手上握劍鍛鍊出來的繭,心中的意志更為堅定。

對年僅十七歲的鉞雁翎來說,世上能「依靠」的長者除了葉慕南跟默蒼離以外,只剩下李翼而已。何況比起他們,他跟鉞雁翎相伴的時間更長。

發呆了一會,鉞雁翎從回憶中抽離,加快腳步返回,小徑上卻聽到樹林之後有哭聲傳來,隱約還能嗅到一絲血腥味。躊躇片刻他消去聲息從樹木之間偷瞧。

林間空地上倒著一人,身材消瘦身穿粗布衣,染滿血汙頭髮散亂,背對自己看不見面貌,圍在他身邊的兩人鉞雁翎卻認出是李墨白的妻女。

匡噹!

鉞雁翎甩下水桶,不顧灑了一地的水,連忙飛奔過去。

「墨白先生!撐住!出什麼事了?」鉞雁翎扶起李墨白焦急的問。

「…殿下…」李墨白渾身是傷,虛弱憔悴的幾乎睜不開眼,想說話張口卻嘔血,氣若游絲的昏去。

「爹爹…」李墨白年幼的女兒驚嚇過度,哭喊著。

「殿下,我…我們遇襲…」李墨白的妻子張惶失措的哽咽,無法冷靜說明經過。

「別慌,李夫人妳帶著女兒,我們回去查看墨白先生的傷勢。」鉞雁翎畢竟是訓練過的人,和見血就怕的平民相比更能鎮定下來,溫言安撫。

他扶起李墨白,快步領著她們回到空屋裡。

「雁翎哥哥你怎麼去那麼…怎麼回事?!」默玥蓮本來高興的迎上前,看到李墨白的慘況驚訝的喊,趕緊幫著安置眾人。

「哥哥…我爹爹…」李墨白年幼的女兒顫抖的抓著鉞雁翎哭喊。

「別怕,我會救他的。蓮兒妳替我看看她們有沒有受傷。」鉞雁翎溫言安慰,指揮默玥蓮行動。畢竟如果她們身上有傷,也不方便直接脫人衣服吧?

默玥蓮點點頭,領著李墨白的妻女到旁邊的小隔間,鉞雁翎讓李墨白躺在火堆旁,方便察看傷勢。

「雁翎殿下會醫術?」默蒼離起身,虛弱的問。

「皮肉傷勉強能應付…如果是中毒或生病就…」鉞雁翎沒把握,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敞開他的衣服,七八道箭孔刺穿皮肉,雖然不在要害的位置,但拖太久一樣沒救,手腳和臉看起來雖嚴重但都是毆打傷,稍後再處理。

「雁翎殿下,傷口有腐臭或發黑嗎?若沒有除非被餵下,否則多半沒中毒。」默蒼離不擅醫理但曾聽葉慕南說過中毒時傷口周遭普遍會出現的表徵。

「沒有。」鉞雁翎搖頭,找不到小刀能割開傷口取出箭簇。

「用這個吧。」默蒼離將冰凝結成刀,遞給鉞雁翎。

「默先生,你應該要休息…」鉞雁翎焦急的阻止。

「難道要去城裡買小刀再回來醫治他嗎?不礙事的。」默蒼離文雅微笑,卻沒說服力的咳嗽。

「…多謝默先生。」鉞雁翎知道現在的確不是猶豫的時候,只好接過冰刀。

下刀前一刻,鉞雁翎感到一陣寒氣襲來,默蒼離用冰將李墨白固定在地。

「…沒有麻藥也沒人壓制他,要是李先生痛醒扭動,不就白費功夫了嗎?」默蒼離感受到鉞雁翎無奈的目光,更無奈的苦笑解釋。

鉞雁翎看默蒼離仍是虛弱疲憊的樣子,知道他的確沒力氣壓制傷患,為了不讓他多耗體力,決定速戰速決。

割開皮肉取出箭頭,為了讓傷口盡量縮小,鉞雁翎試著挑出箭頭卻被卡住,李墨白果然被痛醒,發現鉞雁翎在治療他,便竭力強忍不動以免對方不敢動手。

他知道鉞雁翎溫和善良,剛剛連確認是不是陷阱都沒有就上前搭救…他怎麼忍心讓對方多增擔憂?

「殿下…箭上有倒鉤…要…割大一點…」李墨白吃力的擠出笑容讓他能安心。

「但傷口會很大…」鉞雁翎慌張的說。藥草有限要是大出血怎麼辦?

「用火燒傷口…堵住就好…」李墨白聽過戰場回來的士兵說過此法,緊急時挺管用的。

「但…這樣會留下嚴重的疤痕啊!」鉞雁翎急得手都在抖。

他不是沒燒過人,只是不想傷害自己的人而猶豫,況且這是一生都無法消去的東西。

「沒關係…又不是女人,孩子都生…了…也不怕娶不到妻子啊…」李墨白痛得臉色蒼白但笑意止不住,留疤有什麼好怕的?以後還可以跟別人炫耀這是殿下治療過的痕跡呢。

「雁翎殿下,李先生都這樣說了,就放心動手吧。」默蒼離這次的咳嗽是為了掩飾笑聲,雁翎殿下別的不擔心卻擔心這個?因為還年輕覺得皮相很重要?

「…我知道了。」鉞雁翎深呼吸硬起心腸,迅速確實的取出箭頭,左手施術放出火焰止血。

血肉燒焦的氣味瀰漫,李墨白冷汗直流喊都喊不出聲,最終支持不住昏死。

默蒼離拾起鉞雁翎取出的箭頭,發現上面不只做了倒鉤,末端竟然弄成刺進物體後箭身會脫落的設計,導致不割開創口箭頭就取不出來,最後不是慢慢流血致死,就是腐爛感染而亡。

這麼歹毒的東西究竟是出自誰手裡?好險及時處理,否則凶多吉少。幸好雁翎殿下讓李先生的妻女去隔壁,不然這畫面實在有些恐怖。

「雁翎哥哥,那孩子哭著要找李先生。」取出最後一枚箭頭,默玥蓮實在安撫不了對方,無奈的走近。

「無訪,結束了。」鉞雁翎撕開衣服包紮李墨白的傷口,擦淨臉上的汗疲憊的說。

李氏帶著女兒來到丈夫身畔,憐惜的撫摸李墨白的臉龐,女兒嚎啕大哭嚷著要爹爹抱,李墨白兀自昏迷不醒。

「蓮兒,李夫人她們都沒受傷嗎?」鉞雁翎問。

「沒有,喝些水?」默玥蓮裝了一碗水遞給鉞雁翎。

「謝謝。」鉞雁翎溫文微笑,一飲而盡。

「殿下,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他不在了…」李氏哽咽的向鉞雁翎跪拜磕頭。

「李夫人不必言謝,累了吧?吃點東西歇息一下,墨白先生沒事了。」鉞雁翎客氣有禮的扶起她,在火堆旁挪出位置,將肉乾大餅放到她手中。

精疲力盡的孩子趴在李墨白臂上睡著了,李墨白的妻子也依偎在旁邊沉眠。

默玥蓮坐在鉞雁翎和默蒼離之間,在火光之中凝視那一家人。

爹爹說我娘過世了,妻子不在他不傷心嗎?不可能不會吧?不然怎麼時常看他拿著一枝珠釵發呆?卻又不告訴我他們以前的故事,為什麼呢?

偷偷瞄了眼默蒼離,知道對方一定不肯鬆口就決定放棄。

她不知道默蒼離不想提往事,除了一想到紅羽就心痛外,也因勢必會牽扯到默玥蓮身世,不是瞞不過只是不想說謊,他想找個恰當的時機再告訴她彼此並無血緣關係,關鍵的地方都四兩撥千金,避重就輕的帶開話題。

咚!默玥蓮肩膀突然多了點重量,勞累了整晚的鉞雁翎靠著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默玥蓮臉上一紅,怎麼回事?為什麼最近雁翎哥哥靠近,我就渾身不對勁?

她不自在的想移開,盯著鉞雁翎疲倦的臉龐最後放棄。

雁翎哥哥以後也會跟某人成親嗎?會是誰呢?她會好好對他嗎?如果他跟別人成親了,還會對我一樣好嗎?

盯著鉞雁翎映照在赤橘色火光之中的臉,默玥蓮心情焦躁的胡思亂想,只要想到鉞雁翎可能娶妻就覺得焦躁。

「…蓮兒,我去看看慕南回來沒有,妳睡吧。」默蒼離察覺默玥蓮的心事但不直接點破,有些事要自己體悟才能明白。

何況自己談感情談得那麼痛徹心扉,再多說也無濟於事只有更感傷。

走出門,鵝毛細雪凌亂,夜景柔和朦朧,霧濃遠山模糊。

默蒼離撫著紅羽的珠釵片刻,搖頭強迫自己回神。明明應該早已平靜,見過她的幻影卻又開始心神不寧…現在根本不是沉浸在過往中的時候啊。

抬手欲喚回冰鳥,喉頭卻一陣腥甜,張口咳出滿手鮮血。

太勉強了嗎?動武殺了幾十個人、中了寄生蠱、被慕南的雷劈中、放出刺探情報的冰鳥、幻化冰刀及凍住傷患直到治療結束…這下慕南一定會吼人了。

默蒼離苦笑,將地上及手中的血用雪抹乾淨,情報回收的事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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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昏迷一夜,李墨白張開眼,狼狽的掙扎起身。

李氏驚醒,開口欲問他身體狀況,李墨白趕緊豎起食指要她安靜,向沉睡的眾人比劃,對方會意的輕輕點頭。

他溫文微笑,摸摸妻子的臉龐安撫她,將女兒抱到對方懷裡,起身尋找默蒼離。

默蒼離倚著屋前枯樹,出神凝望山嵐霧靄,不知心中所想。

「…咳咳,默先生。」李墨白禮貌性的發出咳嗽聲避免嚇到人。

「李先生,你好多了嗎?」默蒼離早有察覺,波瀾不驚的回頭問。

「是的,多虧殿下跟您的照顧。」李墨白躬身拱手道謝。

「不必客氣,我沒做什麼,都是雁翎殿下在忙。」默蒼離淡笑。

「別這麼說,總是受了您的幫助。默先生餓了嗎?我讓內人煮些熱食,等殿下醒來我再一併說明遇襲的經過可好?」李墨白微笑以對,默蒼離點頭,一同進屋裡。

默玥蓮已醒,正在幫李氏的忙。火堆旁的鉞雁翎臉紅得比焰色還深,李墨白和默蒼離看看他身旁忙著幫忙煮食的默玥蓮,毫無困難的推理出原因。

鉞雁翎一直是個守禮的少年,以天界來說拉手牽手還算得上規矩,但頭靠到人家肩上就實在有點逾矩,肯定是醒過來發現自己靠著姑娘家睡著覺得太難為情了。

李墨白和蒼離相視一笑,決定當作沒發現。

「啊,墨白先生你好些沒?」鉞雁翎轉頭瞥見李墨白,關切的問。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草民好多了。」李墨白看鉞雁翎臉色憔悴,一身衣衫為了替自己包紮弄得支離破碎,十分感動屈膝行大禮。

「別這樣,快來吃飯吧。尊夫人廚藝真好,這香味聞著都餓了,我們邊吃邊聊。」鉞雁翎連忙扶起腿部本就有傷,丟失拐杖後走路更加不便的李墨白,熱絡的招呼。

「爹爹,你好了嗎?」李墨白的女兒撲到他懷裡,高興的問。

「嗯,多虧殿下幫忙,阿暖不用擔心了。」李墨白摸摸女兒的頭,和藹的說。

「哥哥,謝謝你,阿暖端飯給你吃。」阿暖離開李墨白懷裡,抱了抱鉞雁翎的手臂,露出可愛充滿朝氣的燦爛笑容。

「好,謝謝阿暖。」鉞雁翎摸摸她的頭,溫和親切的微笑。

「…殿下,雖然草民非常感謝您的搭救,但下次若有同樣的狀況請別如此莽撞,敵方有陰險小人,倘若沒確認是否為陷阱很危險。」待眾人吃飽飯,默玥蓮和李氏帶著阿暖去洗碗,室內剩鉞雁翎和默蒼離,李墨白才沉著臉嚴肅的開口。

「你是指你們遇襲的經過?怎麼回事?」鉞雁翎不解的問。

眼前的男子雖然武術跟法術都不算擅長,作為文官的才幹卻相當優異,腦筋靈活思維清晰,手中既有默蒼離的術具理論上應該不致被襲擊才是,到底怎麼了?

「是這樣的,草民自那天和殿下分頭後,便在各地雇用了許多戲班子,撰寫您和皇爺之間的故事讓他們演出,因為許多人並不識字,何況用演得比用說的更容易明瞭,事實上效果相當不錯,有許多人民已自願協助您,在默先生指引下他們已安排往范統領那裡去。」李墨白先交代之前的行動,在鉞雁翎張嘴要問原因時,他已經微笑著解釋為何是雇人演戲,鉞雁翎嘴巴還沒闔上,又聽到默蒼離已經安排完畢,訝異得無法吭聲。自己要學得東西實在太多了…他不禁有些沮喪。

「殿下,我們當官多年,對於情報傳遞自然比較熟練,請別在意。」李墨白斯文的安慰,默蒼離也報以優雅的笑容。

看來他確認我的身分了,不然不會說「我們當官」這種話,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就是。默蒼離想。

鉞雁翎點點頭表示理解,李墨白繼續往下說。

「以前我曾想過,不識字的人那麼多,就算貼了告示,政令傳達的效果總是不佳,倘若請人用演的並加入一些吸引人的情節,不僅更清楚明瞭,散播速度也快上更多,所以才試著這麼做。」頓了頓,他歛色長嘆。

「…本來一切順利,藉著默先生的術具每當有官兵要來捉拿,總是輕易就能避開…」他臉色陰鬱,娓娓道來遇襲經過。

那是個晴朗的月夜,李墨白安頓完戲班子的事,往妻女住宿的客棧回去,在街角看見一名孩童倒地,貌似受了傷。

『孩子,你要不要緊?』李墨白不疑有他,連忙上前扶起那孩子,急切的問。

『…我、我好痛…』那孩子氣若游絲,眼眶含淚顫抖嚅囁的泣訴。

『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你家在哪裡?』李墨白抱起孩子輕聲安撫。

『我家,我家…』孩子緊緊抓住李墨白,蜷縮在他懷中畏縮的低語。

啪嚓!

李墨白胸腹一陣劇痛,懷中的孩童炸開化為一攤漆黑腥臭的血水,暗藏的短箭插進李墨白身上,他嘔出鮮血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尚未反應過來,街角陰暗處衝出好幾個拿著棍棒的士兵,對著他就是一陣亂砸猛打。李墨白幾乎快被打死,意識矇矓中勉力催動術具,才逃出生天。

「…那時隨意傳送,殿下竟正好在此,否則今日我命絕矣。」李墨白苦笑。

「…這…」鉞雁翎氣急敗壞的瞠目結舌。

陰險至極!卑鄙無恥!之前挾持人質的那個傢伙我以為已經糟透了,沒想到居然沒有最骯髒只有更骯髒,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真恨被教養得太好,竟擠不出罵人的話。

「…棍棒毆打?」默蒼離手指拂過嘴唇,疑惑的看著李墨白。

兩人對視心中想著相同問題。

為何不殺了他?炸開短箭還能說是精準度不足,可補刀時只要一劍就能殺掉他了,為什麼不動手?只想抓住他?卻失算讓他逮到空隙逃離?但他們既追捕他多次,應當早知他手中有術具能躲避,設下這種陰險陷阱的人卻沒防範到?不可能吧?不太可能吧?究竟有什麼目的?

「…總之沒事就好,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任務真的很抱歉。」鉞雁翎誠摯的對李墨白低頭。

李墨白怔怔的盯著他面前的少年。殿下…這任務並未完全達成,然而你在乎的卻是我這條命,這條微不足道甚至不是官吏的「草民的命」。

從前只是「霽夜陛下的兒子」,而今在李墨白心中卻不同了。

他眼眶含淚連忙磕頭回禮,昂首堅毅的看向他。

「殿下…從今爾後,我只為你一人效忠。」李墨白斯文微笑向他立誓。

鉞雁翎愣住,生平所遇之人全向著父皇鉞霽夜盡忠,他很清楚這點,所以向來謙虛,總是努力學習如何才能當個肯讓人跟隨的皇帝…

今天成功了嗎?願意以性命跟隨「我」的人…

鉞雁翎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謝謝。」最終鉞雁翎也只能這麼說了。

默蒼離優雅的微笑。雁翎殿下終於開始慢慢有「自己的」人望了。

稍加想過,這種陰險的招數雖然鉞硫貝也做得出來,但更有可能是術士做的。

血水化成的刺客…還有這些日子遇到的事件…該怎麼「回禮」好呢?

他安靜沉默的思索,溫文的眼神逐漸黯淡,甚至有些森冷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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