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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是被樹妖吐出來的。

任遊蹣跚的爬起來,只見那棵妖異的枯樹枝幹中央冒出陣陣紫煙,猙獰的臉痛苦抽搐,全樹的孔洞都發出嗚咽的鬼哭狼嚎,枝幹腐朽凋萎模樣十分悽慘。

「…你…你帶了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凡人…竟敢打斷我採補…」它還能動的枝條瘋狂的抽搐,像是半死老鼠甩動的尾巴,樹洞流出汙黑惡臭的汁液,軀幹中心的人臉已然慘白,它東倒西歪的往任遊這邊撲來,儼然是想拖他一起上路。

樹妖受到巨創後攻擊已經失去原先的速度,可任遊傷得也不輕,要想逃開仍然吃力,千鈞一髮之際,整塊空間的地面突然嚴重下陷,平坦的地勢瞬間變成大坑。

樹牆仍在上方,但任遊與樹妖所站的空地卻坍崩了。

任遊仍站在土表上,樹妖卻有半個身子陷入土中,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一道清麗脫俗的纖弱身影從土裡衝出,在半空中優美的迴旋身體,輕盈的落地,本該狼狽的畫面硬生生被她弄成水舞般的靈巧躍動,讓人目不轉睛。

瞧那皎潔無垢的白衣,腰懸三尺青峰的凜然身姿,嬌俏的漂亮臉蛋,服貼柔滑的飛揚長髮,不是杏兒又是誰呢?

「任公子!你傷得好重!還撐得住嗎?」杏兒瞥見任遊的傷勢,嚇得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不顧任遊身上的血汙泥沙,著急的衝過來檢視他的傷勢,不住問道。

「還活著,石仙人的石頭保護了在下。」任遊剛走過生死關頭,神情卻比杏兒還要淡定,他抹抹額角滑落的血,從容的笑應。

「唉,石爺爺還真不夠意思,給的護身石怎麼到你快死了才發揮作用呢,下回要跟他抱怨一下,總之你先吞點丹藥應應急,我馬上解決。」杏兒又掏摸出幾枚丹藥塞給任遊,轉身朝著已經軀體半毀、正在垂死邊緣卻仍罵個不停的樹妖走去。

任遊低頭望著丹藥,忽然想起石仙人的話,嘴角失守的抖了抖。

這小強盜,還真把阿佑公子的庫存全都搜刮來了嗎?

既然有本領的已經來了,現在的狀況就不需要他逞強了,任遊心安理得的靠著坑壁吞丹藥,竟還有幾分嗑瓜子看戲的感覺。

「小娘皮,妳使了什麼詭術?」樹妖啐了一口,冷聲問。

「砍不透樹牆我就鑽地過來,這區域的土早被我施法,你沒辦法再做惡了!我問你,上面那些死去的彼岸花精是你的傑作?為什麼這麼殘忍?」杏兒正氣凜然地將無雙劍直指對方,悲痛的指責。

「哈!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問魔修幹嘛殺戮呢!妳腦子有問題啊!當然是採補…」樹妖身上的紫煙越來越濃重,邊笑邊噴出黑汁,瘋瘋癲癲的話說到一半,便被杏兒的無雙劍狠狠捅進軀幹中,發出淒厲的吼叫。

「採補有那麼多方法,你卻要趕盡殺絕!這些彼岸花精與世無爭的在這裡生活,你憑什麼奪走她們的生命!」杏兒怒喝。

「呸!少在那邊假仁假義的說教!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人我看了就煩!魔尊就要甦醒,到時候就是你們被趕盡殺絕的時候…」樹妖灰敗的臉染上濃濃崇拜,激進狂躁的連連嗆聲,甚至所有枝條都被腐朽殆盡,那雙渙散的瞳孔痴狂還未消退。

「喂!不准死!我還沒問清楚!魔尊在哪裡!你說啊!」杏兒懊惱的踢向樹妖乾枯的殘枝,卻沒討到想聽的回答,早知它有情報,就該下手輕一點的…

不過它本來就已經被石爺爺的毒摧殘得快沒命,後悔也沒有用。

杏兒頗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當務之急還是先治療傷患為上。

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的任遊嘴裡的丹藥都還沒化開,猝不及防的被杏兒橫抱起來,她倒是坦蕩乾脆的躍上坑邊,任遊卻差點被噎死。

杏兒姑娘妳能不能事先預告,在下的心臟承受不了這種豔福啊…何況在下的傷這樣震動…任遊本就負傷力竭,這操作直接讓他暈死過去,抗議都來不及說。

「各種意義」上的衝擊過猛,即使是他也難以承受,才這麼窩囊的昏了。

「任公子,已經沒事了…咦?怎麼暈啦?」杏兒放下任遊,體貼的想說幾句寬慰之詞,卻發現任遊已經沒了意識,訝異的歪頭。

「這人類傷得不輕,讓他好好歇息吧。」樹妖死後箝制住彼岸花精的樹牆便崩毀,彼岸花精抱著小花精,氣若游絲的往兩人身邊靠近。

「這位姐姐當心腳步,妳傷得如何?需要我幫什麼忙嗎?」杏兒攙扶彼岸花精坐下,關切的問。

「我能自行運氣療傷,就不麻煩妹妹了,妳們是什麼人?為何會在此時出現?我族遇上此劫,多虧二位才沒全族覆滅,不知該如何酬謝?」彼岸花精面容憔悴,撫平衣襬的皺褶,客氣的問道。

兩人是頭一次見面,卻以姐妹互稱,彼岸花精本也不是如此外向之人,只是剛承蒙搭救,對方又劈頭就喊姐姐,才順著她的話講,但不知是否植物天性使然,語氣聽來有些疏離冷漠,幸好杏兒並未在意。

杏兒說明來意,小花精在彼岸花精耳邊嘰嘰喳喳幾句,她神情便越發和善。

「是嗎,原來是為了這個人類而來,看在他剛剛拼命保護我族最後幼苗的份上,就幫他一把吧。」彼岸花精淡淡看了眼任遊,鮮紅衣袖翻飛雙掌朝上,正欲施展法術,杏兒卻搭著她的手阻止。

「姐姐不急,妳身上還有傷呢,不妨等妳好些了再做吧。這段期間,能告訴我妳們為何被襲擊嗎?」杏兒發覺那雙白皙的手上全是傷痕,於心不忍的說。

「沒什麼好提的,就如它剛剛所說,魔修採補需要什麼理由呢?」彼岸花精環顧周圍的朵朵殘紅,悲慟的嘆息。

「這些壞胚子,果然都不是好東西,還說什麼魔尊將要甦醒的鬼話,我看只是找理由鬧事的藉口罷了。」杏兒拍拍大腿,氣沖沖的罵。

「它先前也說過,可我覺得不像是說謊…難不成修道界又將陷入混亂?」彼岸花精輕咳兩聲,疲弱的搖頭。

「姐姐,妳說魔尊將要甦醒的事並非空穴來風?為何?」杏兒從儲物袋中摸出水囊,體貼的遞給彼岸花精,她朝她溫溫一笑,優雅的喝了幾口。

身為植物化成的精怪,乾淨的山泉甚至不輸丹藥的療效,杏兒給的水正符合現況,彼岸花精胸口的淤塞之氣漸漸疏通,感覺好多了。

「…在那樹妖來此肆虐之前,天上忽然聚集陣陣汙濁之氣,我覺得不對勁,便格外留意那些聚集的黑雲,才發現那些根本不是雲,而是不知從何而來,蜂擁聚集的魔修們,他們帶著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大張旗鼓浩浩蕩蕩的往南方走,興高采烈的喧鬧著,什麼魔尊很快就要甦醒,得先獻寶以示忠誠等等…未待我細思,那樹妖便忽然現身…」彼岸花精看著地上所剩無幾的殘紅,面色淒楚。

「姐姐莫要傷神,對身體不好,先暫時歇息一會,這裡有我看著,不會有問題的。」杏兒同情的拍拍彼岸花精,溫言勸。

「妹妹說得是,不妨帶上那個人類,回我修行用的石室裡好好安頓。」彼岸花精拂袖起身,杏兒自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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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意識渙散的在虛空中飄盪,過去的往事一幕幕浮現,他忽然發覺自己原來已經離家多年,回顧早已消失的故鄉雖然有些惆悵,但更多的卻是鬆了口氣的解脫。

故鄉的回憶對他而言,算是某種桎梏,雖然他不知道具體而言到底哪一部分是束縛,總之想起故鄉他便覺得難以呼吸。

他自小就古怪的性情,讓周圍的人不知該與他如何相處,雖然沒遇上什麼過分之事,但疏離感卻始終明顯。

在孩提時代,他得了糖並不特別高興、在學童時期,挨了板子卻並不委屈,同窗玩耍打鬧,他不感興趣、東西被搶了他不惱怒、雙親死了他也沒能哭泣、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他熱情而後冷言冷語,最後悔婚離他而去時,他還是平靜無波…至少旁人看來是如此。

任遊格格不入融不進人群中,總是被人說不識時務、不通人情,不知受了多少指責,他終於學會了看狀況作出表情反應的能力,習慣是習慣了,甚至已經無人能看出他的反應九成都是假的,他那空蕩蕩的心卻仍未填滿,連一點點得意也無。

一切對他而言,似乎都沒有什麼多大意義,人生毫無樂趣可言。

他所做的「符合常理的表現」,全都是為了融入人群,所以他一直極力維持。

可不知道為什麼,遇上杏兒就全都亂套了。

他那憑狀況作出的反應與表情仍是「標準答案」,但現今卻有幾分真實情緒在內。

他的高興、他的著急,多了幾分真實,甚至擔憂與尷尬也是真的。

活了二十多年,他終於清楚體悟到「當人」的感覺…

任遊緩緩睜開眼,腦袋仍在遲鈍的運轉,還沒搞清楚現況,便覺得後腦杓似乎靠著一個軟軟的東西,他仰頭動了動,恰好與杏兒的視線對上。

而他頓時會意過來自己後腦枕著什麼。

是杏兒姑娘的大腿啊!任遊努力想要起身避讓,但他哪敵得過她的力氣?

總算是清楚為什麼遇上杏兒姑娘自己就會亂套了,因為她不按牌理出牌啊!

人類的社會規範與道德禮儀任遊熟記硬背過,絕不會出錯,但這蛇精根本不甩人類那套,任遊想當個「懂人情禮法的人類」太困難了。

「…杏兒姑娘,這樣太不成體統了,還是讓在下躺在地上便好。」任遊無奈道。

「地上那麼硬,任公子你幹嘛那麼自虐?我的大腿難道比地板還難枕嗎?」杏兒不解的問,任遊啞口無言。

「…太冒犯了。」他只能乾巴巴的輕語。

「無所謂吧?任公子你怎麼老是在意這些小事情呢?還說你性情淡泊呢,那些人眼睛都瞎了不成?」杏兒嘟嘟嚷嚷的抱怨。

任遊聞言愣了愣,嘴角抽動卻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謝謝妳,杏兒姑娘。」半晌,他感觸良多的溫和一笑。

「謝什麼啊?救你一命的事?不必客氣啦,我們是同伴啊!」杏兒會錯意了,但她那開朗活潑的笑容卻驅散了任遊的苦惱,他不多言亦不再掙扎。

這裡有個了解我的人在,或許放開胸懷做自己已經沒問題了。

他視線轉移,發現他們位在一處乾淨的石室中,彼岸花精臥在石床上歇息,小花精坐在石桌邊緣,邊吃糖餅邊孩子氣的擺盪腿,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

「她們都還好嗎?」任遊朝小花精微笑,見她平安心裡也高興,關切道。

「小花精沒事了,那位姐姐卻是傷了元氣,還得再調養一陣子,不過她已經答允要贈與我們露水,不枉費任公子捨命相助,不愧是我看好的人,以後跟我修行也得秉持這份俠義之心喔!」杏兒明明不要任遊喊她師父,現在卻又一副師父的口吻,叫人哭笑不得。

杏兒心中雖急著去探尋謠言真假,卻不忍放下重傷的彼岸花精,何況任遊還是普通人類,痊癒速度更是緩慢,只得安分的在石室中療傷。

過得月餘,他們的旅程才又再次開始。

杏兒載著任遊飛往南邊,據說黃金花生長在南方海口處,恰好與魔修們前往的方向一致,不知是否又需要戰鬥,杏兒暗下決定要牢牢看住任遊,絕不能讓他再受傷,一路小心翼翼的警戒周圍。

任遊捏著掌心裡的金色珠子,饒富趣味的研究著它。

是溫熱的,金燦燦的油亮光澤,彷彿黃金作成的露珠,還以為彼岸花精的露水是水,沒想到是凝露般的東西,任遊回想彼岸花精製作過程,仍覺得有趣。

她用法術將陽光抽成像絲線似的光線,紡織旋扭後便成了這枚珠子,據她所言,這就像是把陽光作成攜帶式便糧般的動作,通常他們這些植物精會在遠行時製來備用,沒想到還有解開封印的效果,她也是頭一回聽說。

這東西因為含有陽氣,多少能抵禦一些邪氣,就算只是帶在身上也有其好處,她 交代任遊務必收好,製作起來挺耗力的。

其實不用她說,任遊看她疲憊至極的樣子,也已決定謹慎收藏,無以回報的狀況下,他有些歉疚,彼岸花精卻不以為意。

『就當作是你捨命救我族幼苗的代價,不必在意。這下你我互不相欠,祝你能順利修道,以後若能有所成就,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任遊緊緊握住珠子,將彼岸花精的回答謹記在心,他不願辜負這些人的期待。

「任公子,你又在看那顆珠子?這麼喜歡?可別掉了喔!要不還是收進儲物袋裡吧?人家可費勁才弄出這麼一顆的。」杏兒撇頭說道。

「杏兒姑娘說得是。」任遊順從的照辦,拉出胸前的小香囊,把它跟石仙人的鬍鬚收在一起。

「儲物袋好用吧?特意幫你做的,喜歡嗎?」杏兒看著那個嶄新香囊,得意的問。

「好看好用,杏兒姑娘手好巧,真希望人類也能做這些東西出來,每次出門都得帶大包袱,很礙事的。」任遊捏著手中的天藍色香囊,誠心讚道。

「那可沒辦法啦,凡人的技術做不了的,反正你以後要修道了,教會你之後要做幾個都隨你,我要降落囉。」閒聊間二人已來到目的地,杏兒這次降落總算沒再遇上狀況,安然無恙的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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