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地下溶洞中

「…看來是失敗了呢,急就章的操控術果然醞釀時間不夠效力太弱…算了,本沒指望能控制他。浪費了那麼多可愛的人偶…買下客棧也不少錢呢…真可惜。」隱密廣大的地下溶洞裡,司馬麟倚著鐘乳石,看著掌心碎裂的琉璃物,漫不經心的搖頭低語,完全沒有如他口中說的『可惜』的感覺,隨手將東西扔進面前的水池。

暗紅色的池水盪漾東西沉下,卻沒有濺起水花。與其說是沉沒,感覺更像是被吞噬,散發出接近鐵鏽和陳酒混合腐化的奇怪味道。

「失敗了?」在他旁邊的鉞硫貝淡淡問道。

「嗯,陛下恕罪。」司馬麟的口吻中沒一絲誠意,甚至帶著笑。

「少來,明明玩得很開心。」鉞硫貝不以為然。

「沒關係吧?反正你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司馬麟聳肩。

鉞硫貝不否認,脫下手上一枚碎裂的戒指扔進池中。

「柏關那個用幻術的守將死了?」司馬麟慢吞吞的問。

「默蒼離殺的,白費你計畫的那串陷阱,算了反正不是重要角色,只是管了一個關卡,控制住方便行事而已。」鉞硫貝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直盯著池面瞧。

「是啊…居然連個重傷都沒拚到。對了,早知趁他們分頭時派人去追鉞雁翎…算了能用的都走不開,派雜碎出去只是損失而已。話說梓關那個姓馬的呢?」司馬麟蹲下身,手撐著下巴隨口問道。

以臣子來說,在主上面前這舉止未免過分無禮,奇怪的是鉞硫貝並不生氣。

「差點得手最後還是失敗,留著沒什麼用處,隨你處置。」

「太好了,現在正需要新的養分呢。多謝陛下。」司馬麟連忙起身,愉快的向鉞硫貝行禮,對方挑眉表情有些複雜。

「…你到底想裝到什麼時候?」鉞硫貝嫌棄亦無奈的問。

「名義上我的確是你部下啊。」司馬麟帽兜下露出的半張臉笑意明顯。

「哼,不嫌辱沒自己身分?」鉞硫貝嗤之以鼻。

「不會啊,以部下的身分在宮裡行走比較方便。」司馬麟拉下帽兜,指尖稍微理順吝亂的焰紅色短髮。

他目測約三十多歲,身形纖瘦輪廓文雅,暗紫紅色的眼眸死寂的凝視面前池水,嘴角勾起平靜冰冷的弧度,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說。

「…隨你高興吧,之前說的戲班子呢?」鉞硫貝輕哼,又道。

「他似乎有什麼特殊方法躲避追捕,大概是默蒼離做了什麼術具給他,目前抓不到人,我會想辦法解決。」司馬麟瞇起眼,笑得如沐春風。

看對方興致昂然,鉞硫貝湧起想把他踢下池水的衝動。

「哪天你就被自己玩死。」忍了忍,還是憋不住心中想吐槽的衝動。

「沒關係,反正我早已死了…真期待和他對決。」司馬麟伸手朝向融洞縫隙滲下來的光線,猶如遠足前一晚亢奮的孩童,無邪的笑著。

--------------------------------------------------------------------默蒼離化冰成鳥,兩人慢慢步行前去尋找鉞雁翎他們。

「糟糕,會不會有人去襲擊他們?」忙了一整晚,葉慕南現在才想到調虎離山的可能性,緊張的問。

「有也沒關係,我事先做了點防備,他們目前很安全。」默蒼離無奈的斜眼看他。

現在才擔心?真不懂他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哪天我死了他能保護好雁翎殿下嗎?

「對了,你打得我頭破血流怎麼算?」葉慕南安下心,頭上的傷隱隱作痛,問起罪來。

「你還不是電得我一身傷。」默蒼離指著衣服破裂焦黑的地方淡淡的說。

「…那我喚醒你的恩情呢?」葉慕南不甘心的再問。

「之前不信任我還兇人的事就算了。」默蒼離輕而易舉的化解。

「…我怎麼覺得很吃虧?」葉慕南垂下肩膀,委屈的說。

「你多心了。」默蒼離神色自若的微笑。

「還要多久?腿好痠喔。」反正再說也駁不贏,葉慕南認命的轉移話題。

「誰要你叫他們跑那麼遠?當我是什麼怪獸嗎?」默蒼離抱怨。

「…明明是你不好…」葉慕南小聲碎念,默蒼離當沒聽到。

鉞雁翎他們是騎馬走的,過了許久才找到他們的落腳處。

在密林中,有棟廢棄已久的空屋,灰白色的牆爬滿藤蔓,包覆住整棟屋子,窗框歪斜屋頂瓦片碎了幾塊,但勉強能遮風避雨。

遠遠看到默蒼離他們,鉞雁翎跟默玥蓮急忙迎上前。

「爹爹!葉叔叔!怎麼滿身是傷?!誰能把你們打成這樣?」

默玥蓮發現他們滿身是傷,自幼未見過他們如此狼狽的模樣,驚愕的質問。

「…呃…」默蒼離和葉慕南相視,尷尬的互指。

「你們打架!為什麼?快說!」默玥蓮的口氣簡直像夫子在教訓頑童,讓人聽了哭笑不得。

「蓮兒,默先生他們身上都是傷,我們先進屋去再問吧?」鉞雁翎看默蒼離神色疲憊,趕緊打圓場。

稍作休息後,默蒼離從袖子裡取出一枚上頭刻著柏木圖案的銀墜,遞給鉞雁翎。

「雁翎殿下,請看這個。」

「這不是柏關將領的持有物嗎?怎麼在你這?」鉞雁翎端詳後不解的問。

手裡的銀墜每個關卡的守將都有一個,刻上代表該關卡的圖案,相當於印信,通常隨身佩帶不會交到別人手裡,卸任或是死亡才會收回。

「…他被我殺了,我看他衣著不像一般人,就調查他的隨身物,發現了這個東西。」默蒼離按著胸口喘氣,慢慢說明經過說明。

「還想說你在翻什麼,原來是這樣啊?」葉慕南替默蒼離把脈,在碗裡又加進一些藥草準備熬藥。

默蒼離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在幹嘛?當強盜?

「竟然控制爹爹跟葉叔叔打架,到底是誰做的!卑鄙!」默玥蓮氣沖沖的打抱不平。

「雁翎殿下,讓您看到這麼失態的樣子…請見諒。」默蒼離無奈的對女兒笑笑。

哪有什麼卑不卑鄙的?敵人還跟妳講仁義道德嗎?搖頭斂容向鉞雁翎頷首。

「不,默先生請別介意,他的幻術在我國算頂尖好手,您能及時識破已經很厲害,何況對方手段那麼卑劣,動怒很正常。」鉞雁翎雖不知道紅羽和默蒼離的往事,但看葉慕南的眼神也能猜出個大概。

幻化重要的人殺自己…誰能不動搖?如果是我,能下得了手嗎?

鉞雁翎偷瞄默玥蓮,在被發現前移開視線。

「對了,雖說被操控,可是霹幾道雷你就清醒了,為什麼范賀伊要拔除寄生蠱那麼痛苦?」葉慕南疑惑的問。

「我想他們用在我身上的不是寄生蠱…或是不完全的寄生蠱。」默蒼離攤開手,掌心有顆突起的腫包,他將其割開取出裡面的東西。

手中的是一枚像燒焦般漆黑,但看著像剛萌芽的種子,比對之前被凍住的寄生蠱,模樣有些不同。

「…總算沒被白耍,詳細研究應能助於破解。」他拿出之前凍住的寄生蠱比較。

從范賀伊腦袋裡取出的寄生蠱軀幹雖細但也有手掌那麼長,加上其他根狀的部位,兩個東西的形體差了好幾倍,如果這是同一種蠱,默蒼離身上的就是未成熟的「種子」,才會那麼輕易就解除控制。

「…默先生,我們暫時先留在這好嗎?你看起來很疲憊。」鉞雁翎看默蒼離臉色仍未恢復,關切的提議。

比起自己的事鉞雁翎更關心旁人,以他的身分和年紀來說相當難得,默蒼離和葉慕南見過太多自命不凡的皇室貴族,如此體恤別人的太子實在少見。

「謝過雁翎殿下。」默蒼離溫文微笑,接受他的好意。

事實上他的傷勢比表面上看起來還重,跟被葉慕南劈中雷留下的傷相比,寄生蠱的影響更大,雖然說比之前的好拔除,卻不明原因的受了內傷,必須調養一些時日,葉慕南正擔心默蒼離會強迫自己繼續前行,煩惱著要如何勸他,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解決。

「…不知道現在柏關裡是什麼情形,慕南你先去探查情況,確認有沒有人叛變,是否需要繞路。」默蒼離喘氣繼續說道。

「…啥?我進城誰治療你?」葉慕南無奈的問。要你休息還在那裡想東想西的,真是自找罪受。聰明人就是喜歡自找罪受,閒著不好嗎?

「腦袋又沒受傷。我沒問題,快去。」默蒼離堅定的催促。

「葉先生放心,我跟蓮兒會照顧默先生。」鉞雁翎知道葉慕南只是皮肉傷,因此並不反對默蒼離的要求,但也知道葉慕南會擔心朋友,便向他保證。

「…真拿你們沒輒!我是得罪誰得這麼勞碌…」葉慕南邊抱怨邊收拾,交代如何煎藥給默蒼離後,抓著破軍棍走了。

送完葉慕南,鉞雁翎轉身卻見本該休息的默蒼離幻化出數十隻冰鳥。

「…默先生,請休息。」鉞雁翎無奈。怪不得葉先生會擔心。

「咳咳…只是去探查情況而已,無妨。」默蒼離依然將冰鳥放出去。

「我想想…還有…」鉞雁翎跟默玥蓮兩個在他旁邊牢牢盯著,默蒼離依然繼續思索後續行動。

說好的休息呢?

「爹爹!」過了許久,默玥蓮氣沖沖的催促,默蒼離才闔眼躺下。

默玥蓮向默蒼離比劃,然後俏皮的吐舌,顯然在抱怨對方。

鉞雁翎憋笑豎起食指要她停下,免得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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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有人來偷襲,但不知是地處偏僻或其他原因,一直到晚上都非常平靜。

「蓮兒,我去打水,一下就回來,別跟來了。」鉞雁翎拎著空屋裡遺留下來的木桶,對著打算跟上來的默玥蓮說。

「好吧,雁翎哥哥小心點。」默蒼離的情況穩定,默玥蓮生性好動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外面轉轉,但鉞雁翎既開口只好乖乖聽話。

「蓮兒乖。」鉞雁翎溫和微笑走出屋外。

默玥蓮沒事做只好盯著睡著的父親看。

「…蓮兒妳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默蒼離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問。

「爹爹你說什麼嘛!我一直都很聽話啊!」默玥蓮不服氣的抗議。原來你裝睡!

「我想想…你三歲時要妳睡前去茅房卻不聽結果尿床、五歲時叫妳不要亂跑結果在河邊滑倒,腫了一個大包哭個不停,還有…」默蒼離揚眉淺笑,既然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了,以為我都不記得了嗎?一條條列出來看妳還賴不賴?

「哇啊啊啊!爹爹你不要再說了!雁翎哥哥聽到怎麼辦!」默玥蓮脹紅臉,慌張的擺手亂揮。幹嘛記那麼清楚啊!

「呵呵…好,不說了。」默蒼離笑著點頭。還會怕雁翎殿下聽到呢…姑娘家。

即便籠罩在火光中,默玥蓮的臉頰看起來仍羞紅得太明顯。十六歲了…真的大了。

「…蓮兒,妳喜歡雁翎殿下嗎?」默蒼離淡淡的問。

「喜…爹爹你沒事在問什麼!我當然是喜歡雁翎哥哥啊!就是…就是跟喜歡你還有葉叔叔那樣而已。」默玥蓮眼神游移,結巴的說。

「喔?是這樣嗎?我記得教過妳說謊是不好的吧?」默蒼離話聲中笑意更濃。

還嘴硬,雖然不曾嘗過愛情的滋味,但從她反應來看,明知道這種喜歡跟平常不同卻硬要說是一樣的,真拿妳沒辦法。

「…爹爹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說謊,快休息啦!」默玥蓮見瞞不過父親,鼓起腮幫子強硬的結束話題。

「…皇帝是孤單的,若是要相伴一生可要做好覺悟。」默蒼離優雅微笑,翻身不再多說。

默玥蓮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的背影。孤單?為何?

她不知道,位居高位的帝王立於人之上,走在所有人前面,不能迷惘不能煩惱,否則無法服眾,所有壓力重擔無處傾訴,當然孤單。當中辛勞外人自無法體悟。

默蒼離闔上眼,回憶起從前…當時他們都還年少,曾經無憂、同遊無所限制,可自從炵王即位,默蒼離和葉慕南從朋友變成臣子,三人才體悟到當他們變成君臣,雖然什麼也沒變,但一切都不同了…這是有些惆悵的往事…而今想來還是感到淡淡苦澀。

空屋背鄰小溪谷,穿過幾棵樹順著小徑走,就能接到溪畔,水桶的重量對鉞雁翎來說不算什麼,只是石頭多加之形體不一,走起路來不太穩。

不知道李大將軍怎麼樣了…這種狼狽模樣他肯定會說下盤功夫沒練好,要加強訓練。鉞雁翎回憶起小時候練武的場景,那時父皇母后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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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樣就受不了的人怎麼能變強?』烈日下的校練場,李翼背著光俯視趴在地上哭的鉞雁翎,無奈的安撫。

『不要!我不要練了!手好痛喔!嗚哇!』五歲大的鉞雁翎甩開木劍,看到手上磨破的水泡,哭得更加厲害。

『……唉,我看看。』李翼蹲下來抓住他的手,替他抹上金創藥,從衣服撕下一小塊布,仔細替他包紮。

『我要休息…』鉞雁翎抽噎的要求。看他一張小臉哭得像花貓一樣,李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輕輕拭淨他的臉。

『殿下,以後要當皇帝的人不能總是說要休息啊。』李翼苦笑的叮囑。

『可是…』鉞雁翎委屈的低頭,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呵呵…你一本正經的對雁翎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了?』清亮平穩的聲音傳來,鉞霽夜和皇后緩緩走近,鉞雁翎高興的歡呼一聲撲上前,皇后抱起他。

『拜見陛下、皇后殿下。』李翼轉換姿勢,恭敬的行屈膝禮。

『…明明叫你不要老是這樣,生疏得緊。』鉞霽夜蹙眉無奈的將他扶起。

『禮不可廢。』李翼板著臉嚴肅的說,鉞霽夜無奈的苦笑。

『剛剛是誰在哇哇大哭呀?』皇后點點鉞雁翎的鼻尖,調侃的笑。

『…李將軍一直要我鍛鍊,我手好痛嘛。』鉞雁翎臉上一紅,委屈的控訴,伸出小手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三個大人相視一笑,鉞霽夜對李翼眨眼,隨即臉色一變。

『傷害皇子該當何罪?』鉞霽夜冷聲喝問。

『依律當斬,罪臣這就去刑部投案。』李翼躬身便要離去,鉞雁翎連忙跳下母后懷中,追上去抓住李翼的衣角讓他停步,像母雞顧小雞一樣將李翼護在身後。

『不行不行!李將軍要教我練武的!不能治他罪!』鉞雁翎急得大叫。

『那以後不怪他一直要你鍛鍊了嗎?』鉞霽夜臉現猶豫,不肯立刻答應。

鉞雁翎哪知道這都是圈套,忙不迭用力點頭。

『那好吧,這次就赦免他。』鉞霽夜向李翼使眼色,李翼嘴角抖了抖顯然是在憋笑,皇后抬袖掩唇免得破功。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而今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李大將軍和我…

溫馨愉快的每一天,彷彿已經是上輩子那樣遙遠。

鉞雁翎咬牙閉上眼,我不能哭。

等默先生破解寄生蠱,李大將軍一定會恢復原來嚴厲卻溫柔的樣子。

朦朧銀光之下,鉞雁翎低頭凝視手上握劍鍛鍊出來的繭,心中的意志更為堅定。

對年僅十七歲的鉞雁翎來說,世上能「依靠」的長者除了葉慕南跟默蒼離以外,只剩下李翼而已。何況比起他們,他跟鉞雁翎相伴的時間更長。

發呆了一會,鉞雁翎從回憶中抽離,加快腳步返回,小徑上卻聽到樹林之後有哭聲傳來,隱約還能嗅到一絲血腥味。躊躇片刻他消去聲息從樹木之間偷瞧。

林間空地上倒著一人,身材消瘦身穿粗布衣,染滿血汙頭髮散亂,背對自己看不見面貌,圍在他身邊的兩人鉞雁翎卻認出是李墨白的妻女。

匡噹!

鉞雁翎甩下水桶,不顧灑了一地的水,連忙飛奔過去。

「墨白先生!撐住!出什麼事了?」鉞雁翎扶起李墨白焦急的問。

「…殿下…」李墨白渾身是傷,虛弱憔悴的幾乎睜不開眼,想說話張口卻嘔血,氣若游絲的昏去。

「爹爹…」李墨白年幼的女兒驚嚇過度,哭喊著。

「殿下,我…我們遇襲…」李墨白的妻子張惶失措的哽咽,無法冷靜說明經過。

「別慌,李夫人妳帶著女兒,我們回去查看墨白先生的傷勢。」鉞雁翎畢竟是訓練過的人,和見血就怕的平民相比更能鎮定下來,溫言安撫。

他扶起李墨白,快步領著她們回到空屋裡。

「雁翎哥哥你怎麼去那麼…怎麼回事?!」默玥蓮本來高興的迎上前,看到李墨白的慘況驚訝的喊,趕緊幫著安置眾人。

「哥哥…我爹爹…」李墨白年幼的女兒顫抖的抓著鉞雁翎哭喊。

「別怕,我會救他的。蓮兒妳替我看看她們有沒有受傷。」鉞雁翎溫言安慰,指揮默玥蓮行動。畢竟如果她們身上有傷,也不方便直接脫人衣服吧?

默玥蓮點點頭,領著李墨白的妻女到旁邊的小隔間,鉞雁翎讓李墨白躺在火堆旁,方便察看傷勢。

「雁翎殿下會醫術?」默蒼離起身,虛弱的問。

「皮肉傷勉強能應付…如果是中毒或生病就…」鉞雁翎沒把握,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敞開他的衣服,七八道箭孔刺穿皮肉,雖然不在要害的位置,但拖太久一樣沒救,手腳和臉看起來雖嚴重但都是毆打傷,稍後再處理。

「雁翎殿下,傷口有腐臭或發黑嗎?若沒有除非被餵下,否則多半沒中毒。」默蒼離不擅醫理但曾聽葉慕南說過中毒時傷口周遭普遍會出現的表徵。

「沒有。」鉞雁翎搖頭,找不到小刀能割開傷口取出箭簇。

「用這個吧。」默蒼離將冰凝結成刀,遞給鉞雁翎。

「默先生,你應該要休息…」鉞雁翎焦急的阻止。

「難道要去城裡買小刀再回來醫治他嗎?不礙事的。」默蒼離文雅微笑,卻沒說服力的咳嗽。

「…多謝默先生。」鉞雁翎知道現在的確不是猶豫的時候,只好接過冰刀。

下刀前一刻,鉞雁翎感到一陣寒氣襲來,默蒼離用冰將李墨白固定在地。

「…沒有麻藥也沒人壓制他,要是李先生痛醒扭動,不就白費功夫了嗎?」默蒼離感受到鉞雁翎無奈的目光,更無奈的苦笑解釋。

鉞雁翎看默蒼離仍是虛弱疲憊的樣子,知道他的確沒力氣壓制傷患,為了不讓他多耗體力,決定速戰速決。

割開皮肉取出箭頭,為了讓傷口盡量縮小,鉞雁翎試著挑出箭頭卻被卡住,李墨白果然被痛醒,發現鉞雁翎在治療他,便竭力強忍不動以免對方不敢動手。

他知道鉞雁翎溫和善良,剛剛連確認是不是陷阱都沒有就上前搭救…他怎麼忍心讓對方多增擔憂?

「殿下…箭上有倒鉤…要…割大一點…」李墨白吃力的擠出笑容讓他能安心。

「但傷口會很大…」鉞雁翎慌張的說。藥草有限要是大出血怎麼辦?

「用火燒傷口…堵住就好…」李墨白聽過戰場回來的士兵說過此法,緊急時挺管用的。

「但…這樣會留下嚴重的疤痕啊!」鉞雁翎急得手都在抖。

他不是沒燒過人,只是不想傷害自己的人而猶豫,況且這是一生都無法消去的東西。

「沒關係…又不是女人,孩子都生…了…也不怕娶不到妻子啊…」李墨白痛得臉色蒼白但笑意止不住,留疤有什麼好怕的?以後還可以跟別人炫耀這是殿下治療過的痕跡呢。

「雁翎殿下,李先生都這樣說了,就放心動手吧。」默蒼離這次的咳嗽是為了掩飾笑聲,雁翎殿下別的不擔心卻擔心這個?因為還年輕覺得皮相很重要?

「…我知道了。」鉞雁翎深呼吸硬起心腸,迅速確實的取出箭頭,左手施術放出火焰止血。

血肉燒焦的氣味瀰漫,李墨白冷汗直流喊都喊不出聲,最終支持不住昏死。

默蒼離拾起鉞雁翎取出的箭頭,發現上面不只做了倒鉤,末端竟然弄成刺進物體後箭身會脫落的設計,導致不割開創口箭頭就取不出來,最後不是慢慢流血致死,就是腐爛感染而亡。

這麼歹毒的東西究竟是出自誰手裡?好險及時處理,否則凶多吉少。幸好雁翎殿下讓李先生的妻女去隔壁,不然這畫面實在有些恐怖。

「雁翎哥哥,那孩子哭著要找李先生。」取出最後一枚箭頭,默玥蓮實在安撫不了對方,無奈的走近。

「無訪,結束了。」鉞雁翎撕開衣服包紮李墨白的傷口,擦淨臉上的汗疲憊的說。

李氏帶著女兒來到丈夫身畔,憐惜的撫摸李墨白的臉龐,女兒嚎啕大哭嚷著要爹爹抱,李墨白兀自昏迷不醒。

「蓮兒,李夫人她們都沒受傷嗎?」鉞雁翎問。

「沒有,喝些水?」默玥蓮裝了一碗水遞給鉞雁翎。

「謝謝。」鉞雁翎溫文微笑,一飲而盡。

「殿下,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他不在了…」李氏哽咽的向鉞雁翎跪拜磕頭。

「李夫人不必言謝,累了吧?吃點東西歇息一下,墨白先生沒事了。」鉞雁翎客氣有禮的扶起她,在火堆旁挪出位置,將肉乾大餅放到她手中。

精疲力盡的孩子趴在李墨白臂上睡著了,李墨白的妻子也依偎在旁邊沉眠。

默玥蓮坐在鉞雁翎和默蒼離之間,在火光之中凝視那一家人。

爹爹說我娘過世了,妻子不在他不傷心嗎?不可能不會吧?不然怎麼時常看他拿著一枝珠釵發呆?卻又不告訴我他們以前的故事,為什麼呢?

偷偷瞄了眼默蒼離,知道對方一定不肯鬆口就決定放棄。

她不知道默蒼離不想提往事,除了一想到紅羽就心痛外,也因勢必會牽扯到默玥蓮身世,不是瞞不過只是不想說謊,他想找個恰當的時機再告訴她彼此並無血緣關係,關鍵的地方都四兩撥千金,避重就輕的帶開話題。

咚!默玥蓮肩膀突然多了點重量,勞累了整晚的鉞雁翎靠著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默玥蓮臉上一紅,怎麼回事?為什麼最近雁翎哥哥靠近,我就渾身不對勁?

她不自在的想移開,盯著鉞雁翎疲倦的臉龐最後放棄。

雁翎哥哥以後也會跟某人成親嗎?會是誰呢?她會好好對他嗎?如果他跟別人成親了,還會對我一樣好嗎?

盯著鉞雁翎映照在赤橘色火光之中的臉,默玥蓮心情焦躁的胡思亂想,只要想到鉞雁翎可能娶妻就覺得焦躁。

「…蓮兒,我去看看慕南回來沒有,妳睡吧。」默蒼離察覺默玥蓮的心事但不直接點破,有些事要自己體悟才能明白。

何況自己談感情談得那麼痛徹心扉,再多說也無濟於事只有更感傷。

走出門,鵝毛細雪凌亂,夜景柔和朦朧,霧濃遠山模糊。

默蒼離撫著紅羽的珠釵片刻,搖頭強迫自己回神。明明應該早已平靜,見過她的幻影卻又開始心神不寧…現在根本不是沉浸在過往中的時候啊。

抬手欲喚回冰鳥,喉頭卻一陣腥甜,張口咳出滿手鮮血。

太勉強了嗎?動武殺了幾十個人、中了寄生蠱、被慕南的雷劈中、放出刺探情報的冰鳥、幻化冰刀及凍住傷患直到治療結束…這下慕南一定會吼人了。

默蒼離苦笑,將地上及手中的血用雪抹乾淨,情報回收的事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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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昏迷一夜,李墨白張開眼,狼狽的掙扎起身。

李氏驚醒,開口欲問他身體狀況,李墨白趕緊豎起食指要她安靜,向沉睡的眾人比劃,對方會意的輕輕點頭。

他溫文微笑,摸摸妻子的臉龐安撫她,將女兒抱到對方懷裡,起身尋找默蒼離。

默蒼離倚著屋前枯樹,出神凝望山嵐霧靄,不知心中所想。

「…咳咳,默先生。」李墨白禮貌性的發出咳嗽聲避免嚇到人。

「李先生,你好多了嗎?」默蒼離早有察覺,波瀾不驚的回頭問。

「是的,多虧殿下跟您的照顧。」李墨白躬身拱手道謝。

「不必客氣,我沒做什麼,都是雁翎殿下在忙。」默蒼離淡笑。

「別這麼說,總是受了您的幫助。默先生餓了嗎?我讓內人煮些熱食,等殿下醒來我再一併說明遇襲的經過可好?」李墨白微笑以對,默蒼離點頭,一同進屋裡。

默玥蓮已醒,正在幫李氏的忙。火堆旁的鉞雁翎臉紅得比焰色還深,李墨白和默蒼離看看他身旁忙著幫忙煮食的默玥蓮,毫無困難的推理出原因。

鉞雁翎一直是個守禮的少年,以天界來說拉手牽手還算得上規矩,但頭靠到人家肩上就實在有點逾矩,肯定是醒過來發現自己靠著姑娘家睡著覺得太難為情了。

李墨白和蒼離相視一笑,決定當作沒發現。

「啊,墨白先生你好些沒?」鉞雁翎轉頭瞥見李墨白,關切的問。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草民好多了。」李墨白看鉞雁翎臉色憔悴,一身衣衫為了替自己包紮弄得支離破碎,十分感動屈膝行大禮。

「別這樣,快來吃飯吧。尊夫人廚藝真好,這香味聞著都餓了,我們邊吃邊聊。」鉞雁翎連忙扶起腿部本就有傷,丟失拐杖後走路更加不便的李墨白,熱絡的招呼。

「爹爹,你好了嗎?」李墨白的女兒撲到他懷裡,高興的問。

「嗯,多虧殿下幫忙,阿暖不用擔心了。」李墨白摸摸女兒的頭,和藹的說。

「哥哥,謝謝你,阿暖端飯給你吃。」阿暖離開李墨白懷裡,抱了抱鉞雁翎的手臂,露出可愛充滿朝氣的燦爛笑容。

「好,謝謝阿暖。」鉞雁翎摸摸她的頭,溫和親切的微笑。

「…殿下,雖然草民非常感謝您的搭救,但下次若有同樣的狀況請別如此莽撞,敵方有陰險小人,倘若沒確認是否為陷阱很危險。」待眾人吃飽飯,默玥蓮和李氏帶著阿暖去洗碗,室內剩鉞雁翎和默蒼離,李墨白才沉著臉嚴肅的開口。

「你是指你們遇襲的經過?怎麼回事?」鉞雁翎不解的問。

眼前的男子雖然武術跟法術都不算擅長,作為文官的才幹卻相當優異,腦筋靈活思維清晰,手中既有默蒼離的術具理論上應該不致被襲擊才是,到底怎麼了?

「是這樣的,草民自那天和殿下分頭後,便在各地雇用了許多戲班子,撰寫您和皇爺之間的故事讓他們演出,因為許多人並不識字,何況用演得比用說的更容易明瞭,事實上效果相當不錯,有許多人民已自願協助您,在默先生指引下他們已安排往范統領那裡去。」李墨白先交代之前的行動,在鉞雁翎張嘴要問原因時,他已經微笑著解釋為何是雇人演戲,鉞雁翎嘴巴還沒闔上,又聽到默蒼離已經安排完畢,訝異得無法吭聲。自己要學得東西實在太多了…他不禁有些沮喪。

「殿下,我們當官多年,對於情報傳遞自然比較熟練,請別在意。」李墨白斯文的安慰,默蒼離也報以優雅的笑容。

看來他確認我的身分了,不然不會說「我們當官」這種話,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就是。默蒼離想。

鉞雁翎點點頭表示理解,李墨白繼續往下說。

「以前我曾想過,不識字的人那麼多,就算貼了告示,政令傳達的效果總是不佳,倘若請人用演的並加入一些吸引人的情節,不僅更清楚明瞭,散播速度也快上更多,所以才試著這麼做。」頓了頓,他歛色長嘆。

「…本來一切順利,藉著默先生的術具每當有官兵要來捉拿,總是輕易就能避開…」他臉色陰鬱,娓娓道來遇襲經過。

那是個晴朗的月夜,李墨白安頓完戲班子的事,往妻女住宿的客棧回去,在街角看見一名孩童倒地,貌似受了傷。

『孩子,你要不要緊?』李墨白不疑有他,連忙上前扶起那孩子,急切的問。

『…我、我好痛…』那孩子氣若游絲,眼眶含淚顫抖嚅囁的泣訴。

『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你家在哪裡?』李墨白抱起孩子輕聲安撫。

『我家,我家…』孩子緊緊抓住李墨白,蜷縮在他懷中畏縮的低語。

啪嚓!

李墨白胸腹一陣劇痛,懷中的孩童炸開化為一攤漆黑腥臭的血水,暗藏的短箭插進李墨白身上,他嘔出鮮血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尚未反應過來,街角陰暗處衝出好幾個拿著棍棒的士兵,對著他就是一陣亂砸猛打。李墨白幾乎快被打死,意識矇矓中勉力催動術具,才逃出生天。

「…那時隨意傳送,殿下竟正好在此,否則今日我命絕矣。」李墨白苦笑。

「…這…」鉞雁翎氣急敗壞的瞠目結舌。

陰險至極!卑鄙無恥!之前挾持人質的那個傢伙我以為已經糟透了,沒想到居然沒有最骯髒只有更骯髒,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真恨被教養得太好,竟擠不出罵人的話。

「…棍棒毆打?」默蒼離手指拂過嘴唇,疑惑的看著李墨白。

兩人對視心中想著相同問題。

為何不殺了他?炸開短箭還能說是精準度不足,可補刀時只要一劍就能殺掉他了,為什麼不動手?只想抓住他?卻失算讓他逮到空隙逃離?但他們既追捕他多次,應當早知他手中有術具能躲避,設下這種陰險陷阱的人卻沒防範到?不可能吧?不太可能吧?究竟有什麼目的?

「…總之沒事就好,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任務真的很抱歉。」鉞雁翎誠摯的對李墨白低頭。

李墨白怔怔的盯著他面前的少年。殿下…這任務並未完全達成,然而你在乎的卻是我這條命,這條微不足道甚至不是官吏的「草民的命」。

從前只是「霽夜陛下的兒子」,而今在李墨白心中卻不同了。

他眼眶含淚連忙磕頭回禮,昂首堅毅的看向他。

「殿下…從今爾後,我只為你一人效忠。」李墨白斯文微笑向他立誓。

鉞雁翎愣住,生平所遇之人全向著父皇鉞霽夜盡忠,他很清楚這點,所以向來謙虛,總是努力學習如何才能當個肯讓人跟隨的皇帝…

今天成功了嗎?願意以性命跟隨「我」的人…

鉞雁翎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謝謝。」最終鉞雁翎也只能這麼說了。

默蒼離優雅的微笑。雁翎殿下終於開始慢慢有「自己的」人望了。

稍加想過,這種陰險的招數雖然鉞硫貝也做得出來,但更有可能是術士做的。

血水化成的刺客…還有這些日子遇到的事件…該怎麼「回禮」好呢?

他安靜沉默的思索,溫文的眼神逐漸黯淡,甚至有些森冷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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