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地下溶洞中
司馬麟窩在洞窟中,怔怔盯著安置在洞窟正中央的東西出神。
那東西呈卵形,像琉璃般有些透明,隱約發出幽微藍光,大小足夠塞進成年男子。
伸手撫摸眼前的卵狀物,他暗紫紅色的眼眸冰冷,嘴角淺淺勾起弧度。
「還想說你跑去哪了…原來人在這裡?」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男人提問。
司馬麟沒回頭,除了他也沒人會來這裡。
「閒著沒事,來看看重生的地方。」司馬麟沒有用輕挑的口吻說話,平淡甚至毫無起伏的開口。鉞硫貝在他身後站定,一時沉默無話。
「…真的不能讓她重生?」許久,司馬麟極輕極柔的問。
「…說過了吧?沒辦法。沒有屍首甚至連根頭髮都沒留下,要怎麼弄?」鉞硫貝盯著對方的頭髮無奈嘆息。
就知道你突然跑來肯定又在想這件事。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忘不了她,頭髮染得跟她一樣顏色有什麼用?她知道嗎?她看得到你的心意嗎?
「…默蒼離…我定要他死得很難看。」司馬麟轉身溫潤淺笑,輕聲細語的啟唇說道。那笑容明明應有如和徐春風,卻令人陰寒。
插在牆上的火把替洞窟增添微弱光線,司馬麟走到洞窟岩壁旁,伸手觸摸盛放焰花的炙熱烈火。
立刻傳來一陣肉燒焦皮膚收縮的味道,他卻毫無縮手之意,平靜異常的任由火焰在手中肆意燃燒,鉞硫貝箭步而上將他的手扯離火焰。
「…別亂來,修復很費工夫的。」手上突然一陣灼痛,他以為是拉司馬麟時被火燙到,鉞硫貝隨手拂去,見沒有傷口便不以為意,不悅的冷聲道。
司馬麟瀏海蓋住臉,看不清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是是是…你倒是給我修復得好一點啊,受了傷竟不會痛,這算什麼重生啊?根本是殭屍嘛。」須臾,他轉轉手腕,看著手中焦黑的痕跡懶懶抱怨。
「殭屍?你這樣算殭屍?別提那種沒自我意志的東西,它能和我的術法效果能相提並論嗎?」鉞硫貝嗤之以鼻的擺手,話中頗有自傲之意。
「好~好~你厲害~所以呢?你特地來這自吹自擂?」司馬麟敷衍的拍手。
鉞硫貝惱怒的瞪他一眼,雙手環胸半句話不吭。
「情報?真是的,別提了!沒除掉葉慕南啦!枉費我還特地做出那個術具!法力都增幅得那麼大了你們櫻關的將領還能打輸!真是夠了!」司馬麟觀察他的臉色,確認鉞硫貝不是在討頭痛藥,那就是討情報了。
「…葉慕南竟然一擊砸毀半座城,這種人物必須盡早處理。話說回來,把城裡所有百姓抓來真是失策,要是他傷到百姓鉞雁翎等人的名聲可能會下滑…現在說也沒用了。」鉞硫貝按著眉間長吁一聲,神色疲憊自嘲的歎道。
「沒辦法啊!你沒辦法養太多親兵嘛。」司馬麟聳肩。
旭國自從炵國跟楠國相繼滅亡,北方的敵國也只餘一些殘黨後,幾乎統治了整個天界,不只官家甚至皇族需要的私兵數量大幅下降,招募兵馬簡直明擺著要叛亂。
鉞硫貝為了讓人不起疑心,只收了約莫五十名左右的「府內護衛」。
花了十幾年耗盡心思暗中布局,除了在宮中放火遣開在皇城警備的禁軍、下毒幾乎屠盡原先的官員及當時在宴席上的侍從,火速放出鉞雁翎叛變的情報外,若非在各大將領身上種下的寄生蠱成熟,他也不敢貿然行事…
鉞霽夜非好對付的貨色,當時握有兵馬的李翼若是清醒,死的就是他。
「現在對方拉攏多少百姓啦?」他往下問。
鉞硫貝煩躁的咂嘴,伸手比了五。
「…五千啦?這樣下去宮中所有士兵的總數快要被超越了,我懂你說李墨白麻煩的原因了。事先把櫻關的人抓來真是明智之舉。放心吧,等培育好數量上就不會輸了,那些士兵還會比一般人強壯。」司馬麟搖頭,拍拍鉞硫貝的肩安撫。
「…是啊…只服從我一人的軍隊。」環顧四週,除了洞窟正中央發出幽微藍光的卵狀物以外,還有數不清的血色卵狀物像心臟一樣鼓動著,琉璃般些微透明的表面隱約能看見裡面包覆著漆黑的生物,胎兒一般蜷縮,緩慢的吐出氣泡。
「…顯然救你是對的。」鉞硫貝少見的露出一絲笑意,只是看來有些奸險。
「嘖,救我來當你的苦力?佈結界、調藥、培育你的專屬士兵、設計謀…你欠我多少人情自己講。」司馬麟得意洋洋等著領功。
「…我一個人處理不完那麼多事,何況是你要我救你的吧?再說你是因為想報仇才留下幫忙的,何來欠人情之說?」鉞硫貝揚眉。現在是怎樣?欠人情的是你吧?
「好吧~看在你當時千里迢迢來楠國救人的分上,我只好勉為其難的算了。」司馬麟避開這個話題,擺出施恩的表情,鉞硫貝額角冒出青筋,強忍翻白眼衝動。
--------------------------------------------------------------------十多年前,旭國和炵國兩國表面交好,事實上在國內卻分為親炵國派和親楠國派,當時支持炵國的是皇帝鉞霽夜那派,支持楠國的鉞硫貝那派卻在檯面下暗中支援楠國,否則炵國和楠國兩方的戰役不會維持那麼久。
司馬麟和鉞硫貝交情甚好,年少時期常聚在一起研究天界冥界各族失傳的法術或禁咒,後來各自回國任職。
當年炵國被楠國所滅,默蒼離被鉞霽夜救回宮,鉞硫貝得知他領兵要復仇,準備快馬單騎去通報司馬麟,卻被早已懷疑自己和楠國交情匪淺的鉞霽夜絆住。
好不容易擺脫,連夜趕到楠國卻為時已晚。
殘破焦黑的宮殿中,鉞硫貝怔怔的站在倒臥滿地屍首,血腥味揮之不去的主殿上。
看著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變成破敗的廢墟,突然感到勝敗皆空的茫然。
這種狀況…他還活著嗎?
鉞硫貝木然的在死寂的半毀宮殿裡徘徊。
主殿、御花園、練武場、書庫…最終走到時常和司馬麟聚會的東宮殿。
初春的風雨仍有些寒意,黯淡夜色中鉞硫貝在門口遲疑許久,最終還是緩步入內。
就算真的來不及…至少能幫他收屍。鉞硫貝抿唇強忍心中湧上的情緒。
『…誰?』屋子角落突然傳來說話聲。
從他踏進楠國開始就沒有聽到一次人發出的聲音,鉞硫貝根本沒有抱著尚存活人的想法,那含糊黏膩、嘶啞破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周遭,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抽劍回身小心戒備,視線正前方卻沒有人影,他狐疑的移動目光。
春雷忽然劈開夜空,閃光照亮室內,鉞硫貝手中長劍摔落。
在他身前的是形體扭曲,蜷縮成一團,七孔流血指甲剝落,肌膚呈紫色腫脹出血,無法辨識樣貌的生物。
鉞硫貝看他的髮色一會,實不願相信眼前這無法歸類為人的東西,有可能是自己那位文雅俊秀的友人。
『…是我。』楠國宮人早知道東宮友人的聲音樣貌,他不必報上姓名只需出聲就夠了。
反正他目的是找到司馬麟,這個人是誰並不重要。
聞言,對方折成奇怪角度的四肢蠕動,奮力朝鉞硫貝爬來。
腫脹的肌膚破裂,移動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殷紅軌跡,即便如此他仍緩慢堅決的前行。春雷響個不停,眼見地上那團生物離自己越來越近,鉞硫貝湧起想後退的衝動。那隻潰爛的手抓住鉞硫貝衣襬,抬頭和對方相視,眼神失焦顯然已經失明。
直到這麼近的距離,鉞硫貝才依稀辨識出對方模糊的輪廓。
他的確是…自己相識多年,不顧性命也要連夜狂奔趕來營救的好友…司馬麟。
『司馬麟?!你…』鉞硫貝錯愕的蹲下身,扶著對方的肩膀。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中毒?怎麼救?這根本…半個時辰內就會死了。
鉞硫貝會醫術,看對方的情況也知道撐不了多久,難道要眼睜睜看他斷氣嗎?
『…默…蒼…離…』司馬麟咬牙切齒的低吼,就說這幾個字竟讓牙齒剝落下來。
『是默蒼離弄的?』鉞硫貝急切的問,司馬麟含恨的嘔血點頭。
『…幫我…用重生…術…』司馬麟緊抓住鉞硫貝衣襬的手一寸寸往下滑。
『但那法術還沒實驗過,不保證能成功啊!』鉞硫貝握住對方的手,感到對方的生命力一點點消逝…不由得慌亂起來。
『我信你…』司馬麟嘴角笑容歪斜,氣若游絲的低語。
鉞硫貝怔怔的看著他,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司馬麟雙眼迷茫,脈搏漸弱…
『…失敗了可別怨我!』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鉞硫貝下定決心,咬牙說道。
司馬麟已無法說話,只能微微點頭。
鉞硫貝站起身將手腕劃破,讓鮮血在司馬麟身周環繞成符文,催動陣法將司馬麟的魂魄從體內抽離。
剝離魂魄要冒的風險極高,一個大意不是被對方的魂魄入侵意識,就是不小心讓魂魄消滅,如果不是司馬麟要求,鉞硫貝不可能會這麼做。
魂飛魄散…意即徹底消失投胎無望。沒人希望自己的朋友落到這種結局。
狂風大作、雷雨交加的夜晚,鉞硫貝為了盡量保持魂魄完好,猶似從繭中抽絲,輕巧緩慢的一點一點將司馬麟的魂魄抽出,此舉所需的心力本已極大,又在流血的狀態耗費龐大精神保護魂魄,待得天亮術法完成,鉞硫貝站不住,支持片刻最終脫力跌坐在地。
『…給人找麻煩的傢伙。』鉞硫貝抹汗笑嘆,凝視握在手中,約一個拳頭大、發出淺淺藍光,像放大版蠶繭的東西。
看來魂魄保存得很完整…幸好沒毀了他。
若有損傷除了重生術失敗率提升不說,還有可能讓他失憶…更糟的是變成白癡。
默蒼離…曾經聽聞他打仗相當厲害,可從來沒聽他用過這種陰狠的方法,難道他並非如表面那樣溫文儒雅?畢竟未曾深入交談過,這也是有可能的…
…以後再慢調查…鉞硫貝倦極沉沉睡去。
但之後鉞硫貝沒有閒功夫推測他的性情,後面有堆積如山的事該做。
回到旭國後,他瞞著所有人,在偶然間發現的地下融洞裡打造術具,將司馬麟的魂魄存放在其中,在打造通向上面宮殿的走道前,這裡的入口只有他知道藏在哪裡,甚至連鉞霽夜都不知道自己腳下有如此廣大的洞窟。
重生術是禁術,被發現免不了受罰,但只要入口沒有被人發現,誰找得到?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何況在皇宮正下方,需要什麼資源就有什麼資源。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司馬麟從蜷縮的胎兒狀,漸漸長成成人的模樣。
『……你是怎樣?十幾年了,老了很正常好嗎?』鉞硫貝不悅的瞪著在術具裡吐著氣泡的司馬麟。
對方揚眉指著自己的臉,眼神裡有半開玩笑的指責。
『你為什麼也跟著老?我怎麼知道!可能是當初在抽離你的魂魄時,融進太多我的血,導致你和我的年紀同步推進?這咒術又沒實際用過,我哪知道會有什麼效果?』鉞硫貝和司馬麟交情深厚,光是看嘴型加表情就能推論對方要傳達的意思,所以跟浮沉在術具中的司馬麟溝通完全沒障礙,氣沖沖的說道。
逗對方生氣似乎讓司馬麟覺得很有趣,高興的笑起來。
『笑什麼你…』鉞硫貝準備開罵,隔著術具司馬麟嘴唇再次開闔。
『…不必了,這樣我還真不習慣,過一陣子你就能出來了,再忍忍。』鉞硫貝愣住,有些彆扭的別過頭。
那口型說的是竟是從前不曾聽過的道歉。
他點頭淺笑。
當葉片從艷綠轉黃,司馬麟的重生終於完成,寄住在鉞硫貝府邸中,替他整理以前研究的術式資料,順便改良尚有不全的部分。
『之後有什麼打算?去找默蒼離尋仇?』鉞硫貝和司馬麟在庭院中喝酒,他舉杯淡淡問道。
司馬麟不答沉默的抬頭看向天空凝神思索。
『…嗯…你差不多要動手奪位了?』半晌,司馬麟吸了口煙管,輕聲問。
『嗯,寄生蠱已經成熟了…正是好時機,沒辦法跟你去。』鉞硫貝略帶歉意的說。
『我幫你吧。還有,我做出能抑制寄生蠱副作用的藥了。』司馬麟溫潤淺笑,從袖裡取出瓷瓶遞給鉞硫貝,對方微愣接過瓶子,看著司馬麟,一臉訝異。
『…幹嘛?很意外?你當我是怎樣的人啊?』司馬麟無奈。
『你不是要報仇?』鉞硫貝知道對方是靠恨意支撐,才能忍受從魂魄重新養成,囚禁在術具中的痛苦歲月。
此時聽到這番話,實在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
『是啊…但是不要緊,只要在這裡等…他們自己會送上門來。對了,這髮色適合我嗎?』微涼的金風拂面,墨黑長袍飛揚,司馬麟撥動剛染好尚吝亂的紅髮輕笑。
他剪去從前的白金色長髮,將剩餘的短髮染得跟她一樣紅如烈火。
『…明明能掐會算,當初怎麼就沒算到默蒼離會反攻?還落到半死不活的地步?』鉞硫貝不予置評,跳回正題略帶感嘆的問。
『人心易變…天意難測?誰知道他受了滅國那麼大的打擊,還會做那沒意義的反攻?』何況還不是你哥借他兵馬?不然就算他有本事想出用五千人擊敗五十萬人的計謀,只有他一個人也是孤掌難鳴好嗎?
司馬麟把後半截的話吞回去,再怎麼說鉞硫貝也是身兼救命恩人的好友,說出口根本是在遷怒。
鉞硫貝狐疑的看著對方,不知有沒有猜出對方心中所想,最終沒多說什麼。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盡情使喚你了。』鉞硫貝舉杯向他敬酒。
『謹遵吩咐。』司馬麟半開玩笑的躬身,優雅微笑舉杯互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鉞硫貝揚唇冷哼,兩人同時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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