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旭國戰記番外.司馬麟追憶--在水一方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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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氣質相近,外貌同樣俊逸無人能出其右,司馬麟恨了他十幾年,卻到今日才親眼目睹對方長相,兩人不知出於何因,像是在與素未謀面的筆友寒暄著。


紅羽…默蒼離究竟哪一點比我好?我究竟什麼地方不如他?


他讓妳如癡如醉,終日對著畫像黯然流淚,可我對妳的思念亦不遑多讓啊…


為何妳卻傾心於他,而不是與你相識多年的我?


當然他知道感情這種事,從來不是只要付出必有回報、更與相貌沒有絕對關係,只是仍忍不住在心中喟嘆。


萬般執念,痴狂愛戀的思慕之情讓他像個凡夫俗子一樣,捨不得、斷不開、放不下,如此愚昧執著,像個傻瓜思念著心從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司馬麟自嘲的笑了。


默蒼離拉弓問自己是誰,司馬麟刻意撫著身上繡有楠國國徽的衣服,與他對答。


你還記得這是被你毀滅的國家的國徽?


那你記得你犯了怎樣的罪?做了什麼惡行嗎?


赤色水蛇與流星般的箭矢相互交錯,兩人溫潤的神情漸漸轉變,掛著同樣的淺笑,眼中亦有同樣的冷然,使巧計越過湖面逼近司馬麟的默蒼離,從容拔出頭上的寄生蠱,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司馬麟冷眼輕笑。


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染血的罪人。


「…你還挺陰險的,真讓人看不出來。」後半句是謊言,早在十餘年前他就知道眼前的人只有那張臉溫文儒雅,骨子裡根本是惡鬼…語氣裡不禁帶著幾分譏諷。


「好說,怎麼比得上你們?這是什麼水?」默蒼離平靜的指著暗紅色池水問。


將寄生蠱用得如此嫻熟,居然還好意思反諷回來?


即使我們陰險狡詐喪盡天良,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沒什麼,只是送你上路的東西罷了。話說回來,你好像對寄生蠱很了解?」


司馬麟捏緊拳頭,強忍憤怒施術讓紅浪包圍整座島,冷聲質問。


「…偶然在書上讀過。」他沉默一瞬,淡淡答。


司馬麟嗤之以鼻,幾乎要縱聲狂笑。


你還想撇開什麼責任不成?!老實承認吧!這是跟黑雪同一體系的東西!


都是出於妖族咒術!你跟我們是同類人!


司馬麟深沉晦暗的目光如劍,冷笑的繼續逼他「自首」。


「你想說什麼?」他看到默蒼離澄澈的眼眸染上陰影,聽不出起伏的音調讓司馬麟湧上更深刻的殺意…你記起你曾犯下的罪行了嗎?


「從哪說起好呢…對了,不妨從十幾年前你在楠國宮殿做的好事開始?」


他斯文而冷冽的撕破對方假面,那偽君子如他所料的向他衝來,司馬麟才正疑惑著種在他身上的蠱毒為何沒發作,默蒼離就剛好在此時口吐鮮血。


司馬麟將他打翻在地,準備眼睜睜等他痛苦致死…沒想到陰溝裡翻了船。


司馬麟揪住默蒼離的衣襟將他拉近,準備告訴他自己正是十餘年前他沒能殺死的楠國倖存者,還來不及出聲胸口就被捅穿。


他受到致命傷,口噴鮮血仰後摔倒,驚異為何自己還能呼吸的同時,亦暗罵自己愚蠢…暗算這方面,看來他略遜一籌,真讓人不爽。


默蒼離粗暴的扯出劍,扔下他用來佯裝中蠱的道具,不理會倒在血泊中的司馬麟,冷澈的執行著他的任務,摧毀防禦陣法的術具。
全然沒注意本該斷氣的司馬麟已經重新站起身,準備朝他進擊。


「…對你真是大意不得…果然陰險得要命哪。」司馬麟森冷而戲謔的笑道。


他隱藏在陰影中,催動法術捲起池水,打中默蒼離,奔騰的水流將融洞鑿出坑,隨著紅浪兩人一同升至天際,開始第二輪交鋒。


赤色水蛇與燦爛冰晶激烈交戰,攻勢此起彼落不分上下,默蒼離似乎真的對他的身實身分感興趣了,蹙眉瞪著他胸前的創口疑惑的問。


「你究竟是…?」


司馬麟懶得再跟他解釋,反正能殺掉他就好,只要能達成這個宿願,要他怎樣都可以…其他的事情,包括自己究竟是何「存在」一點都不重要。


幾百幾千次生死交鋒的戰鬥似乎沒有止歇的時候,默蒼離與司馬麟兩人雙雙掛彩,卻遲遲沒有決定性的戰果,眼見下方兵士們的戰鬥越來越激烈,司馬麟知道鉞硫貝的負擔肯定重得快壓垮他,心中焦躁想盡快結束。


他一時疏神冷不防被默蒼離打中落向地面,但他反應何其之快,立刻令赤蛇纏上對手狠狠勾打並砸向地面,而自己則恰巧摔在鉞硫貝所在的階梯旁。


果不其然,摯友的臉色鐵青得難看,幾句閒聊後司馬麟看他情況實在太糟,便強行將法力與生命力傳輸到對方身上,這笨蛋竟然還掙扎,他只得叫柳泊舟抓緊人。


「…你們都是笨蛋嗎?」鉞硫貝對柳泊舟與司馬麟嘆道。


誰才是笨蛋啊?我看你才是最笨的那個…我們這些被你所救的人可不這樣想。


「笨的可不只有我跟他…我很感謝你,給我復仇的機會。」司馬麟無視自己擦過嘴角的衣襬上的血漬,露出文雅淺笑充作告別,穿過戰場再次去尋他的仇人。


第三回合,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司馬麟越發焦躁,莽撞的在混亂戰局中穿梭。


時間拖長了默蒼離說不準就看穿地面的反噬法術不完全,說不定還有破解的法門,他得盡快擊殺他,好趕回去幫鉞硫貝多分擔一點事。


沒想到,他這點微小的希望,仍然被該死的默蒼離識破,反噬法術在默蒼離的「奔逃」中被破解,亂軍裡他們對視彼此,嘈雜混亂的吆喝聲、血肉橫飛的地獄,司馬麟除了蒸騰的恨意感受不到其他。


「大意?時間太緊迫?…都不是吧?」默蒼離平淡的問句讓司馬麟更想將他挫骨揚灰…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深邃眼眸似乎透出某種譏誚。


司馬麟冷哼不答,在腦中飛快的咒罵著所有事情為何如此湊巧…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再次被默蒼離暗算。


從來都不是巧合!分明都是默蒼離算計好的!這混帳到底多陰險!


「…你這傢伙依然如此可恨哪…」


司馬麟垂眸笑道,默蒼離發出密集的冰刃向他出擊,他雖及時抵禦卻仍被刺中好幾處,頓時血花飛濺皮開肉綻,傷處卻仍絲毫不感痛楚。


司馬麟心中突然湧上一種奇怪的惶恐,在柳泊舟慌亂的嘶吼聲中他已經轉過頭,與遠處的鉞硫貝對視,一個按著毫髮無傷的身體看起來卻難受得很,另一個傷口在噴血卻沒感覺。


那是種莫名的默契,不須多做交談,兩人光看對方的舉止就領悟了某件重大的事。


重生術是失敗的!


司馬麟大概處於生與死的夾縫,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


以這狀況來判斷最有可能的是他的魂魄憑依在鉞硫貝身上,以此延命!


他承認,他們在這場戰役中犯下許多小錯誤、但最致命的疏失就是這個。


為了許多陣法與寄生蠱,鉞硫貝身上的負擔早已重得他快垮掉,若不是他本身的強大,以及過人的毅力與驚人的堅持,即便吃再多補藥、佩上許多有輔助效果的術具,怕不是早就暴斃!


司馬麟以為自己幫上摯友很多忙,其實自己卻是拖垮他的累贅!他背著自己的命、扛下自己的傷多久了?!難不成連用法術時都會耗損他的體能及法力?!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是救回自己開始?!十幾年來我一直在耗減他的法力甚或生命力?!


原來剛才灌給他生命力與法力只不過是「歸還」罷了,他耗去那麼多生命力…


這樣下去他會輸的…司馬麟臉色鐵青,強烈的愧疚讓他頭暈目眩。


因為這種愚蠢的疏失害死摯友,這種事司馬麟無法忍受,比魂飛魄散更難熬…


他擋下死敵的攻擊,對著至交遙遙露出哀傷的淺笑。


他知道,即使沒有開口,對方也知道他想幹嘛。


「…攔下他!」果不其然,鉞硫貝渾身繃緊,音調竟露出幾許倉皇,大喝道。


…原諒我,再一次就好…你要贏啊…


司馬麟無聲的蠕動嘴唇,平靜的笑著,摯友像被石化一樣整個人僵住。


司馬麟迅雷不及掩耳的放出他最凶狠的招數,攻擊最集中的地方則是默蒼離身後的葉慕南與李翼…如果他這次賭對了,默蒼離將無處可避!


磅!


暗紅色水柱將整個廣場炸得面目全非,奔騰沖天的水流鐵籤般降下,不分敵我大範圍殺戮,完美詮釋何謂腥風血雨,而他的死敵這次終於受到致命傷。


默蒼離為了保護李翼與葉慕南,全身被水箭射中,口噴血泉重摔倒地。


「我知道你一定會去救他們…默蒼離…我絕不放過你。」這才對嘛…偽君子就要做得徹徹底底才行,你說是嗎?默丞相?司馬麟陰惻惻的微笑。


那水有強烈腐蝕性,毒性自然猛烈,就算當場沒死也將折磨你好幾年再虐死你。


司馬麟轉頭不再管死敵,仰頭望天掛著釋然笑容。


這一生…始終被甚麼「囚禁」著,沒有自由的少年時代、自囚於術具中的青年時期…是時候離開了,希望我這次做對,用我的靈魂換取摯友的贏面,值得…


他垂眸笑著,像是那個謫仙般的少年又回來了。


司馬麟平靜的將手刺進胸膛,從血肉中扯出一枚約拳頭大,發出淡淡藍光,像放大版蠶繭的東西,那是摯友費盡千辛萬苦救回的,他的靈魂。


一旦摧毀,「司馬麟」的存在將永遠消失,無論輪迴存在與否,都與他這個將魂飛魄散的人毫無干係,但他無所畏懼,恣意從容的笑著。


啪!


他沒有半點猶豫,稍加使力就握碎了它…原來自己的魂魄這麼脆弱啊?


他自嘲的笑,看著自己的魂魄化為粉末,自指縫間隨風飄散,他的身體開始像沙像一樣崩毀風化,隨著冷冽寒風越飛越遠…無處追尋。


意識模糊中,司馬麟紫紅色的眼睛裡,卻清晰的映出十幾年前,在楠國宮殿御花園裡的湖畔,看見的驚世佳人,那愛了一輩子的身影…紅羽。


她曼妙如嫦娥下凡的舞姿依然沒變,仍是那般驚心動魄、奪人心魂…


司馬麟津津有味的看著,即使短暫,他終於有一刻能「擁有」她…


月下驚鴻一瞥,只屬於他們的回憶,這樣就夠了,司馬麟覺得很滿足。


氤氳水氣裡,湖水那端的幻象漸漸消失,場景扭曲再次變換。


海市蜃樓的霧氣中,他看見了少年時的自己與鉞硫貝肩並肩抱著書,腳步輕快的在華燈照映下,穿過紛嚷熱鬧的街道市集,愉快的交談著…


那時他們的眼底仍未染上陰影、無暇的靈魂、沒染上污血,乾淨的手…


啊,令人惋惜卻又如此可笑。


無論重來多少回,司馬麟知道在命運的操弄下,他們注定步上血腥的陰暗小徑,即使如此,不會回頭的他們永不後悔…
你說是吧?


他對著逐漸遠去的兩個背影獨自呢喃,而後煙消雲散…永遠離開。


萬般執念、所有恩怨、愛恨情仇…就像那天邊的殘雲,被風吹得不留下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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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司馬麟的重生已經完成,離開自囚十餘年的術具裡,他心裡卻沒有一絲輕鬆快意,與鉞硫貝兩人坐在皇爺府後院喝酒,垂目看著手裡的杯子,不語。

對於他們將要做的叛亂行動,司馬麟卜卦了好幾回,怎麼算都是大兇,他實在講不出口…為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會造成「大兇」?

是因為默蒼離與葉慕南將會攪和進來?還是有其他要素?

難道我們真的居於劣勢?這是命運之神的指示?

我們就是拚不過這些天選之人?

上天要我們這些違背天命、逆天重生的悖德之人安安分分?

司馬麟沉默很久,滿腔話語無法說出口,憋悶得慌。

「你發什麼呆?身體哪裡有問題嗎?」鉞硫貝一時不適應司馬麟這樣,挑眉問。

司馬麟聞言,從紛雜的情緒中抽離,輕輕搖頭看向對方,想到另一件他並不是太關切的事情。

很有問題啊,幾十年沒吃過東西,現在我竟然對食物完全提不起慾望,剛剛撞到桌角還完全沒感覺,難道我成了殭屍,並沒有重生?

但我又有心跳、還會呼吸,真夠邪門…未研究完全的術法就是這麼麻煩。

司馬麟面露俊逸笑容,將心中的疑問全部嚥下決定以後再提,不想在這可喜的日子潑冷水,轉而將對方注意力往其他方面拉。

「剛剛端酒來的那個小子就是「柳泊舟」?我看他對你崇拜得要命,簡直像小狗崽一樣,如果他有長尾巴估計得對你搖半天了,難怪之前你會那麼拼命去救他。」

「…你剛剛幹嘛跟他說你是我請來的輔臣?還裝得一本正經,看著渾身不對勁。」面對司馬麟笑臉盈盈的揶揄,鉞硫貝有些尷尬,不知從何講起,乾脆默認小狗崽這個形容…覺得應該抽空檢查一下摯友的腦袋。

總覺得他這些年老是莫名其妙的…是紅羽離世造成的影響嗎?

有時候突然就瘋瘋癲癲的,講些以前不會講的胡言亂語…

「嗯?你比較想讓我說知心好友嗎?想不到你這麼大方,我都不好意思了呢~」司馬麟盯著鉞硫貝認真思索的臉,繼續他的瘋話大業,揚起俊逸的臉龐朗聲笑道。

鉞硫貝額角爆出青筋,捏著杯子的手用力,強迫自己不要對剛重生完的摯友下殺手,看鉞硫貝黑著臉的畫面,司馬麟心情莫名的好起來。

唉,其他的別提,光是還能跟摯友相對飲酒、逗他生氣,就什麼都值了。

「…沒什麼,只是輔臣的身分比較不突兀吧?十幾年都沒出現在「外面」,現在突然冒出一個朋友不是很奇怪嗎?何況你也不想將地下融洞的事說出來吧?」司馬麟提起做工精湛的酒壺,賠罪似的替鉞硫貝倒酒,溫文的笑語。

「沒什麼想不想,地下融洞的事不過沒必要講罷了,不需浪費唇舌。」鉞硫貝輕吐一口氣,似乎消氣許多,但面容依然冷峻看著難以靠近。

「沒必要的舉動有時候是必要的…你到底懂不懂人心啊?」司馬麟無奈的失笑。

雖然一閃而逝,但摯友露出非常罕見的納悶表情,司馬麟為他扼腕不已。

「你要是再親和一點,多笑笑什麼的…」搞不好人望不會輸給鉞霽夜。後半段這句話被司馬麟憋在喉嚨,他不想講出來刺激鉞硫貝。

每個人個性都不同,他這樣說跟那些逼迫鉞硫貝「完美」的混帳有何不同?

但話說了一半,突然斷掉也很奇怪,腦筋運轉出奇快的他別開蹊徑。

「…怕不是成天被姑娘追著跑,當初在楠國多少人青睞啊?結果你一枝桃花都沒收,真是不識趣的男人,唉~」司馬麟故意怪腔怪調的嘆息。

鉞硫貝似乎察覺了什麼,想追問卻因為柳泊舟送飯來被打斷。

司馬麟雖然沒有食慾但也並非無法進食,他看看自己的餐點,抬頭對柳泊舟露出微笑,但卻發現對方眼中的敵意…他有些疑惑,盯著柳泊舟為鉞硫貝送飯後便恍然大悟,這小子對我這「新來的」很不滿啊。

「你突然又在笑什麼?」鉞硫貝遣退柳泊舟看向司馬麟,不解的問。

「沒什麼,自得其樂罷了。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開始食量大成這樣?一餐要吃兩人份,小心變大胖子。」司馬麟兀自輕笑,懶洋洋的擺弄筷子,坐沒坐相的歪著身體,指著鉞硫貝面前豐盛的餐點說道。

「不用你擔心。」鉞硫貝不以為然的冷哼,司馬麟也不再多話,靜靜看著他。

摯友那雙早已不配稱為大夫的手,戴上跟他本人完全不相襯的一堆飾品,司馬麟怎麼看都不順眼,即使明知那是為了輔助許多術法運作而戴的東西。

他適合拿劍、拿卷軸文書、拿藥用蠱,但不適合戴那些華麗的東西…

出神之際,鉞硫貝問他之後的打算,而司馬麟的回答竟讓對方微微怔住,望著手中寄生蠱的抑制藥方,鉞硫貝一向冷峻的面容更露出詫異的神情。

「你不是要報仇?」他問。

司馬麟又抽了一口煙管,仰望煙霧消散於秋季的空氣裡,微涼的冷風拂過他新染的紅髮,一抹蕭索、幾縷執著恰似霧氣纏繞,那瞬間他的身影竟有些朦朧。

司馬麟淺笑盈盈,暗紫紅色的眼眸漾著難以理清的情緒。

他會來的…糾葛的命運還未終結,滿身罪孽、血染雙手的惡鬼啊,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你償還自己犯下的罪行…縱使那將讓我變得與你一樣汙穢。

 

秋末,鉞霽夜的壽宴當晚,鉞硫貝與親兵們發起叛變,司馬麟並未參與戰鬥,只是藏身在陰暗的角落中默默看著事情發生。

他看著鉞雁翎偕同皇后奔逃出去,看著鉞霽夜經歷死戰,最終背上插滿刀劍倒臥在血泊中,看著鉞硫貝獨自站在滿地屍首的血色大殿中央,看著他木然且空洞的側臉,安靜的注視他步上階梯坐進龍椅,他們沉默的進行加冕…

如此愚蠢可笑、荒誕寂寥…空蕩蕩的朝堂,冰冷的血色皇冠,這真是他要的嗎?

鉞硫貝在笑、司馬麟也笑著。

不是剛剛那個陰邪的笑、也不是稱心如意的笑,他們笑著…只是沒有一絲喜悅。

鉞霽夜的遺體被移到地下融洞,封在冰棺中,司馬麟常常看到鉞硫貝站在旁邊,沉默不語的看著已死的兄長,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他們不能離開皇宮,即使知道鉞雁翎已經被默蒼離搭救,打算前來奪回皇位,他們仍只能被動的窩在這裡,試圖用各種阻礙擊潰他們。

說來氣餒,但默蒼離一行人不斷過關斬將,步步逼近皇城這個消息,司馬麟毫不意外…而隨著仇人越來越靠近他,血液中的憤恨也越漸蒸騰。

啊,終於要迎來那一刻了嗎?真想盡快沐浴在你那汙穢的髒血中。

望著自己佈下的血色池水,司馬麟俊逸非凡的臉上露出猙獰笑容。

但他眼底深處,卻流露出一絲惆悵。

他仍記得,自己施展出的水系法術舉國上下無人能比,澄澈透亮美得驚心動魄,水花飛濺陽光中璀璨耀眼…他曾經幻想過,在與紅羽的婚禮上用法術妝點,讓她永生難忘…令她成為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舉世傳唱…

而現在,自己卻使用著這種醜陋的汙物…還想殺了她的心上人。

水氣氤氳,眼前出現朦朧的幻影…在水面的那一端,他似乎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人,憂傷而哀怨的注視著自己,像在怨他…也像在勸他收手。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收手,這句話不論對摯友或自己都適用。

他已經墮落到用紅羽的模樣造出傀儡去刺殺默蒼離,汙衊了完美的她…

用了不下於默蒼離的陰邪法術,將櫻關的百姓造成殭屍…他的靈魂已經髒了。

司馬麟低頭看著手掌,上面彷彿染滿殷紅的污血…他面露苦澀笑意閉目嘆息。

記得前陣子鉞硫貝整日煩憂於士兵不足,司馬麟便擅自派出彩蝶群到櫻關,放出迷魂術蠱惑全關卡的人來皇城,利用大半夜經由暗道將他們導進地下融洞,並未告知鉞硫貝就將百姓轉化成殭屍,司馬麟還記得他當初看到那堆血色卵狀物的表情…雖然只有瞬間,但他露出了極為錯愕的震驚。

啊,他的靈魂仍比我乾淨…司馬麟有點欣慰的想著。

但鉞硫貝震撼過後,那一閃而過的自責又是怎麼回事?

我弄髒我的手、我的靈魂,讓你這樣歉疚嗎?司馬麟笑了。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強行扯出一個偽裝出的陰險笑容,最終只說「幹得好,這下就不必再費神去募兵了。」

一句話,立時讓他與他「同罪」,司馬麟這時反倒愧疚起來。

你我曾經光風霽月、坦蕩高潔,而今我墮落於鬼道,你卻寧可自降身分與我同行。

當初要蒙騙皇城百姓鉞雁翎叛變時,我不願讓你親自去做那等與你不配的齷齪事,派了跟你長得一樣的傀儡去宣旨,你還面露疑惑的問這有何意義。

當然有意義,就算對全世界來說意思都一樣,在司馬麟心裡就是不同。

他知道倘若他們失敗,歷史依然會記載鉞硫貝叛變,紀錄「他們見到的」經過,可對於司馬麟來說,卻保住了摯友的品德…即使知道他其實早已染上污血。

司馬麟背靠著掌控宮中防禦陣式的媒介,慢悠悠的吞雲吐霧,像在等候佳客到來。

他有著血海深仇的宿敵默蒼離,就快到了…宿命終究將你我導向這天。

「…你來了。」他看向突然出現在對岸的俊雅男子,笑得斯文優雅,眼底卻流露陰暗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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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雪!

司馬麟瞥向書櫃,想到與鉞硫貝研讀妖族蠱毒的往事。

那些逸散的冥界妖族咒術書裡,都曾提過一種極為缺德,甚至妖族中都罕有人使用的禁蠱,只要提到這個蠱,沒有一本書的內頁齊全,只會出現黑雪這個名字與所中者的特徵,非但隻字未提如何製作,當然也沒有解方。

這個禁蠱使用時會像落雪紛飛但顏色是黑的,故命名為黑雪。

該蠱殺傷範圍非常大,不僅不分對象而且能一個傳千個,沾染者皆會承受無比痛苦的折磨後慘死,所經之處更是從此寸草不生,肉體一旦觸及黑雪,便會變得像司馬麟那樣,到最後所有膨脹的血肉,將會在幾百次局部爆裂中把人摧殘致死,化為一團血肉模糊的骯髒肉塊,效果之殘酷可稱喪盡天良。

因劇痛感到天旋地轉、分不清肉體與周遭界線的司馬麟突然湧起瘋狂的笑意。

…紅羽,妳喜歡的人是這樣的傢伙,妳知道嗎?

默蒼離要殺了所有楠國人,不管是良民還是士兵,所有人!所有!

他會殺盡所有人!一個活口都不留,即使屍橫遍野也在所不惜!

就為了復仇!

這就是妳愛上的他?

那畫上謫仙般俊美的男人,是個渾身沾滿血腥、不顧一切的兇殘惡鬼啊!

司馬麟渙散的瞳孔爆出精光,他的指甲剝落,即使筋斷骨折依然固執的移動,蛆蟲一樣蠕動到屋子角落的藥櫃中,匍匐的撞倒櫃子,將散落的蠱物藥丸等等…所有能觸及的東西用舌尖捲進嘴裡,和著血水吞進腹中,即使被碎瓷刮傷嘴巴與食道也無所畏懼。

他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或許是垂死掙扎,或許會讓情況更糟。

但不嘗試就活不了。

司馬麟不能忍受這種醜態、這樣的屈辱、如此深重的血海深仇!

你毀了我的所有!害死我的心上人!殺光我國所有人!

默蒼離!你是罪無可赦的惡鬼,我定要你付出代價!

司馬麟的決心似乎創造了奇蹟,腫脹的血肉停止繼續潰爛,雖然不知道何時會再復發,但總是暫時止住奔往死亡的腳步,他氣息微弱的閉目暫歇。

他仍然覺得很可笑,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笑,腥臭血沫幾乎令他窒息,整個世界除了他瘋癲的低笑以外,已經聽不到別的聲音。

整個楠國,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死光了。

突然間傳來焦臭味,強烈熱氣逐漸逼近,司馬麟猜測大概是默蒼離覺得差不多了,打算放火做最後收尾。

…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連死了都不給個全屍嗎?

司馬麟抿著已經血肉模糊的嘴唇,在屍骨被焚燒的惡臭世界裡獨自沉思。

在黑雪仍可能殘留的情況下,他應該不會踏進國內,司馬麟不知道他有沒有帶兵,雖然炵國全軍覆滅,但旭國那個多事的太子鉞霽夜很可能借他兵馬…

即使握有黑雪,默蒼離仍不可能孤身前來報復,單憑一人如何截殺竄逃的人群?

當然,他若有辦法使出跟葉慕南同等級的大範圍法術,或許不是問題,但聽說他才剛從戰場上被救下,理應沒有那種餘裕,何況要發動黑雪所需術力必然極大…

既會使用黑雪這種歹毒蠱物,滅國的意圖已然明顯至極,絕不會留活口…

不,是不能留。

黑雪太歹毒,中蠱者要是逃了一個,很有可能造成天界整個覆滅…那就是這麼危險的東西,這個混帳是明知如此還放這種東西出來嗎?

他是怎麼跟帶來的人解釋這些的?又是如何拐騙那些人殺盡逃出城外的人?

放火是為了湮滅證據?還是為了阻止黑雪繼續蔓延?

他沒那麼仁慈,只是故作清高的不願讓黑雪外擴罷了吧?司馬麟在心中啐道。

依據東宮殿的地理位置與風向來評斷,司馬麟認為火勢即使延燒過來,也不會將這裡完全燒毀,頂多就是燻壞幾面牆的程度,他並不擔心被燒死才有餘裕想這些。

過不多時,奇蹟再次出現,天降大雨澆熄了肆虐的火花。

春雷狂響聲聲震耳,細雨朦朧中司馬麟拖延許久的傷勢又開始隱隱作痛,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黑雪又開始發作,還是黑雪雖已被自己胡亂吞蠱吞藥弄到失效,但傷勢太重的緣故?總之自己快死了這點毫無疑問。

渙散的意識裡,司馬麟只想知道摯友的動向。

鉞硫貝不知道在幹嘛?他知不知道默蒼離要來偷襲?他會過來幫我嗎?

他相信他,但他又不想他來涉險,可若沒人來,自己勢必會死…矛盾不已的思維在司馬麟漸漸糊塗的腦袋中胡亂瞎撞,如此悲涼荒唐的畫面。

於春雨中空無一人,籠罩著死亡氣息的東宮殿忽然響起腳步聲,司馬麟豎起耳朵凝神細聽,那跫音越來越近,並不是幻覺。

是非常耳熟的聲音,步履穩健卻沉重,像是背負著龐大的壓力。

很像摯友的腳步聲,但他無法確定,那聲音停在門口許久,不知道為何躊躇。

鉞硫貝行事果決甚至有些冷硬,猶豫這種事情極為罕見,連司馬麟都沒怎麼見過,視力已經喪失的他無法斷定在眼前徘徊的那個人是誰,只好出聲詢問。

他蜷縮在地,那人影似乎沒發現他,直到春雷劈落。

司馬麟聽到金屬落地聲,可能是自己現在的樣貌太詭異嚇到那人,他想笑但笑不出來,只有滿心的苦楚悲憤。

「…是我。」那聲音狐疑而戒備,但司馬麟卻為之大振。

鉞硫貝真的來了!不顧可能惹禍上身的危險,出現在這裡!

他拚盡全力,四肢折成奇怪的角度蠕動著爬向鉞硫貝。

即使腫脹的肌膚破裂,血水淌出劇痛難忍,他仍堅決的緩慢前進,伸出潰爛的手摸索著抓住鉞硫貝衣襬,雖已失明仍盡力仰頭看去。

「司馬麟?!你…」鉞硫貝顯然終於認出他,錯愕的蹲下來,扶住司馬麟肩膀。

他沒有時間解釋太多,至少要講清楚下手的是誰。

「…默…蒼…離…」司馬麟憤恨的咬牙切齒低吼著,牙齒竟為此剝落。

啊,如此可笑的醜態,若不是在摯友面前,他寧可去死。司馬麟淌落血淚。

「是默蒼離弄的?」鉞硫貝急切的問,司馬麟含恨的嘔血點頭。

他要求鉞硫貝替他用重生術,他知道風險極高,也知道失敗就是魂飛魄散,毫無轉圜餘地,但他別無選擇。

「但那法術還沒實驗過,不保證能成功啊!」摯友握住他的手,向來冷澈的聲音竟然有些惶急…司馬麟覺得一股暖流竄遍全身,這世界還是有人替他擔心的。

「我信你…」司馬麟笑容歪斜將要斷氣,卻堅定的吐出最後三個字,喉間便再也發不出聲音,有塊血團塞住他的喉管,要是爆裂他會當場沒命。

但他仍笑著,不為別的,只因為全心信賴、只因為對方跋涉千里孤身來援。

若有機會,假使僥倖存活,我必會為你用盡最後一滴血…不管你要做什麼。

司馬麟在心中暗暗發誓,而他之後確實付出所有,為他做了所有能辦到的事…

即使死無葬身之地,亦在所不惜。

意識迷離中,司馬麟只能隱約知道自己的魂魄離開那團骯髒肉塊,而鉞硫貝似乎沒有染上黑雪,謝天謝地…他疲倦的暗想著。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到了一個陰暗潮濕,充滿鐘乳石與石筍的洞窟裡,他似乎在一個巨大卵狀物裡,浸著發出幽微藍光的藥液,這大概是鉞硫貝打造的術具,從琉璃般的內壁可以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倒影。

老天,我是變成胎兒了嗎?

司馬麟吐出氣泡,瞪大眼震驚的看著自己小得能包在掌心,像個嬰兒般蜷縮著。

他的確脫離死敗的肉團,所以重生術成功了?

「你醒了?」一直在術具旁邊忙得團團轉的鉞硫貝發現司馬麟甦醒,連忙過來關切,司馬麟奮力掙扎,但他連身體都無法打直,並且無法發聲。

「你得待在這裡面很長一段時間,重生術應該是成功了,但是進度我推算不出來,畢竟這術法我第一次用…再怎麼想應該都得花上很多年…」鉞硫貝將手放到術具上,皺著眉一臉嚴肅的坦白。

言下之意,就是他得被困在這裡面很多年,哪裡都不能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終日浸在藥水中,與自己的悔恨及悲痛相伴。

司馬麟臉色微變,但他看到摯友滿臉憔悴,整個人消瘦一圈,腕上還裹著厚厚的布條,知道對方必是花費極大心力才做到這地步,心中歉疚只能對他回以苦笑。

為了養身體司馬麟一直醒醒睡睡,清醒的時間很少,但他知道鉞硫貝每天都會來確認他的情形,從來沒有發生過藥材礦石缺乏的窘境,風雨無阻即使再忙碌,都會頂著黑眼圈出現,一句牢騷都沒說過。

偶爾在他來補充物資時司馬麟恰巧醒來,只能動動眼皮勉強看著摯友忙碌,雖然完全沒意義而且堅持不了多久,但司馬麟覺得這是最起碼的義務。

他想讓摯友知道,自己絕沒有將這些事當成理所當然。

鉞硫貝注意到司馬麟的努力,以指節敲敲術具,勾勾嘴角充作回答。

這樣無言無趣的時間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在地下融洞中的司馬麟算不清時間,感覺上大約是半年至一年的時間,他重生的進展不錯,身體已經長成了小童模樣。

他可以在術具中伸展手腳,不時以唇語跟鉞硫貝拌拌嘴,雖然滿心的悔恨仍在夜深人靜時摧殘他的精神,但看著不知何因情緒不太穩的鉞硫貝,他只得打起精神賣賣傻,偶爾逗他發脾氣,想盡辦法找回少年時的彼此。

然而安穩的時光從鉞硫貝前往北方邊關鎮壓殘黨歸來後,全都崩毀了。

準確來說,是鉞硫貝失去了最珍惜的人們。

蒼天啊!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是我們被剝削所有!

我們做錯了什麼?!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們不曾做過任何有愧於心,違背道德倫常的事!

憑什麼!憑什麼是我們!?如果當好人就會落得這種田地,何不當悖德的惡徒!

司馬麟眼睜睜看著滿身髒污,衣袍破損狼狽得不成體統,神情陰鬱的摯友頹喪的靠著岩壁坐下,對只能在旁沉默相伴,卻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感到憤怒。

你等我,等我重生好,我一定陪你討回公道!奪下你要的東西!

司馬麟在心中鄭重發誓,即使要復仇,也絕不會撇下摯友孤身前行。

眼底有癲狂的怒火在奔騰的兩人,在這一刻決定踏上歪斜的凶險道路,即使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將無悔的朝地獄業火撲去。

鉞硫貝瘋魔一樣拼命改良蠱物咒式,司馬麟很擔心他失去本心,雖然知道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即使明知徒勞,仍時常試著裝瘋賣傻來確認他的摯友是否還在。

數不盡的交流後,司馬麟無奈卻毫不意外的明白,他們兩人早已失去當初澄澈的自己,半殘的靈魂已然墮落,再也無處追尋。

「…你還記得當初我們研究失傳蠱物與咒式的用意嗎?」某日夜深時分,司馬麟望著鉞硫貝依然執拗的忙碌身影,敲敲術具內壁引起對方注意,淡淡問。

冗長的沉默過去,鉞硫貝深沉如幽海的藍眼漾著陰暗的波動,冷冷開口。

「…陳年舊事,不記得了。」他脣形動得緩慢,像是用盡全力訴說。

啊,騙子…

司馬麟想笑,嘴角卻勾出一個難看的弧度。

「一無所有」的他們,還能拿什麼拚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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炵國與楠國兩方國力旗鼓相當,要打下來沒那麼簡單,要被攻陷也沒那麼輕易。炵國背後有其同盟旭國支撐,但沒有直接聯合兩國殺進楠國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想隨意開戰,說是紛爭衝突,其實抵禦楠國進犯的成分較高。

簡單來說,楠國從前就沒事找事幹,吃飽撐著無端招惹是非。

司馬麟為此無言以對,很想扔下這些腦袋空空的無聊人遠走高飛。

當然,只能想想罷了。

回歸正題,小紛爭為何會突然演變為大衝突?

因為旭國北方的蠻族死灰復燃,又再次侵入旭國領土,聽聞旭國皇帝受了重傷,整個旭國動盪不安,原先幫助炵國的兵力被調派回去,忙著鎮守皇城並前往邊關殺敵,楠王見機不可失,想趁此時咬下炵國,卻無法如願。

「炵國到底有什麼厲害角色?!還是你們都是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再不快點解決戰事,等旭國再來多管閒事就什麼都白費了!」楠王指著跪在大殿中央,於百官面前負荊請罪的將領,聲若狂雷的怒吼。

「回陛下,炵國的丞相默蒼離跟將軍葉慕南非常棘手,那兩人文武雙全技冠群雄,術力高深詭計多端…葉慕南一記大招就能砸毀一座城,武力頂尖帶兵能力又卓絕…咳咳,默蒼離智商驚人總能洞燭先機,搶先封住我們所有致勝路線…他們共同研究出的狂風陣威力驚人,貿然打過去只會落得兵敗如山倒的局勢…」

那名將領全身是傷,包著布條的身體仍冉冉滲出鮮血,臉上血色退盡,灰敗的面容盡是氣餒,講幾句話就咳兩聲,頹喪的答。

「你除了稱讚敵人就沒別的好說?講一大堆沒用的東西能幹什麼!難道我國就沒有個能派上用場的人嗎!」楠王聽了解釋怒火不減反增,不顧傷重的將領拼命帶回大半部隊的功勞,只是用更高壓的方式處理。

司馬麟聞言眉頭緊鎖,他一向看不慣楠王對部屬的嚴厲作風。

雖沒親眼瞧見當時戰場的慘況,但炵國那兩人威名遠播,他知道這名將領所言非虛,雖沒得到戰果但絕對有功,在那兩人設下的天羅地網中,能將部隊帶回皇城已是非凡成就,不該在這裡受人責罵。

當下便踏步而出站在將領前面,吸引楠王的目光。

「兒臣願率兵前往戰場,與炵國決一死戰。」他俊逸非凡的身影挺拔,昂首立於眾人面前,堅毅的聲音與無畏的發言令人肅然起敬。

才剛聽過老練將領的回報,這時竟還願意披掛上陣?

明明是能躲在皇城當縮頭烏龜的身分、能隨意指責他人的存在,卻想去拼命?

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是因為他沒上過沙場不知戰爭殘酷?還是為爭功逞強?

這位如謫仙般俊美的東宮自信的模樣,卻絲毫不會令人有這樣的聯想。

百官們忽然發現,常常被皇帝當擺設的太子,似乎能為迂腐的皇宮注入新血?

只是句如此簡單的發言,竟能在百官胸臆中引起波瀾,即使是司馬麟也未能猜到。

當然,他除了想盡快解決戰事,讓人民回歸正常生活的愛國心外,還有一點私心。

要是立下汗馬功勞,娶紅羽為妻這件事就不會難如登天。

他並不想逼迫她,但需要爭取機會,如果無人阻撓,說不準有朝一日對方真會動情…司馬麟懷著忐忑的心夢想著。

然而這點微小的掙扎,隨即便被楠王毫不留情的掐滅。

楠國就這麼一個繼承人,即使再不成才也不可能送上戰場,倘若有個三長兩短要他再去哪裡找一個流著皇室血統的人?

何況除了最近為那個舞姬著迷外,司馬麟優異得讓人啞口無言,從沒犯過錯。

等等,那個「舞姬」?

楠王腦中忽然想到一箭雙鵰的妙計,揚起嘴角眼中閃過一絲陰暗的狡詰。

司馬麟的提議被毫不留情的駁回,並且開始被調去做一些紛亂複雜的後勤政務,等到他知曉紅羽被派去旭國探聽情報時,他已經無力阻止。

楠王當著眾官員的面,下令官員帶著御樂坊的所有官員前往旭國,表面上是提出休戰協議的要求,事實上則是要那批舞姬想辦法混進敵方官邸中竊取情報。

司馬麟無法逆轉命令,焦急的趕在紅羽出國前攔下她,將一直帶在身上的珠釵插在她髮上,匆匆調配他所知最強力的安眠藥交給對方。

「妳別慌,我絕對不會強逼妳,只是妳此行兇險,進入官員府邸中絕不可能攜帶武器,倘若有人危及妳的安全,這珠釵就做為妳最終自保手段,千萬別冒險。」司馬麟叨叨絮絮的交代一堆話後,看見紅羽臉上仍顯為難的表情,心口有點刺痛,但過分擔憂下只得稍微強硬的阻止她想取下珠釵的動作,再次囑咐她萬事小心後,只得任由她離去做行前準備。

司馬麟甚至無法替她餞行,只能眼巴巴的在城牆上遙望眾人離去的背影,在楠王親派的士兵們圍繞下回到東宮殿。

他茶飯不思,日日都盼著紅羽歸國…人是盼回來了,他卻得知她的秘密。

她愛上了炵國的丞相--默蒼離!

晴天霹靂的震驚過後,心痛如絞的司馬麟知道這件事倘若傳出去,紅羽肯定沒命!在這種局勢下絕對會成為眾矢之的,何況父皇早就想找藉口除掉她了!

愛誰都沒關係,即使她永遠不會回頭看我一眼,我也絕對不會棄她於絕境!

司馬麟下定決心後,為免走漏風聲,他換掉所有服侍紅羽的人,改派親信照料她的生活,盡可能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沒想到聰明一世的司馬麟顧此失彼,這明顯「沒淡忘那舞姬」的行為惹火了楠王。

他在酒席上被灌醉,清醒時心上人已經被送上戰場…行刺她的心上人。

如此諷刺,甚至讓人懷疑是老天刻意安排。

他的心上人沒能回來,紅羽為了她的心上人自刎。

司馬麟簡直快瘋了,舉國歡慶戰勝的時候,外面在放煙火鞭炮,他在砸東西。

他一向舉止從容優雅無比,從未做過如此粗野的舉止,但誰在乎呢?

司馬麟望著滿室狼藉,破碎的家具殘骸散得到處都是,虛脫的靠在牆上,頹喪的滑坐在地,晦暗空洞的眼眶中滿是淚水,兀自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妳有多愛他!寧願自盡也不願傷他分毫?他有把妳放在心上嗎?!

答案是什麼司馬麟根本不在乎,他們倆人間發生過什麼事,默蒼離與紅羽是否心意相通,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他怨、他恨,巨大痛楚難受得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他感到天崩地裂,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他悔!悔不當初!他幹嘛堅持些有的沒的!執著於那些有用嗎?!

早知如此,他寧願強行娶她為妻,然後被終生怨恨,也不願面對如此冰冷的結局!

只是死了一個舞姬,楠國因此勝利。

誰又會在乎司馬麟的悲痛欲絕,像失去整個世界?

像黑夜永遠不會離去、朝陽再也不會升起?

溫文爾雅、俊逸非凡的楠國東宮心魂俱碎,而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遺失」了什麼…

或者該說,等他意識到少年時期自己澄澈的靈魂消失時,他也不在乎了。

「…只要妳活得好好的…」司馬麟雙眼空洞佈滿血絲,嘶啞的對著虛空喃喃低語。

宴席持續很久,又或許是司馬麟滿心悲痛令他失去時間感。

那天依然是歡聲宴語交錯的日子,司馬麟仍倚靠在窗邊怔怔出神,隨意瞥向外邊笑著閒聊漫步而過的兩名年輕官兵,忽然想到他的摯友。

司馬麟手上握著的情報量比起其他官員多出不少,主要都是從鉞硫貝那傳過來的,幾乎等於是第一線內情,雖然他那派的人都是次要角色,在旭國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支持楠國,可鉞硫貝仍費盡心思的花很多功夫送來許多機要,說起來這些混亂的戰局能解決也得算上他一份功。

要不是他,即使旭國北方邊關告急兵力被拉回去,恐怕還有許多難關得處理。

這是不能公開的秘密,要是他說出情報來源,怕會給摯友帶來麻煩,司馬麟一直避而不談…何況他認識旭國二皇子這件事沒人知道,解釋這些只是添麻煩罷了。

對於明知可能會惹禍上身,卻義無反顧相助的鉞硫貝他心底感激,在悲痛欲絕的此時,寂寥的他更想跟摯友說上幾句話。

窗外飄進幾縷飛灰飄到他身上,司馬麟懶洋洋的甩手拍掉,外邊宴席的聲音突然中斷,各處傳來混亂的嘶吼,陣陣戒備的鼓聲大作,司馬麟聽見吆喝聲。

「默蒼離!是默蒼離帶兵來了!快…」

指揮的聲音被成千上萬的驚恐尖叫聲淹沒,司馬麟立刻起身準備衝出去查看情況,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像是體力瞬間被抽走,吃力得手腳併用竟然還是爬不起來,全身劇痛皮膚腫脹得像快爆開,尤其是剛剛碰到飛灰的部分。

司馬麟擠出吃奶的力氣,強行將自己的手移到視線已經有些模糊的眼前。

掌心上碰過灰的部分發黑破裂,一小截像是籽芽的東西衝破皮膚,肌肉猶如種子出土般龜裂,潰爛發紫,隨著黑斑擴散傷害範圍越擴越大,鮮血噴湧劇痛難忍,腫脹到極限後血肉一寸寸爆開,增生再爆開,所有筋絡血管不停暴衝,耳鳴陣陣七孔流血,骨髓深處彷彿有無數車輪在輾碎每一寸肌肉,像同時承受所有酷刑。

整個世界彷彿陷入腥風血雨,淒厲的慘叫聲源源不絕,分不清是誰的嘶吼,有男有女、不分老幼,雖然司馬麟在皇宮最中心的東宮殿,但他知道整個楠國已化為煉獄!舉國上下將無一人能存活!

司馬麟俊逸的面容膨脹崩毀,噴出鮮血的瞳孔震驚的瞪著掌心黑斑。

他知道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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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兩人互相尊重從未有一絲逾矩的行為,還是有人吃飽太閒看不順眼。

司馬麟頻繁邀請飛瓊姬到東宮殿這事逐漸在宮中傳開,流言蜚語終究紛沓而至,擾亂兩人平靜友好的交流。

司馬麟被臣子們批評說沉迷舞姬的美色不務正業云云,這種毫無根據且極易駁倒的指責對他而言根本無傷大雅。

他只需要用完美無缺的政務實績讓他們閉嘴,輕描淡寫幾句談話就讓他們無言以對,暗暗嘲弄對方的愚蠢,壓根不放在心上。

相較於地位尊貴的太子殿下,紅羽的處境就沒那麼好過了。

她身分卑微,飛瓊姬的名號本就讓人忌妒眼紅,有心人士刻意挑撥下她被傳得極為難聽,謠言亂傳下她竟成了出賣身體勾搭太子,以求飛上枝頭的無恥妖女。

她畢生的堅毅都用在練舞上,其他方面她的心性柔弱性情溫順,纖細的情感幾乎承受不住這種汙言穢語,終日鬱鬱寡歡,但又無能為力。

司馬麟當然不可能毫無察覺,可明著袒護她只會令她的處境更顯難堪。

這日司馬麟又邀了紅羽來東宮殿,但不是為了欣賞她的舞姿,而是想與她討論該怎麼解決現況。

準確來說,「答案」是什麼,司馬麟其實心知肚明,但他極力想避免。

他只需再也不見紅羽,盡快娶妻將心思放在別人身上,那就夠了。

或許她還需要承受一些子虛烏有的嘲弄,比方說被東宮厭膩後拋棄的可憐人之類,但很快便可以徹底解決被流言騷擾的日子。

可他不想,除了不願離開她,他最討厭的是自己的真心會被蠢人當作在玩弄紅羽。

而他也沒有把握紅羽會不會真的如此認為,畢竟他們中間似乎隔了一層看不見、戳不破的隔閡…他仍在努力縮短距離,他不想放棄。

而且到底憑什麼要因為這樣胡亂選一個妃子?這對誰都沒好處吧?

傷自己的心、傷那素未謀面的女子的心,何必呢?

最有效率的方式卻是最爛的處理,司馬麟滿腦子亂糟糟的,像被馬狠狠踢了幾腳,實在很想乾脆帶紅羽私奔出宮算了,甚至逃去鉞硫貝那裡混飯吃這種窩囊想法都跑出來,看他多煩悶。

最大的問題是,紅羽並不傾心於他。

而她也不是能藉故推託,不應司馬麟傳喚的立場。

…不知道她是不是來得很不甘願?甚至恨我?司馬麟俊逸非凡的神情染上陰鬱。

「…妳…」司馬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甚至無法確定她會不會礙於身分撒謊,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想法,無奈聲音就是出不來。

「殿下,紅羽知道這些事不是您想要發生的,決不會怨您。」紅羽聰慧心細,知道這位溫柔的殿下想問什麼,揚起苦笑輕語。

司馬麟放在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下,俊逸的臉龐露出放心的笑容,瞥見紅羽眉宇間仍有的憔悴,他既心痛又憐惜,低迷的氣氛再次攏聚於兩人身旁。

「…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些事,妳不要太傷神了,好嗎?」過了許久,司馬麟打起精神,柔聲相慰。

「多謝殿下為紅羽著想,感激不盡。」紅羽鄭重的向他叩首。

「妳不需要對我這麼恭敬…今天妳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太疏遠了…他們之間的隔閡,究竟何時才能消除?司馬麟黯然的扶起她,低聲道。

「多謝殿下。」紅羽歉疚的淺笑,隨著司馬麟的步伐往出殿方向走。

東宮殿的桃花開得正盛,紅羽飛揚的髮絲不慎被樹枝勾到,窘迫的急著想掙脫。

司馬麟見狀連忙上前幫忙,他完全不想扯斷紅羽殷紅如火的秀髮,結果倒楣的桃花枝卻遭了央,被他弄斷抓在手裡,司馬麟尷尬的看向紅羽。

紅羽瞧著平時總是完美無缺恍似天人的東宮此時的神情,不禁被逗樂了。

「殿下,您可得向桃花賠罪了,難得它開得這樣好。」她淺笑盈盈,神情間的憂愁短暫消失,司馬麟不由得跟著揚起笑容。

「我還沒怪它胡亂纏住妳的頭髮,妳倒護著它。」司馬麟捧著花枝語帶無辜的笑。

紅羽被司馬麟故作幼稚的話再次逗樂,笑得比盛放桃花更嬌媚,司馬麟看得呆了,直到紅羽消失在視線盡頭,他還兀自捧著那枝桃花怔怔出神。

司馬麟抱著桃花枝孤身站在桃花園中遙望紅羽的身影,這美好純潔的畫面卻被閒人斷章取義的說得天花亂墜,紅羽向司馬麟「告白」的事立刻傳到楠王耳裡。

要是被我知道又是哪個吃飽太閒的人造謠,非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被傳喚而來的司馬麟神情陰鬱不悅,垂首不看坐在王座上的父皇。

楠王臉色比他更糟,眼中燃著暴躁的火焰,冰冷的面容與緊鎖的眉頭表示大事不妙,隨侍在側的官員冷汗涔涔,幾乎要為如此險惡的氛圍昏厥。

「…你應該知道朕為什麼叫你過來吧?」楠王粗聲喝問,驚得官員差點跳起。

司馬麟揚起臉,看著自己的父皇,不語。

司馬麟跟楠王長得並不像,他比較像已逝的皇后,體格高挑修長,眉目間的神采與先后的風情相似,差別只在男兒身自帶的挺拔英氣,楠王卻粗曠壯實,長相凶狠霸氣縱橫,不說話都能讓人望之生畏,然而司馬麟卻毫無膽怯的與他對視。

「兒臣沒有做什麼需要解釋的事。」司馬麟堅定而坦然的作揖。

「事到如今還狡辯!沉迷美色還如何做百官表率!你可是東宮!豈能與一介舞姬廝混!」楠王聞言氣得隨手抄起手邊的卷軸,狠狠往司馬麟身上砸。

王座與司馬麟站立的大殿中央距離頗遠卷軸又輕,楠王的手勁卻大得出奇,司馬麟被砸得有些疼,但他皺眉的原因卻不是因為痛。

「兒臣從未沉迷美色而耽誤正事,且兒臣與飛瓊姬之間清清白白,廝混這種詞完全是抹黑造謠,還望父皇明察。」司馬麟恭敬卻疏遠的態度明白表示出他心中的憤怒,舉止中卻挑不出毛病反而更讓人感到棘手,他冷冰冰的回答。

「到現在還護著那賤民!你還敢說你沒有沉迷美色!」楠王厲聲吼。

「兒臣只是陳述事實。」飛瓊姬明明也是官員,為什麼就是要執著於出身!司馬麟聽見那個汙辱性極強的字眼,氣得語氣更加冷硬。

「朕不要再聽這些廢話!聽著!你的親事已經敲定,不要再跟那舞姬廝混!專心做你的東宮!」楠王熊掌一樣厚實的拳頭捶在王座扶手上,震震有聲迴盪在整座大殿中,司馬麟沒被那雷鳴般的怒吼嚇到,也沒去管隨侍在楠王身邊的官員驚得腳軟,他腦子只有混亂思緒在嗡嗡作響。

親事?!什麼時候決定的!為什麼沒人告訴他!

「…跟誰?」司馬麟勉強發出聲音,乾啞的問。

「宰相的長女,無論容貌或才學都是一等一的,身分足以跟皇室相配,絕非庸脂俗粉,你儘管放心。」楠王擺擺手,厭煩的回答。

什麼叫儘管放心?!你問過我的意願嗎?!身分對你而言才重要吧!說那麼多還不是你為了鞏固政權才要我犧牲!司馬麟在心中腹誹不已。

「兒臣不想與不喜歡的女子成婚,還望父皇收回成命。」司馬麟進殿到現在,語氣中才透露出幾許倉皇,話聲都因憤怒有些顫抖。

「還沒見面你怎麼知道不喜歡!沒有你說不的餘地!」楠王強橫的命令。

司馬麟欲待據理力爭,楠王便叫他退下,殿中的士兵上前勸司馬麟,他冷眼瞪著他們,被他眼神所攝,夾在皇帝與太子中間的士兵僵在原地,有口難言。

「想造反?」楠王暴躁而冷然的坐在王座上發言,除了司馬麟以外的人都流下大量冷汗,雖然沒有確切主詞,但很明顯是在威脅士兵,要是司馬麟不在幾秒鐘內退到殿外,他們就會被安上抗命的罪名送進牢裡,明天午時腦袋就會跟身體分家。

凡夫俗子都明白這點,司馬麟當然不可能聽不懂,他也不想牽連無辜,當下只得踏出大殿,忿忿不平的擺駕回東宮殿。

不知是幸還不幸,司馬麟的婚事還未備妥,楠國與炵國之間的戰火從小紛爭演變為大衝突,舉國上下都進入緊張狀態,婚事被暫時擱下無人關切。

雖然意外解除窘境,司馬麟卻沒能開心,他並不是樂見戰事的人,國內資源充足人民富足安康,他心理上不能理解為什麼非要踐踏別人的國土,搶奪其資源跟領地?當然這是身為皇太子的他無法說出口的話。

政治太黑、人心太貪,領土自然越大越好,身為皇帝當然希望國土無邊無際,最好統一天下…司馬麟知道但難以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必須」變成那樣的人。

若沒點野心霸氣,在這迂腐的楠國…即使登基只會令自己陷入窘境。

一年鎮得住、十年鎮得住…司馬麟如果做了皇帝,難保不會在這些百官的「薰陶」中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人。

也可能被篡位或暗殺,那倒還好應付,他也有自信不至於變成讓人供在皇位,卻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這點自保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但如果是溫水煮青蛙式的潛移默化,會不會哪天他真的動念想吞掉別國?說實在的,他沒有絕對把握。

到底是父皇造成這些百官這麼好戰,還是相反?司馬麟拿不準。

這些想法在拖延許久的戰事中無足輕重,楠王常常大發雷霆,司馬麟跟百官們忙得要命,他無暇去想那麼久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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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my605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司馬麟明白貿然接近她太過唐突,只得常常請她來東宮殿獻舞,每見到她一回他的愛慕便上漲一階,為此司馬麟憋悶得慌,最後卻苦到遠在旭國的鉞硫貝…

他寄了好幾封訴苦的書信給鉞硫貝,讓他極度無奈。

【…你成天跟我說紅羽的樣貌與舞姿多優美云云,是要我回什麼?我已經看你畫過好幾次,很清楚她的樣子了,不要再寄畫像來!】鉞硫貝不悅的表情彷彿透過信紙,生動的在司馬麟面前浮現。

【就是想畫,你別那麼小氣,擺在東宮殿被發現了傳出去對她不好。我是無所謂,但我擔心她會被講閒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想爬上我的床。】司馬麟理直氣壯且毫無道義的繼續給朋友添麻煩。

【我要是被人看到收集女人的畫像也很麻煩啊!】鉞硫貝怒回。

【怎麼?被誰看到會很麻煩?】司馬麟好奇了。

他知道鉞硫貝不像他一樣被限制一大堆,聽說在旭國沒什麼人關注他,那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書信突然隔很久都沒回覆,司馬麟莫名其妙,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真發脾氣了。

正想傳封試探的信給鉞硫貝,幾個侍女大著膽子,你推我擠的湊到司馬麟案前。

「何事?」司馬麟露出風度翩翩的笑意,斯文的問。

(鉞硫貝如果在場肯定想翻白眼…不過司馬麟絕不會讓其他人知道他另一面。)

「殿下,奴婢斗膽詢問…您是否要寄信給硫大人?」被迫站到最前面的侍女盈盈行禮,雙目游移兩頰生暈的頓了頓,音量極小的問。

「嗯?是又何妨?」司馬麟見慣了女性在他面前臉紅的場景,不以為意的問。

幾個侍女忸怩片刻,紛紛將藏在身後的幾個香囊呈上,司馬麟愣住。

香囊上繡著百花爭妍的精細刺繡,每個都只有掌心大小,繫著的紅繩綁成一個同心結,囊口封處刻意露出一小枝桃花,這是楠國特有的習俗,當女性心悅於誰的時候便會用精心縫製的香囊裝著桃花枝送給心上人,倘若對方收下便表示接受其心意,常常是不敢親口說出心意的人用的委婉表白法。

「…我們不知道硫大人住哪裡,也不知道如何用式神寄信…懇請殿下幫我們寄給硫大人…可以嗎?」侍女們低垂著頭,嚅囁的問。

司馬麟本來還不太確定,這下差點從椅子上滑開,不禁失笑。

沒想到自己有當信鴿的一天…說什麼沒人關注你,看來我們楠國人比較識貨,你這傢伙真是造孽,竟然瓜分了我的人氣。

他在心中暗暗對鉞硫貝吐槽,同時亦為好友高興…當然也有看熱鬧的意思。

「原來是這等小事,沒問題…」司馬麟收下那幾個香囊,話還未說完便有好幾個僕役也跑進房,幾乎是以撲倒的方式衝到司馬麟案前。

「你們…?」司馬麟看到那些僕人手裡也有好幾個包袱,臉上滑下尷尬的黑線。

不是吧?難道這些男的也被勾了魂?這也太厲害了?

不不不,這不可能。司馬麟喝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同時用盡全力憋笑。

「殿下,我們也想寄東西給硫大人,可以一起嗎?」粗使僕役畢竟較為粗魯,司馬麟平常也不太在意這等小事,所以他講話時聲音宏亮不甚恭謹。

「嗯?你們…」司馬麟看看那些糙漢子,再看看桌上的香囊,勾勾嘴角笑得一臉優雅…只要眼底的狡詰沒被發現的話。

「?!不是不是!我、我不是那樣,是硫大人曾幫我娘看病,還醫好了她的眼睛,我娘要我送她親自做的漬物給他,我不是…」那粗使僕役人並不蠢笨,登時發現司馬麟目光注視處與聯想(雖然是某人刻意為之…),慌亂的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同時打開懷中的小甕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原來我被父皇傳喚人不在殿中時,他做過這些事啊,都沒聽他說,這人是會吃虧的個性哪…司馬麟想。

「小人也是,當時我家孫子從樹上摔落斷了腿,硫大人將他斷骨接好後,現在竟跑得更利索,原本大夫說他以後只能瘸腿的…這是我孫子撿的漂亮石頭,他一定要我送給硫大人,可以拜託殿下嗎?」另一個老漢打開小小的布囊,從裡面倒出數顆晶瑩剔透、有漂亮紋路的鵝卵石,恭敬的問。

「小人也…」旁人見司馬麟不以為忤,紛紛掏出自己捧在懷中的禮物,頃刻間司馬麟的桌上便被玲瑯滿目的小物什堆滿。

雖然都是些平民小東西,可司馬麟知道鉞硫貝絕不會嫌棄,便都笑著替他們寄出。

當然告白的東西就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了,那傢伙肯定會露出很有意思的表情,真可惜我沒在他旁邊,沒辦法親眼見到那一幕。司馬麟深深惋惜。

他盼了又盼,終於等到鉞硫貝的回音,他擱著信件不管急匆匆的拆開包袱,想看看對方到底收了誰的桃花。

他把楠國習俗解釋得清清楚楚,絕不容對方敷衍了事…(當然還添了幾句浮誇的話,不過沒有說謊…純粹就是看戲的八卦細胞在作祟,看來宮中的生活真的讓他憋悶得慌。)

結果他無奈的發現鉞硫貝一枝桃花都沒收,全都退回來了。

雖然不意外但還是很無趣。這個人怎麼搞的?對談戀愛完全不感興趣嗎?

司馬麟為此鬱悶的懶懶拆開信,結果瞬間爆笑。

信紙上居然有幾滴茶漬,別人就罷了,那麼拘謹的他怎麼會讓茶漬沾在紙上就寄來?當時究竟多震驚?這是噴出來的還是灑出來的?不管哪種都很有看頭啊!

一想到當時無法親眼目睹,鉞硫貝收到桃花香囊那瞬間的精彩演出,司馬麟就惋惜不已,他拾起信紙細看,頓時再次露出笑聲。

【你想辦法幫我拒絕。】

【給我想辦法。】

【給我委婉一點認真想。】

開頭就是字體加大的這三句話,雖然看不到對方當時的表情,單單從這三句就可以確定那傢伙受到不小的震驚,真拿他沒辦法。

我怎麼會敷衍了事呢?真是沒眼光的傢伙~司馬麟聳肩,面露優雅笑容。

於是他非常「有道義的」將鉞硫貝婉拒桃花香囊的理由編得離奇曲折、纏綿悱惻…司馬麟掰出他有個未婚妻卻因為命運的捉弄,不得不千里相隔從此天涯不見的故事。保證聽過的人再也不會想擾亂鉞硫貝發誓終生不娶的決心。

這段蕩氣迴腸的悲戀故事,還被知曉的侍女們傳得更精采…都能直接拿去給戲班子演了,她們甚至還為此替鉞硫貝祈福,也不知到最後故事到底被掰成如何,司馬麟為此笑了好幾天…(當然遠在旭國的某人毫不知情,否則可能會吐血三升…)

 

這日花開春暖,東宮殿的花園各色繁花盡數綻放,百花爭妍賞心悅目,芬芳馥郁的無數香氣交融,卻不顯混沌刺鼻,而是形成更圓融高雅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

司馬麟站在桃花樹下,仰望滿樹桃花,嘴角揚起輕快笑意。

他手裡捻著一枝珠釵,等待他心心念念的人到來。

過不多時,有人緩緩從司馬麟身後靠近,他即使不必轉身也知道對方是誰。

那比百花更清麗絕俗的幽香、勝過樹梢蝶舞的蓮步,除了紅羽還有誰能辦到?

「妳來了。」司馬麟喜不自勝的轉身,本就溫潤如玉的謫仙氣質更添神采,熱絡的扶住準備行跪拜禮的紅羽。

「紅羽向殿下請安。」紅羽仍是恭謹的垂著頭片刻,才將美目移向司馬麟的臉龐。

司馬麟光是看到她彷彿能容下整座夜空的星目便心醉不已,癡癡的與她對視。

「殿下,您似乎很高興,遇到什麼好事了嗎?」紅羽抿唇輕笑,甜美的聲音如春風輕撫,司馬麟回過神,趕緊收斂過於奔放的表情。

「無事,不過想起與友人相處的趣事罷了。」他不敢唐突,隨意帶過話題,將紅羽請到東宮殿裡專門賞花的長廊中,命僕役端茶送小點過來。

「不知殿下今日有何吩咐?」紅羽不見平日伴奏的樂師,司馬麟也不像平常那樣與她談論樂理或舞姿,就只是一個勁的喝茶,不免好奇的問。

司馬麟俊逸非凡的面上露出幾許躊躇,暗自嘲笑自己的扭捏。

「…送妳,飛瓊姬。」他取出藏進袖中的珠釵遞給紅羽,對她露出足以傾倒無數少女的淺笑。(不得不稱讚一下他掩飾的功力,少年人情竇初開的靦腆硬是被他抹得乾乾淨淨)

紅羽愣怔數秒,纖纖玉手頓在半空猶疑不定,不知是否該不該接。

司馬麟說的並非上凌下的「賞妳」,而是近乎平輩的親暱說法,何況珠釵這種物件豈是能隨意相贈之物?再怎麼魯鈍之人都懂,何況心細如髮的紅羽?

但他是雲端上的蛟龍,她只是命如草芥的舞姬,無論如何不能相提並論。

倘若這裡不是楠國,或許還有幾分可能,偏偏兩人絕不可能成為如話本中的佳話,這點相信不論是司馬麟或紅羽都很清楚。

然而他卻依然無畏的表明心意,即使知道將會有無數波折。

先別提是否對他懷有情意,光是這點就足以令紅羽心存感激。

因為對方明明可以命令、明明可以強迫,卻毫無利用權勢的意圖,只是單純而誠摯的期盼自己有所回應,試問天下多少手握權力者辦得到?

可是她若是接受這番心意,只怕會被世人打入妖女之流,更可能害司馬麟擔上沉迷美色的無能東宮之類毫無道理的罵名…楠國的陳舊思維就是這麼嚴重。

「…請殿下見諒,此等珍貴物什紅羽不能收下。」紅羽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揚起歉疚的微笑,恭謹而疏離的向後移動,對司馬麟叩首,溫軟的說道。

雖然早有預感,司馬麟聞言仍不禁神色黯然,苦笑著將她扶起。

難不成是我拒絕太多人的報應?而今自己嚐到這種滋味,當真難受得很。

明明眾星拱月,卻獨獨求不到伊人心,莫怪自古深陷情迷者謂之癡。

「我不勉強,等妳願意再收。」說罷,他便將珠釵收回懷裡,語氣仍是柔情。

「殿下出身尊貴,將來有的是良緣,紅羽一介舞姬,不足掛懷。」紅羽為難的勸。

此時的她不懂何謂情,當她真正明白的時候,自己也成了癡兒。

不知日後當性命終結那刻,他此時的笑容背後蘊含的苦澀,紅羽體悟了幾分?

或許到那時她才知道…一旦動心,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看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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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麟縱然萬般不甘願,該做的事還是得做,該擺的架子一樣得擺,他將要成年的確得準備許多工作,應背負的責任確實越來越重,他已無法像往日悠哉。

當中尤其有件事讓他極度煩悶…當然不是政務或學習這種煩歸煩,卻能信手捻來、駕輕就熟做好的「簡單玩意」。

(被聽見會死人…氣的。)

是娶妻。

司馬麟一向俊逸非凡的優雅神采,只要想到這事就皺起眉。

想藉著他攀上皇室的高官多了去,憑他的身分不知多少人想巴結他,又加上這張俊美無比極易招蜂引蝶的臉、學識武藝術法無一不精,俊逸優雅宛如謫仙下凡的氣質…說他完美無瑕堪稱人中龍鳳也不為過,是無數少女夢中情人。

集權力、地位、財富、容貌、能力…等等於一身的天之驕子,說的就是司馬麟這樣的人物,東宮妃的人選會是誰的臆測五花八門,熱衷得像自己的事一樣。

司馬麟本人毫無娶妻意願,流言什麼的直接無視便罷,藉機接近他的不給機會纏上就行,他自有無數辦法迴避,唯獨一個人司馬麟束手無策。

便是他父皇…楠國皇帝。

聽說他已經開始著手挑選自己的妃子了…反正是為了鞏固政權吧,到最後挑的人選肯定是對他來說「利益」最高的人,說好聽點叫政治需求,說白一點…司馬麟覺得自己像準備被賣身的「商品」…他自嘲的笑笑。

父皇太過專制獨裁,司馬麟已經放棄掙扎,只得隨波逐流的今朝混過明日,暗自祈求對方不要是什麼太糟糕的對象,除此之外能有什麼辦法?

這夜,他又被逼著看那些名冊,明知道最後還不是一樣由父皇決定,司馬麟就連打開的慾望都沒有,氣惱的將它扔在桌上,趁著僕役不注意溜出東宮殿,往靜僻的御花園跑。

幽暗夜色與銀色柔光交錯,蟲鳴鳥叫樹葉搖曳,廣闊的御花園裡只有他一個人,司馬麟紛亂的思緒終於有安歇的時候,他舒心的愜意漫步,揚起滿意的笑容,繼續向御花園深處的湖泊前進,不時自得其樂的擺弄漫天飛花。

御花園深處有座小湖泊,對面的平原後有個隆起的小丘,小丘上有座極細小的瀑布,傳說這湖泊的形成原因便是因那涓涓流水累積而來,也不知是真是假。

驀的,清風襲捲飛花如瀑,司馬麟眼前被滿天純白飛花撩亂,當花雨寧靜他定睛朝對岸一看,登時被眼前的畫面震攝。

湖泊後方的平原上,有個女孩在月色下獨自起舞。

皎皎明月映著她纖柔身段,輕飄飄的彩衣迎風飄揚,只見她拂袖、飛袖、揚袖,七彩的璀璨光芒與雪色白花,隨著瀑布飛濺的水珠,在她身畔盤旋。

那女孩滿頭珠翠、一頭鮮豔如火的紅色長髮在月華中搖曳,脂粉未施的臉龐即使在朦朧夜色中仍美得驚心,水霧前飛花裡忘情的躍動,翩翩起舞的曼妙姿態,動人得堪比嫦娥下凡。

她眉目如畫紅唇嬌嫩欲滴,白皙剔透的粉頰、白玉羊脂般的手指細如春蔥,舉手投足都是優雅,觸動魂魄最深處的角落,同時撩撥司馬麟死寂的心。

霎那間,蟲鳴鳥叫、風聲水落的聲音全都消失,彷彿這世界為她傾倒而屏息。

司馬麟愣征的站在原地,所有神經都集中在對方身上,腦筋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讓時間凍結,永遠看著眼前的景象,直到肉體消亡都心甘情願,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種詞用在她身上都嫌過於膚淺,學富五車的司馬麟竟被對方的美震攝得無法表達內心感想,就知道眼前的佳人究竟多美麗。

月輪悄悄攀至頭頂,對岸的人停下步伐,撫平衣衫皺褶垂眸喘息。

此時她仍未發現司馬麟,想來是過於專注造成。

有的人天生集中力異於常人的高,當專注於某事時便會對周遭的變化渾然未覺,鉞硫貝便是屬於這類人,正是看久了他那樣,司馬麟早已對這類人的習性司空見慣,何況他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沒發現他在這裡,沒准還看不到她表演完如此完整的舞蹈呢…說來他還挺慶幸自己沒有不識趣的出聲打斷對方。

半晌,她抬起頭才發現對岸有人,嚇了一大跳,倉促的對司馬麟行禮,轉身就跑。

「妳等等…」司馬麟情急中忘了自己腳邊是湖泊,剛踏步就濺起水花,鞋子濕了大半,他連忙退回岸邊,這一疏神人早已跑得遠了。

司馬麟隔著水面遙遙看著女孩遠去的身影,他知道隔沒多遠的地方有橋,也知道他只須施個小法術,就能立刻追上她,甚至他可以用追蹤法術慢悠悠的查出她是誰,可這一切在無瑕月色下不知為何變得毫無意義…

司馬麟任由她的舞姿徘徊在腦海中,整天發呆無心正事(最氣人的是還沒出錯),白日像靈魂出竅似的空殼,茫然的望著天際發怔;夜晚就守在御花園的湖泊邊,等到月上中天才不甘願的回去。

就這樣連續一個月,司馬麟卻再也沒有見到那女孩出現…

他甚至開始懷疑她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覺,整個人鬱鬱寡歡。

然而事情卻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那女孩出現在皇宮的宴席裡。

司馬麟身穿正式東宮服端坐在帝位旁邊,與在舞姬團裡的女孩四目相對。

兩人表情凝結數秒,女孩隨即垂下眼眸輕輕頷首,司馬麟嘴唇微啟卻發不出聲。

她竟然是舞姬…他灼熱的心彷彿被潑了一桶冷冽無比的水,久久無法動彈。

楠國對於身分血統極為注重,出身幾乎能夠決定一切,無論官階或職務,出身太低的人基本上除非有超越凡人的能力,否則一生出不了頭。

(他國對此頗有批判,譏諷他們頑守舊有惡習,但楠國皇室充耳不聞。)

皇宮重視出身的情況甚至嚴重到即便同位階的官員,出身略遜旁人便須聽從出身更高貴的人的指令,毫無辯駁之地,因此各部欺凌事件頗多,但因沒鬧出人命上層便不加理睬,因而傳遞不到更上層(如司馬麟)的耳裡。

舞姬說好聽是屬於御樂坊的官員,其實大部分都是犯罪者的家眷,說穿了不過是高階點的官奴罷了,因為有技藝與容貌在身,可以免去奴役之務,但地位上就比宮女好點、待遇優渥些罷了,「出身低賤」的事實完全不變。

雖不是官妓無須賣身,可瞧她們的眼神並不會乾淨到哪裡去。

御樂坊中唯獨一個職務不會被人瞧不起,便是御樂坊中稱為「飛瓊姬」的存在。

御樂坊的女孩們已是千挑百選,飛瓊姬更得經歷無數磨練才能脫穎而出,歷代都由應屆舞藝最佳、身段最優雅、樣貌最美的絕世佳人擔任,除了負責教育其餘舞姬,也得擔任各項演出的主角,稱為御樂坊的頂梁柱亦不為過。

今日的宴席便是御樂坊選出飛瓊姬後,第一次出場亮相的演出。

樂曲未下、陣型未排,親眼見過那女孩跳舞的司馬麟便已知道這屆的飛瓊姬由誰擔任…不可能有人能超越那般無與倫比的舞姿。

果不其然,音樂啟奏那女孩領著眾人踏上台階,而後被其餘舞姬包圍在正中央,像百花齊放的花圃中被群芳擁簇的鳳凰,目光熠熠猶如收進整座星空。

甫開口,優柔悅耳的嗓音連百鳥齊鳴都無法相提並論,更別提她開始跳舞的震攝,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她躍動旋轉而飛揚的彩衣移動,甚至連楠國皇帝都露出難得一見的滿意笑容,連連點頭只差沒出聲稱讚。

司馬麟在一片歌舞昇平的歡樂氛圍中,卻感到手腳的麻木漸漸蔓延開來。

楠國皇帝既是個如此專制、無所不用其極鞏固政權的人,勢必會嚴格要求太子妃的出身與能帶來的「利益」,縱使是御樂坊的飛瓊姬,也絕不可能讓司馬麟娶她為妻…一國皇太子娶舞姬為正妃成何體統?

無論她是否喜歡他…只要他是東宮,就絕無可能與她締結「良緣」。

司馬麟之所以會感到如此心涼,便是為此…當然他仍能「得到她」,只是那絕非他想要的形式,若有人說他膚淺他也認了,但司馬麟確實是對她一見傾心。

自遇見她,他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湖畔的驚鴻一瞥牢牢抓住他的目光、他的戀慕與痴狂,他真心想與她廝守終生,至死不悔…司馬麟就是如此認真。

樂曲流轉,無人察覺司馬麟心亂如麻的焦躁,他甚至沒發現舞姬們已經結束表演各自退去,直到楠國皇帝出聲詢問要受封「飛瓊姬」的女孩的姓名時,他才回神。

「回陛下,小人名叫紅羽。」單獨被留下來的女孩盈盈下跪,纖細如岸邊楊柳的柔弱身姿著實令人憐惜,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叫紅羽…司馬麟默默的將這個名字烙印在自己的心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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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麟帶著鉞硫貝回到東宮殿,殿中僕役們見到尋遍整個皇宮卻找不到人的司馬麟終於回來,感動得老淚縱橫,深怕被砍掉腦袋的一顆心終於落地,齊齊跪成一片迎接司馬麟。

「殿下您可終於回來,老奴等得心焦,要是陛下傳喚您可怎麼辦…」領在前頭的大總管眉髮俱白,語帶哽咽的叨絮著。

「都起身吧,是我疏忽了,忘記與多總管說要去城裡迎接朋友,才讓你們找不到。」司馬麟將自己與鉞硫貝手裡的書交給僕役,笑容滿面的將鉞硫貝拉到眾人面前。

鉞硫貝莫名覺得自己成了他的擋箭牌…沒看到他們哀怨的眼神嗎?還是故意裝不知道?竟然把我當晚歸藉口,太沒道義。

他滿心無奈,幸得面上看不出來,年少卻儀表不凡的模樣順利吸引餘人注意力。

「殿下,這位公子…」多總管一臉疑惑,與帶猶疑的打量鉞硫貝。

並不是會令人不悅的估價式打量,怎麼說呢…就是滿腹疑問。

東宮何時有機會交到同齡朋友?他應該整日在宮中各處學習才是(他仍未察覺自己被司馬麟騙得很徹底…),而且這位朋友氣宇不凡哪,見到這麼多人卻處變不驚神色自若,不知是哪來的貴客?

「叫他硫大人就行,其他不要多問,記得這是我朋友,切忌不許怠慢,備好晚膳你們就先下去,別打攪我們。」司馬麟拍拍鉞硫貝的肩膀,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強調鉞硫貝的「身分」,卻不肯多做說明,僕役們聞言只得各自散去。

司馬麟親近的拉著鉞硫貝進殿等飯菜送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司馬麟倚在欄杆旁,慵懶的眺望天上皎潔明月,轉頭看鉞硫貝正在確認僕役們包裹妥善的書籍,認真的模樣不禁令他好笑。

「幹嘛呀?怕我捨不得那些書,暗中要他們收回幾本?」司馬麟無奈搖頭。

「只是擔心他們遺漏而已,到時弄丟可惜。」鉞硫貝小心翼翼地確認數量與書名,隨口回應,但心中對司馬麟特意囑咐過僕役,好好收拾這些古籍讓自己方便攜帶這點頗為高興。這人真的當他是朋友…

「對了,你幹嘛大江南北的,搜羅這麼多佚散失傳的兩界咒術書?這些現在都沒人在用,有的還是禁書,你要拿來做什麼?」司馬麟好奇道。

「我想看看先賢們所做出的各種成就能否用於今日,許多術法都應該有更好的運用方式,就算是冥界的術法應該也有許多可取之處,如果能讓老百姓的生活更好過,不管是禁書還是什麼都沒關係。」鉞硫貝收拾完畢,端坐在司馬麟旁邊,冷澈的藍眼注視晴朗夜空中的皎皎明月,淡淡說道。

「…我真不得不說句…你講話老氣橫秋的,這麼想為社會做貢獻是很偉大、造福社稷百姓很好,但該怎麼說呢…你就沒有其他「自己」想做的事了嗎?」司馬麟沒有遺漏對方眼中不知為何流露出的急躁,總覺得對方似乎被「什麼」追趕著。

「…沒有,『前面』還有怎麼追趕都追不上的目標,哪有閒工夫想自己的閒事?」鉞硫貝像被月光刺痛眼睛,撇頭不再看天上那輪,彷彿能吞噬萬物的明亮銀月。

銀色光環籠罩二人,司馬麟不再多問,只是靜靜看著對方被月華照耀的臉龐。

他略帶憤恨孤寂,卻藏得極深的心思,此時猶如浮出水面,漸漸清晰。

 

司馬麟對鉞硫貝開啟了整座藏書閣,要他想拿哪一本就拿哪一本,不必客氣。

「…你…」鉞硫貝平常淡漠的表情不知為何遇上司馬麟跳脫的舉止,總崩解得太快,連他自己都無所適從,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我都看過了,但我只是當興趣在看,不如給你拿去研究,咱們有空就交流豈不更好?或許還能弄出什麼新鮮玩意,條件是…」司馬麟神秘的微笑。

「你每次去學醫,都來我這裡晃晃,給我說些趣事就行。」他頓了頓,續道。

鉞硫貝呆愣片刻不禁失笑,總是搞得神秘兮兮的做什麼?製造效果?

「好,一言為定,不過我沒把握能講得有趣,你可不能囉嗦。」鉞硫貝知道他要聽的不是好笑的事,而是生活大小事與旅途所見,但還是先下手為強免得被嫌棄。

「或者你也可以選別條路,乾脆別回去留在這裡當我幕僚,你看如何?隨時隨地都能看這些古籍,很棒吧?」司馬麟突發奇想的建議。

「你只是想省幕僚費吧?我不會上當的。」鉞硫貝挑眉,不以為然的說。

司馬麟朗聲長笑,這人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傢伙啊?

兩人無聊的對話常常就這樣打發過一整天,那是尚未成年的皇族們短暫的愜意歡快,此時的他們生活安穩大抵順遂,心中雖有不滿卻不影響他們的性情,而此後他們各自遇見的事,令他們性情大變,夜深人靜時常常想起這時的回憶。

而這段半開玩笑的戲言,卻在多年後以另一種方式呈現,那是此時仍年少的司馬麟與鉞硫貝,想都沒想過的將來。

 

轉眼間鉞硫貝來往旭國與楠國已經好幾年,藏書閣的書都被他們翻遍,能學的全都學光了,剩下的就是有缺損的古籍,一時半會他們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便先擱棄不管。

司馬麟還曾暗中擔心過,鉞硫貝會不會因此不再出現給自己解悶,結果完全是想太多,看來這傢伙只是面冷寡言而已,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鉞硫貝並沒有注意司馬麟的表情,只是神情嚴肅的擰眉,瞪著桌上的詭異物品。

那是像剪碎的紅色布條拼湊成某種會飛的動物,又只像搖曳的團狀小火苗,就是個…古怪的不明物體。

「…為什麼?」鉞硫貝很不高興的自言自語,手指在桌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司馬麟回過神,朝對方視線看去,原本隨年紀增長得更明顯的謫仙氣質,立刻笑得蕩然無存,毫無皇族風範的笑到拍桌。

「…別人探查術不是化成鳥就是蟲,為什麼你的是不明物體?這是什麼啊?你的美感死掉囉?」鉞硫貝惱怒的要死,司馬麟還很沒道義的笑到岔氣。

鉞硫貝冷眼瞪著對方,爆出青筋的額角下,腦漿正在沸騰。

誤交損友。他打從心底認為,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此刻心情。

正待發幾句牢騷,鉞硫貝卻突然接收到飛鳥式神傳來的訊息,他原本就不善的面色愈發焦慮,悶不吭聲的開始收拾行囊。

「出事了?」司馬麟不確定這是否是他能過問的事,但基於朋友立場還是問道。

「嗯,北方邊關告急,我父皇要重臣即刻回朝,我也不例外。」鉞硫貝面色凝重,冷著聲淡淡回答。

「…何時能再來?」司馬麟心中頗感寂寞,但他們都是皇室成員,許多情緒只能深藏於心不能輕易道出,縱然無奈不捨,亦只能讓這世上罕有的知心者去做正事。

「我不清楚,但既然都快成年了,就算事情解決,大概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頻繁過來…雖然你仍為東宮、我仍只是二皇子,要落在肩上的擔子只會越來越重吧。」鉞硫貝抿唇,未將心中的話說盡,心中隱隱有些難以言喻的不悅。

他總有一日會與皇兄一樣,成為皇帝。

而我…再如何努力最多是「皇爺」罷了…

(旭國與楠國一樣沒有分王制度,倒不是因為旭國皇帝與楠國皇帝同樣獨裁,只是沿襲從前的制度罷了,對旭國而言「皇爺」就跟人界的「王爺」差不多,除去未獲得領地外,負責的職務跟權力都相差無幾,同樣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只是對鉞硫貝而言,這無疑是種精神折磨,像是在彰顯他的努力到頭來依然只是一場空,所以他才會面色陰鬱。)

隨著時間流逝,司馬麟與鉞霽夜將會是鉞硫貝必須仰望的存在。

身登九五的他們與鉞硫貝的身分差距將開始拉大,再也追趕不到…

「……有空傳個訊息來吧,你不在我會很無聊。」司馬麟知道鉞硫貝心中難解的陰鬱,但這是他們無能為力的事實,除非叛變否則絕不能逆轉。

但這麼久的相處中,司馬麟卻難以想像嚴肅正經、苛求己身的鉞硫貝會有叛變的一日…他太正派,怎麼想都跟亂臣賊子搭不上邊,如果真的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肯定是發生什麼足以扭轉他性情的慘痛事件。

就算這麼想某個角度來說有點過意不去,但司馬麟寧可鉞硫貝終其一生只是「皇爺」,至少能肯定他的人生會很平順…撇開心情不提的話。

他沒能開口說出這段話,更沒料到此時一閃而過的內心獨語,會在將來實現。

而後在幽暗的地下融洞中,司馬麟偶爾會想到彼時的回憶,久久無法釋懷。

「嗯,你也是。」鉞硫貝本就內斂,沒說什麼惜別的場面話,背上行囊便匆匆離去,當時正是繁花落盡的夏末時節,飛花滿天夜色幽微,司馬麟站在東宮殿的門口默默注視好友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吹著微涼的冷風,司馬麟仍怔怔注視著原先的位置,彷彿不願面對無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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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正午,鉞硫貝才踏上茶樓的台階,便被小二恭敬的請到樓上,階梯走到盡頭,便見到司馬麟倚著樓台邊緣的扶手,興致昂然的望著街景風光,瞥見鉞硫貝到來,高興的朝他點頭,親切的對他揮手。

他一襲水漾紋的青藍袍子迎風飄揚,豐神俊朗的神采光輝照人,站在漆紅柱子旁邊更顯俊毅非凡,簡直謫仙下凡…但讓鉞硫貝眼前一亮的,卻是堆滿桌子的古籍。

「你想找的是失傳的咒術古籍吧?桌上這些給你啦,看完再跟我…喂,你在聽嗎?」司馬麟撥撥垂散的頭髮,閒適的跟鉞硫貝說話,卻發現對方連椅子都不坐,捧起書當場看得入迷,完全無視周遭的聲音,司馬麟抗議的戳戳對方的臂膀。

完全零反應。

司馬麟看他一副巴不得將書看到穿出洞來的樣子,頗感好笑。

這才是真正的蠹蟲吧?那些號稱書呆子的傢伙還沒有他專注呢。

司馬麟聳聳肩,替自己沖了壺茶,繼續眺望遠處街景。

反正這一層都被他包下了,難得清幽的靜謐時光不如好好享受。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然轉暗,鉞硫貝依然興致高昂的專心在書卷上,他翻閱的速度極快,滿桌的書快要被他翻完,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全都記下了。

司馬麟在昏黃的燈籠光暈裡靜靜的等對方結束,其實他早就該回宮裡,但他就是不想動…回去就像被關進籠子裡的牲畜,做什麼都有人盯著。

與炵國長年的紛爭越擴越大,要不了多久就會打仗了吧…戰爭有什麼好的?為了那些領土搞得烏煙瘴氣,這繁華街景也不知能維持多久。

他望著燈火通明的街道,夫婦帶著孩子在街上遊玩、老者拄著拐杖笑容可掬的與同伴漫步、兩小無猜的情侶在攤位前挑選物件…在他眼前的平凡街景,卻遙遠得難以觸及,他像是被屏除在世界之外,彷彿是鏡子裡的存在,從來都不是「那一端」的人…可他喜歡看著這樣的畫面,為此即使之後要上戰場搏命也無妨。

司馬麟想到心煩,幾不可微的輕聲嘆息,與此同時面前的人也結束閱覽。

「…這些要多少錢?這裡夠嗎?」越硫貝發現司馬麟的面色有些疲懶,平靜無波的雙眼淡淡看了看他,卻沒多問,只從衣襟裡翻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色布囊,袋口沒有收攏,司馬麟一眼就瞧見裡頭全是黃澄澄的金粒,光澤瑩潤毫無雜質,以這份量來看,不要說買書,盤下城中最貴地段的好幾棟樓都有辦法。

「普通人拿不出這麼多金子,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司馬麟沒有接,慵懶的撐著下巴,俊美的容顏露出完美微笑,輕聲問。

「……夠不夠?」越硫貝擰眉,冷峻的臉龐憑添幾許威嚴,迴避得很強硬。

明明跟他差不多年紀卻有這種氣質,這個人絕對不是普通人。司馬麟肯定的想。

「不。」司馬麟輕啟嘴唇,淡淡吐出一個字。

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收縮,司馬麟知道對方在心底認為自己是個貪婪的人,只得無奈的苦笑,輕和的搖頭準備解釋。

「那我這些先當訂金,然後取走一半,剩下的等我把錢補齊再拿,可行?」鉞硫貝將整袋布囊放在桌上,耐著性子協議。

司馬麟見狀實在忍不住捧腹朗笑,把裝滿金粒的袋子推向對方,卻見他一臉疑惑。

「真看不出來,原來你是個急性子。我不是要錢啦。」他又笑了幾聲,聳肩續道。

「……我手邊沒有多少書能交換。」鉞硫貝摸不著頭緒,雖確認對方不是貪心之徒但也弄不懂他究竟想要什麼,看看桌上保存良好的古籍,便胡亂猜測對方想以物易物,畢竟會收藏這麼多書的人大多愛書,倘若不是要錢,應當就是想閱覽更多未見過的書…至少自己就遇過幾次這種情形。

然而眼前的人卻依舊搖頭,接著說出來的話著實令鉞硫貝愣住。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從何而來?這些書都送你,很划算吧?」司馬麟撥動他因笑得太過頭而吝亂的白金色長髮,句句清晰且親切的問。

「……??」鉞硫貝從沒遇過這種事,一時無語。

這人為何如此執拗的要知道我的名字?在旭國的時候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是皇兄,而在楠國這裡…他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為什麼?

「你把書都翻完了,可不能抵賴啊!還是說…你是通緝犯?才會這麼神秘兮兮的?」司馬麟看他沒反應,連忙指著桌上攤開的書卷,彷彿擔心這樣不夠力,還加了句亂七八糟的話,總之就是竭盡所能要問出對方的來歷。

什麼胡言亂語的?我像通緝犯嗎?!鉞硫貝滿頭黑線,見四下無其他閒人,便不再隱瞞,他嚴重懷疑對方是故意等他看完書才要求這代價的,有這必要嗎?

「…旭國二皇子.鉞硫貝。」按著眉心,他對這難以猜透的人感到頭疼,低語道。

過分勞累的眼睛因為剛剛的動作順勢閉起,所以他沒看到司馬麟的表情如何精彩,久久沒聽到任何動靜,鉞硫貝疑惑的看向他。

他還以為他會露出滿臉不信的質疑眼神,卻不是他想得那樣。

「難怪看起來就是跟一般人不同,那你猜猜我是誰?」司馬麟表情已經平復,看起來依舊是個俊逸非凡的貴公子,慵懶的倚著樑柱,斯文的笑問。

鉞硫貝看看桌上無人關心的金粒布囊、對方的氣質神韻、以及聽到自己是皇子(雖然是別國的)仍不起身行禮的動作,已猜到八九分,就不知準不準確。

「…楠國皇室中人?」鉞硫貝不敢說得太肯定,語氣有些猶豫。

身為皇族,他國皇室成員大概有誰基本上都會知曉,楠國國王年紀跟這人差太多,而且他是集兵權與政權在手的獨裁王者,沒有兄弟或其他外戚獲封王號,照這樣算全楠國除去他本人,就只有膝下一個十幾歲的兒子地位可以與鉞硫貝平起平坐,聽到他的出身還能波瀾不驚的端坐原位,而眼前的人正是十來歲年紀。

(當然這裡是別國,實際上就算有人無禮鉞硫貝也不能如何,不過平民通常聽到皇子的名號,便會自然而然生出敬畏之情,人就是有種對地位崇拜的本能。)

「我不信你猜不中我的名字,不過算了。我正是楠國皇太子.司馬麟。」司馬麟優雅的端起茶杯,語氣輕快的朝鉞硫貝微笑,他被看出心中所想,只得淺淺的勾勾嘴角算是默認。

「…你這皇太子為什麼一個人在街上遊蕩?」鉞硫貝接過司馬麟遞來的杯子,好奇的問,馬上尷尬的想起自己也差不多,而且還跑到別人國家。

果不其然司馬麟露出你我半斤八兩的竊笑,鉞硫貝裝作沒看懂,低頭喝茶。

「我在宮中憋悶,閒著就溜出來晃晃,至少還在皇城範圍內,你比較誇張吧?混進我國做什麼啊?」司馬麟不放過他,除了喜歡鬧人也因為實在好奇,忍不住追問起來,雖然他今天手裡的「籌碼」用光了,但想碰碰運氣。

鉞硫貝不知為何神色一暗,沉默了許久,司馬麟並不催促。

炵國與楠國長年紛爭,兩國關係極為惡劣;而旭國既是炵國的盟友,對楠國的關係自然親近不到哪裡去,雖然並無甚紛爭也不禁止往來貿易,但兩國關係冷淡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別人也就罷了,鉞硫貝這個皇子跑到這裡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倘若是負責軍政等事之人聽到,說不定會臆測對方是來查探國情的。

不過司馬麟認為不可能派出皇子來幹這種稍有不慎就會喪命的事,所以輕鬆愉快的纏著對方問。

「我是到邊境的梅山裡學醫,順便找看看有沒有我想要的書,選這裡只是…我不想太快回皇宮,也不想去有盟約的炵國。」鉞硫貝抱著『你肯定不信』的眼神,半放棄的悠悠開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吐露得這麼乾脆。

在旭國裡人人頌揚的都是「天選之人」的皇兄,他就像個地位很高的隱形人。

父皇與皇兄雖然親近關心,卻又太忙碌,身邊總是包圍著人。

父皇身旁是要處理政務的臣子們、皇兄身畔是他的擁簇者,鉞硫貝像被屏除在光環外的「雜質」…某種強烈的多餘感令他痛苦。

久而久之他覺得窒息疲倦,難受得待不住便藉口學醫時常流連在外。

不去炵國的原因則因為是同盟國…「脫離感」不夠強,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想。

(他此時才十四歲,這種纖細敏感的糾結,連他本人長大成年後都想忘了,這是什麼幾乎算得上逃跑的窩囊舉動?)

這串很長的內心糾結不知誰能明白、誰會相信?於是他只有草草帶過。

司馬麟靜靜聽完,燈火昏黃的茶樓中微風吹拂,茶香氤氳朦朧眼前人影,他暗紫紅色的眼眸低垂,修長的手指撫過杯緣,對鉞硫貝抿唇微笑。

「…有時候很想遠去對吧?」他平靜而淡然的低聲細語,鉞硫貝瞳孔收縮,不確定對方解讀出什麼,但隱隱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

「別看我是皇太子,在我父皇治下…我根本只是個精美擺設而已。」司馬麟未待對方發問,又接著往下說。

楠國皇帝個性霸道強橫,說一是一,誰也不能置喙,即使是自己親兒子的司馬麟的話也聽不進去,雖然地位高但在朝堂上無用武之地,終日被困在皇宮中學習卻從未實習過任何政務,司馬麟會覺得自己是金絲雀實屬正常…空有頭銜的太子不是擺設是什麼?對他來說在街上閒晃這樣的舉止不過是點小反抗,其實他很想乾脆逃出這華麗的籠子,再也不回來。

司馬麟俊逸的側臉在燈火映照下越發憂傷,鉞硫貝默默的看著他,心中的芥蒂與隔閡忽然消失無蹤,雖沒發句安撫之言,卻能明顯感到他的戒心解除。

「你學醫幹嘛大老遠跑到旭國跟楠國邊境的梅山?宮裡不是一堆御醫?難不成梅山有何高人?還是只是拿學醫當遊山玩水的藉口?」司馬麟話鋒一轉,撐著下巴優雅笑問。

「一半一半,不想待皇宮是真,梅山有高人也是真…雖說習醫是離宮藉口,我自認學得很認真。」事到如今,鉞硫貝懶得再隱瞞原由,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玩,還拿出一本小冊子,翻給司馬麟瞧。

「行了行了,又沒懷疑你,這些藥方我早認得了。」司馬麟瞥見鉞硫貝密密麻麻的筆記,無奈的擺手要他收回。

「你也會醫?」鉞硫貝訝異的問。

他還以為皇室裡就他一個「無聊人」會搗股這些東西,這人興趣跟他挺合的啊。

「在下不才,莫說醫術,文韜武略、法術卜算、琴棋書畫等等技藝…只有沒碰過的,沒有我學不會的。」司馬麟挑眉,意氣風發的挺起胸膛,得意的宣告。

「…你話也說太滿了,小心栽跟斗。」鉞硫貝看到司馬麟自帶光芒的姿勢,無言以對的扶額。有人這麼說自己的嗎?

「唉,到時再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打敗我?先不說這些,你今個沒有人在等?上回不是有隨從在城外等你?」司馬麟懶洋洋的聳肩,隨口問。

「我嫌煩,趕回去了。」鉞硫貝知道那些人不想跟著「沒前途」的他,早早就說要留宿在梅山,硬要他們回去,那些人自然趕回去巴結鉞霽夜了。

思及於此,鉞硫貝心情又鬱悶起來,緊皺著眉將茶水一飲而盡,彷彿嚥下的是滿腹苦水。

「這麼說你今天沒處住?來我的東宮殿住吧,喝這麼多茶我早餓了,再不回去那些僕人估計快哭出來囉。」司馬麟見狀便不再提隨從的事,笑笑拉著他起身。

「這不妥,照禮節我應當以外交禮儀正式提出…」鉞硫貝正經八百的搖頭拒絕。

「理那些繁文縟節幹嘛?你就當作我不是太子,你不是旭國二皇子不就行了?請朋友到家裡作客還那麼多規矩做甚?」司馬麟打斷他即將要說的長篇大論,抱起一半的書,另一手強硬的抓著鉞硫貝。

這人明明骨子裡有種執拗的叛逆,怎麼還會規規矩矩的想這些?真難捉摸。

「…朋友?」鉞硫貝茫然得像第一次聽見這個字眼,恍惚的重複。

「不行?」司馬麟俊逸的臉上掛著淺笑,全無諂媚之意,叫人看著就舒心。

「……那就借宿一宿。」鉞硫貝平素波瀾不驚的藍眼閃爍,不知驚或喜,總之可以確定的是他無所適從,撇頭抱起桌上剩餘的書本,語帶極難察覺的尷尬。

他默認了。司馬麟得了興趣相近的朋友,高興得連調侃都忘記。

昏黃燈火下兩道相偕而行的少年身影,悠然晃過熱鬧市井巷道,漸漸融進群眾之中,毫無隔閡再沒有被屏棄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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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戰火中,司馬麟按著沒有痛楚卻在滲血的傷口,遙遙望向位於大殿前方的摯友,俊逸非凡的面容露出幾抹感傷與懷念。

想來這一生風波無數,所愛之人為了其他男人自盡、國家滅亡苟活於世、自囚十幾年只為了復仇,他堂堂呼風喚雨的楠國太子,明明權高位重風光無限,卻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可笑得有些悲哀。

看到摯友露出幾許倉皇的神情,隱約能聽見他要人攔住自己的焦灼呼喚,司馬麟知道對方已猜出自己要幹什麼了,臉上的笑意更深。

果然跟你相處起來就是自在不費神…從初識時你就是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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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楠國皇城裡的市集中

時年十四歲的司馬麟一襲名貴衣裳閃爍著高等絹布的光澤,蒼空藍的底色繡上流水紋的金線,剪裁適中貴氣而飄逸,腰懸繫著藏藍色流蘇的古玉,舉手投足都是達官顯貴的優雅,看起來就不是普通人。

他白金色長髮迎風飄揚,雖稍嫌稚嫩但俊美絕倫的臉龐,淡淡露出溫文爾雅的閒適笑容,懶懶揮動摺扇,在大街上隨興遊蕩,所到之處都掀起陣陣注目,無分男女老少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個謫仙似的少年看。

現在那些傻瓜跟屁蟲肯定在到處瞎找吧。司馬麟漫不經心且幸災樂禍的想著。

身為楠國皇室僅有的繼承人,走到哪邊都跟著一大堆人,看著就心煩。

他常常感到厭倦與無聊,越來越常甩開護衛偷溜出宮,雖然回去免不了嘮叨,但這少少的兩三個時辰的自由,讓他覺得為此付出代價很值得,否則真不知來這世上走一遭是幹嘛的,當他是養在金籠裡的金絲雀嗎?

望向一碧如洗的晴空,煩悶倦怠感片刻間便煙消雲散,流雲蓬鬆柔軟,他真想乘雲遠遁,再不管皇宮裡那些無聊透頂的瑣事。

遠遠的從人群裡傳來吆喝聲,司馬麟好奇的鑽過人牆,看到幾個大漢圍著一個少年咆哮,嚷嚷著要他賠償。

那少年散著半長不短的頭髮,年紀看著跟司馬麟差不多,面容冷峻淡然,猶如幽幽深海的藍眼從容鎮靜,眉宇間有種不凡的威攝。

他穿著一件漾著赤紅火紋的黝黑長袍,材料華貴質地柔軟幾乎能與司馬麟的衣服相提而論,氣質看著不像一般人…或者該說「跟司馬麟給人的氣場」相近。

他靴子邊散落著幾塊瓷器碎片,顯然就是爭執的原因。

「…我說過好幾次,不是被我撞到你才把它摔壞的,明明是你自己故意丟的。」那少年見圍觀群眾越來越多,頗感不快,發出跟外型相襯的冷傲聲音,淡淡說道。

「胡扯!不要以為小孩子就可以亂說話!我的同伴都可以作證!是你撞掉的!賠償!叫你父母來!」領頭包圍少年的大漢兇霸霸的揪住少年衣領,就是打定主意要死纏爛打,仗著音量大吸引更多注意好讓他屈服。

看來是因為那身打扮被盯上了哪…沒辦法,那身衣服太引人注意,看就知道很貴。

司馬麟搖搖摺扇,在人群中淡淡看著那少年。

他不是只會湊熱鬧不管紛爭的人,只是他直覺插手這事完全是多餘的舉止。

他不可能被這些人弄髒一片衣角。司馬麟莫名堅定的認為。

那人鎮定的看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小混混,眼中流露不同的波紋…盪漾著受到蠻橫待遇的怒意,看似輕輕抬手,大漢比他大腿粗的胳膊便被震開。

「--無禮。」少年理理衣襟,平淡的口吻聽不出起伏,卻自有某種怒斥感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大漢有些心驚,被震開的胳膊竟痛得麻痺。

大漢的同伴見他吃虧,紛紛開始鼓譟起來,鬧著指責他弄壞別人東西還打人云云,圍觀的人中有個老者看不下去,要他們別欺負小孩,卻被推開。

司馬麟正要去扶,那少年卻快他一步,俐落的接住對方。

「我倒要看看你的『罰酒』有多厲害?」大概是真的動怒了,少年冷冷一哼,衣襬飛揚頃刻間便掀翻包圍著他的大漢們,睥睨的站在原地等對方反擊。

「你…你有種不要跑!我們報官去!」其中一個大漢見來硬的不行,竟想搬出官來嚇唬少年,完全是做賊的喊捉賊,實是丟臉至極。

司馬麟不想讓對方報官,要不然他難得的休閒時間就毀了,當下他便踏出人群。

「哎呀?真奇怪,這些瓷器碎片上怎麼有殘膠?如果這真是剛剛打破的東西怎麼會有這些膠呢?可否請諸位解釋?」他拾起地上的碎塊,露出文雅的微笑問道。

這本來便是樁破戲碼,事先將瓷器敲碎黏合在路上徘徊,見到看似好下手的肥羊便刻意撞上,再誣賴對方撞破瓷器硬要索賠,眼見當眾被拆穿,幾個大漢狼狽的推開旁人,頭也不回的跑了。

圍觀群眾指著對方哄堂大笑,少年面容依舊平靜無波,撫平衣上皺褶轉身離去。

司馬麟饒富趣味的凝視少年的背影,腳步輕快的跟過去。

「…何事?」跟了幾步,少年被司馬麟的目光盯的渾身不自在,停下來問道。

「你不是本地人吧?來玩的?」司馬麟擺動摺扇,語氣親和的問。

憑著他的皮相與地位,通常沒人會冷淡待他,可少年顯然不太領情。

「…沒事我先走了。」他滿臉戒備,莫名其妙的轉頭前行,感覺不擅長應付主動與他接近的人。

「我有事啊,我們不是一起對付地痞了嗎?」司馬麟覺得對方反應很新鮮,笑臉盈盈的硬要找理由與他閒談。

「……謝了。」雖然臉上滿滿寫著「沒人要求你」,少年沉默片刻,仍點頭回答。

司馬麟正待繼續說點什麼,少年卻毫不理會轉頭就走,他見狀只得無奈的聳聳肩,不屈不撓的繼續跟在對方後面,少年似乎頗為不快的睨他一眼,卻沒再開口。

司馬麟都想好對方若再次質問自己為何尾隨他的應對之詞了,少年竟沒照他的料想走,忍了忍實在按耐不住,不禁換他發問。

「你怎麼不問我幹嘛繼續跟著你?」司馬麟加快步伐走到他身側,語氣委屈。

「……你是不是打算說你沒跟著我,只是我走在跟你要去的地方一樣的方向,路這麼大條又不是我鋪的,為什麼不能走?這樣?」少年用深海般的藍眼冷冷盯著司馬麟片刻,不知從哪讀出的端倪,預判了司馬麟將要說的話。

司馬麟呆愣數秒,歡快的朗聲大笑。

除了父皇與幾個心思較深沉的老臣,還沒幾個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呢,這人真是有趣得緊,今天就決定跟他在街上遊蕩好了。

司馬麟毫無惡意卻不顧對方心情的習性,實在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偏偏他確實不會讓人產生壓迫感,反而「棘手」得難以處理。

少年定定看著他笑,冷淡的面容藏著極淡的莫名其妙,抬頭看看太陽確認時刻,從懷中掏出陳舊的紙卷查看,再次前行,司馬麟笑得夠了,便安安分分跟著。

少年左拐右彎,找遍楠國皇城中的每家舊書肆,問盡每間的老闆,卻始終一無所獲,司馬麟本沒有特別在意他要找的是什麼書,此時卻被勾起好奇心。

「你到底要找什麼書?這麼難找嗎?」司馬麟懶懶揮動扇子,疑惑的問。

少年看看時辰,面露些微焦急之色,喪氣的收起紙卷,沒有回答司馬麟的問題,腳步匆匆便往城門處走去。

耳邊掠過一隻以法術幻化出的彩蝶,少年定睛目光隨著彩蝶高升盤旋,幽幽藍海似的瞳孔微微睜大,轉身難以置信的看向司馬麟。

「城外有兩三個隨從模樣的人在城門附近徘徊,是在等你的人嗎?」司馬麟收回彩蝶,笑容滿面的問。

那張精緻俊逸的臉龐隨即便因少年的舉動弄懵了。

「…你這法術從哪裡學來的?」總算正眼瞧他的少年突然按住司馬麟的肩膀,語帶些微激動的問。

「這是冥界失傳的探查術,自修來的。」司馬麟歪頭,不解的回望少年。

「自修?可有典籍書卷?能否賣我?」少年從初見到現在,話始終很少,此刻卻忙不迭地連聲追問。

「…賣你?」司馬麟挑眉,形狀姣好的嘴唇勾起弧度,似乎不太滿意他的問題。

「你開個價,我付得出來。」少年焦躁的追問。

「我不缺那點錢,但可以做個交易,你意下如何?」司馬麟優雅提問,少年狐疑的瞪著他,想了片刻才點頭答應。

「放心,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你三日後正午再來一趟,我們約在那間茶樓見,到時候我會帶你想要的東西過來。」司馬麟淺笑盈盈猶如月華盛放,指著城中最繁華街道中央的一處樓,慢慢說道。

「…好,不見不散,你要我帶什麼來交易?」少年面露戒備之色,司馬麟始終保持著他完美的笑意,就是不肯開口說清楚,最終少年只得屈服。

「放心,到時候你絕對拿得出來,不是有人在等你嗎?快去吧。」司馬麟神秘微笑,存心要吊對方胃口,擺手趕人。

少年蹙眉,卻只能無奈的轉身離去,司馬麟看著他的背影,饒富趣味的開口。

「欸,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不知道買家的名字吧?」他高聲喊。

「…硫。」少年不知為何停下他穩健的步伐,頓了很久才拋給他一個字。

這是怎樣?連全名都不能留?到底是哪來的傢伙?還是說…全名曝露就會知道他「是誰」?那不是跟我一樣嗎?太有趣了。

司馬麟遙遙看著少年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愉悅漸漸擴大。

他沒有玩伴,皇宮中處處是身分拘束與無趣規矩,這個難以接近亦不恭敬的同齡人卻讓他產生出親近感,對於下次碰面更期待幾分。

「麟!」司馬麟學著對方的語氣,朝遠處喊。

赤紅火紋的黑色衣袍遠遠揮動,司馬麟知道對方聽見了,滿意的微笑。

這便是司馬麟與鉞硫貝初識的情形,至於日後雙方得知對方的身分,既意外又不意外的相視而笑,已是後話。

(鉞這個姓極其罕有,只有旭國直系皇族才有可能是這個姓氏,所以鉞硫貝不願報出全名;而司馬麟的姓氏雖沒如此特殊,但因他推測對方不是閒雜人等,不想增加身分曝光的危險,才學著對方的講法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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