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爺府後鉞硫貝整理了一些資料,打算請教溫藍潭有關瘟疫的處置,領著一兩個僕役往後院而去。

推開竹籬笆,梅香襲人小巧精緻的院落映入眼簾,地上擺滿一簍簍竹盤曬著各種藥材,冬陽溫暖襯得屋前兩株梅樹在晴空下越發嬌艷。

鉞硫貝緩緩向眼前小樓走近,在梅樹下看見她。

溫曇情坐在躺椅上,胸前放著一本醫書,呼吸均勻的打盹。

大概是曬藥材累了在休息吧?望著她被陽光曬得有些泛紅的臉頰,鉞硫貝靜靜的凝視她的睡顏。

一陣微涼的輕風拂過,溫曇情微微蹙眉抖了抖。

虧妳還是學醫的,今天雖然算溫暖但還是冬天,有人在屋外睡覺嗎?

鉞硫貝嘴角淺淺勾起,脫下外袍動作極為輕柔的替她蓋上,順手將散在她頰上的髮絲拂開,又看了她幾眼才繼續前進,完全沒發現後面的僕役下巴快脫臼、眼睛快脫窗的奇葩表情。

踏上台階,鉞硫貝隱約聽見溫葵興高采烈說著什麼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他停下動作轉頭看去。

「啊!皇爺!快看!」溫葵和手裡端著一塊上面放著幾個泥巴人的木板的柳泊舟從廊角轉出,看見鉞硫貝站在門前看著她,溫葵加快腳步興沖沖的上前,小手拉著鉞硫貝的衣擺,指著木板上的泥巴人得意的喊。

「……嗯,做得很好看。」鉞硫貝看著歪歪斜斜形體模糊,只勉強看得出是五個有高有矮的泥巴人,口是心非的答。

柳泊舟目光一直盯著鉞硫貝衣擺被溫葵滿是泥巴的手髒的地方,擔心緊張的表情全寫在臉上,連請安這件事也忘了。

鉞硫貝看向他視線集中處,立刻明白柳泊舟在想什麼,倒沒特別追究禮節問題。

「皇爺說我做得很好看!這個是爹爹,這個是我,這個是泊舟哥哥,這個是姐姐,這個是皇爺!」溫葵被稱讚心情好得不得了,笑容燦爛的向柳泊舟擺顯完,連忙指著泥巴人一個個介紹給鉞硫貝「認識」。

「做得好」。鉞硫貝看著最後兩個站得特別近的泥巴人再次說道。不過這次的語調柔和卻更堅定。

「皇爺你來找爹爹嗎?他在書房看書,我去叫他。」溫葵連續被稱讚兩次,腳步輕快得說快飛天都有人信。

鉞硫貝領著僕役跟進屋,照理來說拜訪長輩應當先送拜帖等候主人回覆,但實為師傅的溫藍潭地位不如鉞硫貝尊貴,何況這裡仍屬皇爺府的範圍內,加之他曾說過溫家的人皆非外人這番話…林林總總的原因才省略諸多禮節。

雖說這是鉞硫貝平常決不會做的事,但僕役們早已習慣,同時深刻了解到鉞硫貝所言非虛,他真把溫家的人視為自己人。

何況今天還見到更罕見的畫面呢…僕役相視一笑,看來皇爺府過沒多久要有女主人了。

「皇爺千歲,不知有何…」埋首書堆的溫藍潭聽見鉞硫貝等人的腳步聲,恭謹的起身行禮,話才說到一半便停住。

眨眨眼,溫藍潭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大冬天的…皇爺怎麼沒穿外袍?今天雖說頗溫暖但也不到不需要外袍的地步…雖說用火系法術的人本就不怕冷,但多那件外袍總是比較正式,別人也就罷了,拘謹的皇爺會這麼隨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還有,衣襬上那一小塊髒污是什麼?別告訴我是泥…

「溫先生?」鉞硫貝看溫藍潭表情千變萬化,不解的喊。溫藍潭從猶如浪濤源源不絕的混亂思緒中抽離,正要開口…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衝進房。

溫曇情髮上猶沾幾瓣梅花,懷中抱著的男式長袍華貴,顯然不屬於鉞硫貝以外的人。溫藍曇瞪著大女兒懷裡的衣服、小女兒手上的泥巴,用力閉上眼。

如果這是一場夢,拜託讓我立刻醒來…他悲涼的想。

「皇爺,這個…呃…」溫曇情雙頰緋紅,抱著鉞硫貝的衣服不知從何說起,吱吱唔唔老半天就是接不下去。

「妳要還我?」鉞硫貝輕聲問,溫曇情忙不迭的點頭。

鉞硫貝平淡的點頭接過外袍,慢條斯理的穿上。

「…那個,我剛才有沒有說夢話或打呼…?」溫曇情忸怩的問,也不知憋了多久才問出口,這個年紀的人總是比較好面子,更別說在心上人面前出醜的尷尬疑慮,所謂早死早超生,要她當作從沒發生是不可能的,乾脆先搞清楚才有機會躲…省得讓人家笑話。

「嗯,那倒沒有。」鉞硫貝看她一副彷彿要上戰場,視死如歸的模樣,微感有趣但仍正經的搖搖頭。

「只是口水好像要流出來了,妳夢到吃的嗎?」鉞硫貝等溫曇情拍拍胸口顯然放下心後才補上最後一擊。

「咦?!騙人!真的嗎?!皇爺!真的是真的嗎?!」溫曇情聞言整張臉紅得像快炸開的番茄,什麼矜持溫婉全部拋到九霄雲外,抓著鉞硫貝的衣袖急得連連跳腳,語無倫次兼不明所以的拼命追問。

「騙妳的。」鉞硫貝任溫曇情慌了好半晌,才慢慢道。

「皇爺!您真是的…」溫曇情一怔,羞惱的向鉞硫貝提出抗議,對方並不搭腔,伸手替她捻起髮上的梅花辦,靜靜看著她的臉,溫曇情突然不說話了。

溫藍曇與鉞硫貝的僕役只看得到鉞硫貝的背影,完全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但溫曇情雙頰仍呈紅透狀態,驚訝後又慌張的轉移視線,沒兩下又眷戀不捨的偷瞄鉞硫貝的臉,整個氛圍很明顯不是惹怒對方,但弄得後面三人焦灼難忍。

皇爺您倒是轉過來啊!您現在是什麼表情啊?!

溫藍曇頗為好奇的撫著下巴思索。不知道皇爺怎麼回事…受了什麼刺激嗎?居然跟曇兒開玩笑?太反常了。

兩名僕役中一個生性大膽的那個捺不住好奇心,歪頭前傾試圖偷瞧,被另一個僕役用手肘撞肚子阻止。

他正要抱怨同僚幾句,鉞硫貝以轉身回來,面容淡漠平靜一如以往,兩名僕役互看一眼,失望的低頭。

「?」鉞硫貝總覺得氣氛不太對,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皇爺,小女如此失禮還望您海涵,不知今日有何吩咐?」溫藍潭沉著的發言及時轉移鉞硫貝的注意,兩名僕役暗暗鬆了口氣,悄悄移到不那麼引人注目的位置。

「不敢說吩咐,只是想請教溫先生一些問題,有關北方現正蔓延的瘟疫,這樣的處置是否穩妥?」鉞硫貝示意僕役送上文件,口吻溫和的詢問。

溫藍曇翻閱鉞硫貝擬定的醫療計畫,微微擰眉。

「…皇爺,難不成您要親自赴往北方?聽說那裡情勢不太安穩,不只瘟疫嚴重還有大量難民以及流竄的盜匪,邊關的防備尚未恢復完全,此行兇險得緊哪。」

「溫先生消息真靈通,但不用憂心,我沒問題的。」鉞硫貝肯定的答。

溫藍潭抿唇不語,輕嘆一聲繼續看文件。溫曇情正忙著替溫葵清理手上的泥巴,聽到父親和鉞硫貝的對話臉線擔憂之情,卻不方便多說什麼,只能繼續沉默。

「皇爺…您可不可以不去?姐姐好像很擔心呢。」溫葵看姐姐的神情不對勁,上前拉著鉞硫貝的衣擺勸他。

鉞硫貝摸摸溫葵的頭,看向溫曇情。深沉的目光看不出心中所想,溫曇情凝望著他,紅脣微啟卻說不出話。

「……我會謹慎行事。」冗長的沉默後,鉞硫貝淡淡說道。

這句話跟對其他人的回應比起來,安撫的成分不知多上幾倍,以他平時的性情來看,溫曇情在鉞硫貝心中的分量顯然不輕。

溫藍潭心裡憂喜參半,看來女兒長年的單相思能得到回應,但皇宮規矩太多當中的勢力鬥爭詭譎複雜,曇兒…應付得來嗎?

「……皇爺,您何時啟程?」溫曇情知道鉞硫貝不可能只憑她一句話就取消政事,剛才的回應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允諾,便決意不再使他困擾,問道。

「五日後清早。」鉞硫貝深藍色眼眸如海底深沉,低聲答。

「……這樣啊…我知道了。」溫曇情揪緊衣襟,似乎在想什麼。

鉞硫貝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說話,溫曇情抬頭看他。兩人沉默的互相凝視許久,弄得餘人焦急不已。

溫姑娘加油啊!多說點什麼嘛!僕役們很想吶喊。

皇爺…您一定知道曇兒很不安,說句話吧…溫藍潭暗嘆。

「……那個…我差不多要幫爹爹做飯了,皇爺您不忙的話…」

「不忙。」過了老半天,溫曇情才擠出一句根本無關的話,然而鉞硫貝卻在她尚未講完之際便已接話,雖然語氣仍屬淡漠,卻隱隱給人迫不及待的感覺。

「……那、那我先告退了,葵跟泊舟也一起過來吧,皇爺跟爹爹要討論事情。」溫曇情紅透臉,窘迫的帶著兩個孩子出房,鉞硫貝亦將僕役遣回,室內只留溫藍潭和鉞硫貝,他看著溫藍潭,眼底閃過一絲為難。

以自己的身分開口求親是否有威逼之虞…何況這個時間點做這種事未免有些奇怪,是否該等回來再說?鉞硫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急躁起來,莫非雖有自信能應付北方混亂的戰況,心裡還是會不安?

「皇爺,您認為多久能回來?」沒察覺對方的思緒,溫藍潭看了好幾次文件,擰眉沉思許久,嚴肅的問道。

「估計要三個月到半年左右,怎麼了?」鉞硫貝不解的回答。

「……恕我直言…皇爺,這是不可能的。」溫藍潭面有難色。

「難不成是計畫有問題嗎?溫先生但說無妨。」鉞硫貝蹙眉。

「不,您的醫療計畫非常完善,只是…人員方面…」溫藍曇垂首躬身,欲言又止顯是極為掙扎,不知該不該直說。

鉞硫貝臉色一沉,對方雖沒完全說完,他也大致上猜到了…文件上面寫的那些隨行醫療人員統統算不上一流好手,醫術連溫曇情都比不上,最多只能輔助自己而已…可是沒辦法,御醫等級的人「因為必須在皇宮隨時待命以備陛下不時之需」的理由無法伴他遠行…不知是太傅那一派的意思,還是御醫署的意思,鉞硫貝已經不想管了,反正老練的官員沒一個人願意跟隨他。

「……我會想辦法應付。」鉞硫貝不想丟臉,不願說太多。

「皇爺,您再能幹…以這樣的人員來看,少說要兩年才回得來,曇兒可要擔心許久…」溫藍曇為了研究更多醫術,曾請託鉞硫貝讓他翻閱御醫數的一切文獻,那上面都有詳細記錄筆者姓名,加上他過目不忘所以一看名單便知道鉞硫貝要帶的人全都是二流人物,雖說能進御醫署的也不是什麼三腳貓,但鉞硫貝此時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危險,這些人員讓人無法安心…眼見他打算逞強,溫藍潭只好用女兒的名義試著勸他。

鉞硫貝肩膀晃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焦躁與為難。

「……但是我調不到更有力的人員了。」半晌,他無奈的低語。

溫藍潭無言以對,他很清楚鉞硫貝的處境,知他的難處。

「…受您照顧了許多年…此時不妨讓我替您分憂解勞吧。」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徒弟兼女兒的心上人,溫藍潭苦笑,提筆在案上接二連三的寫出數十張同樣的書信,召喚出飛鳥式神將其盡數送出,回首看向鉞硫貝。

「皇爺,我以我的名義要求溫家門人全部隨您同行,信一寄到想必這一兩天內他們便會趕來,屆時人員就能達到這計畫所需的水準,但還是請您萬事小心。」溫藍潭溫文淺笑,胸有成竹的躬身向鉞硫貝報告。

鉞硫貝愣了愣,一時說不上話。溫家是天界赫赫有名的醫學大族,門徒遍佈天下,醫術精到即使出重金禮聘也不見得請得到人,連貴為皇爺的鉞硫貝當初要請溫藍潭來府教他醫術都費了極大功夫,更別說一次調動全部門人這種事,也難怪他會錯愕。

「…多謝溫先生…但為什麼?」鉞硫貝知他生性淡泊,向來不願淌渾水攪進麻煩事,怎麼現在卻會…?

溫藍潭笑笑不多說什麼。您算是沾了曇兒的光吧。

「原本我也跟去的話倒是不需要那麼多人,但葵還太小…」

「不,我不會讓溫先生去那種地方。」鉞硫貝堅定的打斷。怎麼能讓溫先生往危險跑?曇情那裡我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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