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司馬麟數日不見鉞硫貝,猜想對方應是正在苦思計策,果然來到正殿便見到鉞硫貝黑眼圈濃重一臉憔悴疲憊,到處都是散亂的卷軸書籍,眼神飄忽不知聚焦在哪。

「喂?」司馬麟走到他面前揮手,鉞硫貝卻毫無反應。

無奈的聳肩嘆息,默默替他沖了茶,待得茶香四溢溫熱的杯子被塞進手中,鉞硫貝才如大夢初醒,為過度使用有些乾澀的雙眼按摩,僵硬的動了動。

「你越來越像熊貓了,累得這麼沒防備?要是被暗殺可會笑死人。」司馬麟玩兒似的隨手拾起幾本書冊堆疊。

「…囉嗦,別亂擺,那裡的我還沒看完。」鉞硫貝不悅的別過頭說道。

亂七八糟的誰知道啊?司馬麟看他累成那副德性,決定不跟他抬槓,沒轍的搖頭。

「進展如何?他們兵分二路正朝這裡前進,大概準備從正門跟後門夾擊,默蒼離輕裝獨行,應該是想趕在他們到達之前解開防禦陣式及禁用法術的術式吧。」他端起自己的杯盞,坐在老位置上,優雅的吹開茶湯冒出的熱氣。

「…皇城裡的人我讓幾個剛上任的武官指揮…」鉞硫貝捧著杯子含糊的開口。

「菜鳥?」雖知現在高官級的人手嚴重不足,司馬麟還是有些訝異。

鉞硫貝臉色陰鬱抿唇不語,捏著杯子的手用力得關節發白。

實在排不出人啊…不須等對方開口,司馬麟識相的沉默。

他知道要是鉞硫貝有時間培養人力,對方的勝算就會少很多。

默蒼離想必察覺到這點才會趕在冬天出征,但其實不光是對方需要搶時間,己方也有需要速戰速決的理由…寄生蠱的效力幾乎快壓不住李翼的意識,為了強行壓抑他的抵抗和處理政事,鉞硫貝沒有一天能闔眼,精神體力都快到達臨界點,加上時常發作的劇烈頭疼幾乎將他搞瘋,總是吞藥也不是辦法。

「小柳呢?這幾天下來你認為他能指揮赤軍嗎?」靜默片刻,司馬麟淡淡問。

鉞硫貝瞬間石化。小柳?要是被他聽到大概直接翻桌。

「…我想沒問題,再說我也不想把赤軍交給別人指揮,必須是我能放心的對象才行。」鉞硫貝清清嗓子強迫自己淡定。

「是沒錯啦,要是赤軍落到有異心的人手裡就麻煩了…話說你到底是從哪裡拐來的忠犬?聽說他要你把他當盾牌?你餵他吃了什麼?迷魂藥?」司馬麟明知對方正在無限腹誹,仍不在乎的繼續輕挑發言。

「…你這什麼態度!他不能對我忠心?」鉞硫貝還是沒忍住,略為惱怒的喝。

「哈哈哈,這才像你嘛,振作一點,還沒開戰身體就弄成這樣怎麼撐下去?」司馬麟拍拍鉞硫貝的肩膀輕快的笑了。

鉞硫貝愣了愣,平素冷峻的嘴角微微上彎,捧著溫熱的茶小口啜飲。

「以前…意外救了他一命…」過了一小段時間,鉞硫貝雙眼朦朧,含糊說著。

「意外?」司馬麟含笑著看他,輕淺的聲音似有魔力,鉞硫貝覺得眼皮越來越沉…

「…柳泊舟…他是…別國的殺手…我在路上…撿到…任務失敗…」鉞硫貝講不出完整句子便已沉沉睡去,手中空蕩蕩的杯子摔落被司馬麟接住,他喚出式神取來被子替鉞硫貝蓋上,拾起桌上的筆幫他批改文件。

雖然說得不太清楚,但關鍵字都講了大抵上能猜出來。

原來是以前各處戰亂時某國的殺手啊…剛剛的意思應該是柳泊舟任務失敗倒在路上被他救回來吧?司馬麟聳聳肩,雖然有些好奇但這件事對自己無關緊要。

喀啦喀啦…

鉞硫貝衣袖中落下幾顆糖果,黃澄澄的包裝陳舊,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東西。

司馬麟撿起來端詳許久,狐疑的看著鉞硫貝。

明明討厭甜食,放糖果在身上幹嘛?

本想丟了,凝視鉞硫貝不知夢到什麼而蹙緊的眉間,司馬麟選擇將它放回對方手掌心。彷彿感應到似的,他收緊拳頭握著,緊繃的神情換上無奈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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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泊舟歡欣的踏進大殿找鉞硫貝,卻看到他旁邊手持文件批閱的司馬麟,暴跳如雷的衝上前正欲破口大罵,司馬麟將食指豎起放在唇邊,指指身畔安睡的鉞硫貝。

「…你為什麼擅自看文件!」柳泊舟深呼吸強忍咆哮,用氣音憤怒質問。

「哪有擅自?他之前不是要我幫忙?你當時明明在場,嘖嘖,這麼年輕就癡呆了?」司馬麟文雅的微笑,刻意裝出惋惜神情感嘆。

柳泊舟氣得幾乎中風。為什麼不論用平淡的口吻,還是戲謔的語氣,這傢伙說話都能讓人暴怒啊?!深吸一口氣,他決定不做口舌之爭,開始收拾地上的書冊。

「赤軍訓練得如何?指揮順利嗎?」一室靜默,司馬麟繼續批了幾件文書又問。

「…沒問題!」柳泊舟維持彎腰的姿勢頓住,過了數秒才僵硬的回話。

「確定?這事對你家陛下很重要,你不會想搞砸吧?別因為跟我不對盤就要逞強喔?」司馬麟優雅的放下筆,吹乾紙上的墨跡,笑盈盈的看向柳泊舟。

「……沒辦法讓他們像禁軍那樣行動,我該怎麼做?」柳泊舟滿臉不甘願的糾結很久,最終還是為了鉞硫貝向司馬麟低頭。

「他們沒辦法聽懂困難的命令,別指望他們跟禁軍一樣。不是早說過了?」司馬麟撫著下巴疑惑的歪頭。

「我記得!可是…」柳泊舟緊握雙拳,猶豫是否該講出內心的擔憂。

「你擔心這樣幫不上他的忙?所以想讓他們做出複雜行動?」司馬麟淡淡問。

柳泊舟撇頭不語,司馬麟緩緩移動腳步,有如鬼魅無聲的走到對方面前凝視他。

「你知道對方的目標除了解除防禦陣式及禁用法術的術法之外,還有什麼嗎?」司馬麟溫和俊逸的微笑中發出一股壓迫感,柳泊舟有如芒刺在背,緊繃的搖頭。

「對方有楓關士兵及民兵,我方有禁軍跟赤軍。單以士兵戰力來說,我們佔了絕大部分優勢,可惜禁軍跟赤軍戰力雖強,若是沒有指揮勝算依然不高…赤軍不必多說,若沒有指揮者戰力幾乎等於潰散,至於禁軍…失去指揮雖不至於立即崩潰,但敵軍指揮的人若是穆揚嘯等,勝敗就很難說了,畢竟我們這裡足以擔任指揮工作的人太少。明白嗎?他們若是攻進來,矛頭首先就是對準指揮。」司馬麟停頓一會觀察柳泊舟的反應,繼續道。

「…所以我才想讓他們足以與禁軍匹敵啊?要是赤軍強過禁軍,他們怎能攻到指揮面前?」柳泊舟不解的問。

「要讓他們沒辦法打到你面前,關鍵不在赤軍身上,而是你。不論戰力多強,要是統御的人太差勁就毫無用武之地。我話說在前面…對方要贏不是不可能,假設我被殺了導致宮中防禦陣式消除,他們若巧妙運用戰術,就像我剛剛講的,輸贏難說…最後成敗的關鍵就在指揮上,對方的目標肯定是將指揮者與軍隊切割開,再分別擊潰。撇開法術不提,畢竟對方最大優勢就是將領階級的人多。」看他一知半解,司馬麟無奈的聳肩詳加說明。

何況將領階級最麻煩的是法術…像葉慕南那樣一招能砸毀半座城的人物對方可能有好幾個,如果對方不顧自己的人馬可能受波及而連發…

雖然用赤軍強攻也不是沒輒但仍然棘手…

不過這種攻擊李翼跟鉞硫貝大概也做得到?

不不…還是得想想倘若我死了該怎麼替他防禦對方的攻擊,畢竟是靠他才又能多活這幾年嘛。靜默中司馬麟虛無的眼神飄向沉睡中的好友,流露一絲感激。

「…所以到底該怎麼做?」柳泊舟明白除去防禦,最後勝敗關鍵點就是切割戰。

但還是不甚了解,這跟他覺得需要訓練赤軍執行複雜行動有關嗎?

「怎麼做?攻擊需要下困難的指令嗎?我知道你肯定會待在他旁邊護衛,除了避免被殺導致赤軍潰滅,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別被對方擾亂,不需要複雜的戰術,有效運用簡單的指令做出完美的指揮就行,不要浪費力氣要求赤軍做到禁軍的程度,活用赤軍的特性就能達到目的…保護他。」司馬麟將手負在身後,慢悠悠的晃回鉞硫貝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向柳泊舟強調「特性」與「保護」。

「活用赤軍的特性…用簡單指令完美指揮…」柳泊舟喃喃自語。

看他彷彿咀嚼似的用心覆誦…應該聽進去了吧?司馬麟想。

「知道了就快去加強不足之處,等他起來我會告訴他,你很努力盡忠啦。」司馬麟神情雖不至無禮,但散漫擺手的樣子還是讓柳泊舟看了就有氣。

「…雖然不想說,多謝。」柳泊舟掙扎許久,瞄了眼鉞硫貝後不甘願的匆匆向司馬麟點頭,急切的踏出殿外。

大約是不想丟鉞硫貝的臉?看到這麼不情願的道謝,司馬麟微微愣住,聳肩輕笑。

鉞硫貝再次睜開眼已經夜半時分,意識迷茫的動了動,突然驚覺自己浪費大把時間,飛快站起在桌上摸索,攤開書卷卻發現每一項待解決政務已被批完。

「忙什麼啊?我都弄完啦。」司馬麟慵懶的聲音從腳邊傳來。

「……你幹嘛坐地上?」鉞硫貝覺得自己頭腦還不是很清醒。

他從前可是東宮…有椅子不坐卻要懶洋洋的靠著椅腳坐在地上?形象何在?

「分散你的注意力,我才不會被罵啊。」司馬麟掏出煙管抽了一口,笑吟吟的說。

「…嘖!說過不用擔心我了。」鉞硫貝頓了頓隨即會意過來。

茶裡果然加了什麼!不然我怎麼會睡成這樣?八成是之前說過的藥吧?

「擔心你還錯了?能睡當然要盡量睡,哪像我都沒辦法入眠…」司馬麟手撐著下巴,吞雲吐霧間委屈的說。

鉞硫貝臉色微變。他不會痛、不會睏、不會餓…雖說體能跟武力都跟以前一樣沒有異變,但除了保有自我思考能力和法力以外,幾乎跟赤軍沒有差別。

先前他半開玩笑說自己是殭屍被我否定,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問題是,司馬麟有心跳也會呼吸,這又跟赤軍截然不同。

「你又在想不重要的事啦?」司馬麟仍不起身,散漫的仰頭望著鉞硫貝陰鬱的臉。

「…並不是不重要的事。」鉞硫貝微感惱怒,會在茶裡加東西讓我休息,卻不管自己是什麼思維?

司馬麟知他心中所想,聳肩慢騰騰的站起來,溫文爾雅的微笑。

「不要管我,十幾年前我便死了…這身體到底是什麼存在根本不重要。」背對銀白色月光,司馬麟映在鉞硫貝瞳孔中的身影竟有一瞬變得朦朧,有如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鉞硫貝張口想說什麼,司馬麟卻舉手示意他毋需多言。

「現在重要的是該怎麼打贏他們,我剛剛去看過小柳指揮,我建議過後看來沒什麼問題…李翼那邊倒是得多加注意一下…」司馬麟欲言又止的看著鉞硫貝。

「怎麼?」鉞硫貝揚眉,並沒有他脫離寄生蠱控制的感覺啊?

「嗯…寄生蠱的效力還在,不需操心沒控制住他,不過李翼給我的感覺跟你一樣,憔悴得隨時倒下都不稀奇,你們目前的體力跟精神已瀕臨極限…我想再怎麼撐…這場戰役結束後,你們當中必有一人會死。」司馬麟難得露出嚴肅的神情。

「…是嗎…」鉞硫貝冷峻的目光閃動數秒,嘴角彎起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神情。

「你果然根本沒資格說我…記住,等打贏就馬上殺了李翼。我差不多得去迎接默蒼離了…如果他們攻進來我大概已經沒命,或許這是最後一面…在這之前,我想先跟你要點東西。」司馬麟嫌棄的看著鉞硫貝,移開視線暗紫色眼眸深沉,再次正視對方又換回優雅笑容,分不出哪個才是他真切的心情。

「什麼?」鉞硫貝疑惑的看著好友。早說過要什麼直接拿就好了不是嗎?

司馬麟微微一笑,抽出小刀湊到鉞硫貝耳邊低語。

他聞言愣了愣,卻沒說什麼默默點頭,亮晃晃的刀光閃動,血花飛濺。

清冷月色下的宮殿裡,猶如發出嗚咽聲的悽悽冷風中…一切即將迎來終焉。

勝敗難分,恩怨難了,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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