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藍潭盯著鉞硫貝,露出微妙的表情,他莫名尷尬起來。

那種既欣慰又無奈,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很明白,溫先生這樣的人為何不進宮任職?就算不用我安排,溫先生的醫術也足以勝過所有人,雖知你不願追求名利,但未免可惜。」鉞硫貝強迫自己如以往從容淡定,硬是擠出一個相關又不相干的話題。

溫藍潭聞言神情一變,緩步移到窗邊看著外面景物。

「…溫家數百年前的確曾入官場,但得罪了當時的權貴,最後竟差點全族覆滅,祖上自此嚴令但凡姓溫者皆不得為官,最好連點關係都別沾上…說來我雖非朝臣卻是為您做事之人…其實也算得上違背祖訓了。」溫藍潭垂暮沉默許久,再次開口語氣滲出滿滿滄桑。

鉞硫貝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蹙眉搖頭。

「說偏了,皇爺您別在意。若是您之後有認為堪用的人才儘管延攬,門徒入不入官場並無限制,不姓溫就行。」溫藍潭知道鉞硫貝生性內斂,對他過於平淡的反應不以為意,露出溫和的淺笑對他提出建議。

「多謝溫先生。」鉞硫貝得到意料外的收穫,驚喜的露出一抹罕見的淡笑,溫藍潭頗為侷促,趕緊還禮。

話題至此差不多告一段落,二人循著飯菜香往飯廳去。

「都是些簡單的菜,皇爺見諒。」溫曇情待眾人落座,便一一送上飯碗,有些過意不去的對鉞硫貝笑笑,說道。

他看看桌上的菜餚,其實色香味俱全,算算有五菜一湯,並不是什麼簡陋的料理,只是溫家都是習醫者,吃得清淡。不知道錦衣玉食嘗遍各式華麗佳餚的鉞硫貝吃不吃得慣,溫曇情既好奇又擔心,才會這麼說。

鉞硫貝雖常和溫家人一起吃飯,卻沒有吃過溫曇情親手做的飯菜,頂多吃過幾次點心,心裡亦頗為期待。

看著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閃閃發光的望著自己,鉞硫貝還沒動口就知道飯菜是什麼味道…不必多說,一定是「他喜歡的」味道,一生一世不會改變。

「好吃嗎?」溫曇情等菜一進鉞硫貝的嘴巴,便迫不及待的問,看到眼前的畫面,溫藍潭百感交集。妳就沒問妳爹…

「…我很喜歡。」鉞硫貝深海般的藍眼漾起漣漪,淡笑道。

溫曇情的臉再次化為番茄狀態,胡亂點頭捧碗裝忙。怎麼覺得皇爺在說的不是飯菜…?我多心了嗎?而且他今天好奇怪啊…明明要去危險的北方,心情怎麼這樣好?

吃過飯後鉞硫貝明知仍有一堆雜物待處理,卻坐在廳上和溫家三口與柳泊舟喝茶,聽他們閒聊他知道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至少以建設性來說沒有。但他就是想待著,遲遲不願去做些更要緊的事情。

趁著溫曇情哄溫葵去睡覺,溫藍潭前去解手之際,鉞硫貝叫柳泊舟到他面前,盯著他許久卻沒開口。

「…皇爺,有、有何吩咐?」柳泊舟縮著肩膀,目光怯懦的問。明明是個才十歲的孩子,雖因膽怯有些結巴講話卻像大人,不知吃過什麼苦頭才導致他這樣聰慧早熟?

「曇情她們對你很好吧?」鉞硫貝不直說目的,迂迴的問。

柳泊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率真的用力點頭。

「我查過你的事,你曾隸屬北方某個分裂國的暗殺組織對嗎?那夜你會受重傷被丟在街上是因為任務失敗,沒錯吧?」鉞硫貝冷澈的目光令柳泊舟坐立不安。

「皇爺饒命!那個任務是對國內的人,不是旭國的人!」過去冷不防被揭露,他臉色蒼白冷汗直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拼命解釋他原本的任務目標是誰。柳泊舟在過度驚愕中誤會鉞硫貝認為自己是別國派來的暗殺者,此事若不解釋清楚只怕「皇爺」留他不得。

「我知道,沒在跟你說這個,站起來。」鉞硫貝擺擺手。

柳泊舟茫然地起身望向鉞硫貝,他從懷裡取出一把漆黑的匕首遞給自己,曾有過的經歷讓柳泊舟一眼就能判斷出武器優劣,而手中的這把肯定是極品。

「…我外出的時候若有人要傷害溫家的人…你就殺了他們,不管對方是誰,聽明白嗎?」鉞硫貝抿唇沉默掙扎許久,最後還是只能強硬的下令。

他承認這麼做很卑劣,居然要求一個十歲的孩子做這種事,可他實在別無他法…就算把他必須帶去北方的所謂「精銳」算進去,也沒人比得上柳泊舟的武藝,說來可恥且不值一提,他這「皇爺」能得到的武者,就如他只調得到二流醫官一樣,皆非一流。雖是「老樣子」,鉞硫貝仍感到不舒坦且無法習慣。其實在調查柳泊舟時也同時知道了他受重傷前的「遭遇」,悽慘到連鉞硫貝這麼冷硬的人都不願回想字面描述的內容,甚至讓他罕有的湧上某種情緒,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再讓對方染血…因為可能會勾起柳泊舟某些痛苦的回憶,而更重要的是溫家人會怎麼想?

鉞硫貝用力擰眉,這種事皇兄決不會做,難道這就是他們決定性的差異?但狀況根本不同啊!撇開鉞霽夜的個性如此「無缺」,這種狀況從輪不到他頭上。因為他有眾人如狂信徒的追隨及難以置信的運氣,那些身為「凡人」的自己無論如何努力也拿不到手的人事物,又豈能完全苛責於己?怎能歸咎於兄弟二人的個性差異?就算自己「偏」了,難道世人沒「偏」?可誰也不願承認若是這種事輪到自己頭上,是不是會一樣不甘?是不是會做一樣的決定?只是不斷「要求」自己完美…發現自己不經意沉浸於某種晦暗情緒裡,鉞硫貝搖頭。

「…皇爺?您還好嗎?」柳泊舟看鉞硫貝出神許久,不解的問。

鉞硫貝立刻收回原本就不甚明顯的動搖眼神,打算隨便說點什麼敷衍過去,溫曇情正巧回來便省去麻煩。

「爹爹說他有些疲累想先睡了,要我來跟您賠禮,您睏了嗎?我送您回去?」溫曇情雙頰緋紅但不知是否是因燭火映照所致。

鉞硫貝聞言微覺好笑,就隔個院子送什麼送?但他不想戳破這句話的盲點,便不開口。

溫藍潭真正的用意無非是讓溫曇情跟鉞硫貝兩個磨磨蹭蹭、不知道在拖什麼的年輕人增加獨處的機會,趁著鉞硫貝仍在廳上之際推女兒一把。

『曇兒,就算妳的婚事我都推掉了,即使妳不在意年華一天天流逝,可皇爺呢?能保證不會有哪一天喜歡上某人?或是他某天得為了政治因素不得不成婚呢?到時候妳要怎麼辦?趁著他要遠行,試著告訴他妳的心意,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別讓我那麼操心,好嗎?』溫藍潭明知鉞硫貝鍾情的是誰,卻故意說「某人」好激發溫曇情的動力,何況他說的都是事實,他這當父親的擔心是真,鉞硫貝的身分可能會遇到的狀況也不假…天界不盛行妻妾成群,連皇帝都不會設後宮,鉞霽夜以成親還有個兒子,那麼哪天真有什麼政治需求…首當其衝的就是鉞硫貝。

『爹爹!你不要再說了!我、我知道了啦!你先去休息,女兒自己會處理嘛!』溫曇情從父親一開口就漲紅著臉拼命想打斷他繼續往下說,但對方完全不理他,好不容易收尾他便急著將對方推回房休息,心跳指數早已超過正常,尷尬死了!真是的!

溫藍曇面露苦笑。什麼處理?處那麼多年也沒看到什麼進展還敢說?妳爹我也是用心良苦好嗎?

要不是知道鉞硫貝生性嚴謹,不會做什麼踰矩的行為,溫藍潭也不會這樣在背後推兩人一把,天界雖較人界自由,女方先主動已不稀奇,但世人仍會被身分之類的東西所束縛,稍有不慎溫曇情就會被看輕,溫藍潭躊躇很久,百般掙扎最後選擇支持女兒的幸福。

皇爺,我知您生性內斂,告白的事就交給曇兒好了,請您務必善待她…在房中眺望星河的溫藍曇心中想著。

這就是為什麼溫藍潭會沒有請安就直接回房、以及溫曇情紅著臉回來的原因,鉞硫貝沒有細究,反正他樂得被「送」。

「泊舟,已經很晚了你也回房睡吧,走廊很暗你燈籠要拿好喔。」溫曇情替柳泊舟點起燈籠,溫柔的提醒。

柳泊舟早在她進房時便不動聲色的收好匕首,此時若無其事的向鉞硫貝和溫曇情請安完,鎮定的離去。

是因為交辦的事跟「任務」一樣?沉穩得不像個孩子,看來不只是武藝,性格也是個可造之材…鉞硫貝想。

雖說只隔了個院子,皇爺府的範圍可不是幾步就能走完的,夜深人靜梅香襲人,花落紛紛猶如飛雪,柔美月色與燈籠的火光映照在兩人身上,彷彿世界只剩他們兩個…溫曇情心跳越來越吝亂,偷瞄身旁的男人。

鉞硫貝瞥見身畔佳人的目光,眉眼微彎狀似淺笑。

「~~…皇爺,我…我…」溫曇情雙目游移不知該看哪,最後只能盯著自己的腳尖,雙頰紅暈嚅囁開口。

沒幾個人敢讓鉞硫貝等,但他很有耐性的等對方。

「呃…沒、沒什麼…」溫曇情還是沒能說出口,氣餒的說。

看著她淡色長髮與明紫色的衣袂在風中輕揚…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這樣的畫面了…他想。

「…等我回來…」鉞硫貝像溫曇情靠近,在她耳邊低語。

那句耳語太輕,聽不出是命令還是請求,溫曇情腦袋暈呼呼的只能胡亂點頭,看她那模樣,鉞硫貝心情很好。

「…下半句等回來再告訴妳。」他拍拍她的頭,轉身前行。

溫曇情摸摸自己的頭,紅透的臉上浮現欣喜,雀躍的跟上去。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亦明白他要做什麼,用不著多餘的話語,以前是如此,以後也會永遠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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