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晚上,曲家客棧歇店後,曲流光被冷墨飛不由分說的架出門,硬拉去外頭喝酒,他倆窩在某間酒樓的雅間裡,氣氛異常低迷。

低迷氣氛的源頭是冷墨飛,他現在非常不爽,揚起頭來一鼓作氣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將空杯頓在桌上,力道重得連碟子裡的花生米都跳了跳。

「流光,你說瓊姬到底為什麼不答應跟我成親?她是不是想始亂終棄?」悶頭喝了好些酒的冷墨飛陰著臉,俊美的臉上滿是委屈,沉痛的問。

曲流光差點把酒杯吞進去,一口酒氣沒哽過來,嗆得滿眼都是淚水。

「你一個大男人跟人家說什麼始亂終棄啊?!不要亂扯行不行?姚姑娘哪裡是這樣的人?」他哭笑不得的拍桌反駁。

「什麼亂扯?你看她最近對我那麼冷淡,這半年總是躲著我不知道在忙什麼,有時候又突然來抱我兩把,結果話沒說上半句又跑得不見人!這不是白被吃豆腐了嘛!到底怎麼回事?我真是…」昔日旁人畏懼的前熾夜教教主冷墨飛,現在胡言亂語的模樣簡直不忍卒睹,活像個被拋棄的小媳婦一樣哀怨,只差沒有咬手帕嚶嚶嚶的哭訴而已,那畫面真的不是普通的辣眼睛…曲流光非常不適的掩面。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流光!我們做兄弟這麼多年了,你倒好,現在成天跟沐瑤卿卿我我的膩歪在一起,就忍心看我孤家寡人嗎?!你這人真是太沒道義太無情了吧!」冷墨飛不理曲流光想自戳雙眼的動作,痛心疾首的指責。

「我我我…我跟沐瑤哪有成天膩歪!你不要亂說!」曲流光被冷墨飛突如其來的「攻擊」講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駁斥。

「還說沒有!你挑水她要幫忙,你劈柴她幫你抹汗,她餓了你就煮了整桌子菜,她買了什麼好吃的就先往你嘴裡餵,三不五時你倆就偷親兩口…」冷墨飛浮誇的假意掀桌,聲音極大的將他們夫妻倆的親密舉動一一細數出來,曲流光腦血管差點爆掉,連忙跳起來用力按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臉紅得像要滴血。

「我…去你的!你躲在哪裡偷看的!你怎麼知道!不准到處說!這麼大聲是想說給全天下人知道嗎?!留點面子給我啊!還讓不讓我見人啦!」他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到外面,左右環顧像是怕隔牆有耳似的,窘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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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屍體被搬到這裡,他飄盪在空中,冷眼看著一切。

太空船上的東西都被搬來莫蘭.霍德的宅第裡,甚至是自己的畫作與那把精緻的小提琴,滿滿當當的放在會客室裡,就在保存著自己屍體的儀器旁。

「這些東西我都讓人替你們搬來了,反正你們要在這住下,我就讓他們先拿來這放,別擔心,什麼都沒缺,你可以點點。」莫蘭.霍德笑得純良,像是等待誇獎的孩子,那自作主張的強橫卻讓人心生怨怒。

…妳根本就不打算放人走,明天再說?哪來的「明天」?這是拘禁!就沒人能阻止嗎?!所羅門心中瘋狂怒罵,面上卻是不顯。

抗議絕對沒用,當然沒人能阻止,她就是這顆星球的主宰,誰會吃力不討好的為「異邦人」發聲?他們只能任人宰割。

「好美麗的軀體…保存的真不錯,像是沉睡著似的…」莫蘭.霍德趴在玻璃儀器上面,癡迷的撫摸冰冷的玻璃,像是要穿透儀器去擁抱所羅門似的。

妳沒有看到腦門上的洞嗎?眼瞎是不是?所羅門對於自己赤裸的屍體被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已經感受不到難堪,只有厭惡徘徊在胸臆裡,揮之不去。

「妳不要碰!」索魯斯卻不能保持鎮定,又怒又急的想拉扒開對方。

莫蘭.霍德的一根手指抵在他額心,動作看著輕巧優雅,卻讓他難以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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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與索魯斯被安置的房間布置得富麗堂皇,跟樓下的裝潢相去不遠,並沒有特別委屈這兩個「貴賓」,房間寬敞陳設典雅,三面有精緻的落地窗,周圍的山光水色與庭園盡皆一覽無遺,房間整體色調以古典的貴族式降紅色為主,窗簾則是相輔的淡米色紗質輕布,月光從窗框間的縫隙灑落,微風讓窗簾輕柔飄動,莎拉將索魯斯放置在胡桃木做成的大床上,溫柔的替他蓋上被子。

房間是很漂亮,卻大得多餘,除了正中央的大床與床頭櫃,就只有一組胡桃木桌椅擺在附近,置於上頭的銀製茶具亮晶晶的,顯然經常保養,看那色澤肯定也是上品,其他沒有什麼東西,空蕩蕩的不像是經常有人住的地方,莫名寂寥。

所羅門木然的看著莎拉的動作,心中千思百轉難以平復。

「請兩位好好安歇,若有什麼需求…」她捻起裙襬彎腰行禮,隨後取出一個銅鈴,正想交給所羅門,卻突然想起他接不到,面容微凝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所羅門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搖搖頭卻是沉默不語。

「我就在隔壁房,需要的話隨時可以過去找我…恕我告退。」莎拉還是把銅鈴置於桌上,挺直背脊態度優雅的旋身而去。

拉開門的那一刻,所羅門終於開口。

「…妳…滿意這樣嗎?」他的聲音有些蒼涼,冰冷得像是月下湖水,半點漣漪都不起,完全透露出他的疲倦與無力,但凡有些人性的都聽著動容。

莎拉維持著開門的動作,唯有風聲擾亂死寂的沉默,她背對著他,不知心中所想。

不知過了多久,莎拉終是邁出步伐離去,所羅門本也沒有期望她回答,始終看著窗外不可觸及的遠方,卻在門板闔上的那瞬間,聽到細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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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所羅門看看愣住的索魯斯,又瞥向莫蘭.霍德,遲疑的問。

「我說他是我們的同胞,他來自於這裡,這是他的故鄉。」莫蘭.霍德揉揉索魯斯的頭髮,堅定的重複。

索魯斯茫然的鑽出莫蘭.霍德的懷抱,抓抓亂翹的頭髮,第一反應就是搖頭。

「我不是妳的同胞,我以前又沒來過這裡,妳怎麼會說這裡是我的故鄉?」他問。

「不會錯的,你的身體是在這裡「出產」的,你耳朵部分的那個造型,正是本星球幾世代前流行的樣式,我們來聽聽歷史吧。」莫蘭.霍德指指索魯斯耳朵部位,笑盈盈的說罷,便拍手示意莎拉。

莎拉聽令找出資料,盈滿電子光流的眼睛發光,於牆上打出投影片,約略說明他們星球上的歷史。

這裡山川美麗資源豐富,自古以來就是科技非常發達的星球,日常所需一切事務都能透過機器完成,他們開發出的機器人美麗又聰穎,每個人都像活在理想鄉中,靠著機器人服侍度日,舒適又溫飽,過著其他星球人人稱羨的日子。

可唯獨一事,是科技無法解決的問題--死亡。

不管怎樣都無法避免死去,人類為了自己的短命謂嘆不已,這樣天堂般的日子若不能永遠享受到,豈不是太讓人悲傷了嗎?

當時頂尖的科學家們把注意力移到機器人身上,膨脹的渴求打破倫常的藩籬,他們開始了人體實驗…將人類的靈魂移到機器人身上,得到了永生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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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寓看,海邊離得不遠,沒想到也開了快半小時,三人的裝束輕便,匆匆停好車後便往沙灘找去。

平日裡的遊客不多,三三兩兩的戲水,歡笑聲與浪濤交錯,綿延到遠方的沙灘上卻沒看到夕顏。

若華有些不解,他明明跟小夕說好在這附近會合,怎麼人不在呢?難不成她弄錯地方了?還是去廁所?三人在海邊的雜貨店前走來走去,突然聽到巨響。

非常響亮的巴掌聲,從店後方傳來,隨即是一陣爭執。

「你這個垃圾!這話你說得出口?!良心被狗吃了?」夕顏憤怒的叱責清楚傳來,三人面面相觑,急忙趕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情侶和夕顏怒目相對的場面,夕顏怒氣沖沖的叉腰而立,對面的男人摀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臉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看著超狼狽。

小白臉。

目愣口呆的三人還沒搞清狀況,卻不约而同的想。

那人一副公子哥的模樣,長相不錯可渾身就是不正經的感覺,打扮輕浮舉止散漫,身邊的女人花枝招展濃妝艷抹,嬌氣的連連踱腳,塗得俗氣的指甲刺眼不已。 「妳敢打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小白臉撲上前想動手,被臨峰緊緊握住手腕便動不了分毫。

天青下意識的擋在夕顏身前,若華則刻意站在夕顏跟那名陌生女人中間,不讓衝突繼續擴大,氣氛很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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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默默吃完這頓飯,向老闆娘道別後踏上歸途,若華與臨峰十指緊扣,走在前頭熱絡的閒聊。

夕顏欣慰的目光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側臉卻有幾分寂寞。

天青看著她映上橘黃色街燈的臉,心中微感酸疼。

她需要一個能疼惜她的人,卻在追逐缺損的我。

天青自知自己的心從沒癒合,只是痛到麻痺所以無所謂。

她曾想過,乾脆狠狠拒絕夕顏,不要再讓她痴等。

可是那樣真的是對的嗎?看著前方的兩個人,她迷惘了。

夕顏嘛…她那麼認真「推薦」自己,說實話也不是全然不心動,問題是自己這份心情,究竟是出於愛戀,還是只有同情?

天青生性認真,且有點精神潔癖,她無法忍受用情不纯粹的人…這裡指的不是劈腿那種無藥可救的雜碎,她所謂的「不純粹」,指的是「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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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性戀變為同性戀的例子不是沒有,這個轉化天青能夠理解,但三年前她的未婚妻卻是從同性戀變成異性戀並和她毀婚分手,導致天青並不相信夕顏是真心喜歡她,而更傾向於相信夕顏是因為面前出現一個對她不錯的人,產生出喜歡之情的「錯覺」的認知。

「天青,妳有這麼煩惱嗎?眉頭皺得好緊啊…選不出來?一直盯著我看莫非是要拜託我選嗎?」夕顏注意到天青手上緊抓著菜單但目光緊盯著自己,少根筋的完全誤解了。

 「…啊,嗯幫我選吧。」天青尷尬,很尷尬的將錯就錯。

「嘿嘿,這不是情人的任務嗎?難道妳終於決定把妳的下半輩子交給我了嗎?」

夕顏抓起菜單,興致高昂&得意洋洋的笑道,天青傻眼。

這也能想到那裡?還有妳這求婚似的台詞應該是「攻方」的話吧…

妳的「定位」到底是哪一方啊?我可不是「受方」啊!

「小夕是個好女孩,識貨的人就要好好把握,不要不在了才後悔,你說對吧?應該不會有人那麼傻吧?」若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天青,對方裝作不知道,也不強逼,轉頭閒聊似的徵詢臨峰意見。

「嗯嗯,都多虧她我才能找回你,她是女神!」臨峰雙眼發光,非常誇張的朝夕顏合掌膜拜,逗得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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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三天後天青一打開夕顏家的門,就看到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對著她,左手叉腰右手在眼旁比YA,非常俏皮兼亢奮的眨著單邊眼睛…耍寶。

在門口當機數秒,天青默默往外退,準備闔上門。

「…喂!妳幹嘛不理我!」夕顏氣噗噗的拉開門。

「沒,我只是覺得妳需要再休息一會,例如腦袋之類的?」

天青撫著自己的下巴,正經的提出良心的建議(吐槽)。

「什麼態度啊妳!」面對這個毒舌的可恨人物,夕顏還是只能朝她揮空拳。

畢竟耍嘴炮的威力不如人。

瞧她的臉色,的確不是病糊塗,但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有細想,天青已經把手放到夕顏額上確認體溫。

夕顏怔怔的看著天青,四目交接氣氛突然有些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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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件事,夕顏和天青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不少。

閒來無事時,夕顏就會煮些精緻料理端去和天青一起享用。

她知道這絕對還稱不上交往,但天青沒有一次拒絕,至少不會沒希望對吧?

她決定溫水煮青蛙,看天青分手三年還那副德性,肯定是慢熟又執著的那款。

總之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絕不會錯。(欸?怎麼說得好像小動物?)

反正脱光硬貼什麼的肯定不行,每次看電視只要有這種劇情她就皺眉。

「…怎麼都想不通,喜歡的自然就喜歡,不喜歡妳的還脱光硬貼,然後被吃了自以為得到對方的愛情,最後發現人家只把妳當到嘴的肉,又在那哭訴是哪招?自己智商太低還怪別人無情?」

才剛想到,天青就盯著電視不耐煩的叨唸,夕顏偷偷笑了。

「不過不喜歡還要吃我也不能懂是啥心態,硬得起來哦?」夕顏聳聳肩,不以為然的接著話題。

「誰知?男人,禍根子就是會惹事。」天青不屑且偏激的冷哼,夕顏很識相的沒有替正常的男人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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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陷入夢境裡,他又回到當年一起住的公寓裡。

從臨峰去當兵後,隔三差五他的雙親就來找他「談」。

從家裡長子到家業龐大,世人眼光到延續後代等等…反正同志千般不對,應該要導循「自然」、要「正常」…

跟一般人「不同」就是罪,要「改正」。

不要再糾纏臨峰,快分手。

他很想不理他們,可是那是臨峰父母,不能這樣。

但後來他們看若華毫不動搖,竟然開始變本加厲起来。

發傳單污言穢語的說兒子被勾引,拿大聲公喊話要大家來評評理,多麼可笑啊?在這個同婚平常的世界,竟然還有這種人?幾乎快變化石了吧?

而且還針對「男性」這點來講,同樣是同志,女同志就不會被人歸類成「骯髒」。

再怎麼絞盡腦汁的想也不能明白,我們一樣只是想追求幸福而已,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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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峰,你放開我,這多難看。」若華幾次要將手放上臨峰的背,卻總是停住後無力的垂在身側,他用力閉上眼抿緊嘴唇,再次睜開就變為面無表情,冷冰冰的啟齒。

「我不要…誰知道你下次又要跑去哪裡?我找你兩年多了…」

黃金獵犬…不是,那個高壯的男人只是抱得更緊,頭埋在若華的肩膀,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若華再度咬緊唇。

「我叫你放手!今天本來就要跟你講清楚!我們早就分手了!不要再來找我!很煩!」若華用力推開臨峰,決絕的咆哮,轉身不再看他一眼,背影充滿心痛的滄桑,揚長而去。

「若華!若華!!」臨峰心碎的大喊,抬起的腳卻追不上去。

你傻佬啊!追上去啊!不是找了兩年多!?

在旁邊目睹一切的天青和夕顏不約而同的在內心吐槽,真是有夠笨的!

「喂,臨峰先生?快追上去啊!」夕顏忍不住出聲催促。

如果他只是個被甩又死纏爛打的爛貨,她可能不會理他,可是剛剛的狀況很明顯對方仍懷有情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他,那幫個忙提點一下也不打緊嘛?可不是多事喔?

「…可是他叫我不要找他,以前都沒這麼兇過…我到底做錯什麼?」人高馬大體格健壯的臨峰陰鬱的低頭,委屈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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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才有的獨特氣味在一排排的行道樹下特別清新,有沒有植物真的差很多,夕顏彷彿很享受般閉上眼,深吸一大口自然的味道。

天青慢慢踱在她身邊,有什麼好高興的?每天早上還不是都這樣?

她瞄向夕顏的側臉,看她彷彿要跳躍起來的步伐…唉,感覺並不壞。

天青微微揚起嘴角,對於心情突如其來的轉換不知道該說不意外,還是意料之外?真難解釋。

「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這種大公園。」夕顏滿足的仰望天空,被枝葉切割分散,從縫隙灑下來的光格外柔美,踩在紅磚路上的腳步聲特別清脆。

「喂,我當初就是看中這片公園才搬來的,很怪吧?」夕顏戳戳天青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會啊。」她慢慢開口。

天青好像柔和的笑了…是錯覺嗎?是朦朧的光線造成的嗎?

夕顏非常訝異的瞪著她看。

「嗯?幹嘛?」天青以和平常沒兩樣的平淡表情及聲音疑惑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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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算不上交心的閒聊過後,天青和夕顏之間便不再如之前生疏,天青甚至允許夕顏來她房內喝酒。

「…幹嘛不去外面喝?」天青啜了一口酒,淡淡的開口問。

「去外面喝會有一堆煩人的傢伙在旁邊等著撿屍,怎麼?不歡迎我?」夕顏喝了不少,雙頰紅通通的,眼神有些朦朧,噘起紅唇不滿的抱怨,抬頭說道。

天青若有似無的搖搖頭。當女人就是有這些麻煩…懂了。

坐在和式矮桌對面的夕顏支著頤,緊緊盯著天青的臉。

她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當她靜靜的閉眼享受酒香,便會散發出安詳平和的氛圍…讓人安下心來想一直待在旁邊,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

「…喂?」天青突然的呼喚讓夕顏回過神,她突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面,有些狼狽的拿衛生紙抹去。

天青沒有開口,但眼中流露出不解及困惑。她為什麼哭了?

夕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懂。

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什麼,於是她移動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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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總是在下雨,細雨綿延不絕。

在某棟公寓頂樓最左邊的房裡,住著一個鮮少外出的前任小說家。

她留著一頭比普通男人還短的黑髮,左耳上打了兩個耳洞,卻不見耳環,只有用耳針穿過不讓其癒合,身上穿著藍色條紋的襯衫、洗得發白的舊牛仔褲,五官還算端正耐看,冷淡的氣質令她顯得更加中性。

她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懶洋洋的靠著陽台的欄杆抽菸,無精打采的眺望雨中的城市。

煩死了,好無聊…她撥撥頭髮,在心底喃喃自語的抱怨。

叩!碰!咚!隔壁的房間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音。

對了,有聽人說過今天隔壁會有人搬來。

她一手夾著菸,一手撐著臉頰,有些不耐煩的往旁邊看。

本來那間房都沒人住,讓她一直過得很清靜的說…希望不要有養小孩或寵物…

唉,想也沒用,剛搬來都要整理行李,看人家陽台幹嘛?誰有空啊?太吵我就搬家行了吧?她捻熄香菸,在心中對自己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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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總是自己強撐著不敢鬆懈,但其實柳泊舟是個小哭包,他天性溫順,膽子也小,總是被惡夢驚醒,十足不像殺手世家出身的人,他為此深感自卑,即使哭也不敢發出聲音,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無聲的啜泣,他深怕自己這副窩囊樣會被嫌棄,時刻要求自己要表現得堅強果敢,可總有潰堤的時候。

他願為鉞硫貝的盾與劍,需要時即使見血也無所畏懼。

偏偏就是淚腺太發達,有人在側時還能假裝,獨處時卻承受不住負荷,不小心眼淚就掉下來,總是在黑夜中徘徊。

他不喜歡跟一群人住大通鋪,獨自入睡又極易驚醒,往昔的種種與自身武藝進步遲緩老是讓他患得患失,對於現今所有的平穩不敢置信。

將要十四歲的柳泊舟身形仍比同齡人瘦弱許多,他曾受過的傷害仍未好全,黑夜中看上去脆弱又無助,他走在寂靜的長廊上,用被單將全身裹住,似乎這樣就能稍感安穩。

他慢慢經過鉞硫貝收容的那些少年所住的房間,聽到裡頭安穩的呼嚕聲,有些羨慕的輕嘆一聲,走在靠近月光的長廊那側,繼續前行。

皎潔的銀光斜斜打進一半的廊道,揮劍的那隻手沉浸在黑暗中,他半個身體被月光照著,微冷的風吹過院中植株的葉片間隙,揚起他的被單。

他小心翼翼的走著,不願發出聲響,幽靈似的到處晃,終是來到全皇爺府唯一一處過了子時還點著燈的地方--鉞硫貝的書房。

準確來說,是他的書房兼起居處,他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待處理,反正這裡本就有個小臥室與書房相連,他索性當成日常使用的住所,除了外出辦事幾乎很少出房。

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爺,他的住所自然相當大,柳泊舟又是輕手輕腳的靠近房外,他本人辦政務時五感也不太靈敏,沒發現有「可疑人物」出沒也合情合理,居然直到今天都沒發現柳泊舟的奇怪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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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越過大半個城市,他們在高空中俯瞰空港的美景,不管是摩天大樓或別緻的店家全都盡收眼底,這星球非常美麗,不單街道整潔明亮、城市外頭的風景更維護得非常完整,空氣乾淨到遠方的山巒都盡收眼底,隱約能看到半弧形的地平線。

飛船的設計精良,隔音效果媲美太空船,毫無風壓與機器運作的雜音,他們坐的客艙裡,整個空間都沉浸在靜謐的氛圍中,內裝用接近地球十幾世紀的英式風格裝潢,紅絨布織成的沙發坐起來非常舒適,面前的餐桌也採用同樣設計,感覺像是回到地球上的某間百年咖啡館似的,撇開受脅迫而上船這點不提,這艘飛船的佈置讓人舒適得忘我。

沙菈調整腰上的白色圍裙,為他們端上一杯伯爵紅茶,紅褐色的茶湯在白色骨瓷杯裡蕩漾,蒸氣氤氳香氣撲鼻,雖然所羅門聞不到也喝不了,但他知道這杯茶肯定不是隨便製成的低等貨,不論品質或茶藝都必須嚴格以對,才能有這般色澤。

「兩位聽古典樂嗎?」沙菈對所羅門的警戒不以為意,仍然笑得優雅,踩著高跟鞋踏出清脆步伐,移動到窗邊的位置,抬手詢問意見。

她手比的地方,擺著一台黑膠唱片機…跟地球上的黑膠唱片機長得一模一樣。

不,根本就是地球的產物,因為那機器旁邊很煞風景的擺了個小小立牌。

【地球購得】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勾起濃濃鄉愁,所羅門「穿越時空」後,終於又看到故鄉的東西,心緒哪裡能不震盪?

故鄉…所愛的人…他最重要的事物…全都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漂泊後未曾再聽到過的樂曲,悠悠縈繞在空間裡,所羅門沒有特別鑽研音樂,但似乎有印象這是某個有名音樂家的樂曲,那是首寧靜的曲子,像是從深深的海底中,海之女神手裡的貝殼中溢出的,又輕又柔卻刻骨銘心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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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個九尾狐真的愛上了那個人類?」小裘不敢相信,九尾狐愛上人類,這說出來會有幾隻妖相信?十有八九只會認為阿玉不過是玩玩而已。

即使言語相通,在物種差距下這份愛情註定無法相守,為什麼是那人類?若說長相好看,滿大街好看的妖族任她挑選,又何必自尋悲傷結局?可她半點沒有作假的神態(何況也無須在小裘面前假裝),還認真無比的阻隔其他追求者,這實在讓人不得不信,她確實動真情了。

「你有意見?」阿玉聲音兇巴巴的喝問,可她的神態卻已變成扭捏的表現,雙手環胸側身對著小裘,整齊的妝容看不出她的臉皮是否變色,但耳朵已染上緋紅。

…行了,我確定妳沒說謊,先暫停。

各種意義上來說,面前的景色對小裘太過刺激,他閉上眼雙手平舉做投降狀,不再糾結九尾狐大大的愛情。

「…妳至少跟我說說這都市的由來、為何妖怪們願意待在這裡、妳幹嘛開這間店、那個人類到底什麼來歷吧?我不想沒頭沒腦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賣勞力。」

小裘嘆息,跑是跑不了了,她這麼堅持絕不會放我走的,但至少要搞清楚狀況吧?

然後他立刻想暴打剛剛提出問題的自己。

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小裘OS:這店會不會倒啊?整整四個小時都沒其他客人是怎麼回事?),我們妖豔高貴的九尾狐大大,眼冒愛心、四周發出粉紅色泡泡,滿是少女情懷的痴痴傻笑,滔滔不絕的廢話連篇中,小裘被閃光彈炸得暈頭轉向,只差沒原地失明,勉勉強強的拼湊出他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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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小、窗戶小,其他家具都沒有,就一張老舊但結實的床舖,被子收在收納套裡放在床上,空蕩蕩的地方,簡陋但還算乾淨,小裘離家後根本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地方歇息,睡了太久的網咖,連現在這種地方他都覺得很舒服,衣服都沒脫倒頭就睡,沒多久就鼾聲大作,美滋滋的做著成為威猛大妖的美夢。

夢況正好的時候,忽然一陣震天價響的撞門聲把他驚醒。

「裡面的!起床幹活了!再拖拖拉拉我直接開門啊!」阿玉的聲音透過門板,中氣十足的叫小裘起床。

他遲鈍的看看外面,頓時憤怒了。

「天還是黑的啊!我才睡沒多久妳就要我起來!太過分了吧!」他抗議。

「沒睡多久個頭!你睡了幾乎一天!起來當然天還是黑的啊!沒感覺自己滾出來看時鐘,看我是不是亂說!何況你一個吸血鬼,難不成還想白天出沒?有本事你過幾個小時後就去外面晃試試?」阿玉狂翻白眼,氣沖沖的打開門,雙手抱胸靠著門框,理直氣壯兼毫不留情的抓小裘語病。

妖怪跟人家看什麼時鐘…小裘嘟嘟嚷嚷的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跟肚子,頹廢的走去客廳,一瞧便愣住了。

現在的時間比昨晚最後一次看時鐘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

時間總不可能倒流吧?誰又會無聊到去調時鐘?所以自己真睡了將近一天?

他睡死了?在陌生的地方,一無所覺的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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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本人這篇文是在比賽接連失利的喪志狀態飆出來的,所以非常鬆散&沒什麼主題,大概槽點滿滿,還請輕鬆掠過(抹汗)。

*這篇也是落榜的(掩面)

以下正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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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北部都市一隅,霓虹燈五花十色的閃爍,火車站旁邊的小巷弄中,坑坑巴巴的路面上積著雨水,淺水坑裡有一團黑不溜丟的東西。

不規則的形狀與髒汙讓那東西像極了黑色的破抹布,路過的人皆視若無睹。

可仔細看,那東西竟有微弱的起伏,竟是活生生的。

那是隻小蝙蝠,攤開來不過比掌心大一些而已。

牠那有薄膜的翅膀一邊被甚麼割傷,另一邊又折往錯誤的方向,舌頭從那微開的嘴巴邊吐出,剛剛好落在泥水中央,扁扁的鼻子滲出血絲,與臉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緊閉,小小的身體蜷縮顫抖著。

看著悽慘又可憐…而且即使說得再委婉,還是挺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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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澹雙臂交叉於胸前,滿臉殺意的斜坐在院裡的石桌上,怒目瞪視遠方的某人。

公孫衍站在小丘上,背對著他,面前是個雙頰暈紅的姑娘,正興高采烈的與他交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氣氛好像很好,看得敖澹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心中又酸又恨又火。

這王八羔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換口味了?

這傢伙!不就是好看點嗎?好看的人那麼多,偏生你特別吃香怎麼回事?

上回是誰答應我不再胡搞的?信不信等等我揍你一頓!

敖澹氣得要命,根本沒注意到那頭的男人已經來到他背後,頭頂忽然投下一片陰影,他仰頭看去,滿臉不爽全無掩飾。

「喔,萬人迷回來了。」他古怪又酸溜溜的說。

「你發什麼顛?」公孫衍表情平靜,懶洋洋的咬了一口蘋果,輕飄飄的問。

「剛剛那人是誰?我看你們很熟嘛,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那副從容的樣子真是讓敖澹越看越氣,直接站在石桌上,氣勢兇猛的指著公孫衍質問。

這下換公孫衍仰頭才能與對方視線交會,他波瀾不驚的眨眨眼,又咬了口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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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過耳邊的風聲裡忽然傳來飄渺的聲音,夜無邊愣了愣,凝神傾聽。

那是…魂牽夢縈,刻劃在骨子裡熟捻已極的懷念聲音。

【不愧是我女兒,好樣的。】是阿爹的聲音,自豪的讚道。

【哥哥我真是服了妳。】彷彿能看到大哥扶額苦笑。

【嘖嘖,打自己一點都不留情,以後妹婿可辛苦了。】二哥捏著下巴的調侃。

【你們兩個還逗妹妹,沒點兄長的樣子。】娘親無奈的聲音。

夜無邊冷傲的神情粉碎成渣,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渾身都在顫抖。

她死去的家人,在無比燦爛的天光中與她相對而立。

半透明狀的他們自傲且欣慰的看著夜無邊,無窮的憐惜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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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恕在下魯鈍…這些事,真的單純為了好玩而做嗎?」秋水不解。

「不信我也沒辦法,吃茶點。」山神面色平靜,看不出話中真假,遞上茶點。

「大家都在接受考驗?為何在下不用?」秋水瞥向沉睡中的婉兒,疑惑更深了。

「你又沒迷惘,考驗什麼?何況…我喜歡美人,所以優待你。」

山神挑眉,頭一回表現出不解,轉眼竟用她那張童稚的臉露出地痞般的壞笑,秋水不知該做何感想,下巴差點沒闔上。

…無邊,妳快點來啊!他悲情的在心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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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道視線一直在看我。

夜無邊靠在樹幹邊歇息,冷風雖被遮去不少,還是弄得她頭痛。

她左右張望,卻尋不到那令人煩躁的目光從何而來,冰封的前路都是白霧,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這該死的山路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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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跡象都顯示出是夜無邊想太多,但她警戒心太重,就是不肯撇下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仍在小二的身上尋找一絲半點的可疑處。

她可以保證,如果是他們下手的,保證整間客棧包含那賊窟,定會被她一鍋端了,絕不輕易放過任何敢對她的人下手的傢伙。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小子。

夜無邊堅決的想著,如狼似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小二,像是打算刨出他的內心,要令他所有的思緒曝露無餘。

「小人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兩位客官都沒發現他們離房嗎?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嗎?」小二接收到夜無邊的恐嚇,嚇得連連發顫,想維持鎮定避免惹人疑竇,卻無力為之,聲音越來越小,也不敢跟夜無邊視線相觸。

風聲大作,尚未闔上的窗戶敞開,冷風灌滿室內,正對著房間的山峰格外顯眼,小二像是想起了什麼,怯懦的瞥向尚智。

「請問二位…昨夜可有聽到鈴聲?」他膽戰心驚的問。

尚智與夜無邊訝異的對視,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難道那鈴聲當真有異?莫不是有什麼緣由?

「似有這回事,不知施主此言何意?」尚智強忍擔憂,為了不讓夜無邊的威壓繼續嚇到小二,盡可能的放緩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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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買了很多避寒之物,於飛霜中趕回溫暖的住處,想看到那張見到自己就高興的臉。

街角處,有一徐娘年紀的婦人拉拽著不聽話的孩子,急沖沖的罵。

「傻孩子,這天氣還在外邊亂晃,快回家,要是被山神選上,就會被抓走的!」

「唉呦!娘!那都是多久以前拿來騙人的故事!我才不信呢!什麼寂寞的山神會選人入山陪他!騙小娃娃的吧!我還想玩!」那抱著娃娃的小姑娘不依不饒的想抽回自己胳膊,卻直接被娘親抱起來,連連掙扎。

「什麼騙人的故事!咱們鎮上每幾年就會有人失蹤,妳看那邊那座山,平常那裡有山嗎?娘說過了多少回,不存在的第七座山現世,就是山神出沒的時候,回家了!」那婦人罵罵咧咧的,抱著哭鬧的孩子快步離去,夜無邊站在原處,朝婦人剛剛指的方向看去。

這扯的什麼神神怪怪的荒謬傳說,這鎮子的人腦子抽風啊?

不存在的第七座山?山還會忽隱忽現是吧?山神?還拐人入山?孤單?瘋了吧?這什麼妖山傳說,這裡不是號稱有靈山嗎?怎麼流傳的是這個?

夜無邊滿胸口的吐槽全噎在喉嚨吐不出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在漫天飛霜的那端,霧濛濛的天空下,的確出現了一座高聳入雲,進鎮時早該看見卻在此時才發現的巍峨高山。

那麼顯眼,黑鴉鴉的連烏雲都比不過它濃重的色彩,不論從哪裡進鎮都能瞧見才對,不應該啊…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風霜吹得她眼疼,抖落身上沾到的霜雪,回客棧的路上還在思考。

她不信鬼神,靈山之說也認為是無稽之談,不過是秋水想陪另外兩人來走一遭,她才跟來的,全然沒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可事實擺在眼前,叫她不能不信…憑空出現的山?怎麼會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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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等人既已確定要走至少五個縣,便不再拖泥帶水的步行,豪氣的買了馬就上路,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留宿的縣城。

夜無邊沒想到秋水居然會騎馬,架式還算嫻熟,明明說自己身體弱很少出門,怎麼還會學騎馬?她不解的直盯著秋水瞧。

「無邊,怎麼了?」秋水一身白衣飛揚,耀眼陽光更襯得他清新脫俗,瘦弱的身形在寬大衣袍的遮掩下,居然讓他顯出幾分瀟灑。

「我還以為你不會騎馬,這也是讀書人必備技能?」她挑眉調侃的問。

「當然,雖然身體不好,但我可是六藝都學過…雖然只有射過靜止的靶…御車也還沒學全,不過騎馬沒問題的。」秋水得意的講了講,突然覺得在真的練過武的夜無邊面前講射箭根本班門弄斧,便趕快補充說明,不想讓人覺得他自大,但也不願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只是這些花架子的君子六藝,在戰火燎原中哪能派上用場?一路淪落到煙花巷的他直到那時才知曉,所謂讀書人…特別是他這種不諳世事、身體弱的讀書人,連自保都不能,還談什麼君子呢…想到此,秋水不禁黯然。

夜無邊卻頗富興趣的打量秋水。

這小子果然出身好人家吧?禮樂射御書數都學?要完整的上過這些課,可要不少銀兩啊,之前還說得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會呢…唉,不過遇上戰亂還真沒什麼用就是了,也難怪他之前都沒說。

「嘖,射箭也就罷了,學駕車跟體力沒太大關係吧?這可不能賴到身體差上,怎麼沒學全了?偷懶?」夜無邊看秋水神情低落,便故意出言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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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又回到少女時代的夢境裡,她昂首按著額頭,非常不爽。

為什麼最近老是夢到以前的事!吃飽太閒?

夢境裡的人來來去去的走動,夜無邊站在宅院的院子裡,使勁捏自己的大腿。

混帳,醒不來…最近老是這樣,似乎沒到某個段落點她就醒不來。

十幾年了,那些鮮明的回憶分明只會讓她在醒來時落寞不已,冥冥中卻似乎有種執拗的存在逼她去面對。

夜無邊懷疑自己潛意識在自虐,可又無法捨棄再次見到至親的渴望。

她只得移動步伐,看這夢境片段又想讓她記起什麼。

穿過院落蒼翠翁鬱的草木造景,來到開闊的廳堂,鼻尖彷彿嗅到懷念的氣息,是家的味道…如此熟悉刻骨,像是不曾消散。

大廳上,父母坐在首位,兩個兄長與少女時的她坐在下位,嘻嘻哈哈的閒聊。

少女夜無邊梳著高高的馬尾,一身短打便裝俐落簡潔,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白色的雲紋,更顯得她英姿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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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婉兒施主也是個可憐人…」尚智看到一半便看不下去,深表同情並憐憫的朝婉兒的方向望去。

「你不氣?她差點讓你破戒,說不定之後還可能殺了你。」夜無邊冷冷問。

「得施主相助,小僧終究沒破戒不是嗎?人也好好的,何必再問罪於她?」尚智雲淡風輕的笑著,顯然佛學的涵養已深深刻在心裡,著實讓人佩服。

嘖嘖,出家人,難道都沒點脾氣?夜無邊不予置評的哼哼。

秋水坐立難安,服下藥後恍惚的行動現在令他深感可恥,不知道夜無邊會如何看待他?是否…覺得他那小倌的模樣令人噁心呢?

「你幹嘛扭扭捏捏的?想說什麼就說。」夜無邊垂眸淡淡問。

「剛剛…對不起…」秋水面紅耳赤,捏著衣角嚅囁的說。

「哼,就憑你要撲倒我,還早得很。」夜無邊嗤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難以自制…」秋水羞恥的低頭。

「你的喜好真是奇怪,明明那裡有個水靈的俏姑娘,為何往我這裡撲?」夜無邊戳戳秋水的額頭,意義不明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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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小僧便在外流浪,已有兩年左右。」尚智言罷,苦澀的嘆。

「…尚智兄弟…」秋水心情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安慰。

「小僧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今生怕是無法頓悟了。」少年自嘲的笑。

「這哪算什麼罪孽?你想多了吧。」

不待秋水回答,夜無邊的聲音冷不防的從旁邊出現,嚇了兩人好大一跳。

夜無邊抱著柴,叼著幾片不知名的葉子,盤腿坐到秋水跟尚智中間,撐著下巴面無表情的看著尚智,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無邊,妳什麼時候回來的?」秋水歪頭問。

「沒很久,聽到你們在閒聊,我就在旁邊聽聽。」夜無邊聳肩,全然不把偷聽當一回事,不過也無人在意。

「夜施主好俊功夫,小僧竟沒發現你。」尚智佩服的說。

「小伎倆罷了,這給你們。」夜無邊略為得意的哼哼,塞給兩人幾片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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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黎明的光線正朦朧,天還未全亮,夜無邊就被驚醒。

其實身邊動靜不大,只是她長年練武的關係,有不尋常的雜音自然會讓她生起戒心,身體自動做出反應,還沒完全坐直,手已經握住擱在旁邊的刀。

原來是那少年怪僧終於甦醒,正拖著一身傷,吃力的四下找尋東西發出的聲音,他發現夜無邊盯著自己看,雙手合十的行禮。

「施主!很抱歉驚擾了你,請問有看到小僧的包袱嗎?」他急切的問。

夜無邊幾乎忘了那包袱的存在,愣了幾秒才在秋水躺著的地方附近找到東西,本想直接扔過去,但看對方找得那麼緊張,覺得還是不要用丟的比較妥當,便穩穩的交還給他,沒有開口多做寒暄。

「多謝!多謝!」他眼眶泛紅,欣喜的緊抱著包袱,像是找回了最重要的珍寶。

這下她反而好奇裡頭裝什麼東西了。

被打劫時護得牢牢的、剛醒來就急著找,包裡到底裝了什麼?

一個出家人(雖然看起來不太像),會那麼珍視的是什麼東西?

夜無邊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覺得多問這個沒意義,便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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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她攻擊的人連滾帶爬的躲在其他人後面,頗有打不贏也要撐場面的架式,或者說還存著當路障的念頭,就是不願乾脆的放夜無邊等人離開。

夜無邊本就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的念頭,只是她剛吃飽不想弄得滿身血腥味,還得花功夫清理,又要拖延出發時間,她嫌麻煩。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什麼本事就來吧。」但現在卻似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她臨危不亂的張狂冷笑。

「小子找死!誰哭誰笑還不知道呢!」

不知誰的吼叫震得人耳朵發疼,幾十顆石頭朝夜無邊等人身上砸,伴隨其後的還有數不清的木棒亂揮,姑娘被夜無邊護著,她抽刀瀟灑恣意的狂舞,彷彿在身邊張開一道無形的防護網,滴水不漏的將所有攻擊擋下,單刀鋒芒凌人,艷陽高照銀光閃爍,夜無邊矯健的身手彷彿天降神兵,銳氣直逼得讓人不敢膽寒。

「這小子不好惹,大哥…」有個年紀較輕的賊子嚇得膽戰心驚,扭頭請示。

血花飛濺,銀色的光暈反射那賊子的面龐,他看見自己那蒼白的面容,以及沾附在臉上的血漬,尚未完全明白發生何事,踉蹌的腳步卻踢到一個圓碌碌的東西。

他低頭望去,隨即腿軟的跪倒,連滾帶爬的想離那個東西遠一點。

和他面面相覷的,是頭子那面目全非、橫佈刀痕的頭顱。

紅通通的酒糟鼻凹陷歪扭,眼珠子掉出眼眶,被割裂的嘴巴舌頭外露,死相難看至極,年輕賊子精神受到強烈衝擊,哭號著慘叫,雙腿卻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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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回來啦,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小姑娘熱情的拉著少女夜無邊的手,殷勤的替她脫下身上的髒外衣,親近得不像下人,還比較像姊妹。

「謝啦小柔,有妳真好。」少女夜無邊回以燦笑,大喇喇的把全部衣服脫得一乾二淨,毫不遮掩的走進內室洗浴。

「小姐,妳怎麼不進去再脫!要是夫人知道妳這樣,妳又會挨罵了。」小柔紅著臉掩面抱怨,少女夜無邊無所謂的大笑。

「又沒關係,門關著嘛,何況我有的妳也有啊!我相信我們小柔才不會去告狀呢。」嘩啦啦的水聲從裡面傳出,少女夜無邊自在的笑道。

「不是這樣說的吧…小姐,妳太沒女人味了,會嫁不出去的。」小柔邊收拾邊訓話,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欸,妳怎麼跟阿娘一樣囉嗦,我才不嫁人哩。」她埋怨。

奇怪,幹嘛老要我嫁人!自由自在不好嗎?她一想到要像娘親那樣相夫教子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當娘是什麼感覺。

「不嫁人難道想娶媳婦嗎?小姐妳再不收斂點,妳的崇拜者又要變多啦,知不知道現在街頭巷尾有多少傾慕妳的姑娘啊?」小柔撫頰嘆息。

「我哪有辦法管別人怎麼想~那妳呢?要不妳嫁我?」少女夜無邊調侃道。

「不要胡說八道啦!真是的!」小柔氣鼓鼓的嬌聲罵,少女夜無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閒扯,青春洋溢的開朗氣氛在室內擴散,和平無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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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叫她來並不是為了她沒阻止柴爺,可還沒說話就被老鴇那副「尊容」驚得夠嗆,年紀不輕的胖婦這樣梨花帶淚的裝可憐…很可怕好嗎?

老鴇的額頭上確實有道瘀青,以她砸下的銀兩來看,柴爺硬闖進來的可能性很高,她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想交代別的事而已。

「這事我不怪妳,等我們離開後若有人想報官就去,妳盡可如實告知官差經過,明天再上衙門,聽見沒?」夜無邊長舒一口氣,接過小廝拿來的布袋,將屍體收拾乾淨,邊說邊做沒多看老鴇一眼。

全場目光集中在夜無邊身上,所有人都傻住了。

他說什麼?堂而皇之的要人去報官?這麼雲淡風輕的反而可怕啊!

「爺…你要我去報官?」老鴇有些暈,茫然的重複著。

「或是你們打算把屋子收拾乾淨,假裝沒發現也可以,反正屍體我會帶走,你們想怎樣自己選。」夜無邊露出笑容,陰測測的神情立馬讓老鴇背脊發涼。

這這這…這根本是沒得選的問題吧?!

那笑容彷彿是在說:如果我沒被抓進衙門問罪,就上門來找你們「問罪」。

看那山大王般的氣勢,布袋末端還滲出血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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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分蠻力,但也不過如此。」夜無邊像是在看小蟲一樣的陰冷眼神掃過,柴爺因用力過猛而通紅的臉霎時僵住,在他眼前的彷彿不再是個乾癟「青年」,而是頭下山的猛虎,如利刃鋒芒的冷厲眼神嗜血而狂暴,讓他腦筋一片空白。

夜無邊退了一步,突然平地躍起,扭轉身軀的同時,將全身的重量與旋轉的力道灌注在手裡的椅子上,不但弄斷了柴爺持椅的那隻手臂的骨頭,還附加衝擊力道,連人帶椅的再次讓他摔飛出去,背脊狠狠撞上牆,頭破血流鼻血噴湧,全身痛得像快散架,哀哀鬼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兩條手臂都被打斷的他爬也爬不起來,狼狽不堪可笑至極,全然沒了剛才逞凶時的那種驕傲。

無視沾滿灰塵木屑在地上扭動的髒東西,夜無邊瞥向衣衫破碎的秋水,那一臉呆住的傻樣看得她心情莫名的好,走上前扯起被子替他披上。

「牙齒有斷嗎?」夜無邊拂過秋水的臉頰,淡淡的問。

秋水怔怔搖頭,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佩服至極,腦子一片混亂說不出話。

「嗯,拿著。」夜無邊從衣襟裡取出一張紙,隨意放置在秋水身邊,就轉身朝柴爺走去,拎起他的衣服就往外邊拖。

秋水低頭看去,那紙上的內容卻讓他差點把眼珠子掉出來。

那是他的賣身契!夜無邊替他贖身了?!

他驚喜錯愕交雜,目光在夜無邊與紙張上來來回回好幾次,不敢置信的笑了。

他自由了?從今以後他不必再出賣自己的靈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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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送來所需後,夜無邊一口食物沒都動,只是撕破乾淨的布,慢慢的將貼在秋水身上的布浸濕,稍微替他清理一番,沒有開口說什麼安撫的話,只淡淡的要秋水別緊張。

「我無意間得了瓶奇藥,能讓傷口快速癒合,但是很痛,你要忍著。」夜無邊撥開秋水披散在臉上的頭髮,淡淡說道。

秋水視線朦朧,紅腫的眼眶泛酸,但不是因為受不了疼痛。

是那雙在他身上塗藥的手太過溫柔,他承受不住。

那雙佈滿傷疤硬繭的手,如此輕柔的在他汙穢骯髒的身體上遊走,冰涼的藥膏沁入傷口,帶來火燒般的灼熱劇痛,但他冰冷的心卻因此溫暖許多。

小廝在旁邊瞧得瞠目,這滿臉傷疤、說話兇悍冰冷的人,竟如此對待一個髒兮兮的傷患,何況那還是個素昧平生的小倌!

秋水是有何種魅力啊?他們也就睡過一次,竟然就這樣擄獲了這冷面財神的心?

(當然,這完全是個烏龍,但是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真相,反正事實就是夜無邊的確無微不至的照料秋水,在外人眼中看來就是「他」動真心了。)

「你去拿新被褥過來,然後弄碗清淡的粥,再去跟老鴇說我待在這幾天就給幾天的錢,辦好了再賞你剩下的。」夜無邊無視小廝怪異的眼神,扔了碎銀給他,便又轉頭耐心的替秋水處理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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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那個雨夜,依然是滿地血水,仍舊是那些哀鳴,少女夜無邊站在大宅第的院子中,提著單刀全身腥紅,張狂而瘋癲的仰天狂嘯。

她雙眼赤紅,如傳說裡的夜叉,奮力踹擊在地上爬行求救的身軀,滂沱雨聲掩蓋不了恐懼的哀號,夜無邊冷酷的低頭看地上的人。

『死了?!哈哈…死了?!』她瘋魔似的笑著。

『我…我不知道她騙妳…是她說妳強逼於她…我…』富商面無血色,嚇得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按著肚子上的傷,血泊卻無濟於事的持續擴大,他膽破魂飛,豆大的眼裡淚水狂飆,劇痛讓他失禁,只能任人宰割的恐懼讓他毫無反抗餘地。

屎尿、血液、脂肪、泥巴、雨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夜無邊臉上盡是暴虐的殺氣,她冷厲的眉眼帶煞,鄙夷得像是在看小蟲,揮刀斬去富商的腳踝,對更淒厲的哭嚎視若無睹,徒手插進富商肚子的傷口,抓住他的腸子向外扯。

『她怎麼死的?!』夜無邊凶神惡煞般,毫無憐憫的步步向後,富商如蛆蟲般扭曲痙攣,口吐血沫雙眼翻白,沾滿血的手徒勞的抓向虛空,卻怎麼也無法阻止這樣暴虐的兇行,嘴裡已經沒辦法講出像樣的句子,只是啊啊啊的哭叫。

誰來…誰來阻止這個沒有人性的瘋子!

整個大宅子只剩他一人苟延殘喘,滿地死屍鬼氣森森,自然不可能有人來讓他解脫,最後還是夜無邊失去耐性,一刀送他上路。

夜無邊面如寒霜,甩下手裡溫熱的腸子,抹去臉上被噴濺到的血,殘酷無情的踢爛富商的臉,才終於心滿意足的離開宅子。

那富商的宅子太大,夜無邊又是挑暴雨的夜晚行兇,風雨聲掩蓋了她殺人時的動靜,夜黑風高的雨幕更讓她的身影被隱藏起來,沒有人知道她溜進去、也沒有人看見她出來,加上朱漆大門緊閉,過了好幾天後腐爛的屍體發出惡臭,有人來敲門卻無人回應,報了官差來巡,這樁滅門慘案才終於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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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身邊的呼吸聲越發均勻,夜無邊才慢悠悠的張開眼廉。

這傢伙是吃飽撐著沒事幹?一直看別人的臉還叫人怎麼睡?整個都清醒啦。

他的那道視線…不是作嘔的鄙視、不是嘲弄,而是單純的同情憐惜。

夜無邊勾勾嘴角,扯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容。

她冷澈的雙眼幽深,眉宇間那抹疏離揮之不去,她挪動手腳輕輕下床,移到窗邊給自己斟了杯酒,迎著月光獨飲。

冷風吹拂刮過她的臉龐,夜色蕩漾柔美,醇厚的美酒入喉,往事如霧氣般縈繞腦海,平靜的夜紛亂的心,難以平息的愁緒翻湧,直叫人難捨杯中物。

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欲語心事卻不知向誰訴,酒入愁腸,杯杯烈口口醉。

難捨難割的回憶,要她如何朝明天邁進?

她是將門之女,世世代代都是為國奮戰的英傑,未料一場戰爭令她家破人亡,國家被滅、親友皆亡,唯剩她與家中一個丫環相依為命。

那時她們才不過十來歲年紀,如何能抵禦周遭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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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於煙花巷尾端的一間妓院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人中旁有顆大紅肉疣,濃妝艷抹頗有福態的老鴇捏著蒼蠅拍,寬臉上的五官寫滿了鄙夷與猜測,混濁的眼珠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人,猶豫著要不要做這客人的生意。

老鴇身高矮,橫著看還比直的高,雙手環胸不懷好意的評估來者。

她面前的人帶著帽兜,長及地面的斗篷沾滿沙塵,覆面蓋著看不到長相,甚至連眼睛都隱藏在帽緣形成的陰影下,但似乎有道銳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視過來,無聲催促著她。

天氣明明還算溫暖,老鴇卻莫名其妙的打了寒顫,但不愧是見過各種場面的老江湖,什麼樣的客人她沒看過?牛鬼蛇神又有何懼?

讓她猶豫的重點是,這人到底有沒有銀子?是不是想白嫖?

「銀子我有,到底做不做生意?」那人失去耐性,從斗篷裡扔出一小袋碎銀,粗聲粗氣的問,老鴇看見撒在桌上的財物,眼珠子整個亮了。

白花花的銀子啊!哪來的財神爺?這些都夠買下整間妓院的人啦!

「做!當然做!有銀兩好辦事!嬤嬤給您開最豪華的房!這位爺,想找什麼樣的貨色?小店都有。」眼睛死盯在錢上,看得流口水的老鴇裂開嘴,諂媚的笑問。

「最美的就行,打幾壺酒來,多弄幾道菜,再弄桶熱水洗澡。」那聲音聽著年輕,話聲裡卻有種深深的疲倦感,老鴇本能的知道不該再囉嗦,奉承的連連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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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漂亮的少女,雪白的皮膚在絢爛的陽光下更顯無暇,她有張小巧的鵝蛋臉,五官端正脣紅齒白,清純的氣質像是朵勝放的鮮花,盈潤柔亮的亞麻色長髮整齊的盤成一個嚴謹的髮髻,卻因為繫著水藍色的緞帶而顯得不那麼死板,反而更襯托出少女的青春氣息。

少女一身黑色套裝穿戴得整整齊齊,腰上繫著荷葉邊白圍裙,腳上穿著黑色高跟鞋,雙手交疊放於腹部,一絲不苟的站在巷口,像極了等候主人歸來的家務女僕,而她的聲音,恰如其人的乾淨澄澈,猶如林間嬉鬧的雲雀,清脆而動聽。

她纖長的睫毛眨動,眼眶裡那炫目的光彩如此惹眼…

就像索魯斯那樣,盈滿了電子光流。

她沒有編碼,耳朵不像索魯斯那樣做成耳機模樣,全身都做得跟人類一樣,若非眼珠不同,根本看不出來是機器人。

「…有什麼事嗎?」所羅門對這星球上的機器生物感覺不太好,語氣生疏而冷漠。

「失禮了,我名叫莎拉,是統治這個星球的人-莫蘭.霍德的專屬女僕。」少女對這樣的態度不以為意,仍溫柔微笑,舉止端莊的捻起圍裙角,向他們行禮。

索魯斯與所羅門面面相覷,滿腹疑問的將視線轉移到莎拉身上。

統治這顆星球的人的專屬女僕,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難不成他們犯了什麼禁忌?才招來這種大人物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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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霧氣漸漸散開,公孫衍在朦朧的晨光中起身,漫不經心的摸摸自己的下巴。

這麼說來,似乎好幾天沒有刮鬍子了…

他開門去打了盆水,坐在鏡子前準備剃鬚,卻感覺身後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敖澹慵懶的靠著床框,興致昂然的看著公孫衍。

「怎麼?」他透過鏡面反射,看到他的表情,邊刮鬍子邊隨口問。

「地上人還真麻煩,幾天沒打理就變得像流浪漢一樣。」敖澹打著哈欠,笑道。

這麼說來,還真沒看過敖澹刮鬍子。

「是很麻煩,乾脆留長算了。」公孫衍哼了哼,隨口說笑。

「不要,難看死了。」敖澹毫不留情的抗議。

「又不是叫你留,鮫人不長鬍子還真方便。」公孫衍不以為意,繼續手邊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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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回的爭執過後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所羅門跟索魯斯完全沒有對話。

所羅門無視索魯斯忙裡忙外的活動,終日在太空艙中央走道的玻璃窗前,沉默而冷漠的眺望無垠的星河,他知道索魯斯總是藉故經過他後面,每次都是那副想要說話卻不敢的畏怯神情,也知道他最終是抱著怎樣落寞的表情走開。

可他仍舊不願與他說上一個字。

或許讓他心灰意冷,那股炙熱的執念便會煙消雲散。

但是這點小事,在已然堅持無數歲月的索魯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仍舊不敢搭話,透過玻璃反射的目光卻仍然專注虔誠,所羅門很清楚,這個偏執得不可思議的機器人,即使自己再也不搭理他,往後的歲月他仍舊會持續下去。

這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自己?

望著「沉睡」中的索魯斯,所羅門無奈的嘆息。

這是索魯斯不知道的事,他以為對他不理不睬的所羅門,卻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穿過房門,靜靜凝望著自己,帶著連他本人都無法說明的情緒,默默守候。

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正是百餘年前,索魯斯守在所羅門「身體」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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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甦醒的那刻,他是迷茫且困惑的。

他腦子像一團糨糊,朦朦朧朧的什麼都記不太清楚。

視野被大面積的綠色籠罩著,什麼都看不清楚,身體非常沉重…重到他幾乎無法移動,像是被包在泥沼中,動彈不得。

他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又為什麼會在這個詭異的空間?

他本能的用力掙了掙,越是無法動彈他越心慌,越急就越用力,拚了命的想擺脫困住他的東西,接著耳邊突然響起類似拔塞子的疏通聲。

啵!他毫無準備的摔出來了。

像是從水下浮上水面般,他的視線穿過碧綠色的東西後,迎面而來的是白色的合金地面,所羅門做好防衝擊的預備動作,身體卻沒有與地面接觸。

或者該說,他往前跌的動作只到一半,身體就浮起來了。

他懸在空中,滿臉驚疑不解,抬起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半透明的!

他惶恐焦躁的轉頭,便與「自己」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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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將眼前所見全都記錄起來,雖然他情感上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所羅門非常悲傷,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只能默默相伴。

所羅門自從與莎菲亞離別後,終日鬱鬱寡歡,多半時間都沉默不語。

他們沒有目的到處流浪,盤纏用盡所羅門便在路邊賣畫或拉琴換取金錢,除了簡單的行李外,他珍惜的帶在身邊的,便是畫具與那把金色小提琴。

那是莎菲亞送他的生日禮物,是他最不能割捨、亦是唯二能慰藉他寂寥的東西。

藝術是能夠亙古流傳的東西,即使是末代地球,人們還是在畫作裡尋求浪漫。

與寫實的照片相較,仍有人認為畫作裡的溫度更為飽實。

所羅門那憂鬱而俊美的模樣,以及他筆下豐富綺麗的畫作、絕美的音樂,讓他快速成名,成為家喻戶曉的藝術家。

他的畫裡總是有一名沒有畫上五官的少女,除了索魯斯以外,沒人知道那名令他念念不忘的少女是何人,他不曾吐露過半點訊息。

索魯斯代替所羅門,每隔半個月就會寄封信回去報平安,莎菲亞也會回信問候。

但是所羅門望著成堆的信件,卻從未親自回復過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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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過去,索魯斯與所羅門及莎菲亞三人平靜的生活開始有了一點轉變。

莎菲亞與酪農家的紐特越來越親密,臉上總是洋溢著跟家人共處時不同的幸福,相較之下所羅門的表情卻日益憂鬱,索魯斯每次瞥見所羅門盯著紐特與莎菲亞看時,都覺得有那裡不對勁,但他不知道所羅門為什麼那麼討厭紐特。

莎菲亞數次想跟所羅門談話,總是被他避開,索魯斯只得依照滿臉悲傷的莎菲亞的要求,跟在所羅門後面注意他的安全。

每次所羅門的藉口都是蹓馬,去的地方永遠都是鎮外最高處的岩山,所羅門知道索魯斯就在後面,但他從不回頭,也不跟他搭話,只是沉默著坐在馬上眺望遠方。

紅色岩山上寸草不生,孤寂的風吹動雲層,天際的沙塵在夕陽中翻滾,所羅門蓬鬆的黑髮搖曳,大風將他的白色襯衫吹得鼓起,他消瘦頎長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暗色陰影,索魯斯沒能開口說什麼,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所羅門怎麼回事。

又是一次無言的相伴,回去後三人又會像平時一樣和諧的話家常…像是沒發生過什麼,至少索魯斯那個時候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他錯了。

夜幕低垂風聲呼嘯,星光璀璨的在夜晚裡閃耀,無雲天,月色美得令人屏息。

索魯斯騎著馬,默默跟在依然一語不發,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所羅門後面回家,溫暖的燈火在家門口發出淡淡鵝黃色光暈,古樸的提燈吊在門旁的掛鉤上,一切跟平常相同,不同的是那日屋前卻有兩個人影…是莎菲亞與紐特。

所羅門猛然煞住,馬匹因為他急促的動作人立起來,蹄子落地震起如雲似的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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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沐瑤整張臉紅通通的,縮在厚重的被子下面難過的拼命咳嗽。

「沐瑤,喝點粥,等等要喝藥了。」曲流光端著托盤推門而入,在床旁的小桌放下托盤,溫和的朝她笑道。

「…我不想吃…」馮沐瑤疲倦的搖頭,將臉往被子裡縮。

「不吃粥就喝藥會傷胃的,聽話。」曲流光輕聲哄她,摸摸她的額頭又摸自己的額頭,發現她還沒退燒,體貼的替她把毛巾重新打濕,輕柔的替她冷敷。

涼涼的好舒服…流光哥的手也好涼…馮沐瑤昏昏沉沉又舒適的瞇起眼。

「我也不想吃藥…好苦…」她耍賴的嘟嚷,懶洋洋的蹭蹭曲流光的手。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乖,起來。再不聽話爺爺會罵人的。」曲流光忍俊不止,無奈的扶著她坐起,讓被子好好的裹緊她,避免她再受寒。

馮沐瑤噘著嘴,不滿的哼哼,望向曲流光遞來的碗,又把視線轉到他臉上。

「…那你餵我。」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她對曲流光的依賴感大幅躍升,趁機提出她平常不敢開口的要求。

「真拿妳沒辦法,得了風寒就變得這麼孩子氣。」曲流光寵溺的搖頭苦笑,細心的替她把碎髮撥到耳後,吹涼了粥再慢慢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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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國中有兩處閒置的宅院,是鉞雁翎每年無論多忙都會抽空都會前往的地方。

一個是緊鄰旭國與從前的炵國交界處,旁邊有座大湖泊的宅院,夏日時節他總會攜家帶眷去小住幾天,當作避暑地來用。

另一處,則是位於皇城中央地帶的舊皇爺府。

唯有那裡,是他獨自一人前往的地方。

鉞雁翎停留的時間不久,大部分只有待半天左右。

他沒辦法解釋為何留著這塊地方,也無法說明自己堅持前來的理由。

走在空蕩蕩的廢置宅第裡,靜謐的氛圍讓鉞雁翎的思緒沉澱不少。

然而孤寂感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是一國之君、一家之主,容不得他有軟弱的時候。

但唯獨在這裡他可以將心裡的任何情感宣洩出來,不過可能是只有自己在此的緣故…鉞雁翎無奈的笑笑。

雖然只是靜靜的漫步其中,可他就是如此認為,於是本來只是來緬懷過去順便憑弔皇叔的他,便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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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族的體溫似乎比陸地人來得低。

公孫衍朦朧的睜開眼睛,瞥向在自己臂彎酣睡的人,漫不經心的想著。

晨曦的光線柔和的灑在敖澹臉上,他臉上那色如人膚的細小鱗片反射光芒,讓他看起來像在發光,不知道夢到什麼,他臉上掛著淺淺笑意,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外,鎖骨的線條像兩道翅膀,手環著公孫衍的腰,處處皆將他的依戀表露無遺。

公孫衍沒什麼表情的盯著他許久,閒閒的撥弄他垂落在額前的碎髮,並不急著將手臂從他頭下抽離,雙眼平靜無波,不知心中思緒。

直到腹中有些飢餓,他才懶洋洋的起身準備穿褲子。

「…你要去哪…?」身後傳來敖澹睡意濃厚的疲懶嗓音,貼在背上的鱗片涼涼的,掃去盛夏的熱氣,感覺還挺舒服。

「弄點吃的,你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公孫衍撇頭,淡淡的回答。

「再睡一下有什麼關係…」敖澹把下巴擱在公孫衍結實的肩膀上,手在對方的腹肌那不安分的摸來摸去,含糊的低喃。

「有這麼睏?那就睡你的,放開我。」公孫衍帶笑的哼了聲,頗有幾分無奈。

講是這樣講,他也沒有急著起來,似乎挺享受對方帶給他的清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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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泊舟對於踏進鉞硫貝房內就看到「死人」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把飯菜放到小案上,假意輕咳幾聲,滿臉都是無奈。

眼前那位把整張臉貼在桌面的人毫無反應,維持原本的奇怪姿勢一動不動。

怎樣的奇怪法?

他右手拿筆、左手壓紙,兩手分開呈寫字的動作,穩穩的坐在椅子中央,臉卻直接俯貼在紙張上,像是寫字途中突然被人點穴一樣,直挺挺的倒在桌面,最離譜的是筆桿還拿得死緊,角度還是直的,手半點沒鬆開,不知道的人說不定以為他在練閉眼寫字,完美呈現出斷線人偶般的假死狀態。

而那人,就是他視同神明,打算誓死效忠的鉞硫貝。

…明明求他好多次要休息的,皇爺就是改不過來…柳泊舟悲催的仰頭嘆氣。

他知道鉞硫貝警戒心極重、武力值也高,但就是知道這些,柳泊舟才更擔心。

這是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才會弄成這樣?五天沒睡?七天?總之決不是兩三天的事而已,皇爺一工作起來就老是忘了休息這毛病就是改不掉。

他到底能怎麼辦呢,又不能把對方綁在床上強迫他休息,勸又勸不聽,可這樣下去說不定皇爺哪天就暴斃了啊…柳泊舟很苦惱,非常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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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還在懵懂的少年時代,沒有機車的學生們只能依靠大眾運輸上下學。

還記得那時我們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搭車,雖然妳我不同系,但上下學的路線卻相差無幾,原因無他,便是妳家就在我家附近。

說來慚愧,這件事我還是之後才知曉的,那時我終日埋首於自己的世界裡,未曾注意其他人,直到同班同學與妳相識,我才間接認識了妳。

 

偶然幾次在車上遇見妳,漸漸開始會比鄰而座,慢慢熟捻起來。

妳喜歡坐在窗戶邊,雖然不像我一樣總是看著窗外發呆,可妳就是喜歡坐在那裡。

妳喜歡坐在緊急出口後的那個座位,將腳微微拱起,抵在那塊板子上,看著手機的文章或圖片,左手撐在臉頰邊,右手拿手機,揚著淡色的嘴唇輕笑。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透過玻璃遮擋映照在妳臉上,幫妳打上亮眼的光暈。

總是不由自主的朝妳的方向看去,每天上車都抱著期望尋找妳的身影。

沒有告訴過妳,其實我喜歡坐窗邊的位置,每次我都讓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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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紅磚路上有個女郎拖著緩慢而疲憊的步伐獨行著,她身穿白色襯衫與黑色窄裙,腳上套著一雙純白的高跟鞋,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迴盪。

她清麗的臉上化了淡妝,粉紅色的唇瓣嬌嫩欲滴,瓜子臉、長及腰部的頭髮髮梢微捲,穠纖合度的身材以及適宜的香水,讓她的美貌更增風情。

行經某處公園,她停下腳步,駐足於一叢勝放的桂花樹前,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裡閃過幾縷幽微的感傷,她面露苦笑,撫弄枝頭幾撮鵝黃色的小花,將小巧的鼻子湊到花前,讓桂花的芬芳沁入鼻腔,彷彿隨之融為一體。

那是他喜歡的花,也是令她感慨的花。

又逢花開時,見花不見君。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走了卻未必能再重逢。

她仍記得他筆挺的西裝樣式,記得他指尖縈繞著的香菸氣味,記得他挺拔的身影,記得他喜歡的食物,記得他所有一切的細節。

卻不知他是否記得她,是否還眷戀著她。

「…你說你很快回來…」女郎仰望天邊那彎藏在雲後的弦月,悄聲呢喃。

風聲寂寂,吹不散那馥郁的哀傷,她轉身走遠,拐進小巷盡頭的酒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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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小段時間,清風靜靜吹過荒蕪的大地,亂石堆的砂土滾動,有道水柱從內向外沖出,水流中伸出一隻手,敖澹掙扎著爬出亂石堆,喘了幾口氣,拖著公孫衍出坑,他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甩水,看著沉眠的對方,心中仍然徬徨迷茫。

等他醒來,要說什麼好?以後怎麼辦?

環顧空蕩蕩的四週,敖澹空虛且迷惘,枯坐在原地怔怔出神。

想要他醒來,又怕他醒來後的反應。

何況,敖澹自己仍搞不清楚,他喜歡的到底是「公孫衍」,還是「那張臉」?

除了五官,他們沒有一處相似,動作跟喜好也完全不同。

說實話,就算那人跟公孫衍站在一起,會覺得像的大概只有敖澹…或許是因為思念過度的關係,他就是無法控制的將公孫衍看成那人,雖然明知道他不是他。

可是,不惜餵給他鮫人至寶定海珠,真的純粹是「臉」的原因嗎?

那可是能操控潮流、稱霸海洋的至寶。

只為了拉回一個人的性命,不惜賭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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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幹嘛?」公孫衍等老半天不見對方開口,煩躁的問。
「你好狠,連我一起埋啊?」敖澹微微停滯,眼神似乎有些慌亂,答非所問的笑。
「你有定海珠,脫困不難。大勢已去,你不必管我。」公孫衍冷淡的答。
「…好歹算同伴,不會扔下你。」敖澹眼神閃爍片刻,僵硬的擠出話語。
公孫衍冷哼,唇畔揚起的笑容牽動敖澹的手指,他仍未移開手。
「你還想繼續嗎?」敖澹撫著公孫衍的臉,輕聲問。
繼續?繼續戰鬥?怎麼繼續?他連站都站不起了。公孫衍嗤笑。
「幹嘛?還想幫忙?你走吧,我已經沒用了,你找別人鬧騰去吧,我沒辦法再掀起什麼波瀾了。」他閉上眼,只說這幾句話,就感覺全身的精力幾乎耗盡。
他不想搞了,想摧毀的都已經摧毀,他不留戀這世界。
「你不玩了,也好。我陪你。」敖澹眼底依舊是公孫衍看不懂的情緒,語氣溫軟卻堅定,公孫衍厭煩的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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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衍平靜的轉身,敖澹止住笑與他並肩而立,兩方無言的對峙。

「…幕後黑手果然是你嗎?公孫衍。」半晌,姚瓊姬開口。

她見到面前的人並不意外,雖然她並不知道烏羽衛跟燕孤星一樣變成了妖獸,但她面對燕孤星的異狀時,心中早有推測可能是誰做的手腳,此時看到他與另一人身在遠處而非燕孤星所在地,猜測轉為確信。

「果然?妳指的是什麼?」公孫衍冷笑,不以為然的問。

姚瓊姬金色美目比對方更冰冷,懶得和他兜圈子說話。

「姚瓊姬,該說『果然』的是我吧?妳背叛我們。」公孫衍取下面具下半截,慢吞吞的繼續說道。

「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吧?你早知我不屬於你們的陣營,為何願意跟我虛與委蛇?燕孤星如此蠢笨,我不信你控制不了他,讓他變成那副德性有什麼用?」姚瓊姬甩甩手,一副【得了吧,現在還怪我背叛?】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省事,讓他失控比控制他簡單多了…」公孫衍聳聳肩,舉起笛子至唇畔,法力流轉甫吹出一個音節,姚瓊姬與冷墨飛踏足處,突然地面爆裂竄出數十隻妖獸,險些將二人撕咬殆盡。

冷墨飛偕著姚瓊姬驚險避過,與公孫衍和敖澹拉開距離。

「何況烏羽衛還是挺好用的,現在這些東西可沒辦法做雜事。」公孫衍身在面容猙獰低吼咆哮的妖獸們之後,指著他們淡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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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緊要關頭,地面衝出千百道土流形成的尖牙,貫穿半空中的黑水團,黑水爆裂後曲流光衣衫襤褸的掉出來,向地面直直摔落,他嗆咳出肺中黑水與污血,沉重的眼皮打著顫,依稀間看到熟悉至極的身影。

是爺爺!他精神大振,嘴角不禁上揚幾分。

凌霄唾棄的瞪著分散在空中,仍未合攏的姚千重,側臉滿是怒火,任由曲流光擦身而過,逕自朝對方飛去。

「笨小子!要你拖住他怎麼搞得兩個人傷成這樣!給老朽在下面好好待著!回頭再教訓你!」凌霄又急又氣的關切卻以罵人的方式呈現,曲流光早就習以為常,只得做出無奈的鬼臉。

他靠著麒麟膽與詠生花融合而成的身體再耐打,此時的負荷也已經超載,又因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忍不住疲倦得闔上眼,任由千瘡百孔的身體繼續墜落。

『嘖嘖…就算懼高症因為激戰不藥而癒,也不會這樣毫不抵禦的往地上摔吧?』曲流光意識矇矓中,模模糊糊的聽見一道沒聽過的低沉男聲在腦海中感嘆。

…是誰?他眼皮張不開,累得就算只是在心底問話也很吃力。

『我?是你老爹的朋友啊。』那聲音朗聲笑道。

曲流光眼皮下的世界發出白光,光線盡頭有個蒼老卻壯碩的男人,相貌辨識不清,只知道對方滿臉白花花的亂鬚,衝著自己揚起燦爛如少年的笑容。

難道是…洛前輩?!曲流光腦筋忽然靈光一閃,不假所思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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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拼命揮擊巨劍,卻無法使出法術,未附加法力的攻擊對現在的姚千重根本沒用,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他踏出步伐輕而易舉的砸飛曲流光的武器,逼至曲流光身前單手扼住他的脖子,將他舉離地面,揚起輕蔑的笑容。

「我再說一次,交出麒麟膽。」黝暗的法力縈繞在姚千重手臂上,曲流光的皮膚漸漸被融蝕,皮肉焦臭腐化,照理來說脖子受到如此傷害,應該能馬上殺了對方,姚千重卻拷問般的將施術範圍控制在他能苟延殘喘的地步。

(曲流光雖不怕「毒物」,但卻無法阻止毒屬性的「法術侵蝕」,而姚千重此刻的法力比曲流光不知高出多少,初始法力就是毒屬性的他經過特化,現在就算沾到曲流光的血也能毫髮無傷。簡單來說就是完全將曲流光剋死了。)

「…我不!」曲流光滿臉發紫,猙獰的回絕,明知徒勞無功仍頑強的試圖掙脫。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不管山神的死活了嗎?」姚千重空著的那隻手掌心朝上,浮出一枚漆黑的雷球,作勢往凌霄身上丟。

「不准動我爺爺!」曲流光已經用力得指甲剝開,卻仍無法掙開箝制,姚千重挑釁的勾勾嘴角,冷不防將雷球砸向動彈不得的凌霄。

「我看你要嘴硬到什麼時候?」他冷漠且殘虐的輕語。

「爺爺!」曲流光縱聲長吼,絕望的朝凌霄伸出手。

突然林間竄出兇猛烈焰,猶若蛟龍奔騰至凌霄面前,聲勢浩大的轟開雷球,電光石火間煙霧蒸騰,姚千重突覺臂上一涼,放開曲流光的脖子,漫天塵土飛揚,馮沐瑤的身影漸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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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孫倆正苦惱之際,山道轉彎處竄出一道人影,奔跑速度之快甚至能揚起煙塵,凌霄定睛看去,發現是馮沐瑤。

「妳怎麼也來…」凌霄才剛開口,煞不住的馮沐瑤手忙腳亂的栽進曲流光懷裡,兩人雙雙倒地,曲流光眼冒金星,頭上腫了個大包,恰好成了馮沐瑤的墊子。

「凌霄爺!流光哥!塵慕哥!快去救墨飛跟瓊姬姐姐!他們有危險!」

馮沐瑤的個性大而化之,一急躁起來甚至有些魯莽,急著求援的她為了加快速度,能穿過的岩縫草叢全部硬闖,省下了走蜿蜒山道的時間,結果弄得渾身髒污與擦傷,但她毫不放在心上,只顧著求援。

「什麼?妳說清楚點,你們怎麼都來了?」凌霄詫異的看向馮沐瑤,不解的問。

她還沒講話,遠方震耳欲聾的吼聲呼嘯山林。

凌霄煩躁的皺眉,要塵慕在山上照看著鐘御麒,便往馮沐瑤過來的方向飛去。

「流光!抱著沐瑤跟上!」他回頭吆喝。

曲流光聞言臉色微紅,馮沐瑤整張臉跟煮熟的蝦子一樣,此時坐在曲流光身上的她不知該起來還是維持原狀,僵硬的杵在原地。

凌霄倒不是想幫曲流光增進好感度,而是馮沐瑤似乎經過數次波折,體力與法力大幅下降,他才會這般要求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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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之巔

「這陣鬼叫怎麼回事?!」燕孤星發出的狂吼傳上山,凌霄被敖澹纏人的攻勢弄得煩躁不已,此時聽見這能幾乎構成衝擊波的咆哮更增火大,怒吼道。

山谷間忽然傳來幾十聲混亂的不明吼叫,像在呼應山下的咆哮,吼聲淒厲張狂,不知出了什麼事。

凌霄心煩意亂,想盡快解決身邊的敵人,甩手將敖澹砸向山壁。

敖澹頭破血流,臉上仍掛著乖張的笑容,殘破的身軀應該早就喪失行動能力,偏偏就是能歪歪斜斜的繼續發出詭譎難測的攻擊,怎麼打都打不死,斷掉的肢體還能重新生長,簡直莫名其妙。

凌霄若是有心可以瞬間讓他灰飛煙滅無法再生,可是一旦解放山神的力量,烏山會整個崩塌,他平常為了冥界平衡只得收斂。

除了靈脈充沛的凌霄峰外,其他地方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平時才會以現在這個樣子行動,否則根本寸步難行。

竟有辦法逼山神到這個地步,敖澹正是這麼難纏的角色。

在凌霄漫長的生命裡還是頭一個,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麼方法?

遠處一聲尖銳的急促笛聲傳來,敖澹擦去臉上的血,對凌霄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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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漫天戰火,山下煙硝瀰漫,燕孤星的大本營被凌霄甩來的落雷砸爛,七橫八豎的倒了滿地死人,燕孤星與姚氏父女僥倖只受了點輕傷,連忙指揮留在山下的熾夜教眾人滅火,姚氏父女忙碌不已,燕孤星卻在一旁兀自發脾氣。

「公孫衍跟敖澹在幹什麼啊!帶那麼多人上去還能讓這裡被襲擊!廢物!」

姚瓊姬跟姚千重冷眼看著燕孤星,對於他跟空氣耍權威的樣子感到可笑至極。

不知道率先攻上烏山的烏羽衛,如果得知自己在賣命時還要被人罵,會做何反應?為何要追隨這種傢伙啊?他們不約而同的想。

「瓊姬,有沒有哪裡傷到了?」燕孤星發完神經,轉頭擺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向姚瓊姬獻殷勤,搭著她的肩膀急問。

姚瓊姬本就不喜歡他,這個節骨眼上還在煩人。

她實在很想一掌搧過去,無奈這樣會讓所有苦心白費,姚千重為了得到對方信任的聯姻計畫倘若失敗,不但自己免不了責罰,可能還會導致自己的雙面計畫敗露,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陛下,屬下救駕來遲,還請恕罪!」一名烏羽衛穿過煙塵而來,單膝跪在燕孤星面前,朗聲說道。

「飯桶!現在才來!快帶我們到安全的地方!」燕孤星暴躁的朝對方狠狠踢了一腳,好像沒暴力相向就顯得不夠威嚴似的。

「是。」那名烏羽衛的男人看似急切的起身執行任務,事實上卻是藉由大動作巧妙避開對方的攻擊,衣襬飄揚他腰間露出一個東西,吸引姚瓊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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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刺骨的冷氣朝著曲流光撲面而來,凌霄推開曲流光,藍光如鋒利的刀尖劃破曲流光衣服,光芒中心站著一個人影,塵煙漫天凜冽風壓狂掃,光芒散退地上露出大坑,站在中心的正是與曲流光有血海深仇的敖烈。

敖烈眼見殺親仇人便在眼前,顧不得五官淌落的鮮血,飛身而上揮動手臂藍光再次噴發,化作無數利刃對準曲流光一陣亂砍。

「當心!」凌霄與塵慕同時大喊,想上前助陣不料烏羽衛已趕至現場,烏山頓時化為戰場,兩方人馬正式交鋒。

曲流光為了閃避攻擊與凌霄的距離拉遠,敖烈狂暴且奮不顧身的追著曲流光不放,烏羽衛的人分成數批想盡辦法絆住凌霄與塵慕,同時和麒麟族廝殺,場面混亂漫天腥紅,血花噴湧分不清誰的血肉交錯。

「爺爺!你先幫他們的忙…」曲流光匆忙中反應不及,手臂被削去一點皮肉,鮮血四濺令他無暇分心,將法力注於拳頭上,和敖烈打了起來。

「就說我沒拿你的東西,你怎麼偏偏不信!」曲流光搞不清狀況的喊冤。

化作血月之子後的屠殺記憶曲流光毫無印象,當然不會記得敖黛羅死在他手裡,他還以為對方仍誤會自己偷了什麼東西,百般無奈的抱怨。

「誰在跟你說這個!把黛羅的命還來!」別說敖烈不知道曲流光對自己殺掉敖黛羅的事毫無記憶,就算得知他失憶也不可能諒解,瘋子一樣死咬著他不放。

「黛羅是誰啊!?你的左臂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又算到我頭上!」曲流光面對敖烈癲狂的憎恨,想起蒙受不白之冤的回憶。

當時對方也是不肯聽他解釋,一聽到那姑娘胡說八道,就不分青紅皂白的開始打人!這次肯定也是誤會!他怎麼可以一直汙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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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前.鬼哭塚

冷墨飛靜不下心,人躺在稻草堆中養傷,腦海裡的千思萬緒卻反覆干擾。

他透過姚瓊姬以式神送來的密件知曉了大致的狀況,接下來要做的事一大堆。

他要混進烏羽衛妨礙他們、暗中除掉那個要娶瓊姬的混小子、還得確認熾夜教中他的親信是否都遇害了、救出被囚的沐瑤等人、將情報傳遞給流光他們…

至於教主的位子…算了,他沒有很想要。他疲倦的閉眼沉思。

這些事最好在不暴露身分的狀況下隱密處理好,否則不只瓊姬會陷入危險,計畫也容易失敗…這當中他有件最掛心的事。

若得知我「死了」,沐瑤跟流光會不會把怒火對向瓊姬?

瓊姬是為了臥底計畫與保護沐瑤他們才將人關起來的,為求謹慎她一定沒告訴他們真正的計畫,自己吞下無數罵名。

冷墨飛很擔心她,可更擔心他們如果知道他沒死,事情會漏餡。

畢竟馮沐瑤跟曲流光都沒長心眼…他對他們的演技極度沒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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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公孫衍聽見刀刃落地的聲音,接著感到傷處被冰冷的手掌所覆,細密的法力源源不絕的修補起自己的傷口,他冷冷瞪著自己父親破碎的面容,卻沒能讀懂他心中所想,氣惱得罵了幾句髒話。

這都什麼破事!死都不允許?折磨人也要有限度啊!

公孫影充耳不聞,沉默而堅決的壓著想掙脫的兒子繼續醫療。

『…你給我待在這裡好好反省,想通了再放你出來。』過了片刻,公孫影冷漠的聲音如此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踏出地牢。

公孫衍根本不稀罕繼續苟活於世,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所謂的「想通」,就是要他接受命運安排,要他順從的烙下那該死的咒式,他死都不要。

他的刀子被收走,腰帶也被拿下,全身只剩件一扯就會碎的單衣,就算要勒死自己也辦不到,他狠下心朝牆壁迎頭撞去,就盼著能結束生命。

然而公孫影像是猜透了兒子會做的任何舉動,整座牢房竟被某種術式籠罩,不管往哪裡撞都像撞在海綿上,別說死,連擦傷都無法造成。

絕望與長年的痛苦在他心中爆開,公孫衍躺在地上癲狂的縱聲長笑。

--如果這世界只是要他有如家畜一樣活著,不如毀滅吧!

笑著笑著聲音漸漸微弱,他抹去血汙與汗漬,凝視著舉在空中的手半晌,脫力的任由它摔在地面,再也不願意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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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關係很差?」公孫衍明明聽說兩人是兄弟,但他怎麼看都覺得兩人間的氛圍糟糕透頂,沒忍住疑惑,不解的多問。

「…嗯~大概吧,從前我跟他就不對盤,我老想不通他怎麼有辦法成天窩在深海裡,他滿腦子都是鮫人族的事,是個無聊透頂的傢伙。」敖澹沉默幾秒,將手背在身後,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與公孫衍並肩而行。

「如果是那樣,奇怪的是你吧,以優先順序來看,你應該要比他更在乎鮫人族的事不是嗎?前繼承人。」公孫衍知道這是家務事,但這種態度實在欠人戳。

你這個鮫人族的說這話都不會臉紅嗎?

「哈哈,是這樣嗎?我真慚愧~」敖澹嘴巴這樣說,語氣聽來卻全無反省之意,就算藏在面具下,公孫衍依然知道對方此時肯定滿臉敷衍。

他們只是合作關係,對方的私事跟自己無關,公孫衍也懶得再多說。

過不多時,兩人來到紮營地遠處的一座小瀑布旁,確定周遭無人便開始談論正事。

「你確定他帶了定海珠來?」公孫衍靠在岩壁旁,壓低聲音問。

「嗯,就是他額頭上那顆瑩藍的晶球,本來不是鑲在他額頭上的,那瘋子為了打贏曲流光過分使用,就變這樣了,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敖澹拿下面具稍作喘息,撿起碎石隨便亂丟,天空青的眼睛不時飄向公孫衍。

「…你記得我們打算殺了他,奪走定海珠吧?」公孫衍抓不準這個人的想法,沉默的盯著他的身影,還是很懷疑對方到底有沒有把正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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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衍默默退出營帳,向不遠處的溪谷走去。

順著山壁小路往東,便會接到崖邊,溪谷裡滿是雪白的鵝卵石,公孫衍俐落的躍下,抓住岩壁突出的幾節樹根與石塊,三兩下翻到谷底,省去走緩坡所需的時間。

此時並非雨季,水流平緩細小,水道邊的岩地刻上血紅陣法,內部倒臥著幾十個面無血色、虛弱萎靡的人,眼神空洞茫然,對於周遭的變化毫無所覺。

血色陣法猶如鳥籠囚住陣中人行動,倒臥在地的人身體上都有一道道形似鎖鏈的紋路,發出悠悠微光,緩慢且毫不止歇的抽取血液,順著陣法流轉,陣外的一個瓷缸漸漸盈滿,公孫衍對著瓷缸扔下許多藥草靈石。

鮮紅色的血水漸漸變得濃稠黝暗,發出難聞的腥味,放出紫光後最終慢慢沉澱回歸血色,公孫衍查看片刻,確認沒有出錯便舀進竹筒轉身離開。

陣中已有數人斷氣,乾癟枯槁如木乃伊的身體被熾夜教白色制服蓋住,宛如壽被。

「過不了多久…」公孫衍隱藏在面具下的面容看不穿情緒,細碎的低語被風聲掩蓋,內容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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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另一側的小高台上有棟木造小屋,姚瓊姬抱著昏迷的馮沐瑤入內,裡面的人見到姚瓊姬與馮沐瑤,激動的起身,朝她們衝來。

一雙拳頭用力砸響面前的柵欄,周氏兄妹的怒容在幽暗光線中卻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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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夜教總壇

馮沐瑤看著高懸於熾夜教入口處的人頭,心都涼了。

雖然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可那一頭銀髮…眼熟到不行。

冷墨飛的銀髮如裁下月光織就,放在一群銀髮人當中也顯得特別出眾,髮絲比絲綢還柔潤,摸上去甚至有流水穿過手中的感覺,被譽為天女的恩賜。

這麼搶眼的東西,就算不是熟識多年的馮沐瑤,也不會認錯。

馮沐瑤心神不寧,無法相信只分別兩三天,冷墨飛就被殺了。

跟她來熾夜教討公道的下屬們,盯著有如石像癡站著的馮沐瑤,不知如何是好。

「盟主…現在怎麼辦?」有人猶疑的問。

誰能想到陰險狡詐的邪教教主冷墨飛,就這麼驟然離世?

滿腔憤怒與怨仇無法排解,就像千鈞重拳打進棉花,無處宣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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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勢力與烏羽衛就這樣消失無蹤,外界盛傳朝廷因為內鬥導致烏羽衛瓦解,這流言似對非錯,真正的原因只有曲淞龍等人知曉,但麒麟膽現世這點務必得保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說明,真相就這樣消失於時間長流裡。

「原以為朝廷的事告一段落,總算有平靜的日子…可義兄他…」葉溪樺頓了頓,盯著蒸氣氤氳的茶杯,語帶哽咽。

洛展鴻中了惡毒的詛咒,自歸來後便再也無法起身,從腳踝處的小傷口滲出紫黑色藤紋,每日都會向上攀升一些,藤紋所經之處就變得跟石頭一樣僵硬無知覺,整天只能臥在床上。

這對於自由慣了的他簡直是酷刑,終日鬱鬱寡歡甚至食不下嚥。

負責保管麒麟膽的人變成這樣,族人憂心不已,當中甚至有人責怪曲淞龍。

曲淞龍與慕靜嫻毫不反駁,始終沉默而堅定的在唾罵聲中照料洛展鴻。

看他們這般赤誠,久而久之便無人再多言,洛展鴻的情況日益嚴重,不論使用什麼方法都不見好轉,他知道自己來日無多。

「阿龍,我問你一事。」某日,洛展鴻拉著曲淞龍的手,嚴肅的開口。

「洛兄你說。」曲淞龍滿臉歉疚,不說旁人怪罪,單單他自己便受不了這一切。

若不是要救他,至交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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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倒是聽過有種邪術,能用壽命強行吸取他人武力與術法,不過應該沒人會這麼做吧…畢竟那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遠比用秘寶提升更大,而且如果死掉就本末倒置了。」葉溪樺自言自語,繼續將話題帶回往事裡。

「嗯,說到哪了?對對,阿龍與義兄成為至交…」

曲淞龍往返烏山與麒麟族友人相聚這事,不知何因消息竟然走漏,朝廷不停派人來滋擾生事,就為了拉攏麒麟族加入烏羽衛,並要求他們交出麒麟膽。

當然這任務最後還是落到曲淞龍頭上,朝廷才不管他是誰的朋友。

曲淞龍表面接下任務,暗地裡想方設法的搗鬼,可雞蛋再密都有縫,這樣陽奉陰違的行徑被朝廷視為背叛,曲淞龍被押進天牢準備處決。

這結局對他而言是種解脫,至少他對得住救命恩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曲淞龍平靜的在牢裡等候最終的時刻到來。

「你們千萬不要衝動啊…」他倚著冰冷牆面,透過窗口柵欄眺望夜空,想著這可笑的一生,心底微微發酸。

曲淞龍雖是烏羽衛的首領,但立場微妙,嚴格說來各方都想要他、卻也忌憚他。

原因是他被徵招進宮時,恰逢兩個皇子相爭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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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族聚落

法陣猶如金黃色蓮花一樣綻開,鐘御麒等人置身於沙漠裡的岩陣中心,他在地上滴了幾滴血,黃沙陷落猶如掉進蟻獅的陷阱,四人隨著沙往地下滑動,眾人就像坐上滑梯,緩慢的沉入沙地裡。

砂土掩蓋視線,不得不閉上眼屏息以待,幸好沒耗去幾秒便已到達目的地。

睜開眼後,麒麟族的秘境便在面前展現。

那是一整片綠草如茵的美麗平原,四處長滿鮮亮的光苔,使得地下猶如正午當空明亮無比,虛空裡飄揚著幾顆發光的球體,吸收了真正的太陽光,除了能加強地下的亮度與調節氣溫外,還能與光苔相輔相成,進而使貧瘠的地面長出嫩草,形成這片草原,一道蜿蜒的涓流橫過整片大地,如果單看這幅景象決不會認為這地方位於沙漠下,儼然是個猶如桃源鄉的世外之地。

「凌霄大人、塵慕大人,聚落就在那邊,很快就到了。」鐘御麒指著遠處的裊裊輕煙,恭謹的說。

「你不是說族裡被人攻擊?看起來不像那麼回事啊。」凌霄不解的問。

「不,這裡不是平時的聚落,算是避難所。我們平常住在烏山,被攻擊我們才來此暫住。」鐘御麒領著眾人前行,語氣有些尷尬。

「…你是說你們被攻擊,然後躲在這裡?你們族裡的青壯呢?」凌霄不甚滿意的問。不會這麼窩囊吧?堂堂麒麟族怎麼會如鼠輩一樣龜縮?

「凌霄大人您誤會了…」鐘御麒正欲開口解釋,遠遠傳來中氣十足的吆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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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夜教總壇

冷墨飛白袍飄揚幾乎足不點地,連飛帶奔的自凌霄峰跋涉而歸,回到熾夜教大門口一看,裡面卻無半點聲息,原先應有兩三名守門人亦不知所蹤,四處黑燈瞎火看不清房舍也見不到人影,他心中不由得惶急起來,穿梭在黝暗的青石路上尋找部屬,卻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熾夜教像是一夕間人去樓空的棄城,只留他獨自徘徊。

左右望去始終沒看到人,也沒有打鬥痕跡或者血跡,空蕩蕩的路上迴響著他空洞的腳步聲,暗夜中顯得鬼氣森森。

太可疑了…到底怎麼回事?人都去哪了?

如果沒有人,剛剛的煙花又是誰放的?

冷墨飛隱隱有不祥的預感,但他仍未釐清狀況,轉眼間已到了熾夜教總壇最深處的樓房,那棟三層樓高的圓柱建築便是教主居所與藏書閣。

他推開緊閉的木門,月光灑進室內一小部分,卻沒能照亮整間房。

冷墨飛想了想,仍展開黑扇向內邁入,同時警戒四周的狀況。

教主居所在三樓,一二樓是藏書閣,書櫃很多陰影濃重,冷墨飛想到之前處處有人要暗殺自己,腳步放得既輕且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掩飾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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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總部

馮沐瑤急促的衝回武林盟總部,卻見原先櫛比鱗次的氣派屋舍陷入火海,眾人手忙腳亂個個受傷,能行動的都跑去打火,不能行動的傷者都被集中至廣場中心等待醫治,哀鴻遍野滿地死傷,部屬們見到她如見救星,紛紛上前請示。

馮沐瑤終究做了許多年盟主,發落有致毫不猶疑,身影可靠堅強,倖存者們無不崇敬的依令行事,她更身先士卒的搶救被困在火海中的部屬,待得火勢終見稍緩,傷者大致醫療完畢,她才有餘裕追問副官與見習副官的下落。

「周老哥呢?霏霏呢?他們在哪?出了什麼事?」這麼緊急的時候,周氏兄妹不可能不在現場指揮,馮沐瑤擔心他們出事,心中不安徬徨,但身為盟主此時不能驚慌,只得強自冷靜,只是話音仍有微顫。

「盟主,他們…他們被人抓走了,我們齊上都打不贏,他們很強…您要去救他們…」有個傷患激動的爬過來,傷處冉冉滲出鮮血,話音透著極強的恐懼,抓住馮沐瑤的臂膀,口鼻湧血不止。

「被抓了?!是誰?來武林盟總部鬧事?長得怎生模樣?來人說清楚!」馮沐瑤看那人將要斷氣,情急下便先敲昏他免得再刺激傷處,對著餘人喊。

她認得這個人,在武林盟中算是排得上前十大強者的用刀高手,怎麼會傷成這樣?來的人到底是誰?功夫這麼強?周老哥跟霏霏有沒有受傷?

「是熾夜教!是那些魔頭來犯!他們跟一群帶惡鬼面具的怪人殺進來的!」有個小廝按住頭上的創口,氣急敗壞的吼。

「熾夜教?!惡鬼面具?!你再說詳細一點…」馮沐瑤聞言心亂如麻,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抓著那人的臂膀急切追問,卻突然被一擁而上的群眾分開。

「早就說不該與他們簽訂和平條約的!那種人怎麼會遵守約定!盟主妳說現在該怎麼辦!這些死傷的弟兄誰來負責!」一個壯漢青筋暴跳虎目含淚,不顧自己斷掉的右臂仍在淌血,指著廣場上遍地死傷的同伴哭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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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剛踏出荊棘林,天際突然迎來漫天火球,塵慕俐落的避過,飛快將飛散的詠生花收進體內(他本是神木化體,胸腔處隨時可以開洞,就是樹洞的概念。),平素溫和的目光轉為肅穆,冷冷看著被熊熊烈火燃燒的荊棘林,與站在面前的人。

背著火光,塵慕眼前所見共有六人,身高體型不一,但都作相同的打扮。

戴著斗笠,身穿紅黑色長袍,面覆青銅製的惡鬼面具。

烈焰燃燒樹林的聲響迴盪在整座密林中,沒有人開口。

下一秒,六人倏然塵慕飛撲而上,從不同角度將他團團包圍,火球、罡風、毒氣、泥沼、落雷同時擊出,聲勢驚人各色法力交錯,配合得絲絲入扣,絕不容對方閃開,陣型嚴謹變化流暢,顯是經過嚴苛訓練才能如此出招。

塵煙席捲遍地坑洞,塵慕站在原地,五官歪扭變形滿身瘡痍,一對幽綠色瞳孔森冷,彷彿能將人洞穿,令人膽寒。

塵慕低頭睨視六人,未有動作攻擊已然發出,滿山林木沙沙作響,各色飛花落葉猶如刀劍亂舞,稍一觸及馬上皮開肉綻,無數枝條不知從何而來,形成長鞭似的包圍網,原先圍擊塵慕的六人此時反成甕中鱉,自保都來不及,遑論掩護他人。

霎時間血花亂濺、骨折聲四錯,卻未曾聽見一聲哀號,躲避攻擊的人毫不理睬倒下的同伴,像是沒有情感的生物;倒下的人亦無所感,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每個人都試圖找出能進攻的方式,像無聲的訴說自己的性命不過是為了任務而存在的東西,絲毫不值得珍惜。

六人、四人、兩人…到最後只剩一人站著,他雙手各抓著一具同伴的屍體當盾牌,用力將腳邊的另一個屍體踢向塵慕,像在踢路邊小石頭。

他只擺擺手,便有數枝腰圍粗的樹枝從旁揮擊,砸飛那具早已無聲息的屍體,敵方僅餘的那人趁隙衝前,不得不稱讚一下這股蠻勁,拖著兩個人的屍體竟還能健步如飛,對著塵慕又扔出第二具屍體,依然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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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情況凌霄等人一無所知,鐘御麒強撐著將眾人送上岸,便連連咳出幾大口血,癱倒在地差點送命。

曲流光面色慘白,冷汗涔涔似是痛楚難當,喘息竟不合時宜的呵出白霧。

「流光哥!你很難受嗎?凌霄爺,現在怎麼辦?」

馮沐瑤憂心忡忡的尋求凌霄建議,冷墨飛也焦躁的瞪著曲流光。

「塵慕,你背起鐘小子,我們先回凌霄峰。」

凌霄剛發完話,轉頭卻見塵慕早已做好準備,只等凌霄下一道指令。

凌霄令眾人站成一圈,伸指隨意揮灑,金黃色符文在空中盤旋,漸漸形成巨大的金色球體包覆他們,凌霄攜著所有人浮上天,迅捷無比的往凌霄峰而去。

想不到此行竟帶回半死不活的曲流光,氣氛低迷一時無人開口說話。

凌霄側眼斜覷昏迷的曲流光,心中將他暗罵了無數次。

這臭小子,醒來非揍到你全盤托出,身上有這麼麻煩的詛咒竟敢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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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微回朔,鮫人族聚落裡曲流光被囚斗室中,曲流光披頭散髮滿身是血,上衣破破爛爛,露出的肌膚處處是傷,跪在地上垂著頭氣息微弱,腕上的鐲子緊緊扣著他,連結地面與鐲子的細索繃緊,顯然再次被抽取血液,幾乎瀕死。

他面前站著一名衣著華貴的男人,那布料材質奇特,觸如絲綢卻輕若雲霧,雪白布面以藍青色的銀線繡著波紋蕩漾的花紋,美觀卻透著冰冷難近的氣息。

正如他俯瞰曲流光的眼神,沒有情緒波瀾猶如萬年寒冰。

男人耳邊長有幽瑩藍魚鰭、白色短髮俐落幹練卻更凸顯他冷酷的感覺,白金色的瞳孔冷澈,即使眼睛下方有幾道像火焰的紋路,也沒有讓人對他的印象增溫。

他撫摸臉上光滑細鱗,轉頭向一旁的少女搭話。

「黛羅,氣消了嗎?」他淡淡問。

「還行吧,烈哥你說這人怎麼會這麼蠢,還以為能和你有談判空間呢。」剛才被曲流光壓制在地的鮫人族少女梳理鬢角的頭髮,不以為然的笑道。

「陸上人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們敖家才沒那種閒工夫理他們,要不是他把定海珠偷走我也不會將他抓來,本想關一陣子就算了,竟敢輕薄妳,簡直活膩了。」敖烈冰冷的目光猶如看著螻蟻,掃視仍喃喃堅持自己冤枉的曲流光,俾倪的冷哼,全然聽不進對方的話,舉起手響亮的彈指。

扼住曲流光手腕的鐲子發出紅光,細索繃得更緊,將他整個人拖到地上,鐲子瘋狂的汲取他體內的血液,曲流光全身血色退盡,顯然這次不欲留他活命。

「…走吧,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乾屍了。」敖烈擺擺手,領在敖黛羅身前,不再管曲流光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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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海最深處

曲流光體力已恢復完全,拉著環上繫著的細索把玩,百無聊賴的瞪著從天井落下的水滴,不知何故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微不足道的回憶。

已經是很久的事了,當時曲流光、馮沐瑤與冷墨飛上山打獵,因為沒注意到路況不佳和氣象變化,曲馮二人不慎跟冷墨飛走散,馮沐瑤還扭傷腳,曲流光不願讓她抱傷行走,便和她一起待在狩獵小屋休息。

漆黑夜色下,窗外漫天細雪飄零,曲流光與馮沐瑤並肩坐在火堆邊,靜靜等待雪停,狩獵小屋陳舊但無甚破損,外面氣溫雖低屋內卻頗為溫暖。

平日都是和冷墨飛三個人一起出遊修習,馮沐瑤意識到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獨處,明明自小一起長大現在卻不禁有些緊張,不時偷覷曲流光的側臉。

「沐瑤,妳會冷嗎?還是腳傷很痛?」曲流光發現馮沐瑤似乎有點坐立不安,關切的問,同時伸手碰觸馮沐瑤仍有些微腫脹的腳踝。

馮沐瑤滿臉通紅,不敢說自己在緊張,慌亂的點頭又搖頭,看得曲流光一頭霧水。

先點頭再搖頭…是會冷但腳不痛的意思?他左右張望不見其餘能取暖的東西,甚至連塊碎布都沒有,只好將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

馮沐瑤怔怔揪著披風抬頭看他,火光中曲流光的微笑依然溫和似水,摸摸她的頭坐回原本的位子,就著火焰烘手取暖。

木柴在烈焰裡發出細微的爆裂聲,溫暖的熱氣裡有燒木頭的香味,曲流光柔順的黑髮貼在他額前,靜謐的空間裡他寧靜的側臉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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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門板忽然響起敲門聲,死寂中顯得甚是突兀。

「誰啊!店沒開!滾!」凌霄聲若洪鐘,暴躁的向外吼。

門被輕輕推開,外邊的人優雅的踏步而入,彷彿沒聽見凌霄的怒吼。

月色光暈下那身影纖細柔和,來人著一身以白線繡出雲紋的紫服,破裂的左袖有些眼熟,臉的相貌俊雅得…太過標緻,與冷墨飛這個當代第一美男子有不同的風韻,顯得更加陰柔美麗,有種奇怪的異樣感。

認出是下午那個不長眼的麒麟族小子,凌霄冷冷睥睨對方,殺氣滿溢而出。

「你來幹什麼?急著投胎?下午的帳還沒算清吧?」

冷墨飛跟馮沐瑤看到這幕不禁膽寒,一頭霧水的看向塵慕。

塵慕將冷墨飛與馮沐瑤拉到旁邊,在紙上簡單說明下午的衝突,包含曲流光吞下麒麟膽的往事,要他們先安分待著。

「晚輩不是來戰鬥的,凌霄大人,下午是晚輩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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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之巔

我一人獨醉

穿雲霧 沾雨露

忽見林中傾頹廢墟

頗有傷感

綠苔所覆處 從死萌生的盎然

觸手不及的永恆

難以維持的永遠

何不尋太白的腳步

拾起酒壺 乘舟撈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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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落在曲流光頭頂,沁涼得令他睜開眼睛,茫然環顧四周。

他所在的地方光線不足,微光從上方的天井灑落,樑柱牆面與地板皆以岩石鑄成,刻著他看不懂的符文,這空間呈長方形,天井的高度很高,但周邊並不寬敞,約莫十幾步就能繞完整圈,什麼東西都沒有,甚至沒有門,就是個空蕩蕩的斗室…或說沒有水的井底更貼切一點。

「有人嗎?」曲流光左右環顧,疑惑的喊。

他想走動,卻發現兩手腕上被扣著似鐵非鐵、似玉非玉,上有華麗紋路光澤詭異的鐲子,連接著沒看過的材質做的細繩索,另一端被埋在地板裡。

那鐲子沒有緊縛著曲流光的手腕,雖有些沉但還留著空隙不致令他難受,要脫下卻沒辦法,鐲子與細繩索彷彿一體成形,找不到任何銜接處,試著拉動細繩索亦文風不動,不過它的長度還算便於活動,曲流光要坐要站都不構成妨礙,甚至能在整間房裡徘徊,只是沒辦法搆到井頂。

「…有人嗎?」曲流光不抱希望,但仍試著對天井口喊。

依然只有自己的聲音迴盪在房裡,他莫名其妙的來回踱步。

種種跡象顯示他可能被誰綁架擄來這裡,又覺得不可能。

他既不是有錢公子哥、更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個普通的店小二,綁他幹嘛呢?

他記得剛才明明在家裡收拾行囊,突然一陣暈眩便不省人事,怎麼到這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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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是丹藥嗎…?」曲流光在凌霄不耐煩的灼灼目光中,遲疑的問。

凌霄一臉看白癡的眼神讓他不敢再問,很想腳底抹油開溜。

「丹你個頭!出去不要說你是我孫子!蠢材!」凌霄怒吼。

「可是我娘還沒說那是什麼就被殺了啊!怎麼能怪我嘛!」曲流光委屈的喊。

凌霄知道他說得有理,按照他的陳述確實是這樣沒錯,但看他這副呆樣實在很想開罵,世上那麼多珍物他那晚就遇上兩個,結果卻什麼都搞不清楚。

他還以為是曲流光深知那東西的重要性所以緘默不提,本來還有些讚賞他如此沉穩的選擇…結果根本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這傢伙就是個呆子!

「…你從沒聽父母說過?」凌霄按按暴跳的額角,強壓怒氣冷聲問。

「沒有,我甚至看都沒看過…我根本不知道爹娘有那個東西。所以那是什麼?真的是膽嗎?」曲流光抓抓頭,茫然的問。

凌霄淡淡看著他,隨手順順鬍鬚,未開口回應。

麒麟膽,相傳乃是麒麟族特有的聖物,除了擁有抗毒奇效更是世上罕見的能量凝結體,製作方式與如何取得及使用向來是團謎,只知道它雖名為「膽」,實際上卻非臟器,不過因為通體碧綠才如此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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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曲家客棧難得沒有客人留宿,結束一天的忙碌準備回房歇息,突然數枝火矢貫穿門板,一群持刀的陌生人衝進客棧,將曲家三口團團包圍。

『姓曲的,可找到你了…難為你英雄一世,竟然淪落到開客棧的地步?未免太丟人現眼了吧?』領頭的人聲音破碎喑啞,滿臉傷疤五官幾乎全毀,不只沒有嘴唇,鼻子的位置只剩兩個孔洞能夠呼吸,叫人看著就渾身不舒服,灰敗泛白的雙眼不似能視物,但卻能精準的對著曲流光的父親說話。

『哼,我曲淞龍要幹什麼還輪不到你說話!』曲淞龍暗紅色衣袍飛揚,從裡面滑出一對紅色雙劍,猛然前衝攻向對首的人。

曲淞龍一有動作,周遭的人蜂擁而上,撇下曲淞龍讓他與那個面目殘缺之人單挑,轉而將目標放在曲流光和他母親身上。

眼見刀槍劍戟就要逼至面前,曲流光視線被母親的衣袖擋住,眼前被突然爆出的極強光線籠罩,被強光刺痛眼睛的人發出陣陣怪叫聲,原先的攻擊不得不停止,曲流光即便被擋去大半光芒眼前仍舊滿目星光,一時亦動彈不得。

『流光,拿著,隨娘殺出去。』

曲流光手裡被塞進一柄長劍,母親沉穩嫻靜的音調依舊,他勉力看向對方,卻見平時連菜刀都拿不好的母親,此刻竟雙手拿著匕首極為流利的斬殺敵人,招式精妙嫻熟全然不似不會武藝之人。

他只知母親精通法術卻從不知她跟父親一樣會武…

不!父親的此刻的攻擊也跟平時演練的招式完全不同!

看著父親赤紅的雙目狠戾,招招致命的攻向敵人,母親面容平靜但目光冰冷,劍下無情與父親相比不遑多讓,曲流光明白了…爹娘是真的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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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裡沒有人族,住的都是妖族或魔族,即使被冠上「神」之名,也只是尊稱,與天界的神祇沒半點關係。

在遙遠的上古時期,所有冥界居民都擁有很強的法術天賦,能呼風喚雨的人比比皆是,當時的「人」和現在完全不同。

不論長相、體質、體型、甚至壽命都與人類相去甚遠。

一眼就能分辨非人族的外貌(不過能變化得越像人的通常代表越強大)、骨骼健壯、肌肉發達、筋絡神經都異常強悍極為耐打,體型比人類大上一倍有餘(有的種族更大)、壽命之長相對於脆弱短命的人類幾乎算是永生。

(而且若沒刻意變化外貌,過了四十歲便不會再變老)。

然而隨著時光更迭,現在的冥界居民已喪失了上古時期的威猛,外貌不須經過變化就已普通人類沒兩樣,壽命也變得比從前短少許多,大概比人族多幾十年而已。

(冥界雖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喜愛去人界遊蕩的某些「人」,偶爾會帶混血孩子回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加上時間推移,這樣的孩子比例越來越多,進而讓冥界原居民的血脈越來越稀薄,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現在魔族與人族最大差異,只餘從上古時期留下的特徵…

外貌到了四十歲便不會再老化。

雖能維持壯年姿態,但相對的體質已不如上古時期那般健壯,大概就比人族強壯那麼一點,法術天賦也一代不如一代,普通「人」大概就只能颳點小風、冒點小火花而已,能靈活運用強大法術的人變得相當罕見(所以周末郎才會如此震攝於馮沐瑤當時發出的火焰),導致習武的人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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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剛剛忘了提醒曲流光近日會有『不太友善』的客人去找他。」踏出巷弄外許久,熱鬧紛紛的街道嘈雜聲中,姚瓊姬漫不經心的開口。

冷墨飛挑眉,饒富興味的側頭看她,搖頭苦笑。

「我看妳是故意的吧~真有這麼討厭他?流光對誰都好,我不曾見過他與人結怨,妳到底看他哪裡不順眼?」

冷墨飛知道她口中的「不友善的客人」指的是刺客。

「不知道為什麼」,曲流光被赤月教與武林盟兩邊的守舊派盯上,隔三差五就派人來尋釁鬧事,隨著被擊退的日子越來越多,攻擊的危險度直線上升,到最後竟是非把他殺死不可的程度…一個店小二能做到這麼「受歡迎」,也是不容易了。

…一群白癡…難道以為流光死了,一切就會「回到正軌」,赤月教與武林盟依舊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嗎?有這麼見不得和平?中間到底有多少好處能撈?想不通啊…冷墨飛揮揮扇子,不以為然的想。

「…誰教他在那邊磨磨蹭蹭,喜歡就成親,不喜歡就拒見,卻要這樣耽誤馮盟主的年華。」姚瓊姬毫不隱瞞,語帶怒意的嗔道。

她其實有聽說過其中緣由與曲流光明確的回絕,說實在耽不耽誤已經不是他一人就能解決的,更正確來說是馮沐瑤想不開…但她才不管,就是曲流光的錯,明明互有情意幹嘛搞得兩個人都難受啊?

「妳還不是耽誤我的年華?那我該找誰撒氣去?」如果是旁人這樣說曲流光,冷墨飛絕對讓他馬上後悔,可偏偏是姚瓊姬說的,他只能無奈的聳肩苦笑,非常不正經的轉移話題。

「您似乎不擔心他?」姚瓊姬無視對方的胡言亂語,淡漠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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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一個溫暖的擁抱將曲流光緊緊包圍,熟捻的氣息環繞在身周,曲流光睜大眼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嘴巴張得開開的卻發不出聲。

「…別扔下我。」馮沐瑤在曲流光耳畔,發出從沒人聽過的軟弱細語,隨即飛快轉身不敢看向對方,散亂的頭髮下耳根發紅,如流星般疾步而出。

「…盟主打跑了無數來求親的人,希望曲公子有朝一日能想通。」

周末郎剛硬的面容微微鬆動,忍著笑湊到呈現石像狀態的曲流光耳邊,悄悄說道。

曲流光雙目幾乎突出眼眶,張著嘴巴滿臉通紅,無法吭聲。

「凌霄爺、曲公子,周某告辭。」周末郎見狀不再多說,清清喉嚨一本正經的躬身離去。

「…好歹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反應不要像十幾歲的小夥子一樣行不行?沒見過世面嗎?脫光貼過來的都有,你這樣像話嗎?」凌霄看著一臉蠢樣的曲流光,不屑的掩面,舉起手中的長杖,將他幾乎要脫臼的下巴推回原先的位置。

早知道當年就應該先要他去外面歷練個幾年,只會傻傻存錢,沒半點成人風範!滿臉傻氣!多丟人哪!凌霄暗自反省。

「我我…可是爺爺!沐瑤從來沒有這樣過啊!我們一直像哥們一樣的相處…」曲流光面紅耳赤,手舞足蹈的嚷嚷。

「還不是你的問題。」凌霄冷哼,他是不太了解感情的事,但又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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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慕拍拍出神許久的曲流光,他如大夢初醒回頭朝對方笑笑,將水桶從井裡拉上。

「…轉眼竟然已經十五年了,真沒想到我能撐那麼多次…我想今年應該沒辦法了吧?都三十二歲已經不是小夥子啦。」曲流光挑起水,眼裡有些哀傷,自嘲道。

塵慕揉亂曲流光的頭髮,猶如他是三歲娃兒,難過時要大人逗。

「好啦,我知道,跟你還有爺爺比起來,我根本算嬰兒而已。」曲流光連連閃避,勉強勾起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實,塵慕點頭溫和的笑笑,陪他一起工作。

空氣突然被什麼銳利的東西劃開,有股細微的異樣感,曲流光敏銳的停住腳步向後縮身,一柄劍身纖細猶如薄紙的長劍擦過鼻頭,剛才倘若沒停住腳步,現在曲流光的人頭已經跟身體分家了。

艷陽高照銀白長劍狂舞,刺眼紛亂的劍花令人目眩,招招致命步步殺機,曲流光挑著水在長劍攻勢裡步伐矯健的遊走,不論他躍上屋簷甚至疾速奔行,桶裡的水都沒半點濺出,彷彿裡頭裝的是固體。

鮮紅色華服搖曳恍似颱風颳起曼硃砂華,狂暴而艷麗,風華絕代的妖冶女子一臉平靜,頭上的銀飾如流星劃破天際,手持長劍向曲流光連連出擊,不說話。

妖冶女子手中長劍相當特殊,劍身極薄極長揮動時彷彿靈蛇出水,攻擊成波浪狀難以判讀動向,劍身雖薄卻鋒芒銳利,削鐵如泥絕非一般刀刃能相抗衡。

如此迅捷的劍招與這神兵利器融合,簡直能說所向披靡,卻偏偏擊不中曲流光。

曲流光始終不還手、對方一直不罷手,他沒轍只能扔下水桶,趁著薄劍擦過身際,他如游魚戲水穿梭於劍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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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無助的跪在雙親墓前直至夜晚,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辰下,黝黑的山道上出現兩團燈籠光,急切的朝曲流光所在地奔來。

『流光!你在哪?!沐瑤!那是不是有人?流光應該在山頂!我們快去!』

冷墨飛的聲音從黑暗處遙遙傳來,急切的吆喝著。

曲流光愣了愣,抹去臉上淚痕起身看去。

冷墨飛和馮沐瑤手牽手,氣喘吁吁滿身髒汙的在崎嶇山道跑著,顯然尋他已久。

『流光哥哥!是你在那裡嗎?!聽到就回答我啊!』馮沐瑤提著燈籠,遠遠看見曲流光的身影,放開冷墨飛的手,加快腳步急切的朝他跑來。

等到確定眼前的人真是牽腸掛肚的曲流光,馮沐瑤激動的甩開燈籠,撲進他懷中。

『…流光哥哥!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你家全毀了…嗚啊啊…』年僅十二歲,明明最怕黑的馮沐瑤強忍恐懼摸黑上山,此時見到曲流光忍不住緊緊抓住他,因為鬆了口氣,暴哭中口齒不清的喊。

『…別哭…我沒事…』曲流光牢牢抱住馮沐瑤,本想安慰她眼淚卻不爭氣的拼命掉下來…他這樣叫「沒事」嗎…?

『你這白癡…知不知道我們拼命找你…』冷墨飛衝過來抓著曲流光肩膀的衣服,語帶哽咽的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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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將空水桶丟進井裡,仰望晴朗無雲的碧藍天空,憶起往事再次嘆息。

他們三人原本該是永遠兜不上邊的殊途人,馮沐瑤是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冷墨飛是熾夜教教內僕役之子,曲流光則是因為一些隱情退隱江湖的客棧掌櫃之子,照理說怎麼湊也想不到會扯上關係…但老天要你遇見誰,是祂說了算的。

馮沐瑤的雙親喜歡四處品嘗美食,來曲家客棧後便愛上了他家的酒菜,不時就上門吃飯,久而久之便和曲流光的雙親結為好友。

生下馮沐瑤後,他們依然閒來無事就帶著孩子來曲家的客棧喝酒串門,大人聊得歡,兩個孩子無聊就湊在一起玩。

馮家只有馮沐瑤一個獨生女,雖然她生性活潑但難免有些孤單,此時剛好有曲流光陪伴,他不但長她五歲而且個性溫和,事事都讓著她,馮沐瑤便十分親暱的跟前跟後,見到他就喊哥哥,總是向他撒嬌。

曲流光也是獨子,非常能理解馮沐瑤的心情,她又長得可愛,不免更加寵溺這個上門的現成妹妹,兩人比親兄妹更加友愛。

曲流光十歲那年,馮沐瑤吵著要吃糖,他沒辦法只好帶著她上街。

無巧不成書的遇見了當時出教跑腿,卻被混混纏上的冷墨飛,兩個小毛頭見義勇為的一番搗蛋之下,成功救出冷墨飛。

三人就此結下緣分,冷墨飛有事沒事就溜出來找他們,對此時尚且年幼的他們,各自身處的立場究竟多不同,並不重要。

他們時常跑到凌霄峰玩鬧,並肩坐在山崗上吹著涼風遠眺鎮上光景,彷彿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希望美好的歲月就此凝結…但天不從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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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大陸正中央,有座彷彿能穿破雲層的高山,該山名為凌霄峰,山腳下的凌霄鎮裡,有間隨處可見的普通客棧,樑上懸著招牌卻沒有店名,有人便隨口喊它無名客棧,倒無人反對。

凌霄峰山脈綿延甚遠,正好將冥界大陸分成兩半,東半邊是武林盟的管轄範圍,地勢平坦美景甚多且人煙稠密,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

西半邊則是地勢險峻、窮山惡水人口稀少,除了叢林深處有個較大的聚落,人稱邪教的熾夜教坐落於此,其他的小村莊都零碎的分散在雲深不知處的荒林裡。

東邊與西邊的人們交流狀況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惡劣,但西邊的人們需要東邊豐饒的作物;東邊的人們則想要西邊密林裡的資源,同時匯集了兩方物資的凌霄鎮便時常有兩方人馬鬥毆滋事…但這些全部跟平凡的客棧店小二無關。

…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才對啊…

有個男人倚著客棧門,心裡萬分悲涼的想。

他目視三十來歲,額上綁著鮮紅頭巾,一頭黑髮整齊的紮在頸後,體格並不魁梧但結實有力,身上散發著某種強烈的正派氣質,怎麼說好…就是迷路或需要幫忙時會想找他的那種老實相貌。

他的五官明明算得上端正,不知為何卻有種路人似的平凡感,不會令人驚艷卻也不會讓人忽視,大概算是面相奇特的那款。

他身上穿著的布袍樸素陳舊卻極為乾淨,仔細看縫線還頗為精緻,腳上穿的不是草鞋而是耐用棉靴,看著不太像個跑堂的人。

但沒錯…他就是客棧中的店小二,就是客棧剛開張還有一堆事要忙,門口卻倒了一地傷兵來礙事的倒楣小二…他眼神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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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崗上有片絲綢般的雲朵拂過橘紅色的天際,夏末的風已有初秋的寒意,穿過樹葉的縫隙中,發出細語似的低吟淺唱。

旅人豎起指尖將帽緣推高,駐足在楓紅色的森林中央,閉上眼細細聆聽風之歌與蟲鳴鳥叫的合奏。

落葉紛紛飄落,枯黃的葉子像羽毛一樣滑過旅人的黑色風衣,而後悄然無聲的融進滿地枯葉中,黃的、橘的、紅的…旅人周遭的世界被不會燃燒的烈焰所包覆,沁涼的空氣讓旅人呼出的氣息現出形體,輕柔的飄向空中,隨著流雲飛向遠方。

 

不知道過去多久時間,或許只有幾分鐘,又或許過去了幾十年…

旅人似乎在這段時間裡與山崗上的樹木同化、和岩石產生共鳴,忽然瞥見這座山上瞬息萬變時光軌跡的旅人,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山所吸引,山的中心…位於幾萬里深的遙遠處,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自己。

旅人低頭看著堆積著厚厚落葉的泥土,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容。

 

拉攏領口隔絕冷風,旅人抬起黑色的靴子,刻意沿路發出明顯的腳步聲,打破了空山裡的寂靜,被踩碎的落葉在身後發出窸窣的抗議,卻無人回頭表示歉意,黑色的身影頃刻間便消失在轉角處,沉寂再次降臨於如詩如畫的楓紅裡,風之歌悄然無聲的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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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臣忘了與您稟報,已經找到馬湘蘭姑娘了。」李墨白恭謹的將手攏在袖子中,朗聲說道。

馬湘蘭在戰爭時曾救過鉞雁翎一命,隨後不知所蹤,大戰結束後鉞雁翎很擔心她一個孤身弱女子在世間漂泊,便派人去尋找她的下落,此時得知有她的消息鉞雁翎自是高興,向李墨白關切的相詢。

「是嗎?她在何處?可平安?」鉞雁翎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笑著問。

「她在某個農村中生活,我『照陛下的吩咐』,派人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請別擔心,『您關切的』馬湘蘭姑娘很平安。」李墨白偷覷默玥蓮的臉色,淡淡說道。

「這樣啊?那很好,湘蘭姑娘是個好姑娘。」鉞雁翎沒有察覺哪邊不對,滿意的點點頭。

默玥蓮抓著筷子,像是吃飽了又像還沒滿足,不知為何一陣煩悶,偷偷看向鉞雁翎,見到他臉上的笑意,心情更差了。

你為什麼那麼關心她?還讚美她,我也救過你啊,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事實上鉞雁翎明明更關心默玥蓮,她自己也感受到對方的關心,可聽到他關切某個旁人…還是個姑娘。卻仍會覺得不公平,實在難以解釋。

大概是忌妒?莫說女人心海底針,就算是男人立場倒過來大概也是如此,只是通常「罪魁禍首」的當事人都渾然不知,這是個神祕的謎。

李墨白訝異的發現鉞雁翎竟如此遲鈍…完全沒發現旁邊的佳人在生悶氣,只好再出下一招,他恭謹的向鉞雁翎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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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門口

細小如鵝毛的飛雪紛紛,皇城激戰的痕跡已不復存在,簇新閃亮的大殿朱漆金漆交錯,華麗卻端莊亦不失威嚴凝重,鉞雁翎原本以為這種事會擱在最後頭,結果修復大殿卻是最優先事項。那也罷了…不至於弄得這麼漂亮吧?可以先簡單修復以後再來做修飾就好了不是嗎?還累倒了幾個善於修繕法術的官員。

少年皇帝並不知道眾臣這番用意是為何…大家當然都知道此時應簡約行事,以處理政務為優先,可又擔憂鉞雁翎見到殘缺的大殿與階梯會觸景傷情,才決議要先修復這裡,當然也跟這裡是旭國的門面有關,宮殿損壞成那樣國威何存?

鉞雁翎摸著白玉砌成的階梯扶手,於飛雪中呵出白霧,踏在白石鑲就的階梯頂端,深藍色的龍袍在冷風裡微微飄動,衣上繡著的龍麟隨太陽折射閃爍磷光,顯得更靈動幾分。

他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彼方呆呆站立許久,身上沾附許多飛雪,不只頰上顯眼的傷疤被掩去,甚至他整個人都像要消失於飛雪中,氣場虛弱疲軟全不似手握天下之人,脆弱得難以碰觸。

翻出隨身收著的玉簫,鉞雁翎緩慢的吹奏著不知名的曲子,音律隨風遠遠散去,不知道是為誰、為了什麼哀悼…

那曲調婉轉哀戚令人不禁鼻酸,雖不該在新年這樣喜慶的節日吹奏這種旋律,而此情此景卻與樂聲意韻揉合得那樣完美,聞者皆為之動容…

漸漸的忽然有此起彼落的小聲合唱或合奏響起,過不了多久整個皇宮便染上了哀傷而無奈的色彩,眾人各自分散在四方,無形中卻凝聚得更緊密。

他們還有明天,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不管如何悲傷都只能放下這些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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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過後飛雪紛紛,足足下了十天之久,鉞雁翎繼位後第一個新年到來。

清晨的皇宮迴廊中,響著拐杖頓地的聲響,身穿灰白色雲紋大氅,頭戴綸巾氣宇不凡的文弱丞相李墨白緩緩走著,手裡拿著與身分極不相襯的粗糙木製拐杖,行經轉角處他停下腳步,倚著朱紅色的欄杆抬頭,看向被籠罩在薄霧中的軟弱朝陽。

「…今天是除夕了…」李墨白從容淡定的臉上浮現複雜的微笑,呵出一口白霧。

物是人非的第一個新年…陛下不知道心情好點沒有。

李墨白擔憂的垂下眼簾,只能搖搖頭抬起腳步繼續向大殿前進。

年僅十七歲便即位的年輕皇帝鉞雁翎,經歷了數次生離死別浴血奮戰,坐上龍椅那刻便開始拼命學習,每天毫不懈怠的批閱奏章,滿面憔悴憂鬱,想來原因不單單是疲倦…更多的是憂傷。

他落寞孤寂的神情令人於心不忍,迎著眾人目光硬裝出的堅強笑容使人心酸。

親人相繼離世他卻無暇傷感,整日忙於政務像在躲避什麼似的,幾乎不曾闔眼。

大概想讓自己別想太多,好得到一些虛假的平靜吧…

最好不去想默先生的逝去…不去想愧對默姑娘的事。李墨白在心中暗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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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氣質相近,外貌同樣俊逸無人能出其右,司馬麟恨了他十幾年,卻到今日才親眼目睹對方長相,兩人不知出於何因,像是在與素未謀面的筆友寒暄著。


紅羽…默蒼離究竟哪一點比我好?我究竟什麼地方不如他?


他讓妳如癡如醉,終日對著畫像黯然流淚,可我對妳的思念亦不遑多讓啊…


為何妳卻傾心於他,而不是與你相識多年的我?


當然他知道感情這種事,從來不是只要付出必有回報、更與相貌沒有絕對關係,只是仍忍不住在心中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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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司馬麟的重生已經完成,離開自囚十餘年的術具裡,他心裡卻沒有一絲輕鬆快意,與鉞硫貝兩人坐在皇爺府後院喝酒,垂目看著手裡的杯子,不語。

對於他們將要做的叛亂行動,司馬麟卜卦了好幾回,怎麼算都是大兇,他實在講不出口…為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會造成「大兇」?

是因為默蒼離與葉慕南將會攪和進來?還是有其他要素?

難道我們真的居於劣勢?這是命運之神的指示?

我們就是拚不過這些天選之人?

上天要我們這些違背天命、逆天重生的悖德之人安安分分?

司馬麟沉默很久,滿腔話語無法說出口,憋悶得慌。

「你發什麼呆?身體哪裡有問題嗎?」鉞硫貝一時不適應司馬麟這樣,挑眉問。

司馬麟聞言,從紛雜的情緒中抽離,輕輕搖頭看向對方,想到另一件他並不是太關切的事情。

很有問題啊,幾十年沒吃過東西,現在我竟然對食物完全提不起慾望,剛剛撞到桌角還完全沒感覺,難道我成了殭屍,並沒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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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雪!

司馬麟瞥向書櫃,想到與鉞硫貝研讀妖族蠱毒的往事。

那些逸散的冥界妖族咒術書裡,都曾提過一種極為缺德,甚至妖族中都罕有人使用的禁蠱,只要提到這個蠱,沒有一本書的內頁齊全,只會出現黑雪這個名字與所中者的特徵,非但隻字未提如何製作,當然也沒有解方。

這個禁蠱使用時會像落雪紛飛但顏色是黑的,故命名為黑雪。

該蠱殺傷範圍非常大,不僅不分對象而且能一個傳千個,沾染者皆會承受無比痛苦的折磨後慘死,所經之處更是從此寸草不生,肉體一旦觸及黑雪,便會變得像司馬麟那樣,到最後所有膨脹的血肉,將會在幾百次局部爆裂中把人摧殘致死,化為一團血肉模糊的骯髒肉塊,效果之殘酷可稱喪盡天良。

因劇痛感到天旋地轉、分不清肉體與周遭界線的司馬麟突然湧起瘋狂的笑意。

…紅羽,妳喜歡的人是這樣的傢伙,妳知道嗎?

默蒼離要殺了所有楠國人,不管是良民還是士兵,所有人!所有!

他會殺盡所有人!一個活口都不留,即使屍橫遍野也在所不惜!

就為了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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炵國與楠國兩方國力旗鼓相當,要打下來沒那麼簡單,要被攻陷也沒那麼輕易。炵國背後有其同盟旭國支撐,但沒有直接聯合兩國殺進楠國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想隨意開戰,說是紛爭衝突,其實抵禦楠國進犯的成分較高。

簡單來說,楠國從前就沒事找事幹,吃飽撐著無端招惹是非。

司馬麟為此無言以對,很想扔下這些腦袋空空的無聊人遠走高飛。

當然,只能想想罷了。

回歸正題,小紛爭為何會突然演變為大衝突?

因為旭國北方的蠻族死灰復燃,又再次侵入旭國領土,聽聞旭國皇帝受了重傷,整個旭國動盪不安,原先幫助炵國的兵力被調派回去,忙著鎮守皇城並前往邊關殺敵,楠王見機不可失,想趁此時咬下炵國,卻無法如願。

「炵國到底有什麼厲害角色?!還是你們都是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再不快點解決戰事,等旭國再來多管閒事就什麼都白費了!」楠王指著跪在大殿中央,於百官面前負荊請罪的將領,聲若狂雷的怒吼。

「回陛下,炵國的丞相默蒼離跟將軍葉慕南非常棘手,那兩人文武雙全技冠群雄,術力高深詭計多端…葉慕南一記大招就能砸毀一座城,武力頂尖帶兵能力又卓絕…咳咳,默蒼離智商驚人總能洞燭先機,搶先封住我們所有致勝路線…他們共同研究出的狂風陣威力驚人,貿然打過去只會落得兵敗如山倒的局勢…」

那名將領全身是傷,包著布條的身體仍冉冉滲出鮮血,臉上血色退盡,灰敗的面容盡是氣餒,講幾句話就咳兩聲,頹喪的答。

「你除了稱讚敵人就沒別的好說?講一大堆沒用的東西能幹什麼!難道我國就沒有個能派上用場的人嗎!」楠王聽了解釋怒火不減反增,不顧傷重的將領拼命帶回大半部隊的功勞,只是用更高壓的方式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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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兩人互相尊重從未有一絲逾矩的行為,還是有人吃飽太閒看不順眼。

司馬麟頻繁邀請飛瓊姬到東宮殿這事逐漸在宮中傳開,流言蜚語終究紛沓而至,擾亂兩人平靜友好的交流。

司馬麟被臣子們批評說沉迷舞姬的美色不務正業云云,這種毫無根據且極易駁倒的指責對他而言根本無傷大雅。

他只需要用完美無缺的政務實績讓他們閉嘴,輕描淡寫幾句談話就讓他們無言以對,暗暗嘲弄對方的愚蠢,壓根不放在心上。

相較於地位尊貴的太子殿下,紅羽的處境就沒那麼好過了。

她身分卑微,飛瓊姬的名號本就讓人忌妒眼紅,有心人士刻意挑撥下她被傳得極為難聽,謠言亂傳下她竟成了出賣身體勾搭太子,以求飛上枝頭的無恥妖女。

她畢生的堅毅都用在練舞上,其他方面她的心性柔弱性情溫順,纖細的情感幾乎承受不住這種汙言穢語,終日鬱鬱寡歡,但又無能為力。

司馬麟當然不可能毫無察覺,可明著袒護她只會令她的處境更顯難堪。

這日司馬麟又邀了紅羽來東宮殿,但不是為了欣賞她的舞姿,而是想與她討論該怎麼解決現況。

準確來說,「答案」是什麼,司馬麟其實心知肚明,但他極力想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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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府後院有一小區是禁止進入的範圍,空無一物的小院中有棵枯槁的梅樹,除了鉞硫貝跟柳泊舟以外,誰都不能踏足。

柳泊舟每天操練完後都會去那裡東摸摸西看看,有時替樹澆水、有時去除草抓蟲施肥,總之就是繞著那棵幾乎枯死的梅樹轉來轉去。

這天又到了他排定的除草日,推開門探頭進去,正好看到鉞硫貝在裡面。

他背對柳泊舟,仰望樹梢不知在想什麼,草地上有幾個小小紙人在忙碌。

鉞硫貝察覺有人,淡淡的轉頭與柳泊舟對視。

「皇爺千歲,我…我來拔草…」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有些微妙,柳泊舟手足無措的抓抓頭,行禮解釋道。

「讓他們拔就好。」鉞硫貝指著地上的紙形式神說道,柳泊舟乖順的點頭。

時值初夏,溫熱的微風吹拂,不知何處吹來的粉色花瓣隨風落進小院中,柳泊舟與鉞硫貝盯著在空中飛旋的花朵,視線一路移向梅樹頂端。

柳泊舟這時才知道鉞硫貝剛剛在看什麼。

樹梢上有個小小花苞,花瓣上有幾個斑駁的黑斑而且幾乎萎縮,大約是凜冬時節沒能開出花來,亦沒能凋零,就這樣半死不活的卡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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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除了每日養護所羅門的屍體,還有其他事情要忙碌。

巡視宇宙船有無損傷自不必多說,防腐劑補充完畢後他跑到另一間房,對著一幅未完成的畫怔怔出神。

那間房是所羅門生前所住,寬敞得足以讓十個人在裡面走來走去,是全船最大的房間,且牆壁毫不例外的擁有極寬闊的窗,即使在房內也能享有幾乎等於站在船艙外頭那麼遼闊的視野,將臉貼近窗戶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能眺望星河全景。

那房裡除了床跟衣櫃,正中央擺著畫架與椅子,剩餘的空間都塞滿各式畫具與顏料,一把精美的金色小提琴橫放在床上,反射燈管的光芒,璀璨美麗的盈潤光澤顯示有人經常保養它。

索魯斯拿起一枝未沾顏料的乾淨畫筆,在畫布上來來回回的描摹。

畫布上是個站在盛放的向日葵花海中央的少女,金黃耀眼的顏料灑遍整張畫布,少女頭上的陽光熱烈、天空明淨澄澈,一團潔白的積雨雲飄在燦陽後面,朵朵比臉大的向日葵比少女高上許多,即使是靜止的畫面依然能感受到向日葵隨熱風搖擺的當時。

她純白連身裙的裙襬與淺琥珀色的髮絲飛揚,細瘦的雙手按著草帽與裙襬,纖弱而柔美的身挑栩栩如生,細膩的筆觸將每個細節都盡數道出,連草帽的編織痕跡與指甲上的小花樣都描繪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是,畫出她如此鉅細靡遺且生動逼真模樣的人,卻沒有畫上少女的臉。

正確來說,是沒畫上她的樣貌,只能從張開且上揚的嘴角看出她在笑,卻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是美是醜無從得知。

索魯斯只是專注的一筆一劃,重複勾勒著原有的線條,不知道是想某天能以原作者的筆觸畫出她的樣貌,還是單純描摹,總之這也是他的例行公事,每天總會弄上幾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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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飄動的清晨,你倒在草叢裡,冰冷僵硬的身上蓋著垃圾袋。

你渾身濕透,毛上的糾結未曾梳理。

我與主管怔怔的僵在原地,遲遲沒有弄清究竟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你還來討食。

抱起你毫無聲息的身體,血水滴滴答答落在石磚路上。

那麼安靜、卻又無比響亮。

--你是不是很痛?

--死之前,可有徒勞的掙扎?

在無聲的沉默中,空氣像被抽離。

你的叫聲似乎依然迴盪在清晨微涼的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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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浪客

行赴天涯輕狂恣意

傲骨錚錚天下無雙

無事浮沉縱橫天下

奈何凡塵瑣事

柴米油鹽 憂憂憂

萬般皆空 沉沉沉

醉後一語 傷傷傷

無夢…

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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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麟明白貿然接近她太過唐突,只得常常請她來東宮殿獻舞,每見到她一回他的愛慕便上漲一階,為此司馬麟憋悶得慌,最後卻苦到遠在旭國的鉞硫貝…

他寄了好幾封訴苦的書信給鉞硫貝,讓他極度無奈。

【…你成天跟我說紅羽的樣貌與舞姿多優美云云,是要我回什麼?我已經看你畫過好幾次,很清楚她的樣子了,不要再寄畫像來!】鉞硫貝不悅的表情彷彿透過信紙,生動的在司馬麟面前浮現。

【就是想畫,你別那麼小氣,擺在東宮殿被發現了傳出去對她不好。我是無所謂,但我擔心她會被講閒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想爬上我的床。】司馬麟理直氣壯且毫無道義的繼續給朋友添麻煩。

【我要是被人看到收集女人的畫像也很麻煩啊!】鉞硫貝怒回。

【怎麼?被誰看到會很麻煩?】司馬麟好奇了。

他知道鉞硫貝不像他一樣被限制一大堆,聽說在旭國沒什麼人關注他,那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書信突然隔很久都沒回覆,司馬麟莫名其妙,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真發脾氣了。

正想傳封試探的信給鉞硫貝,幾個侍女大著膽子,你推我擠的湊到司馬麟案前。

「何事?」司馬麟露出風度翩翩的笑意,斯文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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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麟縱然萬般不甘願,該做的事還是得做,該擺的架子一樣得擺,他將要成年的確得準備許多工作,應背負的責任確實越來越重,他已無法像往日悠哉。

當中尤其有件事讓他極度煩悶…當然不是政務或學習這種煩歸煩,卻能信手捻來、駕輕就熟做好的「簡單玩意」。

(被聽見會死人…氣的。)

是娶妻。

司馬麟一向俊逸非凡的優雅神采,只要想到這事就皺起眉。

想藉著他攀上皇室的高官多了去,憑他的身分不知多少人想巴結他,又加上這張俊美無比極易招蜂引蝶的臉、學識武藝術法無一不精,俊逸優雅宛如謫仙下凡的氣質…說他完美無瑕堪稱人中龍鳳也不為過,是無數少女夢中情人。

集權力、地位、財富、容貌、能力…等等於一身的天之驕子,說的就是司馬麟這樣的人物,東宮妃的人選會是誰的臆測五花八門,熱衷得像自己的事一樣。

司馬麟本人毫無娶妻意願,流言什麼的直接無視便罷,藉機接近他的不給機會纏上就行,他自有無數辦法迴避,唯獨一個人司馬麟束手無策。

便是他父皇…楠國皇帝。

聽說他已經開始著手挑選自己的妃子了…反正是為了鞏固政權吧,到最後挑的人選肯定是對他來說「利益」最高的人,說好聽點叫政治需求,說白一點…司馬麟覺得自己像準備被賣身的「商品」…他自嘲的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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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麟帶著鉞硫貝回到東宮殿,殿中僕役們見到尋遍整個皇宮卻找不到人的司馬麟終於回來,感動得老淚縱橫,深怕被砍掉腦袋的一顆心終於落地,齊齊跪成一片迎接司馬麟。

「殿下您可終於回來,老奴等得心焦,要是陛下傳喚您可怎麼辦…」領在前頭的大總管眉髮俱白,語帶哽咽的叨絮著。

「都起身吧,是我疏忽了,忘記與多總管說要去城裡迎接朋友,才讓你們找不到。」司馬麟將自己與鉞硫貝手裡的書交給僕役,笑容滿面的將鉞硫貝拉到眾人面前。

鉞硫貝莫名覺得自己成了他的擋箭牌…沒看到他們哀怨的眼神嗎?還是故意裝不知道?竟然把我當晚歸藉口,太沒道義。

他滿心無奈,幸得面上看不出來,年少卻儀表不凡的模樣順利吸引餘人注意力。

「殿下,這位公子…」多總管一臉疑惑,與帶猶疑的打量鉞硫貝。

並不是會令人不悅的估價式打量,怎麼說呢…就是滿腹疑問。

東宮何時有機會交到同齡朋友?他應該整日在宮中各處學習才是(他仍未察覺自己被司馬麟騙得很徹底…),而且這位朋友氣宇不凡哪,見到這麼多人卻處變不驚神色自若,不知是哪來的貴客?

「叫他硫大人就行,其他不要多問,記得這是我朋友,切忌不許怠慢,備好晚膳你們就先下去,別打攪我們。」司馬麟拍拍鉞硫貝的肩膀,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強調鉞硫貝的「身分」,卻不肯多做說明,僕役們聞言只得各自散去。

司馬麟親近的拉著鉞硫貝進殿等飯菜送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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