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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皇爺!」總管著急的呼喊拉回柳泊舟的思緒,手中有股濕潤感,低頭瞧去才發現瓷杯被自己捏成碎片,深深扎進肉裡冉冉流淌鮮血,但卻毫無痛感。

「皇爺,快鬆手!泊舟去拿藥箱來!」總管看鉞硫貝只是木然的盯著自己的手卻毫無反應,連忙掰開他握成拳頭的手,小心翼翼的替他挑起肉裡的碎片。

默默看著府裡為他效命多年的總管,鉞硫貝決定了。

「……讓府裡的僕役都散了吧,你也不例外,聽到了嗎?」總管聞言手顫了一下,瓷杯碎片落地,發出輕響。

他為鉞硫貝做事多年,雖一直無法像溫家三口那麼親近對方,仍對鉞硫貝的為人相當瞭解,他知道主子現在並不是因為他們無法護住溫家人這件事做出懲處的決定,而是因為他不想重蹈覆轍,既然護不住就只能遠離,表示他打算做危險的事。

「…皇爺,您切莫衝動,他們既出這種下流招數,想必後續的事已經安排好了,您現在若打算反擊怕是不妥…」

「我自有打算,不會草率行事,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面對察覺自己的打算,心急的殷殷勸諫的總管,鉞硫貝並沒有否認或隱瞞的意思,深沉的藍眼平靜無波。

如果是以前,總管毫不擔心對方會魯莽行事,但現在…他一點信心也沒有。

一樣的面容、相同的口吻…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眼前侍奉多年的主人忽然陌生起來。

「……您至少留幾個人在府裡照料您的日常起居…」他不死心。

「弄幾個式神就行了,其他的都收拾收拾回鄉去。」鉞硫貝強硬而堅定的打斷總管幾乎算得上懇求的話。

總管即使再擔憂,也實在沒膽子再反駁他,可那句「謹遵吩咐」卻哽在喉頭遲遲說不出口,著實萬般為難。瞥見柳泊舟臉色蒼白,捏著衣服的手微顫,總管嘆息。

不管有沒有用,總是再問一次吧…也算是替這孩子懇求。

「…那泊舟您打算讓他往哪裡去呢?他似乎無處可去…」鉞硫貝面無表情的看著總管,又默默將視線移向柳泊舟。

「隨他高興,我去休息沒事別來找我。」不知道是讀出總管的心思或是柳泊舟的不安,沉默許久的鉞硫貝算是默許柳泊舟繼續待在府裡,丟下一句話便出房去了。

「謹遵吩咐。」總管凝重的表情轉為釋重的笑容,躬身道。

他在柳泊舟抱著溫葵逃出府後,和匆匆趕來的鉞霽夜一同衝到後院,見到滿地死屍震驚得無法言語。這些拿武器的官員是誰殺的?!

幾十個人…誰這麼大的本領?溫氏門人沒有這麼高強的武藝啊?

鉞霽夜抓住剩餘的人審問,才發現動手的人竟是那個怯懦的孩子…得知答案卻讓人更啞口無言。總管搖搖頭,現在想這些做什麼?無論如何,有個武藝這麼好的人留在這裡總是讓人放心不少。

「…泊舟,以後府裡就剩你一個人能照料皇爺了,我會告訴你需要注意的事情,你可要記清楚,明白嗎?」總管彎下腰和柳泊舟對視,溫和卻鄭重的說。

柳泊舟用力點頭,總管神情憐憫的摸摸他的頭。

其實帶他離府回鄉,對他應該比較好。可是他一定不肯…可憐他吃足苦頭,被皇爺撿回來後好不容易過了一小段安定的日子,現在卻又被摧毀…鉞硫貝查到柳泊舟的過去後,有和總管稍微提到,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想,同時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對柳泊舟而言,把他撿回來並給予平和生活的鉞硫貝,是他的信仰;他的光明,是絕對不會背叛的存在。

總管瞥了瞥桌上一口都沒動的食物,搖頭嘆息。

鉞硫貝坐在後院的梅樹下,沉默的看著手裡的護身符,憔悴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意,喃喃自語。他身周瀰漫著一股難以靠近的高溫,空氣中彷彿嗅得到焦味,柳泊舟端著托盤,怯怯的望著他。

「…我說過別來吵我。」鉞硫貝冷冷開口,沒有回頭看他,柳泊舟肩膀縮了縮,但沒有退回去,硬著頭皮慢慢走近,皮膚頓時感到陣陣灼痛,他強忍痛楚來到鉞硫貝面前,在不悅的高壓目光下顫抖著將茶壺裡的茶倒進杯裡…鉞硫貝愣住了。

這熟悉至極的清香,以及澄澈茶湯裡蕩漾的白色花瓣…是曇情常常泡給他的曇花茶。

「……是曇情教你泡的?」鉞硫貝竭力壓抑聲音的起伏,小心翼翼的端起杯子,好像它會消失一樣。

柳泊舟點頭,盼望的緊盯對方,期待他會喝下肚。

鉞硫貝沒有馬上喝,深沉的眼底閃過幾抹柳泊舟看不懂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功夫才小口小口的啜飲。緊繃的氣氛退去,焦灼的高溫散開,柳泊舟很明顯的感到鉞硫貝的心神安定下來,高興的盯著他看。

「總管要你泡的?」鉞硫貝飲盡一壺茶,看著杯底殘留的花瓣,淡淡問道。

他知道就算柳泊舟會泡這道茶,也不見得會知道這種時候「應該這麼做才能讓他平靜一點」…府裡能下這種判斷的只剩總管了。

「嗯嗯,總管大人知道我會泡,就很高興的要我泡來給您喝,皇爺您很喜歡這個茶?」柳泊舟聽到鉞硫貝肯問自己「那件事」以外的話,興高采烈的將害怕拋諸腦後,殷切的問道,順手將托盤推得更近。

「……我很喜歡。」鉞硫貝眼前閃過那抹熟悉的明紫色身影,怔怔出神半晌,唇角不自覺的彎起淺淺弧度。

「以後我會常常泡給您喝,請您打起精神來吧!」由於月光移動,梅樹映出的陰影也隨著改變位置,柳泊舟此刻已看不清對方現在的表情,只得強行振作含淚僵笑道。

看著面前露出扭曲笑容的柳泊舟眼淚一顆顆落下,鉞硫貝嘴唇動了動,最終仍沒說什麼安撫的話,只要他去拿食物過來,怔怔的看著杯底殘餘花瓣。

「……其實你根本沒泡好…曇情泡的茶哪是鹹的…」月色幽微,鉞硫貝按著臉低喃,杯底花瓣隨著水珠落地。

深夜的皇宮裡,鉞霽夜看著一桌奏摺,完全提不起勁處理…燭火跳動,他憂愁的面容越顯清晰。我明明答應他我會顧好他們的…為什麼會這樣?

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激動的樣子,我到底該怎麼彌補這一切…該怎麼做,我才能變回他的「皇兄」?我對不起他,更沒臉去見他…鉞霽夜沉重的嘆息。

牢裡那些自作主張的人都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太傅這時候竟然有臉要緝拿硫貝府裡的那個孩子,理由是「攻擊朝廷命官」…偏偏這又是「事實」…追問他為何不把溫氏門人逮捕歸案卻就地處決草菅人命,竟推說是底下的人擅作主張,撇得乾乾淨淨,一點把柄都抓不到,究竟該怎麼做才行?!

鉞霽夜憤怒的打落所有奏摺,煩悶的再度嘆息。

…他現在一定很痛苦…明明才為國奮鬥回來,本來應該在辦榮歸皇城的洗塵宴;應該在籌劃跟溫姑娘的親事…現在全都毀了…永遠無法實現了…這誰承受得住?有多少人能吞下這種痛苦?希望他別悶出病來…

鉞硫貝在空蕩蕩的皇爺府告假休養了好幾天,這之間他想了許多事情,心情終於整理好,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一如他往邊關前那樣冷峻淡然。

看著式神送來的文書,沉默許久將目光移到垂手站在旁邊的泊舟身上,鉞硫貝擰眉臉現不悅。…是因為見識到他的武藝,認為這種人待在我身邊「不妥」嗎?到底想從我身邊奪走多少人?都沒跟你們算帳就先來要債?直接上門殺光我「師門」,還好意思追究他「攻擊朝廷命官」?所以是要乖乖受死是嗎?

「…皇爺,是有人要抓我嗎?」柳泊舟雖然識字,但文書上的句子寫得太艱澀,他看得不是很懂,好奇的問。

「哼,說你攻擊朝廷命官,要我別庇護你,將你緝拿到案。」鉞硫貝冷哼,毫無保留的向柳泊舟解釋文書的內容

「噢…那如果把我交上去,對您有好處嗎?」柳泊舟問。

鉞硫貝有些詫異的頓了頓。眼前這個年幼的孩子,既沒有求救、也沒有說是他要他做的而不服氣,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對我有好處嗎?」對我?為什麼是對我?不擔心自己嗎?鉞硫貝極為稀有的露出不解的神情,又重複了一遍。

他是個需要耗費很長時間才能和別人親近的人,在目前這個階段,他仍未完全向他敞開心扉,所以他反而比總管這名旁觀者更晚發現,自己對柳泊舟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因而覺得對方的反應難以理解。

柳泊舟歪著頭看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重複一次句子。

「當然沒有好處,最後得利的只有他們,別傻了。」鉞硫貝不願和他解釋太多,擺擺手只做了結論。

領泊舟愣愣的盯著端坐在太師椅上,凝神檢視文件的鉞硫貝,很煩惱自己該做什麼才能幫上對方。

「皇爺,您要幫葵他們報仇嗎?我也想一起。」半晌,他問。

「……不然呢?你留著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鉞硫貝揚眉反問,柳泊舟聞言滿臉欣喜,用力點頭以表忠誠。

他為什麼那麼高興?鉞硫貝無法理解的看著柳泊舟。

「皇爺,我會變強,變得很強很強,一定可以幫上您的忙!」柳泊舟兩眼發光,殷切的向鉞硫貝保證。

他愣了愣,實在不確定該做什麼反應,只有默默點頭,隨他自行解讀。

溫氏滅門案震驚了整個朝野,太傅堅持溫氏通敵,還公開了所謂的「證據」,極力往他手裡的人不過是愛國心切才如此急躁,最多只有「行政疏失」的方向說明,鉞霽夜提不出反駁的論點,想治罪卻辦不到。

瞥見弟弟明明應該是最憤恨的人,此時卻露出微笑,鉞霽夜心裡莫名不安起來,說不出什麼理由,但就是不對。

「依太傅所言,只要犯了死罪,就不需要審訊,無論人在何處,都能就地處決,是嗎?」鉞硫貝晦暗的藍眼寧靜的注視著對方,慢騰騰的開口,嘴角勾起的弧度令人發毛。

「怎麼會呢?下官當然不認為是這樣,皇爺切莫曲解下官之意。」

「那麼太傅所言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直接闖進我府裡,打傷我的僕役、燒我的院子、殺我的人…就算對方真的犯了死罪,這一連串的行動能單單以『過分急躁』、『行政疏失』就了結?」鉞硫貝十指交疊,不疾不徐的輕聲問道。

藐視皇族的罪狀可大可小,先前那些表面恭敬心裡鄙視鉞硫貝的那些事,他毫無辦法(何況對方沒犯錯卻刁難人只是讓自己更難看而已,所以他只能忍耐),但是這麼明目張膽的冒犯行為,再不處理就太窩囊了。

他基本上不以地位壓人,而且從前為了名聲會退讓求全,現在呢?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反正努力對方從不放在眼裡,反正『看著他』的人都不在了,守著名聲做什麼?地位這時不用何時才要用?都造假證據了難道我還不能用這點權力出招?

是你們逼我的,就算現在沒證據也不能讓你們太好過!

你想拔除我的「羽翼」,我就折斷你的「手腳」!

「……那皇爺打算如何懲處他們呢?」太傅額角滲出汗水,不正面回答而是要求鉞硫貝親自說出他的打算…他知道鉞硫貝非常重視溫氏門人,現在應該正是最怨恨的時候,一定極想報仇,但是照他「從前」的表現來看,為了「名聲和認同」不願太過嚴峻的對待別人也是很有可能的行為…運氣好的話大概還能保住大多數人,運氣不好的話至少還能用那些「不是最優秀的人」降低鉞硫貝的聲望…

總之就先用拖字訣應付吧。太傅在心底盤算著。

誰知道想像很美好,現實卻完全不配合,至少以從前的方式衡量「現在的」鉞硫貝絕對是錯誤的方式。

「太傅認為呢?」鉞硫貝冷笑以對,直接把燙手山芋扔回去。

不就是想拉低我的評價?丟回去看你打算怎麼樣。

當著所有人的面,太傅總不能再把問題丟回去,否則就會淪為笑柄…何況「上位者」已經兩次要求,豈能不答?

太傅偷覷龍椅上端坐的鉞霽夜,對方卻視而不見。

鉞硫貝好整以暇的拂去衣袖的皺褶,似笑非笑。

「……依下官之見,不妨解除官職回鄉反省…」太傅擰眉。

「殺光我的門客,就只有解除官職?」真有膽說啊…鉞硫貝不怒反笑,其實對方說什麼都無所謂,他早就打定主意一個都別想活下來了,但是他必須完成「師父」的託付,不管如何都要洗刷他們的冤屈。

「溫氏一門犯下叛國罪,罪證確鑿。」太傅斬釘截鐵的強調。

已經騎虎難下了,無論如何必須堅持這點。

「我願以性命擔保,溫氏一門絕無做過任何一件足以稱為叛國的事情,但空口說白話怕是無人信服,懇請陛下讓我重新調查此事。」鉞硫貝毫不意外對方的發言,他從王座緩緩起身,跪在鉞霽夜的龍椅前,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前,堅決的請命。

鉞霽夜緊握龍椅的扶手,平素溫文柔和的眼裡蒙上一層陰影…那聲「陛下」令他痛心不已,深刻明白弟弟仍在怨他…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讓他盡力去平反…

「…准了,反正若真有此事應該不怕重審此案吧?」鉞霽夜趕在太傅打算阻止前就先截斷他的話。可憐這位年輕的國王一時心焦,急著挽回弟弟的信任,平常完美沉著的思考被感傷掩蓋,無法多作考量。

鉞硫貝不知道做了什麼,被他重新審問的官員一個個精神崩潰,招認誣陷溫氏一門的罪行之後不是自殺就是變成廢人,身上卻沒有拷問的痕跡,被指認為主謀的太傅控訴鉞硫貝用了不正當的手段訊問,但別說官員毫髮無傷,連下毒的證據都沒有,這樣的控訴自然沒用,最終被判流放。

但還沒有結束…太傅一黨含家眷在內,未達流放地全死了。

太傅死狀悽慘甚至難以辨識他的長相,卻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因為連押送的官員也一併送命。

一切只會是鉞硫貝造成的,不只鉞霽夜知道,百官們也如此臆測,但「沒有證據」,依然沒辦法證實鉞硫貝做了「不正當」的處刑,只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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