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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陰霾的天空,柳泊舟端著托盤走在蕭條的長廊裡,過長的瀏海蓋住他大半張臉,略顯蒼白的薄唇呵出霧氣,在冷冽的空氣中消散無蹤。

討厭下雨的日子…雨聲淅瀝,他的呢喃微弱得幾不可聞。

空蕩蕩的皇爺府死氣沉沉,除了令人發悶的雨聲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響。

沒有一絲生氣。

柳泊舟抿唇,別過頭不再注視長廊外枯槁的梅樹。

偌大的皇爺府迴盪著他孤單的腳步聲,穿過數個迴廊與轉角,柳泊舟終於走到鉞硫貝房前,在茶水尚未冷卻前,將其送到他面前。

柳泊舟在桌前恭謹的垂手而立,然而對面的人筆不停、身不動、眼不抬…目光始終沒有從面前成堆的文書卷軸中抽離。

他明明是敲過門,得到許可才進來的…沒想到就從門口走到桌前這麼短的距離,對方立刻又忘了其他人的存在,那雙不知多久沒闔過眼的憔悴瞳孔,深深藏著悲痛的執念與破碎的理想,死寂卻又炙熱…彷彿幽暗海底中獨自燃燒的火山。

總管離府前說的話,柳泊舟之前還不相信…沒想到皇爺真的一忙起來就什麼都不管了,沒人盯著就不會吃飯、不會休息、甚至喝水都會忘記…

怪不得總管非要有個人能留在府裡…式神只能等命令,根本沒辦法注意主人的狀況,當時要是真留皇爺一個人在府裡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柳泊舟想到就擔心。

「…皇爺,您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嗎?」溫氏滅門案經過兩年,柳泊舟稍微長高了一點,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懼怕鉞硫貝,他輕輕將托盤前推,溫和的勸道。

鉞硫貝頓了頓,黝暗的目光遲疑的晃動,過了一小會才抬起頭,好像現在才聽到聲音…或者說聲音現在才傳進腦袋裡。

「…柳泊舟?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是因為太久沒出聲的緣故,柳泊舟露出苦笑。剛剛敲門是白敲的嗎?您還有回我話呢。

「有一下子了,皇爺。」柳泊舟恭順的替鉞硫貝沏茶,不用交代他就知道哪些是鉞硫貝看過的文書,自動自發的替他收拾乾淨。

「…是嗎…」鉞硫貝啜著發出清香的曇花茶,按著乾澀的雙目疲倦的說。

死寂的空間因為氤氳蒸氣與明亮燭光,增添幾許溫度,綿密雨絲的陰冷彷彿被隔絕在外,柳泊舟收拾完畢垂手侍立在側,等著收碗盤。

鉞硫貝慢騰騰的將簡單的飯菜用完,柳泊舟不急躁不怠慢的端起托盤欲出房。

忽然一道驚天響雷劈下,本已稍緩的雨勢驟然加劇,天色漆黑狂風突生,靜悄悄的室內空氣突然凝結,兩人的動作似乎連帶跟著呼吸頓住。

暴風雨。

那個失去一切的夜晚隨著雷雨聲,從兩人腦海深深封鎖的區塊裡被撈出來,猶如猛獸破閘而出,狠狠折磨撕嚙啃咬他們的內心。

柳泊舟端著托盤臉色鐵青,全身都在發抖,推開房門卻遲遲無法邁步而出,額角冷汗涔涔滲下,腦海中無限輪迴著溫氏滅門那日的場景。

鉞硫貝面無表情端坐在原位,原先拿起的筆頓在紙上,墨色暈染開弄汙了整張紙,而他卻恍若未見,波瀾不驚的瞳孔仍木然的瞪著筆尖,不知思緒飄向何處。

「……把門關上。」過了半晌,鉞硫貝深沉如海底的目光清明幾分,瞥向明顯不知所措的柳泊舟背影,冷聲吩咐。

柳泊舟並沒有被鉞硫貝要求離開,事實上他也不願在此時獨處,正猶豫著要找些事做好留在這邊,對方正巧開口而且顯然是默許自己留下,心情頓時放鬆不少。

但他實在無事可幹,該收拾的都收了,要幫忙看文件實在做不到,閒著他又坐立不安而且會一直在意屋外雷雨聲,只好摸出懷中某個東西細細擦拭。

鉞硫貝盯著紙卻老半天寫不出一個字,心煩意亂的目光移向坐在茶几邊的柳泊舟,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從一個歪歪醜醜、顯然出於自製的木盒子裡,取出幾個泥巴人細心保養,臉上露出傷心的笑容,沒有注意到鉞硫貝的目光。

『這個是爹爹、這個是我、這個是泊舟哥哥、這個是姐姐、這個是皇爺!』腦海中倏然閃過溫葵興高采烈的稚嫩笑臉、活潑可愛的話語…鉞硫貝眼神閃爍,目不轉睛的繼續盯著柳泊舟手上的泥巴人,思緒翻湧回憶躁動久久難平。

那幾個泥巴人上面都有或大或小的裂痕,不知道是否曾斷過被他拚上,雖然補得有些拙劣卻能看出極為用心,擦拭的動作輕柔猶如捧著珍寶。

柳泊舟花了很長的時間端詳每個泥巴人,確認再沒有一處不妥便滿意的放回盒中,抓出幾個精緻且色彩繽紛的小沙包把玩。

鉞硫貝只消一眼便認出那是溫曇情親手做的沙包,她製出的縫線他撫摸過幾百回,絕不可能認錯…他無意識的摸著收在胸口的布囊,確認東西還在,心下安定不少,腦中憶起昔日在燦爛陽光下,溫曇情與小孩子們丟沙包來玩的場景。

「皇爺?您怎麼了?」柳泊舟驀然抬頭,看到鉞硫貝奇怪的表情,疑惑的問。

「……你記不記得我去北方前,曾和你們一起丟沙包的孩子?」鉞硫貝沉聲問。

「嗯,是個比葵大一點的男生…我忘記問他叫什麼名字了…皇爺您為什麼問這個?」柳泊舟抓抓頭,疑惑的問。

以前皇爺府僕役眾多,時常有人出入,就算有幾個孩子跟著父母來府內也不足為奇,小孩子極易打成一片就算不知姓名也能玩得很開心,當時鉞霽夜與鉞雁翎停留的時間不算長,鉞霽夜臨行前小孩子們又鬧得正歡,柳泊舟根本沒注意到鉞雁翎是太子、更沒注意到鉞霽夜是皇帝,事實上也跟他完全無關,沒留心實屬正常。

「……沒什麼。」鉞硫貝微微啟唇,卻覺得沒有必要明說,便不提鉞雁翎身分。

沒提到此事對他們不知幸還是不幸,曾經一起歡笑著玩沙包的鉞雁翎和柳泊舟,在十二年後再次碰面卻已成了死敵…永遠無法回到往昔。

「皇爺,我最近常常夢到葵他們…您有夢見嗎?」柳泊舟不知鉞硫貝為何臉色深沉心事重重,努力找話題出來試圖讓氣氛和諧些。

誰知道不提還好,一說鉞硫貝的臉色變得更差,柳泊舟愣住低頭不敢作聲。

溫家三口從沒有來自己夢裡,就算往事也沒有夢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從沒有去墓前看他們?還是在氣惱自己將要做的逆天行徑…或是怨沒能保護他們的自己?就算是一句話、一個表情也好,為何什麼都沒有?難道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他們有說什麼嗎?」鉞硫貝別過頭,陰鬱神情愈發明顯,幽幽問道。

「……他們都要我好好照顧您。」柳泊舟聞言愣了愣,遲疑的看向鉞硫貝,小心謹慎的輕語。

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或許是他瞧自己臉色不對才這麼說。鉞硫貝暗想。

一室寂靜,柳泊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這樣啊。」鉞硫貝不想追問剛才的話是真是假,淡淡回答。

「那些東西沒被燒掉?」見柳泊舟仍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鉞硫貝隨口問道。

「我在角落找到的,雖然有些破損髒汙…不過都找齊了。」柳泊舟珍惜的摸摸木盒裡的泥巴人,露出失而復得的喜悅表情。

「補得不怎麼樣。」鉞硫貝冷哼,柳泊舟臉上一熱,尷尬的低頭。

「…但做得好。」鉞硫貝小聲的呢喃著,柳泊舟驚訝的抬頭,對方冷淡的面容如昔…柳泊舟不禁懷疑自己產生幻聽,茫然的盯著他看。

「儲物室裡有幾個比較堅實的盒子,之後去挑一個來換。」鉞硫貝斜睨柳泊舟手中那個彷彿隨時會散開的簡陋盒子,語氣有些無奈的吩咐。

柳泊舟順從的點頭,講過這幾句話後鉞硫貝不知為何心情平靜許多,拿起文書繼續辦公,室內依然寂靜氣氛卻不再陰鬱,柳泊舟仰望外面的風雨,神情悵然。

暴風雨究竟什麼時候會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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