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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族聚落

法陣猶如金黃色蓮花一樣綻開,鐘御麒等人置身於沙漠裡的岩陣中心,他在地上滴了幾滴血,黃沙陷落猶如掉進蟻獅的陷阱,四人隨著沙往地下滑動,眾人就像坐上滑梯,緩慢的沉入沙地裡。

砂土掩蓋視線,不得不閉上眼屏息以待,幸好沒耗去幾秒便已到達目的地。

睜開眼後,麒麟族的秘境便在面前展現。

那是一整片綠草如茵的美麗平原,四處長滿鮮亮的光苔,使得地下猶如正午當空明亮無比,虛空裡飄揚著幾顆發光的球體,吸收了真正的太陽光,除了能加強地下的亮度與調節氣溫外,還能與光苔相輔相成,進而使貧瘠的地面長出嫩草,形成這片草原,一道蜿蜒的涓流橫過整片大地,如果單看這幅景象決不會認為這地方位於沙漠下,儼然是個猶如桃源鄉的世外之地。

「凌霄大人、塵慕大人,聚落就在那邊,很快就到了。」鐘御麒指著遠處的裊裊輕煙,恭謹的說。

「你不是說族裡被人攻擊?看起來不像那麼回事啊。」凌霄不解的問。

「不,這裡不是平時的聚落,算是避難所。我們平常住在烏山,被攻擊我們才來此暫住。」鐘御麒領著眾人前行,語氣有些尷尬。

「…你是說你們被攻擊,然後躲在這裡?你們族裡的青壯呢?」凌霄不甚滿意的問。不會這麼窩囊吧?堂堂麒麟族怎麼會如鼠輩一樣龜縮?

「凌霄大人您誤會了…」鐘御麒正欲開口解釋,遠遠傳來中氣十足的吆喝聲。

「阿麒!你可回來啦!」一個紅光滿面的山羊鬍老頭笑咪咪的朝他們衝來,充滿福泰的圓滾滾身軀不妨礙他靈活的行動,身手矯健的跑在幾個少年前面。

「外公!您不要跑得這麼急!」鐘御麒連忙上前迎接。

「曖,你出去好幾天都沒半點消息,我能不急嗎?嗯?這些人是誰?」老者攜著鐘御麒的手向凌霄等人走來,好奇的問。

那老頭跟凌霄差不多矮,都只有七歲孩童的身高,一雙天藍色眼眸和藹慈祥,沒有威脅感,有點像蓬鬆的胖貓,笑咪咪的表情非常有親和感,讓人不自覺的放鬆。

「外公,這位是…」鐘御麒正準備向老者介紹,對方卻被曲流光吸走注意力。

「啊呦呦!這不是阿龍?聽說他死了很多年,怎麼…欸?他不是阿龍?」老者看到昏厥的曲流光,激動的連聲嚷嚷,湊近細看才發現認錯人。

阿龍?難道是在叫流光的爹嗎?竟然親近到直接叫小名?

他家跟麒麟族的交情匪淺啊…到底怎麼回事?

凌霄滿腹疑問,瞪著曲流光暗暗思索。

「外公,他是曲松瀧的兒子.曲流光。」鐘御麒臉上掛著跟凌霄一樣的不解,遲疑的回答老者。

「喔喔~阿龍的兒子啊?長這麼大啦?跟他爹簡直如出一轍,不錯不錯…他怎麼一直在睡覺?」老者聞言,驚喜的上下打量曲流光,親近的摸摸他的頭。

「哎呀!封印怎麼毀損了?!這下可麻煩啦!快來家裡,我幫他補強封印!」

不待鐘御麒回答,他發現曲流光臉上殘缺的封印,急沖沖的拉著塵慕往聚落處跑,完全沒有任何說明,搞得眾人雲裡霧裡的跟著他瞎轉。

凌霄甚至沒有餘裕生氣,而且老半天找不到插話的時機。

…到底怎麼回事…第一次遇到這麼跳脫的人…他心累的想。

 

鐘御麒與老者的居所是個石磚砌成的小型三合院,黑瓦白石相搭顯得素雅別緻,庭院地面鋪著一層薄薄的白色粗砂粒,四處栽著幾叢矮小細竹,老者要塵慕將曲流光呈大字狀的放在地上,遣散好奇的其餘族人,只留下鐘御麒、凌霄與塵慕,隨即輕輕揚手,黝黑的木門便隔空被他關上。

「我說阿龍也真是可憐,明明是妖狼族的少主,卻自幼被送進宮中賣命,好不容易娶了冷面美嬌娘,結果卻生下個血月之子,唉…這也不是小光的錯,跟他爹一樣運氣太差…」老者忙著準備法陣,手雖然沒閒著,可自顧自叨叨絮絮老半天,講話速度又快得跟箭矢一樣,凌霄等人還以為他在唸咒,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

倒是聽見了奇怪的稱呼…小光是叫誰呢?!

被晾在旁邊的凌霄與塵慕訝異的互相對視,又將視線移轉到曲流光身上。

難道不只雙親跟麒麟族有關係,他也有牽扯嗎?

老者持木棍在曲流光周圍畫出數個圓形小法陣,這幾個小法陣的紋樣,就如鐘御麒在凌霄峰上畫給凌霄看的圖形相同,以火焰圖騰排成一對羽翼形狀,包裹在圓環中,共畫了五個,分別位在曲流光的頭頂與四肢旁邊。

老者掐指成訣,法陣依序流轉,雷光交錯金火相橫,五個小法陣堆砌出層層漩渦,按照五行排列,青赤黃白玄各色咒文盤旋絞扭成一束,在半空中像樹木開枝展葉般擴散,轉眼隨著耀眼的白金色強光收縮,從曲流光眉心鑽入體內。

曲流光睜大眼,仍是那雙赤紅無瞳仁的詭眼,厲聲長吼毛髮倒豎,卻站不起來。

凌霄與塵慕不確定該不該攔阻,因為曲流光發出的吼聲與其說痛苦,還比較接近不爽…幸好他們不用糾結太久,片刻間曲流光便昏昏沉沉的再次睡去。

他全身的妖狼族紋路已經完全消退,只留下胸腹間的詠生花紋樣。

老者像是做了重勞動,抬袖抹去汗水,氣喘吁吁的坐在石頭上歇息,鐘御麒見狀趕緊倒水奉上。

「哎呀,好久沒弄這麼麻煩的法術了,好險還沒癡呆,要是忘了怎麼施法可對不起我義兄啦…」老者接過茶杯,咕嘟嘟的連喝了好幾杯水,鐘御麒滿腹疑問就是抓不到切入時機,只得乖乖隨侍在側。

擔心曲流光的凌霄與塵慕暫時放棄追問,急切的上前確認曲流光的狀況。

曲流光呼吸平順的打著酣,一副與世無爭的悠哉樣,惹得凌霄額冒青筋差點敲醒他,是塵慕憋笑攔著才安然無恙,否則曲流光大概會被罵到耳朵流湯。

「對了,麒麟膽呢?你拿回來啦?烏山的敵人解決了嗎?我不是要你拿回麒麟膽先去幫你父兄們助陣?怎麼先回來這裡?」

老者這會兒才想起正事,連忙問鐘御麒任務進度。鐘御麒總算抓到機會,趕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清楚。

「這兩位便是凌霄峰的山神大人、神木塵慕大人。」鐘御麒順便介紹一直被晾著的二人給他外公認識,凌霄淡淡點頭、塵慕笑得親切,老者回以和藹的笑容。

「久仰久仰,老兒葉溪樺,此次勞煩兩位出馬,著實過意不去,我立刻讓他們準備豐盛的餐點洗塵。」葉溪樺說罷便遣開鐘御麒,客氣的請塵慕把曲流光抱進來,拉著凌霄到屋裡就坐。

葉溪樺的宅子雖小,設計得卻極為舒適,木門拉開便能穿過走廊望見庭院,開放感十足住起來毫不擁擠,他忙上忙下的端茶送坐墊,顯得甚是親切。

「沒想到麒麟膽在小光肚子裡,我本以為阿龍他們死時將其留給小光保管…」葉溪樺語帶憂傷的嘆。

「當初你們為何會將麒麟膽交給外族人?照你剛才的言行,你們跟他父母應該交情很好,但你知道他父母過世,卻沒來探望過流光,現在才要人去拿回麒麟膽,不是很怪嗎?其中有什麼緣故?」凌霄終於得空問話,不解的問。

「我多年前犯了族規,最近才結束懲處,阿龍他們的事是在外的族人輾轉告訴我的,至於麒麟膽的事,且聽我細述…」瞥見昏迷的曲流光,葉溪樺尷尬的搔搔頭,沉默許久。

「另外,小光的事是御麒不對,等等我就要他跟你們磕頭認錯,我這當外公的先替他賠禮。」他自知鐘御麒的行動過於魯莽,真摯的向兩人低頭。

「…罷了,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子。」本還有些氣惱的凌霄無奈的擺手,不再計較。

葉溪樺獲得諒解,高興的揚起臉,笑呵呵的看著凌霄。

凌霄不自在的清清喉嚨,催促葉溪樺說明來龍去脈。

他撫著鬍鬚,開始緩緩講述曲家人與麒麟族的淵源。

曲淞龍乃妖狼族少主,當初朝廷仍存在於冥界的時期,皇族為了鎮住聲勢越來越高的武林盟與熾夜教,想方設法拉攏各方強者,暗中建立烏羽衛。

妖狼族出類拔萃的武力自然也在他們網羅的範圍裡,各種威脅利誘下,妖狼族不得不派出當時族裡最優秀的人進宮出仕,那人便是曲淞龍。

他因才幹與武力卓越,年紀輕輕便當上烏羽衛的首領,所謂樹大招風,他不只要出生入死替皇帝賣命,還得應付各方派系的忌妒怨恨,終日鬱鬱寡歡。

某一日,曲淞龍完成上頭發派的任務正要返宮,途經烏山之時被人埋伏,筋疲力竭的他滿身瘡痍,眼看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荒郊野外,他揚起苦澀笑容閉目待死。

等了片刻,他卻等不到「解脫」,疑惑的張開眼,敵人卻七橫八豎的倒在地上。

漫天飛雪凌亂,雪月銀光下的血泊中,站著一個老漢。

那老漢甚是魁武,身長九尺滿身肌肉,白花花的頭髮胡亂紮著,鬍鬚糾結衣著簡便滿是補釘,腰間掛著酒葫蘆,草鞋幾乎磨平,看起來就比乞丐體面一點點。

他隨手抹去拳頭沾上的污血,喝了幾口酒,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曲淞龍。

「小夥子,你沒事吧?怎麼被這麼多人襲擊?得罪誰了?」老漢歪頭,好奇的問。

曲淞龍愣怔數秒,事實上他根本搞不清楚是誰派來的。

皇宮派系之爭不單各個皇子,還有各部門之間的摩擦,可以說幾乎沒有能相信的人。何況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他不知從何說起,但受幫助是事實,默不作聲未免失禮。

「…多謝這位前輩相助。」當下曲淞龍只得抱拳道謝。

「無妨,莫講這些虛禮,我只是看不過那麼多人打你一個,才出手相助。」老漢瀟灑擺手,又喝了口酒,醉醺醺的向曲淞龍遞出酒葫蘆。

曲淞龍身在暗潮洶湧的詭譎之所太久,不願喝來路不明的東西,但又不好直言,猶疑半天始終不接下酒葫蘆,老漢也不勉強,自己又喝了幾口。

「天寒地凍,小夥子沒事幹便回去吧。」老漢打打酒隔,灑脫的轉身離開,不再與曲淞龍多做攀談。

曲淞龍欽羨的望著老漢自由不羈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朝他呼喝。

「晚輩曲淞龍,改日再來答謝前輩!」呼聲迴盪在風雪裡,老漢的身影漸漸模糊,曲淞龍遺憾的輕嘆。

「洛展鴻,下次來可得帶好酒,我自會尋著酒香過來討酒喝!」老漢的聲音遙遙傳來,夾雜著中氣十足的朗笑,消失在迷亂飛雪裡。

這便是曲淞龍與麒麟族結下淵源的開始。

後來兩人越聊越投緣,成了忘年之交,曲淞龍一逮到空檔便跑來烏山找洛展鴻,喜歡熱鬧的他自然也帶上義弟同聚,葉溪樺就是此時與曲淞龍結識的。

「後來…」葉溪樺沉浸在回憶裡,神情緬懷略帶傷感,打算接著往下說。

「等等。」凌霄按著眉心,提出他一直忘了問的雜事。

「你跟你那義兄是幾歲來著?為什麼外貌…」他盯著葉溪樺白花花的鬍子,想不透這個老態從何而來,不解的問。

(麒麟族雖為望族,但也只是跟一般冥界居民相比更強大的古老家族罷了,當中可沒有像凌霄那樣活過千萬年的至高存在,就算是長老也應該跟普通人一樣,外貌到四十歲便不會再老化,因此凌霄才會摸不著頭緒的追問這點。)

「哎呀,孫子都長那麼大了,我不好意思頂著年輕的臉嘛,這是我刻意變化的樣貌,你不覺得很適合我嗎?」葉溪樺撫撫鬍鬚,自己講得很高興,凌霄無言。

「我義兄的話…他沒成婚,理由跟我不同,他的理由是:『如果保持年輕模樣就太帥了,我不想成為冥界男性公敵,要是姑娘們都追著我跑就可憐那些小夥子了,我這是為了冥界和平啊。』這樣。」葉溪樺笑呵呵的接著說。

凌霄幾乎石化,蝸居幾百年的光陰,世界竟變得這麼陌生?

麒麟族的形象在今天碎裂成渣,消失在虛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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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夜教總壇

冷墨飛白袍飄揚幾乎足不點地,連飛帶奔的自凌霄峰跋涉而歸,回到熾夜教大門口一看,裡面卻無半點聲息,原先應有兩三名守門人亦不知所蹤,四處黑燈瞎火看不清房舍也見不到人影,他心中不由得惶急起來,穿梭在黝暗的青石路上尋找部屬,卻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熾夜教像是一夕間人去樓空的棄城,只留他獨自徘徊。

左右望去始終沒看到人,也沒有打鬥痕跡或者血跡,空蕩蕩的路上迴響著他空洞的腳步聲,暗夜中顯得鬼氣森森。

太可疑了…到底怎麼回事?人都去哪了?

如果沒有人,剛剛的煙花又是誰放的?

冷墨飛隱隱有不祥的預感,但他仍未釐清狀況,轉眼間已到了熾夜教總壇最深處的樓房,那棟三層樓高的圓柱建築便是教主居所與藏書閣。

他推開緊閉的木門,月光灑進室內一小部分,卻沒能照亮整間房。

冷墨飛想了想,仍展開黑扇向內邁入,同時警戒四周的狀況。

教主居所在三樓,一二樓是藏書閣,書櫃很多陰影濃重,冷墨飛想到之前處處有人要暗殺自己,腳步放得既輕且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掩飾氣息。

正當走到位於一樓盡頭的樓梯處,冷墨飛看見姚瓊姬雙手被反綁在後,呈跪坐姿勢與樓梯扶手綁在一塊,額角冒血雙眼緊閉的歪著頭,隱約能聽見忍痛的抽氣聲。

「瓊姬!妳還好嗎?」冷墨飛見狀連忙收起扇子,上前解開姚瓊姬的束縛,扶著她的肩膀,關切的問。

「教主…」姚瓊姬美麗的羽睫微顫,虛弱的抬眼看他,一手拉著冷墨飛的衣服,另一手垂在旁邊,整個人軟綿綿的靠進他懷裡。

「妳先別說話,等恢復後再跟我說明狀況。」冷墨飛猜想對方應是頭部遭重擊才導致全身無力,不疑有他的將姚瓊姬摟緊,準備帶她去找大夫醫治。

啪擦!

血花飛濺,冷墨飛殷紅的血滴噴到姚瓊姬絕美的臉龐,緩緩滑下後落到地上。

冷墨飛俊逸非凡的面容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無聲的望向姚瓊姬。

胸口處怵目驚心的紅將他的白衣弄汙,劇烈的疼痛不知來自傷口還是其他地方,他鬆開姚瓊姬跪在地上。

冷墨飛胸口插著匕首,即使用力按著,鮮血仍不停從創口湧出,血液倒流湧進喉頭,張嘴便吐出滿地腥紅,薄唇輕顫講不出話來。

「…為了熾夜教的將來,請你壯烈犧牲吧。」烏雲密布晴朗夜空被淡去光輝,室內幽暗模糊了兩人的表情,冷墨飛癱倒在地,血漬滲進木頭中,空氣裡充斥濃烈腥氣,姚瓊姬金色眼瞳發出微光,直直站在原地。

「成功了嗎?瓊姬。」木造樓梯發出聲響,有個男人緩緩走下來,手中抓著樣式精美的漆盒,冷冰冰的問。

「是,父親。」姚瓊姬慢慢轉身,屈膝跪在男人身前,淡淡答道。

那男人便是自冷墨飛上任以來,便與他處處作對的熾夜教長老.姚千重。

他長得與姚瓊姬並不相像,高鼻深目五官立體,說來顏值並不差,但就是莫名有種令人生厭的感覺,對上他冰冷的視線彷彿像被毒蛇盯上,難以細說那種感受。

他棕色長髮夾雜白絲整齊的梳成冠,一襲熾夜教白衣整齊不苟,單手負於身後,體格強健有力,但搭配臉上深刻的皺紋卻相當突兀,那明顯的溝壑讓他外貌憑添了許多歲數,照說約四十歲便會停止老化的冥界人,年紀看外貌不準。

但他卻有明顯老態,除去凌霄這種屹立千萬年的存在,普通冥界人不會這樣,不知是何緣故,姚千重從未跟外人提過。

他踏下階梯,突然對著冷墨飛的身體猛力一踢,將他翻轉過來,即使頭撞到櫃角,冷墨飛仍毫無任何反應,口鼻血漬未乾、胸前匕首依然穩穩的插在原位,俊美無暇的面容依然維持著同樣的震驚與絕望,瞳孔卻空洞晦暗。

姚千重狠狠朝冷墨飛的臉揮巴掌,確定他真的死透才將他摔回地面。

「…父親,您這是信不過女兒?」姚瓊姬擰眉,豁然站起身,風華絕代的臉上蕩漾怒意,輕聲問。

「怎麼?不高興?讓妳放了那麼多次毒、找機會殺了他,妳每次都失敗,要我怎麼相信妳?本來我還在擔心妳是不是被他勾走魂了,畢竟這小雜碎就一張臉特別好看,誰知道妳是不是動情了?」姚千重冷冷哼道。

「您多想了,冷墨飛這種人女兒不屑一顧。」姚瓊姬垂下美目,聲音淡默無情。

「嗯,那是最好,過沒多久妳就要嫁給那位貴人了,別有其他心思,專心做妳的任務,千萬記得…」姚千重將漆盒收進懷中,繼續說道。

「女兒知道,待一切事畢,他要娶我的那天就是最佳良機,我會像今天一樣,了結他的性命。」姚瓊姬打斷對方的話,不帶一絲波瀾的接下去。

姚千重盯著她片刻,見她眼中確無半點額外的情緒,滿意的點點頭。

「哼,一個僕役出身的雜碎,當了這麼久的教主也該滿足了,把他的首級割下,扔去谷底餵狼。」他鄙夷的瞥向冷墨飛,嫌棄的丟下話語,雙手負於身後,步履沉穩的走出樓房,身影漸漸消失於黑暗中。

姚瓊姬默不作聲的凝視對方離去的方向,纖細的雙臂半抱半扛的撐起冷墨飛,朝另一邊而行。

熾夜教總壇附近有片怪石嶙峋的岩場,這地方被眾人稱為鬼哭塚,呼嘯風聲吹進奇石空洞,迴盪著像是鬼哭聲一樣的嗚噎聲,莫說深夜時分聽見此音令人毛骨悚然,就算日正當中也鮮有人來此。

姚瓊姬小心戒備周邊,確認再三後轉進某個特別陰暗的石窟,那石窟位於鬼哭塚蜿蜒分散的數十個坡道裡,來來回回不知要兜幾個圈子才能發現,拐錯一個彎就會迷失方向,是個絕佳藏身處。

從入口處看來陰森森、長得像齜牙裂嘴的鬼臉的石窟其實相當淺,只是入口的鐘乳石與石筍頗多,光線照不進去才會有很深的錯覺,實際上若待在裡面既能隱藏身影、又方便觀察外頭,姚瓊姬若想找個不被人發現的地方待著時,就會來此處。

石窟裡幾處縫隙引進微弱光芒,裡頭橫豎大約只有一兩丈的寬度,岩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堆,姚瓊姬吃力的將冷墨飛的身體搬上去,從草堆中摸出醫療工具、燭台,與一個金色小葫蘆。

她點起微弱燭火,面無表情的將冷墨飛臉上的血漬拭去,不知是因為已過去一小段時間,還是她指尖不住輕顫的緣故,冷墨飛的臉始終擦不乾淨,最終只得作罷。

她含著金色小葫蘆裡的液體,以嘴對嘴的方式令冷墨飛嚥下去,撕開他的衣服,細如春蔥的纖長玉指搭上他胸前的匕首,深呼吸力求鎮定,接著迅速拔出匕首,手腳麻利的止血、縫合、上藥、包紮,動作不敢有一絲遲疑,生怕出了差錯便無法挽回。

月輪悄悄移動,冷墨飛自醫療結束便恢復的微弱呼吸越來越穩,蒼白的臉恢復少許血色,緊蹙的眉頭顫動,眼縫像枝枒初綻,輕柔緩慢的睜開。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按著臉,眼前朦朧像是仍置身於夢中,待神識漸漸清晰,他壓著傷處吃力的坐起身。

望著印在掌心的殷紅胭脂與坐在一旁的姚瓊姬,冷墨飛俊逸的臉上掛著陰霾。

「…教主,屬下是…」姚瓊姬面無表情的低著頭,視線不與冷墨飛接觸,紅脣輕啟便被冷墨飛的話聲打斷。

「誰想娶妳?哪個不怕死的要搶在我前面?」冷墨飛扣住姚瓊姬的手腕,也不知道此時的他哪來的力氣,竟還有餘裕將姚瓊姬拉進懷中。

……???姚瓊姬美麗的羽睫顫動,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她妖冶的面容浮出難得一見的傻氣,完全被冷墨飛的舉動弄矇了。

誰突然被捅了一刀,醒來還在問這麼無關緊要的事?沒有其他問題嗎?

「妳幹嘛不說話?那人是誰?長什麼模樣?住在哪裡?通通告訴我。」冷墨飛巴巴的抓住這點連聲追問,姚瓊姬忽然感到太陽穴在發疼。

「…您就不會想知道教中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都去了哪裡、我父親有什麼目的、我為何要刺殺您之類的嗎?」她無語問蒼天,異常疲勞的說。

「那個擺在後面。」冷墨飛執拗得近乎無理取鬧的幼童,堅決的回答。

「……」知道誰要娶我這件事,比你遭叛遇襲還重要?

你醒來第一件事不是興師問罪,卻追問這個?

想到此,姚瓊姬雙頰閃過不正常的紅暈,連連搖頭拋下那股突然冒出的喜悅。

冷墨飛不知道察覺到什麼,一臉哀怨的虛捏姚瓊姬的下巴,使她與自己對視。

「我明明說過就算哪天必須死在妳手中,我也絕不怨妳,為什麼妳就是不信?」

姚瓊姬面對那雙炫目如紫水晶的眼眸,無法作聲。

回憶起將匕首插進冷墨飛胸口的前一秒,她輕聲呼喚他,小心翼翼的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說:『相信我。』。

未等冷墨飛回答,深怕被發現作偽的姚瓊姬便已將刀尖捅進他胸口,冷墨飛反應何其之快、演技高明到姚瓊姬以為自己刺偏了,嚇得心跳差點停住。

熾夜教收羅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典籍,當中有本書是研究詐死之術的密錄,裡頭某篇便記載著被刀插進胸口,如何得以不死的祕法。

那地方位於鎖骨與胸骨間的縫隙,倘若以極精準的方向與長短剛好的刀子戳進去,欲假死者便會如普通中刀一樣,血如泉湧並滿口鮮血,五感除去聽力外,全身都進入假死狀態,看起來毫無端倪。

由於失血量驚人不易引起懷疑,簡直是最完美的詐死法,這常常是潛進敵營之人最偏好的詐死法,因為誰都知道死人聽不見,動手後極易與旁人說機密話。

這時就是「屍體」最佳的蒐集情資時刻,但此法只要偏差一點點就絕對喪命,非常危險。故此法多由兩人一組、極有默契之人互相合作。

(一人為敵人「親信」、一人為「被發現的奸細」,簡單說就是演給對方看)

他們根本沒有事先協商,冷墨飛竟然只聽她三個字,就全盤接收毫不閃避,否則就算姚瓊姬下手再俐落也可能失準…這點親自動手的她最清楚。

她手裡染著骯髒的血、做過多少齷齪事情,她數不盡。

信任究竟是何物,她早已記不清楚,而這被人罵陰險狡詐的狂徒,卻用最笨的方式讓她重新理解這詞。

「…屬下記住了。」姚瓊姬怔怔出神,含糊的回答完,搶在冷墨飛又繼續說「瘋話」前把事情簡單說明。

姚千重和一群不知從何而來,戴著惡鬼面具的人結盟並發起叛變,他為了當教主,殺了其餘長老,並拿走放在冷墨飛房中的教主印信,命令姚瓊姬殺掉冷墨飛。

那群帶著惡鬼面具的人答允幫助姚千重篡位的條件,便是要幫他們滅掉武林盟、復興皇室,並要求姚千重把不服教主易位之人全都交給他們。

雖然不懂對方用意,但姚千重巴不得有人處理那些頑劣分子,自然答應得爽快。

由於順從姚千重的人與不服者都離開本地,所以冷墨飛回來時才會像踏進空城一樣,除去為了「刺殺」他的姚瓊姬與姚千重,其他人都移到冥界大陸以南的烏山…

姚瓊姬說到此處,整晚緊繃著精神的她有些乏力,暫時告一段落。

「之前妳說我房中搜出毒物,是妳自導自演?妳根本就沒放毒,所以我才沒發現端倪?」冷墨飛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在聽,懶懶撩撥姚瓊姬的頭髮,語氣散漫的問。

姚瓊姬貼著他的胸膛,疲累並無奈的點頭。

為什麼又跳到別的地方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她心煩意亂,已經無力罵人。

「…您的親信…都不在了,大概凶多吉少。」沉默許久,姚瓊姬不欲隱瞞,將最糟的消息說與冷墨飛知曉。

「…是嗎?」冷墨飛聞言,精緻的眉眼為之肅穆,氣氛陰鬱一時無話。

「…唉,反正教主我也當膩了,不如趁這機會解脫,誰愛當誰上吧,然後我們躲去深山裡生活,離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妳說好不好?」過了良久,冷墨飛心中雖氣鬱難平,但也不能委靡不振,當下故作輕快的問。

姚瓊姬聞言愣怔許久,離開…不再管這些紛紛擾擾,安靜的過日子?

她本就不喜喧鬧,是身不由己才困在熾夜教。

這番話令她神往不已,說中她心裡最渴望的願望,只差一點她便要點頭…

「教主,不要鬧了,我父親還要您的人頭,您忘了?何況您根本不是隱居的料。」姚瓊姬在最後一刻,拉回跑遠的意志,強忍心中的失落,淡淡駁回。

「對了,我為什麼除了胸口,其他地方也痛得不得了?誰打我?」冷墨飛似乎打定主意不與姚瓊姬說正事,話題跳來跳去自己都不嫌煩。

姚瓊姬知道冷墨飛的性子,他問的問題要是不回答,硬要拉回正題,他就會故意把主題帶得越來越遠,只得順著他的心情,耐住性子「解惑」。

「岳父怎麼那麼狠!竟然對我又踢又搧巴掌的,最後還把我摔到地上,妳看妳要怎麼賠我?」冷墨飛佯裝震驚,委屈的摟著姚瓊姬「要債」。

姚瓊姬聽見此番發言,當場想掐死冷墨飛…不要亂認岳父!沒人要嫁你!

她抬頭正欲反駁,卻見冷墨飛嘴角帶笑,凝視著掌心的胭脂。

「麻藥苦不苦?」冷墨飛挑眉,露出不純潔的微笑,輕問。

她突然意識到對方在想什麼,趕緊低頭遮掩唇上殘餘的胭脂,早知道就帶個灌麻藥的小壺或什麼的,她怎麼就情不自禁…這人為什麼憑那點胭脂就知道啊!

「還痛嗎?」冷墨飛沒有稱勝追擊,指尖撫上姚瓊姬的額角,含情脈脈的關切。

那是她為了博取信任,自己弄的傷口,姚瓊姬認為不需多加解釋,只是搖頭。

「所以現在?妳要怎麼變出一顆我的頭跟岳父交代?」氣氛明明正好,冷墨飛偏又要以戲謔的語氣佔姚瓊姬便宜,惹得她白眼。

她掏出一柄剃刀,語氣很兇的要冷墨飛不准動,將他及腰的長髮割成極短的樣子,冷墨飛毫不在意的靜靜任她擺弄,只在姚瓊姬收尾時緩緩開口。

「…要娶妳的『貴人』,是那群戴面具的人的老大?姚千重讓妳在他重建皇室、迎娶妳的時候刺殺他,好自己整鍋端走全部,是嗎?」他背對姚瓊姬,語調輕巧卻甚是篤定,姚瓊姬不禁為之一凜,有些心猿意馬的心思立刻肅然起敬。

這人果然在剛剛的嬉鬧間將所有線索理清,不知道他腦袋究竟是什麼結構?

「是。」姚瓊姬不會阿諛奉承,但美眸裡流露出的讚揚卻真真切切。

「我知道了,妳先去應付他們,待我傷好一點之後就去與妳會合,萬事小心。」冷墨飛轉過身,展臂將她抱進懷裡,蜻蜓點水似的在姚瓊姬額上輕吻,交代道。

姚瓊姬雙頰緋紅的推開冷墨飛,抓著他被割下的銀髮匆匆奔出去,連話都沒回。

冷墨飛淺笑盈盈的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眼中卻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他嘴巴上說做膩教主是真,知道肩上責任多沉也是真,確實不能就這樣撇下爛攤子不管…就算教眾都死光,還是得替他們討回公道。

何況他最痛恨被輕侮,姚千重不但背叛還敢侮辱他,看來是活膩了。

可他偏生是姚瓊姬的父親,真棘手…

「唉,該怎麼辦啊?」他仰頭向後倒去,栽在柔軟的稻草堆中自言自語。

反正不管要幹嘛,都得先靜養個幾天才行,不知道流光他們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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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總部

馮沐瑤急促的衝回武林盟總部,卻見原先櫛比鱗次的氣派屋舍陷入火海,眾人手忙腳亂個個受傷,能行動的都跑去打火,不能行動的傷者都被集中至廣場中心等待醫治,哀鴻遍野滿地死傷,部屬們見到她如見救星,紛紛上前請示。

馮沐瑤終究做了許多年盟主,發落有致毫不猶疑,身影可靠堅強,倖存者們無不崇敬的依令行事,她更身先士卒的搶救被困在火海中的部屬,待得火勢終見稍緩,傷者大致醫療完畢,她才有餘裕追問副官與見習副官的下落。

「周老哥呢?霏霏呢?他們在哪?出了什麼事?」這麼緊急的時候,周氏兄妹不可能不在現場指揮,馮沐瑤擔心他們出事,心中不安徬徨,但身為盟主此時不能驚慌,只得強自冷靜,只是話音仍有微顫。

「盟主,他們…他們被人抓走了,我們齊上都打不贏,他們很強…您要去救他們…」有個傷患激動的爬過來,傷處冉冉滲出鮮血,話音透著極強的恐懼,抓住馮沐瑤的臂膀,口鼻湧血不止。

「被抓了?!是誰?來武林盟總部鬧事?長得怎生模樣?來人說清楚!」馮沐瑤看那人將要斷氣,情急下便先敲昏他免得再刺激傷處,對著餘人喊。

她認得這個人,在武林盟中算是排得上前十大強者的用刀高手,怎麼會傷成這樣?來的人到底是誰?功夫這麼強?周老哥跟霏霏有沒有受傷?

「是熾夜教!是那些魔頭來犯!他們跟一群帶惡鬼面具的怪人殺進來的!」有個小廝按住頭上的創口,氣急敗壞的吼。

「熾夜教?!惡鬼面具?!你再說詳細一點…」馮沐瑤聞言心亂如麻,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抓著那人的臂膀急切追問,卻突然被一擁而上的群眾分開。

「早就說不該與他們簽訂和平條約的!那種人怎麼會遵守約定!盟主妳說現在該怎麼辦!這些死傷的弟兄誰來負責!」一個壯漢青筋暴跳虎目含淚,不顧自己斷掉的右臂仍在淌血,指著廣場上遍地死傷的同伴哭吼。

「你說什麼瘋話!你現在在怪盟主嗎?!」人群當中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聽到這番指責,紛紛跳出來替馮沐瑤打抱不平。

「不怪她怪你?當初是誰主張要簽什麼鬼條約的?!不是盟主嗎?!」那壯漢不甘示弱的吼,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也出言相助。

「盟主不過受人欺瞞!怎麼能把錯怪在她身上!」

「身為一盟之主本來就不該跟敵對的人走得太近!她怎麼沒錯了!」

頃刻間怒罵聲越來越大,武林盟內部分為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盟主!您看錯人了!冷墨飛背叛您的信任!」

「盟主!我們得去熾夜教討個公道!和平條約破裂!」

「我們要殺了熾夜教教主冷墨飛!武林盟今日與熾夜教斷絕關係!」

呼聲此起彼落,眼看武林盟將要分崩離析,沒想到爭執到最後,兩派的人竟然同時將罪責指向冷墨飛,異口同聲的要摧毀熾夜教。

大夥經過劇鬥殺性未消,一雙雙狂躁的眼睛死瞪著馮沐瑤,竟隱約有種將要暴亂的氛圍,在這緊要關頭,馮沐瑤卻跟周圍格格不入,鎮定的站在原位。

「…你們先坐下來,冷靜的…」馮沐瑤拍拍最前頭的那人,淡淡開口。

「這時候誰還冷靜得下來!盟主妳不要轉移話題!」那人未等馮沐瑤說完,已揮開對方的手,指著馮沐瑤大聲叫囂。

馮沐瑤凜然的眉眼挑動,甩下背上的巨劍,在地上用力一頓。

兇猛烈焰自四面八方將眾人團團包圍,猶如陷入火牢一樣,馮沐瑤目光如炬,冷冷的環顧眾人,再次出聲。

「坐下。」她這次的聲音飽含威嚴,沒有人敢再次嗆聲,摸摸鼻子就地坐下。

「我要有個人沉穩的告訴我來龍去脈,不要夾帶私人感情,你們要公道可以,先把事情都搞清楚再談,若真是我馮沐瑤識人不清,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管是要退位甚至自戕,我絕不會有半句推託!」

馮沐瑤在強風與狂燄下,威風凜凜豪氣萬千的昂首直立,氣勢與架子十足稱得上舉世無雙的女中豪傑,令人油然生敬,所有人都忘了她平常偶有的嬌憨傻氣,「盟主」之位確實當之無愧。

當著所有人的面講出這番話,馮沐瑤已毫無退路,倘若冷墨飛真的陰她,那就毫無轉圜餘地,但她有十足的自信,決不相信相識那麼多年的至交會做出這等惡行。

剛才與她在凌霄峰上分頭而去的冷墨飛,如何有餘裕做出這種事?

他又有什麼理由要佯裝作偽,與他們出生入死的下深海搭救曲流光?

望著一雙雙焦躁的眼神,馮沐瑤認為此時這件事應避而不談,便不多說。

「…柳先生,你來告訴我,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在台階上坐下,叫出人群裡最年長的書生,盡量使語氣平和,輕聲問道。

那書生年紀相當大,負責武林盟所有文書彙整工作,職務接近總管,為人冷靜條理分明,輔佐了好幾任盟主,是個能幹可靠的人,他撫撫下巴,開始緩緩說明。

 

兩個時辰前,武林盟大部分的人都已睡下,只有幾個守夜的人員來回巡視,風清月明繁星璀璨,是個跟平常沒兩樣的悠閒夜晚。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有名熾夜教的人領著一個戴惡鬼面具的人來到門口,說有要事相商,由於熾夜教的怪人本就頗多,眾人當時也沒特別在意那個戴面具的人,經過通報後便放他們進去總部,由周末郎與周霏霏負責接洽。

「不知兩位深夜時分來此拜訪,有何貴事?」周末郎剛處理完盟中事務正要睡下,卻突然被叫醒,只得強撐著快闔上的眼皮,盡可能有禮的招呼。

熾夜教的人沒有立時回答,坐在武林盟的議事廳裡,轉動手中的茶杯左右張望,不知道在等待什麼,身側戴面具的怪人以指節敲擊著原木桌,看起來百般無聊。

「…馮盟主不在嗎?」熾夜教那人相貌平庸沒什麼特點,收回視線淡淡問道。

「盟主有要事處理,還未歸來,兩位有事找我們也一樣。」周末郎挑眉,心中莫名有股違和感…這人似乎沒見過,熾夜教若有事務要聯絡,通常是由另外幾名人員過來,今天怎麼來了生面孔?

他昏昏沉沉的腦袋此時才想起這點,語氣有些戒備。

在一旁隨侍的柳先生聽見周末郎的語氣不太對,悄悄移動位置打算去外面通知其他人加強警戒…他也是跟熾夜教不太親近的那群人。

突然頸間一股涼意,戴著面具的人不知何時移到門口,匕首擦過柳先生的脖子,堵著門不讓他出去,面具下的眼睛發出幽暗攝人的冷光,威嚇意味滿滿。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來我們武林盟鬧事!?」周霏霏見狀,氣急敗壞的拔劍怒道,周末郎也站起身,按住刀柄蓄勢待發。

「不要輕舉妄動…聽說這人是你們盟內最資深的耆老,要是一個不小心弄傷可就不好了,你說是嗎?周副盟主。」熾夜教的人微笑,優雅的十指交扣抵在下巴,戴面具的人做出虛砍的動作,周末郎與周霏霏滿臉怒容,咬牙坐下。

「你放心,我不喜歡欺負老人家,只要你們願意配合,自不會為難你們。」熾夜教的青年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慵懶語氣,周末郎打從心底不信。

「你是誰?有什麼目的?」周末郎拍拍周霏霏的肩膀要她別多話,冷聲問。

「我?我就是個熾夜教跑腿的,不是什麼大人物。」青年歪頭,撫摸著熾夜教人人都有的制服,彷彿無聲的嘲笑周末郎沒見識。

周末郎已經不能再挑高的眉頭抖動,很想直接抓住這個迴避問題的傢伙拷問。

明明知道對方在問什麼,就是要激怒別人才高興是不是?他深吸一口氣。

「…你們的目的是?」既然對方不肯說,周末郎也不願再周旋,語氣又冷了幾分。

「周副教主是個爽快人,今天我們是來給武林盟三個建議的。」熾夜教的青年向他伸出手,周末郎疑惑的瞪著對方,等待他下一句話。

「解散武林盟,加入我熾夜教,復興皇室。」三個要求,他句句說得清楚明白。

周末郎等人聞之色變,不可置信的瞪著講出面前的人。

他只是維持相同的笑容,靜靜等待周末郎的回答。

「…你這是要宣戰?」半晌,周末郎轉動得太過頭的腦子終於停下,錯愕的問。

他腦中最深刻的就是前兩個要求,實在無法相信他竟敢在武林盟總部講這句話。

「非也,我們只是認為武林盟行事過於僵化,糟蹋了許多人才,故而出此想法,若你等願加入熾夜教,復興皇室必定更加容易…」熾夜教青年搖搖手指,答道。

「你瘋了是不是?!皇室消失那麼多年了,還要復興什麼?別忘了當初冥界局勢被弄得多混亂,你居然還…」柳先生熟讀冥界歷史,自己更親身經歷過動盪不安的時代,聽見對方再次提到皇室,不由得大聲反駁,戴著面具的人反手就是一記重拳,柳先生腹部被擊,痛得直不起腰,卻硬氣的不吭聲。

「喂!你幹嘛動手!不是不欺負老人家的嗎!」周霏霏見狀再也按耐不住,氣急敗壞的仗義執言,卻見熾夜教青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周姑娘妳是不是沒聽清楚?我是說『我』不喜歡欺負老人家,沒說他不會動手啊?再說了,他又不是我的部下,我可管不著他。」他狀似無奈的聳聳肩,氣得周霏霏想上前理論,卻被周末郎制止。

「不要輕舉妄動。」周末郎剛硬的眉眼始終不離熾夜教的青年,冷聲要求。

不知為何這個體格普通、相貌平庸的人令他毛骨悚然,即使他從未露出兇惡的表情或語氣,周末郎依然覺得對方不是好對付之人,危險度不亞於戴面具的怪人。

「周副盟主果然沉穩,不知你考慮得如何?」熾夜教的青年毫不理會周霏霏,笑臉盈盈的追問。

「…茲事體大,我不能做主,必須等盟主回來才能決定。」周末郎顧及柳先生的安危,只得先行緩兵之計。

「方才你不是說有事找你們也一樣嗎?怎麼這會就變啦?」聞言,對方聳肩笑問。

「這件事超過我能作主的範圍。」周末郎懶得跟他客套,音調又低了幾度。

「這就傷腦筋了,我還得回去覆命呢…」對方為難的敲敲桌面。

其實不必等馮沐瑤回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場會談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但周末郎怎麼都想不通,對方為何會大半夜來做這麼無聊的事。

「不如,周副盟主與周姑娘先來敝教作客,待馮盟主回歸我們再過來,與她說明敝教打算並詢問她的決定,方便嗎?」熾夜教的青年歪頭,輕聲詢問。

--這是要以我們為人質,逼迫盟主妥協?!

就算對方言語客氣、措辭委婉,在場的武林盟三人絲毫沒被這兜著圈的話騙過。

周末郎再也按耐不住,用力拍桌豁然站起,柳先生毫不在乎安危,掙扎著甩開戴面具的那人,周霏霏將長劍出鞘,蓄勢待發。

轟然巨響打斷了凝滯的氣氛,熾夜教青年朗聲大笑,與戴面具的人極有默契的飛身退出議事廳,周末郎等人連忙追出。

出了房門,才發現廣大的武林盟總部已陷入火海,部屬們紛紛趕著打火與救助受困之人,同時還得應付數十名熾夜教的人馬及好幾個帶著惡鬼面具的人的攻擊。

原先寧靜的夜晚變得混亂無比,烈焰焚燒聲、慘呼痛嚎聲、刀劍術法交錯。

火勢越擴越大頗有不可收拾之勢,周末郎與周霏霏無暇顧及原先所追之人,和柳先生併肩指揮作戰。

這些人從何而來?!竟無人通報?!這麼多人即使要偷溜進來也相當不易,怎麼有辦法混進來還放火?!為何直到剛剛的巨響才察覺有異?!

周末郎心亂如麻,在心中狠狠將自己罵了遍,正自心神不寧中,地面突然崩落,周末郎栽入坑中被土石封住,隱約聽見妹妹焦灼的呼喊,周末郎施術奮力破開土堆,欲與對方會合。

原先堅硬的石塊突然化作泥濘,吞噬周末郎的雷火,又因沒有實體,刀鋒再利亦是徒勞,泥濘猶如蛟蛇漸漸將他縛緊,周末郎加強力道與法力試圖脫困,泥蛇再次變化,長出幾十枝尖刺,直接貫穿周末郎的身體,刺得他千瘡百孔、血流如瀑,卻避過足以致命處,令他半死不活且無法再戰。

罩在他臉上的土堆崩落,滿臉是血的周末郎視線模糊,周霏霏腿部鮮血淋漓,跪坐在地,和其餘的部屬一起被敵人集中在廣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周末郎身上,他絕望且羞愧得縱聲大吼,呼聲震耳欲聾遠遠傳開,迴盪在漆黑夜空裡久久未散,像是有傾訴不盡的憤怒。

--不到三炷香的時間,武林盟總部竟全軍覆沒,不是他們太弱,而是對手太強。

敵人前前後後加起來還沒百人,只是武林盟人數的三分之一,這叫他們情何以堪!無顏面對武林盟的先賢們,簡直丟人現眼!

「周副盟主,在下不才,擅長隱匿法術,原先還在擔憂無法藏住這些人的身影,沒想到竟如此輕易就讓我們混進盟中,難道是貴盟刻意放水?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多謝了。」熾夜教的青年自人群中徐徐向周末郎走來,優雅的向他躬身。

這時的自謙詞與有禮的舉止根本是在汙辱人!士可殺不可辱啊!

武林盟眾人無不義憤填膺,紛紛怒罵對方不配做武人。

熾夜教教眾朗聲嘲笑,戴面具的人們卻像石像一樣,依然用冰冷的視線監視眾人。

周末郎額角爆筋噴出細小血柱,極為粗魯的向對方吐出嘴中污血,以他平常那麼拘謹嚴肅的性子,做出這種有如地痞的舉動,足見他多失控。

「唉,周副盟主火氣何必那麼大?技不如人再重新練過不就好了?」青年閃過污血,笑臉盈盈的繼續嘲諷。

「你要殺就殺,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周末郎火紅色瞳孔如欲噴出烈焰,無所畏懼的向他伸長脖子引頸就戮,周霏霏緊張的喝止,卻沒人理她。

「周副盟主,我們只是想請你跟周姑娘來敝教作客罷了,讓你死在這裡根本沒意義啊。那麼,你意下如何?」熾夜教青年歪頭,似乎弄不懂對方在氣什麼,也不知是真的不瞭還是刻意作偽,依然維持讓人火大的笑容,又問。

「不!」周末郎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慘呼。

武林盟裡有三個人的頭與身體分家,滿地殷紅怵目驚心,較為膽小的人驚叫連連,那三人原本都坐在周霏霏身旁,現在只剩下她一個獨坐在血泊中,被潑得滿身腥紅,張大眼呆若木雞的僵在原位。

「…你這混帳!」周末郎愣怔數秒,暴跳如雷的吼道。

「周副盟主,你怎麼生氣了呢?剛剛不是說要殺便殺嗎?還是要再考慮考慮?下一次被斬首的不知道誰喔?或者…要殺光所有武林盟的人,你們才願意來敝教作客?」熾夜教青年雲淡風輕的拍拍周末郎的肩膀,對於被他拍中而插得更深的尖刺視若無睹,周末郎忍著痛怒目相向。

某個戴面具的人甩甩劍上沾附的血珠,以光滑的劍身拍拍周霏霏的臉頰以示威嚇,只要稍微翻轉手腕她定然當場喪命。

周霏霏仍處於驚嚇狀態,此時對於臉旁的利器竟恍若未見,反倒是一直很強硬的周末郎渾身發顫,臉色都為之蒼白。

熾夜教青年不再催促,彷彿早有答案,只是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我們答應你們去一趟熾夜教便是,不要為難其他人。」彷彿過了一世紀的掙扎,周末郎明知帶著周霏霏一同去熾夜教「作客」,相當於去龍潭虎穴搏命,可為了妹妹眼下的安危,他只得妥協。

熾夜教青年欣喜的答應,命人將周霏霏與周末郎帶走,自己殿後。

臨行前他走到柳先生的面前,拍拍對方肩膀要他保重,被毫不留情的甩開。

「偽君子!」柳先生唾棄的怒罵,他也不惱,朗笑聲中信步離去。

待對方走遠,剩餘的人才敢放求援煙花與繼續救火,直到馮沐瑤歸來。

 

馮沐瑤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氣得連聲大罵,包圍眾人的烈焰化為狂燄,氣勢驚人的直衝天際,倖存的眾人也跟著唾罵,紛紛激動的想即刻與熾夜教一決死戰。

正自激昂喧鬧中,一聲淒厲長嚎卻打斷這個氛圍。

眾人齊齊將視線往發出叫聲之人投去,卻見火光映照中,柳先生肩膀處突然爆開,自破孔處湧出成千上萬隻紫色蜘蛛,無情的嚙咬他的血肉。

瞬間一個大活人就被吃得精光,直到他化為森森白骨前,柳先生的哀號始終沒斷過,對著馮沐瑤伸出的手才舉到半空就已摔落,馮沐瑤甚至來不及反應。

畫面實在太驚悚,超過她精神所能承受,導致她呆滯無法動彈,以她的身分不應如此,可沒人有資格怪她…大家都跟她一樣嚇得驚愕不定,一時間整個武林盟總部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清。

柳先生的骨骸摔落地面,紫色蜘蛛轉而向眾人襲來,馮沐瑤如大夢初醒,一道猛火立刻將其消滅,現場留下焦臭難聞的紫色煙霧,馮沐瑤無視於它,走到骨骸旁邊,慎重的執起柳先生化為枯骨的手。

「…柳先生你放心,我馮沐瑤再無能,也必會為你與其他弟兄報仇!」馮沐瑤記得當初她剛上任,每有不解之處總是這位年高德劭的老者在旁輔佐,她這盟主的位置才能做得如此安穩,馮沐瑤一直很感激他的耐心指導,而今他卻落得這番結局,實在令人心痛不已…想到此節,她話聲已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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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剛踏出荊棘林,天際突然迎來漫天火球,塵慕俐落的避過,飛快將飛散的詠生花收進體內(他本是神木化體,胸腔處隨時可以開洞,就是樹洞的概念。),平素溫和的目光轉為肅穆,冷冷看著被熊熊烈火燃燒的荊棘林,與站在面前的人。

背著火光,塵慕眼前所見共有六人,身高體型不一,但都作相同的打扮。

戴著斗笠,身穿紅黑色長袍,面覆青銅製的惡鬼面具。

烈焰燃燒樹林的聲響迴盪在整座密林中,沒有人開口。

下一秒,六人倏然塵慕飛撲而上,從不同角度將他團團包圍,火球、罡風、毒氣、泥沼、落雷同時擊出,聲勢驚人各色法力交錯,配合得絲絲入扣,絕不容對方閃開,陣型嚴謹變化流暢,顯是經過嚴苛訓練才能如此出招。

塵煙席捲遍地坑洞,塵慕站在原地,五官歪扭變形滿身瘡痍,一對幽綠色瞳孔森冷,彷彿能將人洞穿,令人膽寒。

塵慕低頭睨視六人,未有動作攻擊已然發出,滿山林木沙沙作響,各色飛花落葉猶如刀劍亂舞,稍一觸及馬上皮開肉綻,無數枝條不知從何而來,形成長鞭似的包圍網,原先圍擊塵慕的六人此時反成甕中鱉,自保都來不及,遑論掩護他人。

霎時間血花亂濺、骨折聲四錯,卻未曾聽見一聲哀號,躲避攻擊的人毫不理睬倒下的同伴,像是沒有情感的生物;倒下的人亦無所感,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每個人都試圖找出能進攻的方式,像無聲的訴說自己的性命不過是為了任務而存在的東西,絲毫不值得珍惜。

六人、四人、兩人…到最後只剩一人站著,他雙手各抓著一具同伴的屍體當盾牌,用力將腳邊的另一個屍體踢向塵慕,像在踢路邊小石頭。

他只擺擺手,便有數枝腰圍粗的樹枝從旁揮擊,砸飛那具早已無聲息的屍體,敵方僅餘的那人趁隙衝前,不得不稱讚一下這股蠻勁,拖著兩個人的屍體竟還能健步如飛,對著塵慕又扔出第二具屍體,依然無果。

如刀劍的飛花落葉劃穿皮肉,他無懼的踏出下一步,同時扔出最後的屍體,拔出長劍捅穿同伴的身體繼續向塵慕撞去,只為了抓住他視線被遮蔽的那瞬間。

這僅有的取勝機會、最後的殺招,仍然得不到回報。

塵慕已恢復如常的臉滑下大片血跡,身為神木的他不會流血,這自然是敵人受創造成的污漬,他淡淡抬頭看向被懸在半空中的敵人。

那人的斗笠帽緣被削去一半,惡鬼面具的五官處湧出源源不絕的鮮血,右臂整條消失、左手只剩上臂,身體被數根枝幹從後方捅穿,他難以自制的痙攣,一時竟未死透,不知是恰巧閃過致命處,還是塵慕刻意所為。

他伸手想卸下對方面具,竟扒不下來,再用力竟將對方臉皮整片扯下。

塵慕抓著猶帶殘肉的惡鬼面具,怔怔的看著對方血肉模糊的慘況,直到對方咬舌自盡都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這面具竟是直接烙在人臉上!究竟誰會如此喪心病狂?

馮沐瑤焦躁的在凌霄旁邊轉來轉去,頻頻往塵慕所在的方向觀望。

「丫頭,妳好好等著行不行?繞得老朽頭暈。」凌霄鬱悶的抱怨。

「可是塵慕哥…」馮沐瑤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滿臉憂心的朝外望。

「妳不要擔心,他強得很,沒人傷得了他,乖乖等著。」凌霄皺眉,強硬的要求。

冷墨飛與馮沐瑤摘回滿懷靈石與藥草,正等著塵慕取回詠生花,卻聽見迴盪在整座山的劇烈打鬥聲,本想前去查看卻被凌霄阻止,只得坐立不安的等待。

話音剛落,塵慕便雲淡風輕的從外面歸來,面容依然平靜溫和,像是未經過戰鬥似的,仍是令人心安的表情。

「是誰來老朽的山裡撒野?」凌霄從浸著曲流光的池水旁起身,語氣森冷的問。

塵慕默默遞給他手裡那個染滿血的惡鬼面具,凌霄擰眉面露不悅。

冷墨飛與馮沐瑤看到塵慕全身濺滿血的畫面,與他從容的臉,心中頗為複雜。

沒有受傷是很好,但這樣看起來好可怕,塵慕哥這麼厲害啊?

塵慕從未在他們面前動過武,雖沒親眼見識到,但看塵慕那身已被血浸透的衣服,便知道剛剛與他戰鬥的人情況肯定很慘烈,馮沐瑤不願想像。

「鐘小子,襲擊你們的人是戴這個面具嗎?」凌霄嫌棄的揚了揚惡鬼面具。

鐘御麒不知為何一直盯著曲流光的臉瞧,表情很奇怪。

凌霄見對方不答,又再喊了一聲,鐘御麒愣了愣,轉頭看去。

「…正是!的確是帶著這樣的面具,您心裡可有猜到對方是誰?」鐘御麒忙問。

凌霄看向塵慕,他搖頭一臉疑惑,鐘御麒見狀頹喪的低頭。

「塵慕哥,他們厲害嗎?」馮沐瑤摸了老半天才找出手巾,連忙遞給塵慕清理滿身血汙,塵慕微微笑,拍拍她的頭接過。

「…不強。」他淡淡開口,聲音低沉有力但僵硬平板,抑揚頓挫得很奇怪。

馮沐瑤與冷墨飛呆住。他們一直以為塵慕不會說話,畢竟十幾年都沒聽過他發出一次聲音,從來都是用筆談或手語。

「早跟你說不要偷懶,多練習說話,看他們都傻住了。」凌霄將詠生花與靈石藥草溶進池水裡,無奈的搖頭。

「…說話,費力。」塵慕是千年神木化體,講話對於原本沒有聲帶的他很吃力。

凌霄暗暗翻白眼,怎麼都想不通萬事勤勞懇切的塵慕,為何單單對練習說話那麼排斥,懶得再跟他多說,忙著替曲流光療傷,眼角餘光瞥見鐘御麒又用奇怪的表情盯著曲流光。

「你幹嘛一直盯著流光?他臉上有什麼嗎?」凌霄好奇的問。

「您沒瞧見嗎?」鐘御麒瞪大眼,難以置信的說。

「嗯?流光又沒缺鼻子少眼睛,怎麼?」凌霄左瞧右看,沒看出什麼問題。

「他臉上有殘缺的封印符紋,很大、整張臉都有,您沒瞧見?」鐘御麒訝異的再問,同時在地上畫出他眼中所見的符紋。

那是以火焰圖騰排成一對羽翼形狀的圖紋,凌霄看看圖紋,轉頭再確認曲流光的臉,卻依然沒有看到同樣的紋路,他視線裡的義孫臉上只有妖狼族的紋路。

「…老朽只看到妖狼族的紋路,他現在整張臉跟花貓一樣,還有這圖騰蓋在上面?」凌霄指著地上的圖騰,表情複雜的問。

有夠醜…想嚇鬼嗎?他在心中暗暗吐槽。

「塵慕哥,到底血月之子是什麼?凌霄爺表情一直那麼嚴肅,我都不敢問。」馮沐瑤拉著塵慕竊竊私語,冷墨飛也在旁邊湊熱鬧。

塵慕簡略解說了血月之子的詛咒,兩人驚愕不已,連連追問該如何化解。

(妖狼族的血月之子身上的紋路與同族相同,但顏色較深、範圍較廣,如果沒有另一同族在旁,猛然見到可能分不清楚,不過除了行動毫無理智,還有最大的特徵,便是那血紅且無瞳仁的詭眼,所以他們在鮫人族聚落時才能一眼認出。)

凌霄與鐘御麒沒有理會旁邊的對話,只是繼續研究地上的圖紋。

「確是如此,晚輩不敢相欺。」鐘御麒恭謹的回答,凌霄撫鬚暗暗思索。

凌霄的法力遠遠高於鐘御麒,但他卻能看見凌霄未能看見的圖紋,這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那圖紋是麒麟族內的秘術,只有同族才能看見,倘若他所言非虛…便表示曲流光可能跟麒麟族有什麼淵源。

「…流光這小子,身上到底還有什麼秘密?鐘小子,你認得這是什麼咒紋嗎?」凌霄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搞得心煩,捏捏曲流光的臉頰洩恨,轉頭問鐘御麒。

曲流光哼了哼,仍是沒有轉醒,腫得老高的臉頰通紅,頗有幾分委屈。

(彆扭的凌霄自不會跟眾人說曲流光所泡這池靈泉乃他特製,包含強力鎮痛與昏迷效果,要不然鐵打的血月之子也耐不住詠生花修復時的痛楚,絕對會醒來。)

凌霄以不悅的神情掩飾心中的不安,這已經是曲流光第四次使用詠生花,卻依然沒出現「普通人」的反應,照理來說一般人不可能承受那麼多次重建肉體的痛苦,莫非他的身體出現了什麼變化?

「晚輩不太清楚,可能要去問長老…」鐘御麒面露難色,低聲道。

他以傲慢輕視的態度出現,後來得知凌霄身分態度又轉為恭謹,本來自信滿滿的計畫卻弄巧成拙,害曲流光變成這副模樣,對凌霄更抬不起頭。

他深怕對方認為這是他刻意知情不報,藉此令凌霄必須動身前往麒麟族聚落,無法毀約的計謀。

事已至此,他在凌霄內心的評價不知降低到什麼程度,多說已無益,他也不願再辯駁什麼,只得實話實說。

「…嗯,那就去麒麟族聚落問問,你復原完畢了吧?能上路了?」凌霄看著鐘御麒,又將視線移到他所浸的池水,沒再多做懷疑,乾脆的問。

鐘御麒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凌霄,驚喜的連聲答應。

凌霄將曲流光從水中撈起,正要塵慕揹上他,馮沐瑤卻突然面紅耳赤的僵住。

曲流光全身赤裸,字面意思上的與眾人「坦誠相見」。

「啊啊啊!流光哥怎麼光著身子啊!」馮沐瑤再怎麼剛強,突然見到光溜溜的男人總是害臊,摀住通紅的臉指著曲流光嚷嚷。

「哈哈,不用害臊,以後也是要看的…妳幹嘛打我!」冷墨飛放聲大笑,忍不住調侃馮沐瑤,立馬被她以凶暴的拳頭制裁,抗議之餘仍憋不住笑。

塵慕眉眼彎彎,滿臉無奈的搖頭苦笑,鐘御麒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咳,多大的事,別瞎嚷嚷。」凌霄尷尬不已的隨便喚來幾片葉子,草草將曲流光的下半身圍起來,活像個野人。

要怪就怪自己的血有腐蝕性,本來就破破爛爛的衣服哪能經得起摧殘,這番波折下早就碎裂,剛剛是微妙的黏在皮膚上,一泡水當然全都化了,現在才會赤裸裸。

想到曲流光以後知道這件事肯定丟臉得幾乎昏厥,凌霄心情整個好起來。

碰轟!碰轟!

突然東邊與西邊遠遠傳來巨大的爆裂聲,眾人抬頭便見巨大的煙花盛放,月輪剛升至半空,皎潔光芒瞬間被掩蔽,花火紛飛絢麗不已,然而冷墨飛與馮沐瑤的臉色卻為之一變,面面相覷。

東方盛放的紅色煙花與西方耀眼的青色煙花,都是求援用的信號。

--熾夜教與武林盟同時出事?!

身為教主與盟主的冷墨飛和馮沐瑤,必須出現安頓眾人,可曲流光狀況未明,他們如何能撇下他不管?

「快點去,不要猶豫,是你們自己選擇的路,不能撇下追隨你們的人不管,不要擔心流光,我會顧好他。」凌霄眼見兩人焦灼的掙扎,催促道。

馮沐瑤與冷墨飛畢竟不是少年,肩上的擔子有多沉,自己心知肚明,當下便不再猶豫,鑽入密林中各自向自己的領地奔去。

「凌霄爺,流光哥拜託了!」馮沐瑤的聲音遠遠傳來。

「注意安全!」凌霄心中有些擔憂,但曲流光要緊,只得匆匆吩咐。

武林盟的死對頭就是熾夜教,就算打起來也只會有某一方放求援彈,怎麼會兩邊都放?莫非有第三方勢力出現?

瞥見遺落在地的青銅面具,凌霄臉色又陰鬱幾分。

「凌霄大人,晚輩已準備好術式,請。」鐘御麒草草弄乾自己的衣服,理順恢復成烏絲的吝亂頭髮,在地上以符紋畫出麒麟族的傳送術式,躬身道。

那是幅以雷火交錯,圓環中夾帶金色羽翼的美麗圖陣,鐘御麒待凌霄與揹著曲流光的塵慕踏進中心,自己才跟著踏入,隨即伸出劍指在虛空中畫出六芒星的圖案,地上的圓陣發出燦爛的光輝,符紋以逆時針方向旋轉,頃刻間三人的身影便從凌霄峰消失。

幽幽月色中,密林裡竄出一道影子,拾起遺落在地的青銅面具,半晌不語。

他一頭短髮亂糟糟的夾著幾撮白絲,臉上帶著相同的面具,體格結實穿著無袖紅黑色長袍,傷疤遍佈整條手臂,青筋浮起面具立馬被捏成碎片。

「…廢物!」他咬牙切齒,聲似裂帛極為難聽,仰頭望向夜空後深深吐息,轉身往暗處邁步,周身散發攝人殺意,沿途所遇的奇禽猛獸無不遭殃。

他撫摸被血浸染而濕透的衣衫,心情轉為盛夏晴空,哼著小曲離開凌霄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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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情況凌霄等人一無所知,鐘御麒強撐著將眾人送上岸,便連連咳出幾大口血,癱倒在地差點送命。

曲流光面色慘白,冷汗涔涔似是痛楚難當,喘息竟不合時宜的呵出白霧。

「流光哥!你很難受嗎?凌霄爺,現在怎麼辦?」

馮沐瑤憂心忡忡的尋求凌霄建議,冷墨飛也焦躁的瞪著曲流光。

「塵慕,你背起鐘小子,我們先回凌霄峰。」

凌霄剛發完話,轉頭卻見塵慕早已做好準備,只等凌霄下一道指令。

凌霄令眾人站成一圈,伸指隨意揮灑,金黃色符文在空中盤旋,漸漸形成巨大的金色球體包覆他們,凌霄攜著所有人浮上天,迅捷無比的往凌霄峰而去。

想不到此行竟帶回半死不活的曲流光,氣氛低迷一時無人開口說話。

凌霄側眼斜覷昏迷的曲流光,心中將他暗罵了無數次。

這臭小子,醒來非揍到你全盤托出,身上有這麼麻煩的詛咒竟敢不說。

…不過他該不會又傻呼呼的什麼都不知道吧?凌霄突然想起之前談到麒麟膽的對話,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滿面滄桑的懊悔自己幹嘛收這傻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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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居民的強弱通常取決於種族血統,雖然現今純正血統的強者早已越來越稀有,但仍保有幾個自古就是強盛望族的族群,常常出現不需多加修練,天賦便已勝過血緣複雜的普通人的天才,麒麟與鮫人便屬於這類的望族。

剩下的幾大氏族中,大抵都是魔族血統的分支(比如魔龍、魔鳳等等,總之就是種族前面冠有魔字的種族),大氏族中幾乎沒有妖族的影子。

(講白點就是妖族與魔族的區別太過懸殊,妖族在強者中基本排不上號。)

但妖族中有一族非常特殊,在眾強環繞中突破種族限制的藩籬,登上強者殿堂。

妖狼族。

此族天生便有不亞於魔族類的法力,肉體能力亦是數一數二的優秀,不論肌耐力、爆發力、持久力等等…各項數值都能跟魔族類並駕齊驅,甚至更好。

然而理說得天獨厚的妖狼族人口卻極為稀少,是因為他們每隔數代便會生出被詛咒的孩子,人稱「血月之子」。

血月之子比正常妖狼族更強,但卻毫無理智可言,全憑本能行事。

一旦見人就要濺血、一旦濺血就要至死方休,甚至父母親人都無法靠近,凶暴殘虐勝過猛獸,只要能站立就開始爆走,三歲小兒就已需要五個以上的妖狼族族人才能鎮壓。

因為過分凶暴且無法改變,不得已下只要一發現族內有人生下血月之子,就必須殺掉,這樣的存在彷彿是上天在警告他們,身為妖族不該與魔族爭強而降下的詛咒,不少妖狼族的父母們因為孩子被殺憤而出走,導致妖狼族日漸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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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臉色陰鬱百思不得其解,妖狼族怎麼會讓「血月之子」活到這個歲數?

凌霄初見曲流光時他已十七歲,照他族內的規矩來看怎麼可能留他活口?

何況他這麼多年來從未顯露出任何身為血月之子的端倪,曲流光一直溫和穩重,怎麼看都不像沒有理智的血月之子啊…

凌霄滿腦子疑問,到了凌霄峰山頂還在沉思,眾人不解的等他。

「凌霄爺,流光哥怎麼辦?你怎麼都不說話?」

馮沐瑤看曲流光的臉色越來越糟,焦灼的出聲打斷凌霄的思緒。

「…跟我來。」

凌霄回過神,領著他們向山頂的密林前行,曲流光此時仍像個大號氣球一樣被懸在半空漂浮。

凌霄瞥見他的血滴到地上,被濺到的草木頓時焦黑萎縮,眉頭又鎖得更緊。

…血月之子的血何時有毒了?從沒聽過這種事。

「…在他傷癒之前不要碰他。」凌霄轉頭吩咐。

餘人也看見草木枯死,疑惑不已欲待發問,卻見凌霄一臉嚴肅,只得順從的答應。

山神凌霄與神木塵慕睽違許久歸來,草木欣喜的發出摩擦聲,枝葉搖曳盡可能的朝他們靠近,密林中居住的低階植物靈露出小腦袋,躲在枝枒後面瞧他們,偶有幾隻膽子較大的蕈菇精摘了幾朵花或幾顆果子獻給凌霄與塵慕。

凌霄難得露出和藹的目光,接過花果後摸摸牠們的頭,然後遣退牠們。

蕈菇精蹦蹦跳跳的離去,吱吱喳喳的不知道說了什麼,感覺很高興。

馮沐瑤盯著那幾個不過掌心大小,雪白菇身長了芝麻般的眼睛、像蟲蛀後留下的圓洞型的小嘴巴、肥短的柱狀手腳(沒有掌與指,嚴格說來應該是臂跟腿,可很神祕的能摘東西)的蕈菇精歡欣的離去,雙眼發光。

太可愛了吧?以前怎麼都沒見過!好想養!

她眼巴巴的望著,直到牠們消失在樹叢後,在凌霄催促下才再次舉步。

一行人走了許久,密林盡頭出現一株巨大的紫藤,紫花長勢驚人如蝶舞紛飛,樹幹要幾個人合抱才能圍成一圈,枝上美麗妖豔的花朵如瀑布垂落。

密林中的光線不足,這棵紫藤所在的位置卻得天獨厚的攬盡所有光線,遠遠看去被像一束光壟罩,更顯得妖美無比,馮沐瑤讚嘆不已,來過那麼多回,竟不知凌霄峰上有此等美景。

林中小路似乎就到這裡,凌霄拂開垂落的藤花枝條,便看見藤花後方有個洞穴,垂落的藤花正好如門簾遮擋著,若非凌霄指引誰知道有這麼隱密的地方。

那洞穴甚短,走沒幾步已通到另一端,是個天然的盆地,青草茵茵空氣清新、四周有幾棵青翠的果樹。

附近有個小池子,水質甚佳清澈見底,發出幽微的奇特光芒,水底都是白色鵝鑾石,沒有青苔或魚等等的生物,與其說是水塘還不如說像露天浴池。

這盆地由於入口隱蔽又四面環著岩壁,如果不是從正上方看根本沒辦法發現,沒想到密林盡頭竟別有洞天,難道是凌霄從前的居所嗎?馮沐瑤與冷墨飛不約而同的想,但沒人開口問。

凌霄站在水池邊思索,彈指施術攪動池水,池緣的石塊滾動、底砂隆起至凌霄要的位置,水池一分為二,變成兩個獨立的小池,讓曲流光與鐘御麒分別泡進池中。

想來是擔憂曲流光身上滲出的血會讓池水毒化,避免害死鐘御麒。

兩人一碰到水,原本僅有幽微光芒的水面發出更耀眼的光線,曲流光與鐘御麒的臉色稍緩,雖然曲流光仍處於昏迷狀態,鐘御麒已有力氣說話。

「這是靈泉?多謝山神大人…」

鐘御麒掬起池水,幽微的藍光閃爍沒入掌心中,水是寒冷的,但鐘御麒感到淤塞的經脈如暖流注入,疲乏漸漸消失,恭謹的道謝。

凌霄冷哼,揚起的嘴角與酒紅色眼眸毫無溫度,緩緩屈下身與他對視。

「鐘小子,先別急著道謝,先告訴老朽…你到底是怎麼讓鮫人抓走流光的?你不是篤定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嗎?為什麼他會傷成這樣?視你的回答…老朽可能會不惜打破約定,讓你死在這荒山裡,聽明白嗎?」

凌霄雖以慢悠悠的平淡語氣輕聲開口,可周身發出的殺意卻絲毫未減,鐘御麒知道他是來真的。

浸泡著冷冽池水,鐘御麒明顯感受到池水的凝結度越來越高,只要他說得不合凌霄心意,隨時都會被絞殺於此。

他像被硬鑲進岩石裡,窒息感令他痛苦,懾人的恐懼難以平息,只幾次呼吸他已無法動彈…鐘御麒咬牙強忍痛楚,抬頭挺胸毫無懼色的直視凌霄。

「…晚輩真的不清楚為什麼他會傷成這樣,讓他被鮫人囚禁確實是我設計的…」

鐘御麒開始陳述他如何布局引鮫人出面,原來當天下午他知道無法強取麒麟膽,又發現被追蹤,情急下傳送到海中央的小島上,在海岸邊徘徊沉思。

看著波光粼粼的海平面,鐘御麒忽然想到以前在族裡聽過的事情。

傳說鮫人族有一寶物名為定海珠,和族內的「翻天玉」有同樣的功效,都能在短時間內將使用者的能力提升到極限,此等稀世珍寶鮫人看守得緊,聽說從前膽敢盜取的賊子都被弄成廢人,以警告其他覬覦之人別起非分之念…

後面的事鐘御麒記不太清楚,反正一定是勸戒年輕的族人不要隨意冒犯他族等等的陳腔濫調,他便沒放在心上。

但此時的他想到這段回憶,心中卻有了主意,遂即潛至深海鮫人居所,為保險起見,他悄悄混進鮫人聚落,打算伺機盜取定海珠。

沒想到那時本應嚴密看守著的定海珠,竟大喇喇的擺在皇宮的祭台上,大家忙裡忙外的不知在準備什麼祭典,雖然他們位在深海裡,但此舉實在太過大意。

鐘御麒輕而易舉的混進人群裡,摸走定海珠衝出深海,悄悄回到客棧。

他趁曲流光一個人在收拾行囊,放出麒麟族秘製迷香,在曲流光昏迷之際,因擔心被凌霄察覺,不敢踏進房,遂以暗器手法將定海珠扔進他的衣袋,然後退到熱鬧的巷道外觀察,確認曲流光被抓走後才回客棧內協商。

「…你說的都是實話?」凌霄瞇細眼,似乎心有餘怒,冷聲喝問。

「絕無虛言,但晚輩不知道他怎麼會被弄成那樣,晚輩明明記得他們的懲處是先關押,再打斷手腳丟回岸上以儆效尤,猜想他們不會馬上動刑,我們只需立即去救人曲流光就不會受到傷害,豈知…」

鐘御麒誠懇的解釋,瞥見曲流光悽慘的模樣,有些愧意的低頭,後面的話便接不下去。

他雖然瞧不太起除了凌霄與塵慕以外的三人,可也沒想過要折磨曲流光。

當然若有必要他還是不惜痛下殺手,只是折磨人不是他的興趣。

「所以鮫人族能不動聲色的在老朽附近將流光擄走,不是你施展的法術?」

凌霄撫鬚,臉色仍未好轉,又問。

鐘御麒不明所以的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凌霄要執著於這點。

「你可有看清對方是如何抓走他的?」凌霄又問。

「我不清楚他們…我只看到曲流光突然消失而已…」鐘御麒嚅囁道。

「…你似乎沒說謊,暫時放你一馬,答應你的事老朽會做到,但流光受的傷可得另外算帳。」

凌霄瞥了瞥鐘御麒所泡的池水顏色,神情終見稍緩,鐘御麒不敢問對方如何得知自己沒有說謊,認分的點頭。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目的…化解族中危機有達到便行。

凌霄不再搭理鐘御麒,轉而去看曲流光的情況。

幽藍色池水被曲流光的血染成一片通紅,還散發出顯然有毒的侵蝕性氣體,剛剛讓他跟鐘御麒的池水分開完全是明智的選擇,否則鐘御麒早就死了。

凌霄替曲流光換一池新水,曲流光面色不再蒼白,外觀看來傷勢好了大半,但凌霄一碰便知他復原的只有表皮,五臟六腑受到的巨創完全沒好,也不知是被攻擊造成,還是其他原因,總之曲流光得提前吃詠生花來延命,單靠靈泉完全不足。

瞥見曲流光身上紫黑色的藤紋紋路依然未退,雙色氣流雖然收回體內卻仍在表皮流動,凌霄有預感他醒來後理智仍還沒恢復,苦惱的思索要怎麼處理。

要打是不怕,要壓制也有辦法,但一個不小心就會直接弄死他,真麻煩…

「你們兩個去找些藥草靈石過來,塵慕去拿詠生花。」

凌霄滿腦亂糟糟的思緒已經夠煩了,馮沐瑤與冷墨飛在旁邊焦躁的亂轉讓他更暴躁,趕緊將他們打發走好清靜一點。

終於等到指令的三人連忙撒腿去忙,乾著急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耳根子終於能稍微休息片刻的凌霄倚著岩壁,邊歇息邊沉思。

鮫人能追蹤到定海珠的所在位置,大概是附加在定海珠上面避免被盜的保險措施,但瞬間潛伏進客棧的法術就沒那麼簡單了。

就算只有幾秒鐘,有人在客棧裡施法術自己不應當察覺不到,莫非鮫人族裡也出現了跟鐘御麒差不多水準的人了?記得他潛進客棧當時過了好幾秒才被發現。

對了,當時潛進鮫人族聚落時流光似乎正跟人打鬥…當時水花飛濺浪濤四湧,沒能看清楚樣貌,不知道何時還會再遇到,畢竟我們跟他們樑子可結大了。

這頭凌霄思緒在奔馳,在密林另一端的悠悠小徑中,塵慕與馮冷二人分頭,穿過小徑之外的荒草叢,眼前便出現一大片荊棘,勾刺密密麻麻尖端處還閃著油亮的光澤,若莽撞的踏進去肯定皮開肉綻。

荊棘高聳茂盛猶如一堵帶刺的牆面,塵慕卻像沒看到似的筆直走上前,荊棘瞬間退開,形成足以通過的入口,塵慕前腳踏進去,後面的路再次被荊棘封住,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決不會有人認為詠生花就在後頭。

荊棘林後面有片長滿白色花苞的綠草皮,那便是詠生花生長之所,此時未到盛放時節但花苞飽滿豐盈,雪白的花瓣下藏著幾枝露出來的鮮黃色花蕊,已透出甜美馥郁的蜜香,沾著水珠的模樣嬌嫩柔弱。

雖然詠生花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開,但身為千年神木的塵慕如果想,要催化它們立刻就盛開也行,只是他向來不愛打亂花期,基本上不會這麼做。

塵慕略帶歉意的撫摸詠生花苞,指尖湧出碧色法力,詠生花吸收了塵慕的法力便緩緩張開花苞,外型酷似百合香氣卻全然不同,花瓣將要滿開時塵慕便罷手。

詠生花最佳使用時機就是這個時候,再催化它就會立刻枯萎,那時便無用處了。

塵慕擔心曲流光的狀況,盡快採集完畢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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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微回朔,鮫人族聚落裡曲流光被囚斗室中,曲流光披頭散髮滿身是血,上衣破破爛爛,露出的肌膚處處是傷,跪在地上垂著頭氣息微弱,腕上的鐲子緊緊扣著他,連結地面與鐲子的細索繃緊,顯然再次被抽取血液,幾乎瀕死。

他面前站著一名衣著華貴的男人,那布料材質奇特,觸如絲綢卻輕若雲霧,雪白布面以藍青色的銀線繡著波紋蕩漾的花紋,美觀卻透著冰冷難近的氣息。

正如他俯瞰曲流光的眼神,沒有情緒波瀾猶如萬年寒冰。

男人耳邊長有幽瑩藍魚鰭、白色短髮俐落幹練卻更凸顯他冷酷的感覺,白金色的瞳孔冷澈,即使眼睛下方有幾道像火焰的紋路,也沒有讓人對他的印象增溫。

他撫摸臉上光滑細鱗,轉頭向一旁的少女搭話。

「黛羅,氣消了嗎?」他淡淡問。

「還行吧,烈哥你說這人怎麼會這麼蠢,還以為能和你有談判空間呢。」剛才被曲流光壓制在地的鮫人族少女梳理鬢角的頭髮,不以為然的笑道。

「陸上人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們敖家才沒那種閒工夫理他們,要不是他把定海珠偷走我也不會將他抓來,本想關一陣子就算了,竟敢輕薄妳,簡直活膩了。」敖烈冰冷的目光猶如看著螻蟻,掃視仍喃喃堅持自己冤枉的曲流光,俾倪的冷哼,全然聽不進對方的話,舉起手響亮的彈指。

扼住曲流光手腕的鐲子發出紅光,細索繃得更緊,將他整個人拖到地上,鐲子瘋狂的汲取他體內的血液,曲流光全身血色退盡,顯然這次不欲留他活命。

「…走吧,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乾屍了。」敖烈擺擺手,領在敖黛羅身前,不再管曲流光的死活。

「那可真噁心,快走吧。」敖黛羅不屑的以衣袖掩鼻,彷彿曲流光已經腐爛,轉頭親暱的推著敖烈催促他。

斗室中卻突然出現奇怪的聲音,像是烈焰在灼燒柴火、也像靜電縈繞的響動,敖烈和敖黛羅回頭,看見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曲流光雙眼赤紅瞳仁消失,歪著脖子動作緩慢,搖搖晃晃的從俯地的姿勢跪著起身,神情空洞彷彿死屍,加上他披頭散髮又滿身是血,模樣看起來著實詭異可佈,從他每處傷痕裡迸出漆黑與血紅色的氣流,扼著他的鐲子不知被什麼侵蝕,漸漸變黑鏽化碎裂,連帶細索也落得同樣下場。

敖烈為之一凜,將敖黛羅護在身後,戒備曲流光的動作。

束縛著他的可是鮫人族專門用來囚禁犯人的寶具,當初花了無數功夫耗費五十年,才打造出這麼一具枷鎖。

它的材質是幽海最深處、海溝盡頭掘來的萬年冷玉跟千年隕鐵,不只材質無堅不摧,還加上能以吸血消磨氣力法力的咒式,多年來始終無人能掙開,現在竟然被人弄斷了?斷的方式還那麼離奇,想都沒想過會有這一幕。

破裂的枷鎖碎片紛紛四散,曲流光擺脫束縛站在原地,雙色氣流纏繞著他,傷處鮮血滴落,觸及地面的瞬間竟將地板蝕穿出細而深的小孔,孔洞周邊冒著黑色氣泡,像被強酸淋過,發出刺鼻的難聞氣味。

「你…」敖烈看對方久久未動,忍不住開口。

劇變突然發生,曲流光像暴風席捲,促不及防的撲到敖烈與敖黛羅面前,十指成爪猶如惡狼襲來,黑紅氣流交錯使他的爪子看起來猶如大了十幾倍。

若非敖烈及時反應,搭著敖黛羅避開突襲,那瞬間曲流光便能同時將兩人的頭顱摘下,實是凶險萬分。

然而危機仍未結束,曲流光一擊不中扭轉身體,朝敖烈繼續衝來,他犬齒變長臉上浮現爪痕般的紋路,紫黑紋路瞬間佈滿他整張臉乃至整個身體,胸腹間的詠生花印痕被蓋過去,模樣越來越不正常。

敖烈無論使出什麼法術或拳腳,都只有被曲流光逼退的結果。

他不防禦,只是用更狂暴的攻擊橫衝直撞,彷彿嗜血的野獸,已經失去理智只想蹂躪眼前所見的一切活物,頃刻間飛血四濺分不清是誰的血。

敖烈稍有不慎,敖黛羅與他的胳膊便被抓出一道道血痕,敖黛羅沒吃過苦,養尊處優的她哭叫連連,想閃到更邊角的地方卻被曲流光揪住。

爪子暴虐的往她頭頂打去,眼看就要當場腦漿迸裂,是敖烈拚著命不要飛身撲倒曲流光才救下她一命。

「你不要太囂張!」敖烈寒冰似的面容扭曲,和曲流光扭打成一團,身上被對方身周的雙色氣流割得千瘡百孔,曲流光本就耗盡力氣,只是仗著喪失理智後產生出的蠻力硬打,驟然被撲倒便沒那麼充裕的力量應付,連連吃了好幾次重拳,敖烈則因被氣流干擾,無法使用法術,兩人才會以肉搏纏鬥。

混亂中曲流光竟張口咬住敖烈的胳膊,力道甚猛像被惡狼咬中,猛力撕扯下竟硬生生啃掉他一大塊肉。

敖烈推開他,按著手臂痛吼,曲流光雙掌貼地、後肢蹲屈躍至旁邊,虎視眈眈的瞪著兩人,簡直像猛獸準備襲擊獵物。

因為與曲流光近距離扭打,敖烈沾到許多對方的血,原本就被割得鮮血淋漓的身體又增加了許多溶蝕出的傷口,看著怵目驚心。

「烈哥!你要不要緊!這人瘋了?」敖烈身上的傷勢嚴重,敖黛羅心急如焚的按著他血流如注的傷口,語帶哭腔驚駭的問。

「…我只知道不能留他活命!」敖烈避開敖黛羅的手,從腰帶間摸出一枚鴿蛋大小、通體瑩藍的晶球,咬破嘴唇將其含進口裡,以手勢示意敖黛羅避開。

「你要用定海珠?!沒別的辦法嗎?」敖黛羅見狀訝異的喊。

敖烈用行動回答對方,他指尖併攏發動法術,湛藍色氣流從體內爆發,打散曲流光的雙色氣流,抓住空隙後數道氣流交錯糾纏,幻化成巨大的矛,刺進曲流光的胸膛,他一時仍未反應過來,彷彿沒有痛覺,遲疑的低頭往自己身上看,直到會意過來,才慢動作似的向後倒地。

敖烈和敖黛羅原地戒備了片刻,看曲流光沒有動作,同時鬆了口氣。

誰知道那不過是中場休息,曲流光突然對著對方的矛狀氣流做出掐扼的動作。

他明明不可能觸碰得到氣流,敖烈卻眼睜睜的看到拼命發出的法術,在他虛掐的動作裡碎裂成渣,曲流光的雙色氣流收縮衝回體內。

取而代之的是更猛烈的血紅光芒,猶如火山噴發太陽炸裂,只有幽微光線的海底聚落轉眼被赤紅光芒籠罩。

曲流光肢體扭曲,骨骼發出喀喀聲響,每條筋肉紋理都流動著紅色的光芒,全身紫黑色的紋樣染上血光,模樣變得更滲人,動作緩慢威壓驚人的站起身。

--然後消失不見。

敖烈知道對方不可能罷手,拉住妹妹的手要她小心,同時防備對方來襲。

然而滾燙的鮮血卻剝奪敖烈的視線,殷紅的景象裡,自己的手臂消失了。

敖黛羅則被曲流光一腳踢開,摔到遠處倒臥在血泊中。

「黛羅!」敖烈昂首放聲大吼,定海珠懸浮於半空中,隨著他高漲的法力驟降,鑲嵌進敖烈的額頭,地面劇烈搖晃石板翻飛,他們所在的斗室炸開,同時整座皇宮的地基潰散,隔開海水的法陣破裂,浪潮翻湧狂暴的衝進城邑,聽見打鬥聲要去幫助敖烈的士兵們自顧不暇,無人來幫忙。

無數水龍捲將曲流光團團包住,他將會被絞扭成碎肉。

曲流光無視及膝的海水與水龍捲,不要命的大步疾行,連一點抵禦水壓或能在水中呼吸的法術都沒施,甚至被如刀鋒的水刃割傷也無所畏懼。

縱使再強悍,這樣下去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結局。

敖烈五官滲血痛苦難當,按著滾燙的定海珠強迫自己支撐下去。

他決意要殺了這個怪物,但還有多少力氣能夠拚搏?

冥界有許多寶物能夠將妖魔們的潛能瞬間提升至極限,定海珠就是其中一種。

現今已弱化許多的妖魔們以寶物與鮮血,喚醒深藏於體內的上古血脈之力,雖然確實能令諸般能力飆漲至個人巔峰,但強大力量的代價不斐…

不僅折壽還傷身,體質弱些的甚至無法活著發動,敖烈身為鮫人族少主,使用時都會變成這副模樣,遑論他人。

當然,這等物品不會落於皇室之外,定海珠除了增強法力、代表鮫人族的地位象徵,還有操控潮流的功能,所以被盜走不單單是面子的問題而已。

他既認定是曲流光偷走,便得給他嚴厲的懲處,本想關他一陣再打斷手腳放回陸上以儆效尤,沒想到卻演變成這種事態,此時已經無法善了。

定海珠從曲流光身上搜出,任憑他說破嘴敖烈自然不信,加上敖黛羅在旁邊搧風點火,敖烈才會下重手,本來只是鐘御麒為了拿回麒麟膽所設下的小計謀,卻陰錯陽差變成這樣,大概是誰都沒料到的。

水已積至腰部,兩人對峙片刻,同時高高躍起朝對方撲去,曲流光雙色氣流劃破水龍捲,氣勢磅礡猶如惡狼撲兔的朝敖烈揮爪。

毒血飛濺敖烈臉部被蝕出數道傷口,而他寒冰似的眼眸無懼,對曲流光迎面砸出無數鋒利水刃…

磅!

正當這緊要關頭,一個詭異的梭狀物橫空出世,斷開洶湧潮流將曲流光與敖烈分開,滿頭青絲已化為白髮的鐘御麒咳出血,腳步虛浮的搖晃,但沒人關注他。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曲流光身上。

「流光哥…」馮沐瑤看見遍體麟傷的曲流光,焦急的想要上前關心,全然無視於他的怪模怪樣,只想確認他是否無恙,冷墨飛也向他踏出步伐。

凌霄與塵慕卻瞪大眼,難以置信的看著曲流光身上的紋路與詭異的赤瞳,眼明手快的同時抓住馮沐瑤與冷墨飛,幸好他們動作快,否則曲流光的爪子就揮中了。

曲流光本被凌霄等人突然出現這件事弄呆,喪失理智的他短暫的陷入茫然狀態,但馮沐瑤與冷墨飛一有動作,他便視為敵人,轉眼就將剛剛還在與他拼命的敖烈給忘了,不分青紅皂白的發出攻擊,馮沐瑤與冷墨飛毫無防備,差點沒命。

「血月之子?!這小子竟然沒告訴我!快退開!」凌霄拉著兩人迴避,眼見曲流光已失去理智,水流淹到胸口還沒命似的攻擊,他將手裡的人塞給塵慕保護,放出石彈準備砸暈對方,卻每個都落空…

曲流光的雙色氣流太剽悍,破開石頭繼續狂飆,令他進攻無阻。

當然凌霄手下留情也占部分原因,否則哪有那麼輕易?

曲流光大量失血又經過劇鬥,身體的負荷已到極限,凌霄尚在考慮是否要加大攻擊力道,他便嘔出滿口鮮血,往後栽去沉進水中,失去意識。

「不要靠近他!」凌霄喝斥想上前關心的冷馮二人,豎起劍指發動法術,從他指尖蹦出金黃色的長條符文,旁觀者看來彷彿發出無數條咒帶,朝曲流光身上纏了好幾圈,將他從水中撈起,不去碰他的身體免得他醒來。

凌霄環顧四週殘敗的宮殿,仍在傾注的水流漸漸增高,遍地傷亡宮牆破損,無法確定後面是否會有鮫人出沒,不安性要素太多,決定撤退。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回陸上再說。鐘小子你還行嗎?」凌霄看見鐘御麒靠在破損的牆邊不住咳血,蒼白的頭髮散亂狼狽,心下有些敬佩他不惜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也想拿回麒麟膽的決心,口吻便親和許多。

「…晚輩沒問題,請抓緊我。」鐘御麒環顧一片慘況的鮫人族宮殿,不能明白到底為何會演變成這種狀況,擔憂著跟凌霄同樣的問題,便不提出休息的要求,強行支撐著帶他們離開。

曲流光等人離開幽海之淵後,空蕩蕩的鮫人族皇宮大殿裡,敖烈按著左臂斷裂處,猶在滲血的雙眼死死瞪著牆邊毫無聲息的敖黛羅,跪爬到她身邊。

「黛羅…不要嚇我…」敖烈指尖滑過敖黛羅的臉頰,語音顫抖。

敖黛羅面容驚恐尚未消退,美麗的眼瞳死寂空洞,像精美人偶靜靜躺在那裡,沒有任何回應。

敖黛羅雙手還緊緊抱住敖烈的斷臂,血汙沾染她全身,不知染上的是誰的血。

敖烈指尖向下滑至敖黛羅纖細的脖頸,那是她受到的致命傷。

當時曲流光的氣流劃開他的手臂與她的脖子,令她當場喪命。

為時已晚…她的脖子只剩一層皮連著身體,回天乏術。

敖烈心如死灰的扶正她的脖子,跪在她旁邊久久無法作聲。

內心激烈震盪的敖烈回過神,斗大的血珠自眼眶中落下,環顧遍地死傷的殘破宮殿,他放聲咆哮。

「…曲流光!我定要將你的一切全部剝奪殆盡!」迴盪在幽海之中的強烈殺意與憎恨伴隨噴湧的鮮血,染紅敖烈眼前所見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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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海最深處

曲流光體力已恢復完全,拉著環上繫著的細索把玩,百無聊賴的瞪著從天井落下的水滴,不知何故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微不足道的回憶。

已經是很久的事了,當時曲流光、馮沐瑤與冷墨飛上山打獵,因為沒注意到路況不佳和氣象變化,曲馮二人不慎跟冷墨飛走散,馮沐瑤還扭傷腳,曲流光不願讓她抱傷行走,便和她一起待在狩獵小屋休息。

漆黑夜色下,窗外漫天細雪飄零,曲流光與馮沐瑤並肩坐在火堆邊,靜靜等待雪停,狩獵小屋陳舊但無甚破損,外面氣溫雖低屋內卻頗為溫暖。

平日都是和冷墨飛三個人一起出遊修習,馮沐瑤意識到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獨處,明明自小一起長大現在卻不禁有些緊張,不時偷覷曲流光的側臉。

「沐瑤,妳會冷嗎?還是腳傷很痛?」曲流光發現馮沐瑤似乎有點坐立不安,關切的問,同時伸手碰觸馮沐瑤仍有些微腫脹的腳踝。

馮沐瑤滿臉通紅,不敢說自己在緊張,慌亂的點頭又搖頭,看得曲流光一頭霧水。

先點頭再搖頭…是會冷但腳不痛的意思?他左右張望不見其餘能取暖的東西,甚至連塊碎布都沒有,只好將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

馮沐瑤怔怔揪著披風抬頭看他,火光中曲流光的微笑依然溫和似水,摸摸她的頭坐回原本的位子,就著火焰烘手取暖。

木柴在烈焰裡發出細微的爆裂聲,溫暖的熱氣裡有燒木頭的香味,曲流光柔順的黑髮貼在他額前,靜謐的空間裡他寧靜的側臉令人安心。

馮沐瑤著迷的注視這張讓她傾心的臉,不論寒冷飢餓甚至腳痛,她什麼都無所謂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讓這一刻永遠凝結。

她還想要更靠近一些,卻又懼怕被迴避…雖然曲流光幾乎不曾拒絕她的要求。

被人知道大概會被笑吧…以她的個性竟有開不了口的話。馮沐瑤自嘲的想。

但她忍不住,就是無法抑制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對她無意。

沐瑤怎麼一直看我?

曲流光感受到馮沐瑤幾乎將他洞穿的目光,反而換他有點坐立不安,也不知道是她的情緒渲染到自己還是什麼原因,曲流光似乎隱隱約約能知道她現在心裡大致上在想什麼,很尷尬的裝作渾然未覺,盯著火堆不敢妄動。

這些馮沐瑤毫無發現,她苦思良久,做了非常窩囊的舉動…裝睡。

趁著曲流光撥動柴火之際,她閉上眼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假裝睡著了。

「沐瑤?」曲流光聲音聽來有些訝異,但沒有一絲厭煩感,馮沐瑤不回答。

她決定裝到底,但她沒發現不擅於演戲的自己「太認真」在裝睡這件事上,不只身體非常僵硬顯得極為不自然,眉頭緊蹙眼睛也閉得太緊,除非作惡夢才有可能這樣,但她時機抓得「太剛好」,說不小心睡著有可能,直接跳到「作惡夢」的階段就太勉強…也就是說完全露餡了。

曲流光畢竟是個普通人,坐懷不亂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何況靠在他肩上的是自己喜歡的姑娘…曲流光此時根本心亂如麻,無暇去想戳破取馮沐瑤的演技,或者說他決定乾脆忽略這件事,當作她真的睡著了。

火光中馮沐瑤柔軟的髮絲微微散落,映照在橘紅色微光裡,她的臉蛋抹去平時的英氣,顯得嬌嫩可人…曲流光看到窗邊冰柱上映出兩人身影,嘴角勾起淺淺笑意,身畔的氣息醉人如斯,猶如飲下薄酒一罈,竟讓他微醺陶然。

馮沐瑤不知道自己的意圖跟表情都被看穿了,還俏皮的偷偷睜開一隻眼觀察狀況,自認為沒被發現跟沒被迴避的得意感作祟,她滿足的揚起唇笑得如沐春風,更「得寸進尺」的揪住曲流光臂膀,尋找更舒適的位置。

放心之餘她當真打起盹來,這一串舉動當然也被曲流光盡收眼底…但他可沒辦法像馮沐瑤一樣好好休息,沒人能在心跳得跟戰鼓沒兩樣的時候睡著吧?

不由自主的憶起那個秋季,在滿山楓紅的晚霞中,馮沐瑤比霞光更勝的緋紅臉蛋,只有他一人能見到的神情,她嚅囁的細語…以及她飛落的淚珠。

曲流光壓低的嘆息沉重依舊,指尖眷戀的撥撥馮沐瑤散落在她額前的髮絲,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臉頰,靜靜望著窗邊冰柱上映出的一對人影,不知心中所想。

 

他猛然回神,暗罵自己浪費了多少時間,忙將思緒拉回如何逃脫此處的正題。

不知道大家現在怎麼樣了?他們若知道我突然不見一定很擔心,爺爺應該會發脾氣吧…我得想法子離開,希望回去不會再遇到那個麒麟族的男人。

曲流光心思單純,始終沒想到對方並不知道麒麟膽在自己腹中,這一切都是為了逼任何知情的人吐露麒麟膽的下落而設的計畫,倘若他得知始作俑者正是那個麒麟族的男人,大概會為打自己臉的窘境感到無地自容…此為後話,暫時擱置。

他煩悶的摩娑著細索,眼角餘光瞥見被遺棄的布袋,心中有了主意。

再次聽見腳步聲,曲流光趴臥在天井正中央,將細索多餘的部分蓋在身體下,確定從上方看過來會像自己又因想掙脫而被擊昏後,便不再動彈。

「這人怎麼又來了?血抽不怕嗎?」天井洞口傳來不耐煩的自言自語,曲流光一動不動,等著對方來查看他的狀況。

既然會給我替換衣物跟補充氣力的東西,應該不打算殺我才對。

運氣好的話對方應會下來看我,那時應能伺機逃脫。曲流光暗自猜想。

萬幸這回他矇對了,對方喊了幾句見曲流光始終不答,便躍下來向他靠近。

曲流光等到確定對方位在能伸手勾到的位置,忽然蹦起,甩出細索纏住對方,同時抬腿絆倒他,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以控制對方的行動。

「放我出…」曲流光正要出言威嚇,卻訥訥的頓住,渾身僵硬。

被壓在下面的不是「他」,而是「她」…是個耳朵部位長著幽瑩藍魚鰭、髮上沾附著數顆珍珠,臉孔姣美卻覆著一層細小光滑、色如人膚的細鱗…的少女。

曲流光滿頭大汗尷尬不已,剛剛由於回音的關係沒有仔細聽,這樣想來這人跟先前出現的男人聲音完全不同…早知道他就不要這麼粗暴了。

「你、你這死變態!想幹什麼!放開我!」少女被曲流光猝不及防的行動嚇到,和他四目相對,氣急敗壞的掙扎。

「我我我才不是變態!是你們先抓我過來的!我才要你們放了我!」曲流光三十二年來從未對女子做出如此粗暴且唐突的動作,突然被冠上變態的罵名不由得大窘,可事到如今已騎虎難下,只能面紅耳赤的硬著頭皮喝道。

「誰要放了你!變態小偷!哥哥很快就來,他本來只是要關你一陣子以示懲罰,結果你竟然對我做出這麼無禮的行為!我定要他殺了你!」少女激動得連耳部的幽瑩藍色魚鰭都變紅了,罵聲連連。

「妳在說什麼啊?誰拿走妳們的東西了!我根本沒來過這裡怎麼拿走妳們的東西!」曲流光一頭霧水,為什麼老有人說我拿走東西!到底怎麼回事!

「東西明明在你身上搜出來的還不認!你要不要臉啊!」少女聞言更氣了,猛然就是一記頭槌,曲流光沒料到對方這麼野蠻,迎面撞上額頭立刻腫了。

「我不知道!我沒拿你們的東西!不要血口噴人!」曲流光眼角泛淚,無奈的辯駁,少女始終不信。

「你拿了!變態!不要臉!小偷!」她憤怒的大叫在井底迴盪,震得曲流光耳朵痛得要命,只好按住她的嘴巴,卻被咬了一口,又不敢打回去,只好繼續強調自己的無辜與要求放他離開,卻完全無法溝通。

爭執許久,牛頭始終對不上馬嘴,曲流光悲情跟憤慨,毫無辦法的從她身上退開,但細索依然纏著她不鬆,不如等她口中的哥哥來再跟他談看看…

「妳不要亂動,不然我就催動法術,妳不想被強光刺痛眼睛吧?」曲流光不敢動武又不知道該怎麼威脅她,底氣很弱的硬擠出這段聽起來沒啥大不了的話。

大概是知道被這井底的強光照到眼睛究竟多難受,少女噘著嘴別過頭,放棄掙扎,但臉上清楚寫著:【等一下你就完蛋了。】

曲流光仍只有無奈的份,聳肩在旁邊坐下。

他不想這麼小人,但沒人聽他說話啊…

他不敢貿然放她離開,是怕她這麼刁蠻的脾氣回去不知道會怎麼跟她哥哥說,要是她亂說話…真讓他一來就殺了自己可慘了,那不就得不明不白的擔個罪名含冤投胎去?他可能沒多久日子可活,但也不要這樣死好嗎?

想到此節,他忿忿的扯扯腕上的細索,要不是有這個東西在哪需要顧忌成這樣。

 

遠離凌霄鎮,位於冥界海洋正中央的小島上,鐘御麒正對著所有人施法,他修長的手指在虛空中寫出藍色符文,眾人的頭頂浮現出一圈光暈,隨著他的手勢由上而下的緩緩降落,最終光芒消失於沙地裡。

身上被光圈經過的地方微微發光,光圈擴散至整個身體,而後鼓起形成氣泡,裡面充滿空氣,腿部稍稍離地,飄浮在空中。

「這樣就行了,待在水裡好幾個時辰沒問題,打鬥施法這個氣球也不會破,但對方的攻擊也能穿透,千萬記得這不是防護罩,只是供以呼吸而已。」鐘御麒再三叮囑,領著眾人往海中潛入。

凌霄等人隨著鐘麒御下海,氣泡一碰到水便將其逼開,就像個不會融化的泡泡包圍身體,他剛剛的說明讓凌霄以為下海後衣服會濕,結果卻沒有。

水不透而法術會穿透,還能碰觸其他人,對攻擊完全不造成妨礙,顯然這是用以戰鬥所造的東西,他剛剛還說撐好幾個時辰沒問題,看來這小子真不是簡單人物,為何從沒聽說麒麟族出過這麼個奇才?

凌霄邊注意後面的三人有無跟上,一邊暗暗沉思。

過了一段時間,凌霄漸感無趣,反正之後到麒麟族聚落裡也會問,不如先談點更有建設性的東西。

「鐘小子,到底是何方人物襲擊你們?我們可趁現在擬定對策。」凌霄按照鐘御麒先前的說明,以划水的身法游到鐘御麒身邊,淡淡問。

相對於凌霄的平靜,鐘御麒內心精彩紛呈簡直快炸毛。

小子?可以不要這樣喊人嗎?又不是小孩!

但他轉念想到,凌霄峰不知多久以前就已佇立在冥界,說有數萬年之久也不過份,凌霄身為山神自然有權叫他「小子」…隨即鎮定下來。

「…回山神大人,我們尚未查明對方是誰,只知道他們各個身負絕藝,都帶著斗笠身穿紅黑長袍,臉上皆覆著青銅製的惡鬼面具。」鐘御麒恭謹的回答。

「一點頭緒或臆測都沒有?你們的長老呢?都沒看出對方是何來路?」

凌霄挑眉,疑惑的問。

有膽招惹麒麟族的不應該是什麼無名小輩,若是什麼厲害氏族,麒麟族的長老豈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長老們說不可能是他們,要我們再好好詳查,所以晚輩不敢妄語。」鐘御麒目光一沉,安靜許久才再次開口。

「所以他們有說可能是誰對吧?臆測也沒關係,說吧。」凌霄不明白對方在躊躇什麼,催促道。

「似乎是三十多年前消失於世的朝廷暗部…烏羽衛。」鐘御麒絕代風華的眉眼糾結,猶豫再三最後迫於凌霄的目光只得說出口。

「烏羽衛?!怎麼可能!」聞言凌霄酒紅的瞳孔收縮一瞬,難以置信的高聲喝道。

「只是猜測而已…山神大人,長老們也百思不得其解,才要求我們不得亂說。」鐘御麒見狀連忙搖頭,凌霄擺手不再說話,心中思緒翻湧。

 

現在冥界已經沒有所謂的「朝廷」,「王公貴冑」、「官員」等等名詞只存在於話本裡,不會有人掛在嘴巴上。

而今冥界的居民基本上有任何事都是找武林盟或熾夜教處理,之所以會有這麼奇特的狀況,得要從簡略的冥界歷史說起。

話說「朝廷」還存在的許多年前,他們和「武林盟」與「熾夜教」原本是三方制衡的狀態,自創始就互相敵視的武林盟與熾夜教,背後各自有朝廷裡不同陣營的人援助,朝廷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消磨這兩大民間勢力,不讓他們其中一方有機會撼動「皇權」,才會如此滑頭的兩方討好…兼捅刀。

在這之外他們還同時想搞垮自家內部的對手,與其說三方互鬥倒不如說有一方自己分裂,還想拖垮其他人…就是腦袋有病的皇族們。

各方紛爭下,冥界搞得烏煙瘴氣,由於各家陣營的底蘊相當厚實,後來竟發展成了均衡的勢力分布,冥界因禍得福的爭取到一段平安的歲月,那時各方領導也因疲於長年鬥爭而轉為和平主義,鮮少再有紛爭。

然而如此相安了很久以後,三十多年前改朝換代的新任皇帝,如同過去天下所有皇帝一樣,又開始不安分的想要當「最大的」。

為此對於經過許多波瀾卻更加壯大的民間機構…武林盟與熾夜教感到芒刺在背,越來越扎眼…遂而再次出手干涉武林盟與打壓熾夜教。

原本相安無事的勢力分布漸漸崩潰,冥界又陷入暴亂紛生的狀況,惹得忍無可忍的熾夜教與武林盟暫時休兵,決定先行處理這兩面插刀的陰險行徑,各路豪傑群起攻之,本已將朝廷逼至末路,卻沒料到他們還有一手。

所有人以為朝廷只有禁衛軍,卻沒料到還有個暗部組織「烏羽衛」。

烏羽衛是朝廷最後的殺手鐧,能在裡面當差的都不是簡單人物,內部人選皆是千挑百選的各路精英,禁衛軍已經是不好對付的存在,倘若是通過烏羽衛的試驗脫穎而出的人,更別提多棘手。

烏羽衛裡隨便抓個官階最低的出來,都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勇,這手好牌皇帝珍惜的要命,非到緊要關頭斷不會出現,此時猛虎出閘威勢驚人,武林盟與熾夜教無數人死於他們的刀下,手中亡魂無數的烏羽衛聲名大噪,轟動整個冥界。

因為他們的出現,原本已是強弩之末的朝廷扭轉劣勢,情勢瞬間顛倒,武林盟與熾夜教兵敗如山倒,情勢岌岌可危。

結果卻再次發生讓人瞠目結舌的狀況…烏羽衛突然解散了。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總之朝廷因此落敗,皇族們皆不知下落。

 

眾人皆知烏羽衛內部分成兩派,稱為舊黨和新黨。

遵循先帝遺旨要求維持和平的舊黨、與效忠新帝拓展宏圖的新黨,在激烈的冥界爭鬥中依然打得如火如荼,有人推測正因為他們是朝廷的武力重心,皇族內部分歧造成的鬥爭首當其衝的便是他們,應當是派系鬥爭將自家一手好牌搞殘了才會落得這種結果,而真相如何隨著烏羽衛銷聲匿跡,不得而知。

…為何這麼多年過去,現在突然捲土重來?他們之前幹嘛去了?

凌霄沉著臉百思不得其解,遠處卻徒生異象。

幽藍深水中茫茫無徑,凌霄等人循著鐘御麒所指的方位,朝鮫人族居所游去,穿過海中溝壑,蜿蜒洞窟,許久仍見不到建築物之類的特殊物件,依然只有水波蕩漾與氣泡游魚,但他們前進的方向此時卻突現血紅異光,同時震波頻傳彷彿落雷乍現,水中游魚慌亂奔逃,潮流湧動力道甚巨幾乎打散眾人。

「怎麼回事!難道流光出事了?」冷墨飛拉住差點被水流捲離的馮沐瑤,忙喊道。

馮沐瑤聞言急得顧不上洶湧潮流的衝擊,搭著冷墨飛的胳膊死命向前卻有心無力,兩人都快撐不住奔騰流水,是塵慕頂著才沒有被沖開,但要前進卻無能為力。

「鐘小子!水下你比我們熟,這是鮫人防禦外人的法術嗎?」凌霄仗著法力強大,在狂暴的潮流中定住身體,擋在三人前面阻緩海潮,抓住鐘御麒問道。

「不太對,這流動…太強,先前鮫人族並沒有設下這種法術。」鐘御麒憑藉水屬性的法術造詣高,沒有其他人狼狽,但要跟凌霄比穩定卻不足。

山神就是不同,明明不是水屬性還能硬用法力撐著,真佩服。鐘御麒暗嘆。

海流越捲越洶湧,凌霄等人猶如身處漩渦中心,進不得退不開,龐大的壓力似乎想將他們絞扭撕碎,鐘御麒造出的氣泡歪曲,只是勉強撐著沒破。

「有沒有辦法減緩潮水流動?」凌霄和塵慕以包圍之勢將冷墨飛與馮沐瑤護住,但並非長久之計,只得向鐘御麒尋求解套之法。

沒事跑來什麼海底!要是在陸地哪要這麼費事!被人知道堂堂凌霄峰的山神下水後這麼沒出息,一張老臉往哪擺!凌霄心裡萬分無奈。

不過說幾句話的時間,奔騰的潮流旋渦越發狂暴,捲起海底沙礫碎石,遮蔽視線的效果等於沙塵暴,現在被沖散沒人知道上哪找。

鐘御麒知道情況危急,他們不能死在這裡,族中還有危機等他們回去解決,現在不是保留力量的時候了。

「我無法減緩這海潮!抓牢我!我們硬衝出去!」鐘御麒下定決心,咬牙大喝。

待得所有人照做後,鐘御麒從衣襟裡摸出一枚圓餅狀的血色玉髓,咬破嘴唇並將其含在口中,細瘦的指尖沾上幾抹嘴角滲出的血漬,在虛空中寫出符文,位在他身旁的四人感到對方的法力猛然暴漲,血色氣流在他身畔縈繞,壓迫感籠罩四方,連洶湧潮流似乎都為之靜止。

「…抓穩了。」他清亮的嗓音平靜而攝人,分別包圍五人的氣泡收縮凝結成一體,膨脹後氣泡裡又覆上層層氣泡,閃爍著流螢光彩,漸漸變換成舟型的模樣,鐘御麒揚手猛揮,整個氣泡便如飛梭高速旋轉,以剛猛的力道將眾人拖出潮流,如箭矢疾衝流星飛過,朝鮫人族聚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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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門板忽然響起敲門聲,死寂中顯得甚是突兀。

「誰啊!店沒開!滾!」凌霄聲若洪鐘,暴躁的向外吼。

門被輕輕推開,外邊的人優雅的踏步而入,彷彿沒聽見凌霄的怒吼。

月色光暈下那身影纖細柔和,來人著一身以白線繡出雲紋的紫服,破裂的左袖有些眼熟,臉的相貌俊雅得…太過標緻,與冷墨飛這個當代第一美男子有不同的風韻,顯得更加陰柔美麗,有種奇怪的異樣感。

認出是下午那個不長眼的麒麟族小子,凌霄冷冷睥睨對方,殺氣滿溢而出。

「你來幹什麼?急著投胎?下午的帳還沒算清吧?」

冷墨飛跟馮沐瑤看到這幕不禁膽寒,一頭霧水的看向塵慕。

塵慕將冷墨飛與馮沐瑤拉到旁邊,在紙上簡單說明下午的衝突,包含曲流光吞下麒麟膽的往事,要他們先安分待著。

「晚輩不是來戰鬥的,凌霄大人,下午是晚輩失禮了。」

麒麟族的男人露出與下午截然不同的態度,恭謹有禮的行禮,皎然似雪的銀瞳瑩亮,墨黑如絲的長髮隨風飄揚,幽柔清和的聲音偏高,但的確是男聲。

可惜這等國色天香之人竟是個男的,若是紅顏只怕傾盡天下男人的心。

以這等姿容,就算對方是個男的,普天下的男人看到對方這般放低姿態怕不是心都酥了,凌霄卻不買帳。

「你還知道自己失禮?怎麼?遮掩容顏的法術都不用了?別以為來講幾句好話老朽就會饒過你!」他依然心情很糟的冷聲恐嚇。

但他雖暴躁卻不衝動,對方下午才被擊退此時卻突然顯露真面目復歸,不知是有何盤算,凌霄欲等他開口才忍住沒動手。

「晚輩自知無禮,若有機會定會再次請罪,眼下晚輩想跟凌霄大人做個協議,所以才以真面目示人,以表真誠。」麒麟族的男人優雅欠身,盈盈笑道。

「協議?」凌霄酒紅的銳利雙眼打量對方,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諸位似乎遇上麻煩了是嗎?晚輩或許能提供協助,不過嘛…晚輩希望能要回族裡的聖物,不知凌霄大人意下如何?」麒麟族的男人絲毫不懼,淡淡問道。

「…你知道我們遇上什麼事?」他果然目的是麒麟膽。凌霄挑眉,警戒的問。

「凌霄大人,我們就別互相試探了,您需要一個能帶各位下深海的人吧?這事盡可交給晚輩,我有辦法送各位到鮫人族的居處,並協助您救回曲流光,但事成後想請您歸還麒麟膽,可好?」

麒麟族的男人微笑,單刀直入的說出自己來意。

「所以你知道流光被鮫人帶走?為什麼?」凌霄冷問,男人笑容顯得深沉幾分,並不搭腔。

難道這小子自知打不贏我,故意設計讓鮫人族擄走流光,在我們煩惱之時再來賣個順水人情,讓他得以用不動武的方式拿回麒麟膽?

如果真是如此,這小子的心計可真是讓人佩服,後生可畏。凌霄暗自推測。

「所以流光被鮫人擄走,是你在背後穿針引線?」冷墨飛聰穎過人,凌霄雖沒將此番推測說出口,他也能從兩人對話與神情來判斷出端倪,冷冷問。

「你幹嘛這麼做?流光哥跟你有仇嗎!」馮沐瑤聞言氣沖沖的握住背上的劍柄,指著麒麟族的男人怒道,冷墨飛並未阻止,手上的黑扇張開進入備戰姿態。

麒麟族的男人冷眼看他們,眼中露出鄙視的嘲諷,別過頭沉默著等待凌霄的回答。

他知道光是凌霄就能弄死他,更別說四人齊上,此舉甚是凶險。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對方目前仍未動手他便有機會。

武力不行他還有腦子,絕不能辜負族人期待。

此時多說什麼都可能搞砸,反正現場能作主的就是凌霄,其他人的怒罵可以無視,他不在乎。

塵慕攔下蓄勢待發的兩人,馮沐瑤正要開口,凌霄的長杖往地上堅實的頓了頓。

敲擊聲並不大,眾人卻屏息凝神一致看向凌霄,足見其威嚴。

「…麒麟膽不能給你。」凌霄銳利如鋒的雙眼迎向對方,簡單扼要的堅拒。

麒麟族的男人霎時變色,明明下午他還那麼維護曲流光,現在卻要棄他不顧?

怎麼會?難道是估計錯誤?他費煞苦心才設計這一切的,都白費功夫了?

「您的意思是不去救他?不擔心他有生命危險?」他不肯放棄,沉著臉顫聲再問。

莫非想以武力逼他幫忙?若真是如此想得可太美了,他絕不會輕易屈服。

紫服男人藏在袖中的拳頭握緊,掌心滲出汗水,卻無所畏懼的想著。

「事已至此,老朽也不瞞你了,麒麟膽在流光體內,要拿給你就得剖開他的身體,如此一來他就…所以沒辦法給你。」

凌霄順順鬍鬚沉吟許久,面有難色卻毫不欺瞞的告知對方不願歸還的原由。

對方聞言愣了愣,似乎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僵在原地,震驚得無法作聲。

冷墨飛蹙眉,無法理解凌霄這般正氣的作法是為何…

先答應他之後再「靈機應變」不就好了?弄到他不肯幫忙怎麼辦?

凌霄淡淡瞥冷墨飛一眼,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在心底暗嘆。

這小子向來狡猾喜歡取巧,要不是有流光跟沐瑤在身邊,怕是早就走偏,成為「名副其實」的邪教教主了吧…他就這點不好,早勸他正派點了,就是不肯改。

曲流光、馮沐瑤、冷墨飛這三人中,當屬冷墨飛最聰穎且天資過人,不論習武學法他什麼都一點通透,舉一反三之餘還能別出心栽,弄出其他花樣。

照說凌霄應該會更賞識冷墨飛,可偏偏他心性不穩,雖然有心可以藏得很好,但骨子裡的確有陰鷙的一面。

所以凌霄始終跟他不太親近,但念在他未做過壞事,便由得他去。

比起來曲流光天資雖不如他,但心性純樸和善(雖然常常犯傻)、馮沐瑤天資比曲流光好些,且單純率真(雖然偶爾憨嬌過頭),這兩個雖然沒像冷墨飛那麼伶俐,凌霄卻更為親近。

…人無完人哪。他感嘆完,將注意力轉回正題上。

「你先告訴老朽,麒麟膽在他腹中已十多年,未曾有人來尋,既是聖物你們怎會讓它流落在外?又為何到今日才來要?莫非是遇上什麼事情?」

看見對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神情複雜似有千愁萬緒,凌霄語氣稍稍放緩。

「…這是我族內之事,恕晚輩無法告知。」

麒麟族的男人冷硬的回答,語氣雖仍恭謹,但聽得出計畫不順遂的煩悶。

凌霄問不出答案,卻罕有的並不發火,順著鬍鬚點點頭。

「流光的個性老朽清楚,他品行端正從不撒謊,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想來雙親的人品也不錯,老朽不認為他們會去搶奪你們的聖物,何況你下午也說了他們「拿走」,不是「偷」、不是「搶」,那麼為何今日你們卻要討回?被追討也得有個理由吧?老朽以凌霄峰山神之名,答應你流光死後定親自將其歸還。」

凌霄想了片刻又再問一次,慎重的答應對方。

麒麟族的男人萬萬沒想到山神竟會許下此等諾言,本該受寵若驚,可一想到族中此刻燃眉的困境,他不免憤恨的冷笑。

「…死後歸還?到那時候怎麼來得及!敵人現在都殺到門口了!」

顧不得會不會惹火對方,他高聲怒喊,精緻的眉眼因情緒激動扭曲。

到這地步,絕望的怒火已經蓋過自身傲氣,族中危機解不得還保什麼密?!

總算說出原因了…雖不知道何方神聖敢去招惹麒麟族,至少這是「力量」可以解決的問題,不是「只有麒麟膽才能解決」,那就好辦多了。凌霄暗暗鬆口氣。

「如果是紛爭戰鬥,不需要麒麟膽也可以吧?如果你幫老朽救回流光,老朽定會助你們退敵,先前的爭執也一筆勾銷,你看怎麼樣?」凌霄帶著商量意味問道。

「…什麼?」麒麟族的男人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的張嘴。

山神要親自來幫他們解決敵人?這是何等機遇?要知道山神明知麒麟膽的威力卻毫不動心(雖然好奇想瞧瞧模樣),主因就是他不需要借助別的東西增強自己的實力,如今卻要來幫他們?!莫不是騙人的?

他抿唇,陷入深深的思考,計算所有能納入的優缺點。

依戰力來說,有山神助陣絕對比拿回麒麟膽來得有用,畢竟物品是死的、人是活的,能自主思考又經驗老到的山神,在戰鬥中顯然比徒具能量的麒麟膽來得強…

這是破天荒的好交易,就是不知道他有幾分真誠?

麒麟族的男人想了半天,始終不點頭就是怕對方反悔,顯得猶疑不定。

「當然,流光死後東西一定還你們,決不食言。」

凌霄誤以為對方在擔心自己其實想私吞麒麟膽,耐著性子不厭其煩的再次保證。

山神始終掛念著曲流光的安危,這樣的人應該不會食言才是…

麒麟族的男人專注的觀察凌霄神情,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山神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傳奇軼聞,大概就只有脾氣暴躁、有齊天之力的簡略描述而已,誠信什麼的沒有任何情報能顯示,究竟該不該相信他?

「你到底答不答應!凌霄爺都這樣拜託你了…」

馮沐瑤性子急,根本不懂兩人在僵持什麼,忍不住出聲催促。

聞言凌霄暴跳了,猛然站起身挺直腰桿急得直辯解。

「胡說!誰拜託他!老朽幹嘛為那個臭小子低聲下氣!」他口是心非的吼。

麒麟族的男人瞠目,塵慕與冷墨飛無言的轉移視線憋笑。

「呃…我錯了…」馮沐瑤尷尬的抓抓臉陪笑。

都忘了凌霄爺臉皮很薄,不喜歡人家說他很疼自己義孫了…

不知道為什麼,山神凌霄這麼活潑(?)的舉動讓麒麟族的男人突然相信起凌霄,決定不再考慮。

「晚輩明白了,還請凌霄大人務必履約,我們往海邊出發吧,不過在此之前晚輩可能需要凌霄大人幫忙搭把手,畢竟晚輩等等要帶各位下深海,需要保留一點法力…」

他清清喉嚨,在地面佈下傳送法陣,對眾人做出請的手勢。

「沒問題,話說回來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能你啊你的叫。」

凌霄試圖找回自己的威嚴,沒話找話的問。

他隨手拂過鐘御麒背部輸送法力,動作快得像在拍灰塵,隨即撤下。

可就這麼個小動作,鐘御麒的經脈竟為之一震,沒想到如此隨意的動作就傳來這般龐大的法力,要是真打起來不要說抵抗,分秒間就能被碾成灰燼了吧?

想到此節,鐘御麒感到心驚,慶幸自己未硬碰硬。

「晚輩鐘御麒。」

他比先前更客氣的向凌霄與塵慕躬身,卻沒有跟另外兩人打招呼,顯然仍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冷墨飛挑眉眼底有些陰沉的不屑,卻微笑著沒說話。

「喂,你跟鮫人族的說了什麼?流光哥會有生命危險嗎?」

馮沐瑤還在氣惱他設計曲流光這件事,雖然在問對方掛念已久的問題,言語卻不太客氣。

「…生命安全這部分妳不用擔心,只是他不可能獨力從鮫人的居處離開而已。」

鐘御麒一臉看白癡的樣子看著對方。

他都沒問出麒麟膽的下落怎麼會讓鮫人殺掉他?更不可能讓對方知道曲流光持有麒麟膽,否則豈不給自己添亂?用他可能有生命安危的假象來當籌碼才更有意義吧?要不然他拿什麼跟凌霄協商?現在還沒搞懂…這姑娘的心思未免太單純。

「沐瑤,妳…唉,多學點心機吧。」凌霄按著太陽穴,頭疼的說。

馮沐瑤滿頭問號但瞥見冷墨飛開啟嘲諷嘴臉,氣沖沖的翻白眼別過頭。

那什麼【哥哥可以指點妳喔~】的鬼表情啊!

眾人各懷心思,躍進傳送法陣裡,亮橘色的光輝閃耀,法陣符文旋轉,無聲無息的漸漸縮小,沒入地面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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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落在曲流光頭頂,沁涼得令他睜開眼睛,茫然環顧四周。

他所在的地方光線不足,微光從上方的天井灑落,樑柱牆面與地板皆以岩石鑄成,刻著他看不懂的符文,這空間呈長方形,天井的高度很高,但周邊並不寬敞,約莫十幾步就能繞完整圈,什麼東西都沒有,甚至沒有門,就是個空蕩蕩的斗室…或說沒有水的井底更貼切一點。

「有人嗎?」曲流光左右環顧,疑惑的喊。

他想走動,卻發現兩手腕上被扣著似鐵非鐵、似玉非玉,上有華麗紋路光澤詭異的鐲子,連接著沒看過的材質做的細繩索,另一端被埋在地板裡。

那鐲子沒有緊縛著曲流光的手腕,雖有些沉但還留著空隙不致令他難受,要脫下卻沒辦法,鐲子與細繩索彷彿一體成形,找不到任何銜接處,試著拉動細繩索亦文風不動,不過它的長度還算便於活動,曲流光要坐要站都不構成妨礙,甚至能在整間房裡徘徊,只是沒辦法搆到井頂。

「…有人嗎?」曲流光不抱希望,但仍試著對天井口喊。

依然只有自己的聲音迴盪在房裡,他莫名其妙的來回踱步。

種種跡象顯示他可能被誰綁架擄來這裡,又覺得不可能。

他既不是有錢公子哥、更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個普通的店小二,綁他幹嘛呢?

他記得剛才明明在家裡收拾行囊,突然一陣暈眩便不省人事,怎麼到這裡來的?

姑且不說我,爺爺竟然完全沒發現?怎麼做到的?

難道是麒麟膽的關係?曲流光下意識的撫著腹部,腦中閃過先前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個男人,接著搖搖頭。

說不出原因,曲流光覺得不是那個人做的。

畢竟他都能差點殺死我了,就算不敵爺爺,趁周邊沒人就能當場殺死我搶走麒麟膽,何必特地將我綁來困在此處?抓來了丟著不管是什麼意思?

總之先想辦法離開吧,爺爺不知道有沒有發現我不見…要是他知道我被擄走一定會罵我沒出息。曲流光無奈。

良久,他仍想不透被綁來的原因,苦惱的按著太陽穴擔憂。

剛剛試過沒辦法單憑力量掙開這環,既然這樣…

曲流光摸著腕上的奇怪鐲子,流轉身體裡的法力,電流積蓄從他身上每個毛細孔滲出,集中後傳導到鐲子上,欲以電熱的方式融斷它。

變故卻突然發生,鐲子接觸到法力便發出特異的紫色強光,抵禦曲流光法力的同時強光蔓延,順著細繩索傳導到地面,周邊的岩柱爆發出強烈的藍光,刻著的符文跟著發亮,岩石光輝互相反射,光線強烈幾乎使人致盲。

曲流光什麼都看不到,眼睛痛得睜不開,法力輸出中斷,鐲子猛然收緊,貼著曲流光手腕的內壁生出無數小刺,扎進他皮下,竟開始抽取他的血液。

那痛楚簡直跟服下詠生花造成的效果有得比,只是全集中在腕上,令他巴不得將手剁掉,痛苦得在地上到處亂撞。

曲流光只盼能掙斷束縛他的刑具,無奈鐲子實在太堅固,無論他怎麼掰怎麼敲都弄不開,細繩索不斷往地下收緊,彷彿另一頭是跟輪軸相連,原先長得能繞著斗室走的繩索最終竟短得只能讓曲流光跪在地上動彈不得,連掙扎都辦不到。

血液不停被抽走,他動作又太激烈,過沒多久已經臉色蒼白冒冷汗,頭暈目眩呼吸急促,開始發冷意識漸漸不清。

恍惚間,他朦朧的覺得自己的生命力隨著血液流出體外,好像回到當年落崖的那晚,命在旦夕的感覺真的有夠糟…死過一次的他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

死在這裡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替他收屍…他就要這樣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死了嗎?雖然他本來也不是「活人」,可這結局真讓人不甘心…

沐瑤…墨飛…爺爺…塵慕哥…曲流光腦中閃過大家同聚在客棧裡吃飯的畫面,強光震盪中那畫面鮮明得像他回到客棧裡一樣,伸手就能搆到…

他想朝虛空裡的回憶抬手,但脫力的身體無法跟細繩索的力量相抗,曲流光就這樣跪著昏厥,臉上血色退盡蒼白的可怖。

他完全無意識後,斗室中的岩柱與符文便停止發光,腕上的鐲子與細繩索恢復原先狀態,鐲上的尖刺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平滑而留有空隙的環著曲流光手腕,繩索的長度也變回來,沒辦法再繃著曲流光,他重重倒在地上,勉強撿回一命。

天井中的沁涼水珠持續滴落,幽微光線被水珠反射,猶如天落珍珠瑰麗絢爛,曲流光就這樣孤身躺在冰冷的地上無人聞問。

此間無日月,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天井中的「雨」沾濕他全身,將他冷醒。

本就失血過度現在又渾身濕透,他抖得跟篩子一樣,縮成球狀連罵都罵不出口。

這到底是什麼水?鹹得發苦還冷得跟冰塊沒兩樣,想凍死我?給個痛快行不行?

天井口突然掉下一袋東西,沉甸甸的落在曲流光身邊,他吃力的移目看向天井,遙遙看見一個模糊身影往下俯瞰他。

迎著光距離遙遠,曲流光看不清楚那人怎生模樣,只能依稀辨別是個男人的身影,他還未想清楚要先罵什麼,對方已然開口。

「袋子裡裝著食物跟衣服,吃飽就找個淋不到水的地方安分待著,不要想逃出去,這是你應得的下場。」又是個沒聽過的聲音,那聲音清冷的命令,不理曲流光是否答應,說完就走。

曲流光莫名其妙。什麼叫我應得的?我做錯什麼了?

人已走遠,他氣極卻無可奈何,只得依言行事再做定奪。

袋中裝著魚肉做的肉乾,伴隨海潮香卻無魚腥,滋味甚佳從沒嘗過,或許使用藥草靈物製作,吃了幾塊曲流光竟覺得流失的精力恢復。

袋中的衣裳做得甚是巧妙,從頭上套進去繫上扣帶便能穿好,不被腕上的環影響。

…只是這設計為什麼這麼像囚服?我又不是犯人! 曲流光扯著身上的衣服暗罵。

究竟是誰把我抓來的?是剛剛的人嗎?

為什麼一連兩個不認識的人來找麻煩?怎麼回事?犯太歲?

常常要應付那堆刺客已經很煩了,還來添亂!他煩悶的抓亂頭髮。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想辦法離開,可是沒辦法靠蠻力又用不得法力,該如何是好?曲流光苦惱的坐在斗室角落發悶。

 

無名客棧中,凌霄等人在關起門的客棧裡面面相覷。

凌霄額角青筋暴跳,葡萄酒紅的眼裡似欲噴火,一言不發。

塵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躁的走來走去。

冷墨飛表情嚴肅,端正的眉毛緊促,手中的黑扇開開闔闔。

馮沐瑤雙拳緊握放在桌上,咬牙切齒顯得有些猙獰。

「…鮫人為何會跟流光扯上關係?」過了許久,冷墨飛邪魅的聲音打破沉寂,四個人坐在這裡這麼久,就是想不清這點。

「誰知道啊,我管鮫人怎麼樣!流光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們得去救他!」馮沐瑤繃緊的神經斷了,氣急敗壞的拍桌怒道。

「鮫人住在海底最深處,妳要怎麼去?」冷墨飛無奈的嘆氣,沉聲反問。

沐瑤就這急性子讓人擔心,周末郎平常是怎麼輔佐她的?想必吃了許多苦。

凌霄陰著臉,緊捏手中帶著海潮味的一枚瑩藍色鱗片,身周的暴躁氣息愈發明顯,桌椅承受不住他奔騰的怒火,漸漸染上腐蝕的黝暗顏色,快要崩毀。

這枚鱗片落在地板夾縫,小得幾乎快看不見,是凌霄幾乎翻爛整間房才搜出來的線索,這種妖異的瑩藍色鱗片只有鮫人才有,而他們向來居住於幽海最深處鮮少上岸,若非凌霄見多識廣斷不會知道這是什麼。

雖得到答案卻讓他心情更糟糕,滿腔怒火無處爆發。

他是山神、塵慕是千年神木,本質上屬土性與木性,就算在地上無人能及的強悍,雖然不懼水,但到水中就無法盡情發揮,何況鮫人在海底最深處,不知還有什麼陷阱,可謂英雄無用武之地,束手無策。

山神尚且如此,馮沐瑤與冷墨飛更沒輒,闖進敵人領域本就凶險,在那般深的海底,光保命就得用上大量法力,遑論戰鬥。

他們是凌霄教出來的,有幾分本事大家心知肚明,在陸地就好辦得多,偏偏這四人的屬性無一是水,冷墨飛屬風、馮沐瑤屬火,全都無法適應深海…

就算真有人屬水性,一次要帶四個屬性與水不同的人下深海,得需多少法力?陸上誰的本領這麼大?是故眾人才會在此枯坐大半日,滿心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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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是丹藥嗎…?」曲流光在凌霄不耐煩的灼灼目光中,遲疑的問。

凌霄一臉看白癡的眼神讓他不敢再問,很想腳底抹油開溜。

「丹你個頭!出去不要說你是我孫子!蠢材!」凌霄怒吼。

「可是我娘還沒說那是什麼就被殺了啊!怎麼能怪我嘛!」曲流光委屈的喊。

凌霄知道他說得有理,按照他的陳述確實是這樣沒錯,但看他這副呆樣實在很想開罵,世上那麼多珍物他那晚就遇上兩個,結果卻什麼都搞不清楚。

他還以為是曲流光深知那東西的重要性所以緘默不提,本來還有些讚賞他如此沉穩的選擇…結果根本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這傢伙就是個呆子!

「…你從沒聽父母說過?」凌霄按按暴跳的額角,強壓怒氣冷聲問。

「沒有,我甚至看都沒看過…我根本不知道爹娘有那個東西。所以那是什麼?真的是膽嗎?」曲流光抓抓頭,茫然的問。

凌霄淡淡看著他,隨手順順鬍鬚,未開口回應。

麒麟膽,相傳乃是麒麟族特有的聖物,除了擁有抗毒奇效更是世上罕見的能量凝結體,製作方式與如何取得及使用向來是團謎,只知道它雖名為「膽」,實際上卻非臟器,不過因為通體碧綠才如此稱呼。

由於該物擁有的能量極強,只要有一點傳聞出現,就會有無數人蜂擁而上想奪取。即使不清楚用法也無所謂,畢竟拿到手再來研究總比瞎垂涎來得有益吧?

江湖仇殺多得是,凌霄早已看遍無數爭奪殺戮。

十五年前那天他本來只是淡然的看著那場跟一般仇殺比起來,相對激烈的戰鬥來打發時間,卻意外發現那個疑似只出現於傳說逸聞中的東西,被勾起興趣的凌霄才會出現在曲流光面前。

傲性十足的凌霄並不是覬覦麒麟膽,只是想確認是不是真是傳說中的東西,偏偏被吞下去,即使是他也無可奈何。

他雖然脾氣暴躁易怒,還沒有那麼無聊會為了這種東西隨便殺人。

但凌霄很清楚曲流光擁有麒麟膽的事一旦曝光,很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的爭奪中,他自己也說不出原因,這小子與他素昧平生,看著卻挺順眼投緣。

凌霄雖看似冷淡的將他趕下山、看似不耐煩的吩咐他五年後再來吃詠生花,其實明裡暗裡一直罩著他…真的說不出什麼理由,反正他總是隨心而欲。

如果不是麒麟膽現世,曲流光很可能就這樣死在谷底。

塵慕姑且不提,至少凌霄不會管他…畢竟對當時的凌霄來說,只不過是世上少了一個無名小卒罷了。

這番話在過了多年的相處後凌霄真有點說不出口,好歹也是義孫子,雖然總是讓人想開罵,但說實話還真是招人疼的傢伙…當然這點凌霄更不會提。

曲流光感激凌霄與塵慕的救命之恩,逢年過節不說,有事沒事就和馮沐瑤與冷墨飛帶東西上山給他們,幾次被凌霄叨唸浪費錢也不以為意,仍殷切的孝敬他們。

時間長了凌霄早已習慣成自然的看到他頻繁出現,曲流光嚷著想認他當爺爺他也應了,順手點撥幾門武藝法術給這吵吵鬧鬧的三人組,居然學得像模像樣。

頗有成就感的凌霄,開始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著也挺不錯,於是當曲流光來跟他說存夠錢,要開客棧時凌霄竟也跟著下山,來到喧鬧的市集裡每天看著曲流光忙忙碌碌,居然莫名的舒心。

自己分明是怕吵的性子,為何會想來繁華熙攘的街市生活?

關於這點,凌霄始終想不透,後來也不再執著。

理由合理也好、不合理也罷,總之自己能接受就好,管別人如何想。

拉回漸漸偏離正題的思緒,凌霄將注意力再次集中在麒麟膽上。

他記得當時除了曲流光以外的人分明都死了,除去凌霄與塵慕再沒有人知曉麒麟膽的去向,所以曲流光要重建客棧的高調作為凌霄才會毫不阻止,明明他們也平靜的過了這麼多年,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有人找上門?

雖然他沒直接說出要討的東西是什麼,但流光身上也就這個東西有價值,對方又是麒麟族的人,除了它以外不會是別的了。

凌霄沉著臉深思,連扯斷自己好幾根鬍鬚都沒發現,弄得曲流光不知所措。

「爺爺?」曲流光歪頭,疑惑的呼喊怔怔出神的凌霄。

「那東西棘手得很,留著就會有人找上門,你客棧也不用開了,既然被發現你就甭想安穩度日,各路人馬都會來搶,我們該離開了。」凌霄回神,凝重的說。

「為…為什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好不容易才重建客棧的,難道要丟下這裡嗎?離開,要去哪裡?」凌霄突如其來的發言令曲流光茫然失措,連聲問道。

「…總之先去遠方避風頭,銷聲匿跡一段時日…客棧先關起來,要是有人來尋發現沒人也不至於毀掉這裡,你不是好不容易才存到錢的嗎?捨得被打壞?」凌霄擰眉冷聲問道。

這傻小子,生命都有危險了還顧著這種小問題!

「麒麟膽究竟是什麼?真的非要我拋下一切嗎?沐瑤跟墨飛呢?我就這樣不見他們怎麼辦?可以留個信息給他們嗎?」曲流光急切的抓著頭,滿心煩亂。

…明明相處時日剩沒多久,現在又搞這齣…就不能讓我的人生平安結束嗎?

「隨便你,今晚就動身,盡快收拾別煩老朽!其他的路上再講給你聽!」凌霄看他一副無所適從的驢樣更煩悶了,暴躁的擺手趕人。

曲流光只得順從的回房收拾,凌霄坐在大堂中,漆黑長杖在地上頓來頓去,滿臉不耐。要往哪邊避風頭他其實也沒頭緒,只是非走不可。

雖然他有把握殺了來襲的所有敵人,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昭告天下這裡有稀世珍寶…一旦付諸行動只會引來更多蒼蠅。

他又不傻,何必攪得每日紛亂再無安生日子?

明明有傲視群倫的實力卻得這麼憋屈,著實令人為之光火。

塵慕從屋外進來,凌霄淡淡瞥他一眼,似乎在等待什麼。

他卻搖搖頭,頹喪的坐在旁邊,望向曲流光位於二樓的房間。

「…連你都找不到,看來麒麟族裡出了個奇才哪…」凌霄擰眉冷哼,拐杖在地上頓了數下,葡萄酒紅的瞳孔深沉不悅。

塵慕方才未進客棧內,便是在暗處觀察來者究竟是哪些人,曲流光近來被襲擊的次數日益增多,除了先前被冷墨飛與周末郎(周末郎怕馮沐瑤得知後會自責不敢告訴她)警告過的兩方人以外,竟多出另一方不知名人馬。

惹得不耐煩的凌霄便要他趁這次曲流光遇襲,追查敵人究竟是誰,他好去「還禮」,沒想到跑出程咬金。

他這一瞎攪和,塵慕因為擔心這邊分神,雖然凌霄暗中要他順道追蹤那個短暫交手最後遁去的人往哪裡去,沒想到竟然落得兩組人都搜查不到的狀況。

前面那組純粹是因為塵慕分心,實力不足為懼,後面那人可是憑真本事逃脫,著實不簡單,要是曲流光不在凌霄身邊沒準他剛才就被殺了。

塵慕是凌霄峰上的千年神木,在範圍中只要有樹木的地方都能探知周邊萬物,竟眨眼間就遁逃到他探查不到的範圍,不知道究竟用了何種法術才得以如此?

他的探知範圍以目前所在的凌霄鎮往外擴,起碼能延伸至好幾百里,照理說應該無所遁形…除非用傳送法術瞬間傳到千里之外。

但是使用傳送法術時,距離越遠需要的法力就越強,既然他查不到對方行蹤就表示那人傳送的距離相當遠…看來有著相當充沛的術力哪,照歷代麒麟族的資質來看這種人碩果僅存…辦得到的年紀都不吻合,看來在他悠閒度日的時候麒麟族裡出了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了。凌霄表情愈顯陰沉。

流光那傻小子不清楚為何雙親會有麒麟膽,這樣看來問他也是白問…

但麒麟膽這麼珍貴的東西為什麼會流出麒麟族領地外?

麒麟族是冥界大世家,自古以來就強悍得讓人畏懼,別說他們的領地飄渺無蹤尋不到位置,就算大搖大擺的建在城中央,不管怎麼覬覦麒麟膽,也沒人敢上門挑釁搶奪,照理說這東西既是聖物,便不會輕易流出族裡才對…

凌霄很想直接去挑翻麒麟族領地,但他雖然暴躁卻不是不分是非之人,倘若曲流光的雙親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此物,他就會以協商方式與對方交涉,答應等曲流光死亡再歸還…因為現在那東西在他腹中,除了殺掉他沒有取出方式。

畢竟曲流光活不了太久,麒麟族的人應該不至於連這點讓步都不肯…至少會看在凌霄的臉面(或力量)上答應吧?

「…流光!到底好了沒?收個東西是要多久!」凌霄心中煩燥,氣沖沖的朝樓上吼,卻一點聲響也無。

曲流光對於凌霄的話從不會不回應,就算不知道的事或明知說了會挨罵的傻話,他也會硬著頭皮回答,這狀況非常異常。

凌霄跟塵慕臉色一凜,極有默契的同時衝上樓推開曲流光的房門。

簡潔整齊的房間絲毫未亂,只有櫃子開著床上攤了幾件衣服,顯然正在收拾行囊,一旁褐色書案堆疊的書本未倒,散著幾張紙,上面是留給馮沐瑤跟冷墨飛的辭行信,窗戶的大小無法容納曲流光通過,所有物品好端端待在原位,室內沒有一絲打鬥痕跡…但是曲流光卻憑空消失。

他沒有理由不告而別,出入口就只有門,要出去得經過樓下,就算他刻意從走廊溜到後陽台再跑出去,憑凌霄的本事不會察覺不到,而且毫無意義。

唯一可能就是被擄走…但簡直太荒謬了!山神凌霄親手訓練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擄走?!

凌霄有信心要不是曲流光不喜歡出頭,武林盟的盟主可能就不是馮沐瑤了,他那身武藝除了剛剛那個麒麟族的奇才能箝制,其他人根本辦不到,何況還無力反抗?擄走他的是誰?竟讓老朽毫無察覺?!今天是什麼鬼日子!怪事一起來?

「…老朽找找房裡有沒有遺留不尋常的痕跡,你去通知墨飛跟沐瑤。」凌霄強壓暴躁的怒吼,沉著臉命令塵慕。

塵慕抓亂頭髮滿臉憂心,本想跟著搜查房內,最終仍順從的走出去。

「…要是被老朽知道是誰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這種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凌霄四下張望,餘怒未消的發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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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曲家客棧難得沒有客人留宿,結束一天的忙碌準備回房歇息,突然數枝火矢貫穿門板,一群持刀的陌生人衝進客棧,將曲家三口團團包圍。

『姓曲的,可找到你了…難為你英雄一世,竟然淪落到開客棧的地步?未免太丟人現眼了吧?』領頭的人聲音破碎喑啞,滿臉傷疤五官幾乎全毀,不只沒有嘴唇,鼻子的位置只剩兩個孔洞能夠呼吸,叫人看著就渾身不舒服,灰敗泛白的雙眼不似能視物,但卻能精準的對著曲流光的父親說話。

『哼,我曲淞龍要幹什麼還輪不到你說話!』曲淞龍暗紅色衣袍飛揚,從裡面滑出一對紅色雙劍,猛然前衝攻向對首的人。

曲淞龍一有動作,周遭的人蜂擁而上,撇下曲淞龍讓他與那個面目殘缺之人單挑,轉而將目標放在曲流光和他母親身上。

眼見刀槍劍戟就要逼至面前,曲流光視線被母親的衣袖擋住,眼前被突然爆出的極強光線籠罩,被強光刺痛眼睛的人發出陣陣怪叫聲,原先的攻擊不得不停止,曲流光即便被擋去大半光芒眼前仍舊滿目星光,一時亦動彈不得。

『流光,拿著,隨娘殺出去。』

曲流光手裡被塞進一柄長劍,母親沉穩嫻靜的音調依舊,他勉力看向對方,卻見平時連菜刀都拿不好的母親,此刻竟雙手拿著匕首極為流利的斬殺敵人,招式精妙嫻熟全然不似不會武藝之人。

他只知母親精通法術卻從不知她跟父親一樣會武…

不!父親的此刻的攻擊也跟平時演練的招式完全不同!

看著父親赤紅的雙目狠戾,招招致命的攻向敵人,母親面容平靜但目光冰冷,劍下無情與父親相比不遑多讓,曲流光明白了…爹娘是真的要殺人!

殺意漫天的現場、血花飛濺…曲流光就像飄盪在血海中的一葉扁舟,陌生的雙親與眼前的血肉廝殺令他毫無現實感,猶於夢中不知身在何處。

突如其來的巨變令曲流光茫然失措的杵在原地,當時被嚇懵的他根本無暇思考雙親的反應為何如此不尋常。

他們為何回擊反殺得那般順理成章,一點驚訝慌亂也沒有?

對方是誰?為什麼要殺他們?

曲流光眼睜睜看著母親將逼至他面前的敵人殺退,呆呆看著對方卻不知道她張嘴在對自己說什麼。

『流光!你在幹什麼!揮劍啊!』見到兒子愣怔的抓著塞給他的長劍發呆,曲淞龍心頭火起,一聲怒吼猶如能號令千軍萬馬的沙場老將,震攝全場同時將曲流光的心神拉回來,隨著母親作戰,卻不敢下殺手。

『嘖嘖嘖…曲淞龍、慕靜嫻…你們夫婦竟生出個這麼沒膽識的孩子,看來虎父無犬子這句話不能信哪。』

長相怪異的男人發出刺耳嘲笑,雙手短劍柄頭以細鐵鍊相互連接,既可纏住對手兵刃,亦可趁隙進擊,說話間動作絲毫不減,迅捷陰險的攻擊相當難纏。

『閉嘴!』曲淞龍聞言勃然大怒,雙劍同時向前疾刺而出,以剛猛力道拚著被反擊的風險出招。

倘若是普通人,早已被那猛虎般的氣勢嚇得動作一滯中招喪命,然而對方卻非閒雜人等,突然向後平移再驟然前撲,欲取他放大招後的空檔。

眼見短劍自左右兩邊襲來,曲淞龍臨危不亂,屏息辨別對手來勢,扭腕將雙劍反扣,抵住攻擊的同時向前滑步而出,兩對兵刃發出金屬撞擊的巨響,擦出火花。

下一個瞬間,曲淞龍已逼近男人面前,雙劍交錯予以痛擊,卻被他縮身迴避。

『夫人!』曲淞龍止步面向敵人警戒他再襲,背對妻兒厲聲大喝。

慕靜嫻沒有答腔,彷彿早有準備只待發令,曲淞龍剛發完話,她沾滿鮮血的匕首已然揮動,喚出狂風夾著數不盡的紅色飛花遮住眾人視線。

曲流光眼花繚亂,分不清空中飛舞的是赤紅血花還是豔紅花瓣,手腕一緊人已被拖出客棧外,慕靜嫻拉著他往前跑,曲淞龍跟在他們後方護衛。

『攔不住的。』慕靜嫻鎮定的瞥向後方,話音剛落曲家的客棧便發出轟然巨響,炙熱的火焰高高竄起,曲流光眼睜睜看著家陷入火海,卻無能為力。

『混進人群裡,往山上跑。』曲淞龍擰眉臉色沉重,低聲吩咐。

聞聲而出的街坊人群數量眾多,曲家三口艱難的鑽進人群,拔足朝凌霄峰狂奔。

『跑了!快追!』敵人的吆喝聲遠遠傳來,跟著便是四散搜索的號令。

『曲淞龍!你跑不了一輩子的!』面目殘缺的男人高聲咆哮,聲音越逼越近。

兩旁屋簷發出瓦片被踩碎的聲響,雖然細微但瞞不了曲淞龍…

他知道這是追兵發出的聲音,他早該料到來襲的不只是衝進客棧裡那些人,外面一定還有其他人包圍…這下混進人群的作戰完全無效了,怎麼躲得過一開始就在監視他們的目光?

看來是安逸日子過太久,筋骨鬆弛不說,連神經都沒繃緊…

曲淞龍用力咬牙,虎牙露出在月色下發出猙獰微光,曲流光從沒見過父親這般模樣,滿腹疑問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追兵不久便追上他們,三人在狹窄山道上迎戰,但對方人數越來越多,前前後後已斬殺百來人,刀口沾附太多血跡肉漬,幾乎快無法使用。

戰至山頂他們漸漸應付不來,畢竟已經多年沒有廝殺以及大量施法,體力與法力都快耗盡,情況著實凶險。

曲淞龍知道以「那東西」做交涉或有轉圜餘地,但那可不是他的作風!必須守住!無論身殘命殞都一樣!他瞥向妻兒,在心中暗想。

惡戰許久,筋疲力竭的三人被源源不絕的追兵團團包圍。

曲流光汗流浹背、惶惶不安。

雙親面色沉重,互視一眼卻未對曲流光說句安撫之言。

追兵認為此時機不可失,紛紛以最凶猛的招式整齊劃一的向曲家三口撲來,本以為他們已如甕中之鱉無法脫身,沒料到曲氏夫妻仍留有一手。

慕靜嫻纖臂揮動,竟瞬間將個頭比她還高的曲流光拋離地面,蓮步輕移躍至兒子身邊,搭著他的肩膀帶著他,憑空再次往上升。

這是揉和步法、武學與法術於一體的極上層功法,月華中佼美飄逸,仿若飛仙臨世,絕美無倫。

追兵震攝於這等高深功力,瞠目的仰望這幅景象,攻擊停了一瞬。

曲淞龍抓住這個空檔,雙臂青筋暴出,迴轉雙劍在身邊殺出圓環狀的空隙,將武器插進土中,仰天長嘯頓時天搖地動。

夜色中只見他暗紅色瞳孔精光大盛,臉上浮現爪痕般的紫黑紋路,紋路瞬間佈滿整張臉,紅黑色的狂暴氣流從他體內爆發,追兵此時發現不妙,想退開早就為時已晚,曲淞龍的攻勢已放肆的發威。

紅黑色氣流以曲淞龍為中心,呈漩渦狀橫掃周圍,猶如龍捲風肆虐,力道凶惡以驚人速度外擴,在強大的風壓中沒有敵人能逃過它的追捕,觸及氣流者五孔都被如劍般鋒利的氣流侵入,從體內生生將對方破開。

七零八落的屍塊散落在曲淞龍周遭,滿天血腥碎肉飛舞,完美詮釋了何謂腥風血雨,銀白色月光下曲淞龍渾身浴血的模樣殘暴,卻妖異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曲流光這時已被慕靜嫻帶回地面,和母親身在懸崖邊。

待在母親架起的結界裡,曲流光呆滯的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道自己為何心中會湧上這樣的感想。

剛才明明還很恐懼,無法理解自己怎會遇上這種事,但這瞬間他卻將之拋諸腦後,滿心只剩崇敬…折服於那頂天立地的傲然感。

曲淞龍擦擦臉上的血,拔起雙劍踏著滿地血汙向妻兒走來,黝暗夜色中他那對鋒芒銳利的雙眼熠熠生光,殺意仍未完全消散,令人心底發寒。

曲淞龍視線筆直步履自信,他無須確認倒地的人是否還有聲息,從來沒人能在他手中撐過這招,漫天血腥味與斷肢殘骸足以證實這點。

但是他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曲淞龍這招堪稱絕世無雙的必殺技有個微不足道的缺點…施術後有數秒的時間會因劇烈消耗法力及體力導致集中力渙散,這在戰鬥中其實是很要命的一點,但以能殺盡眼前所有人的威力來說,這幾秒根本無足輕重,甚至再久一點都沒差。

人都死光了,何足為患?從前到現在,他從不在意這件事。

但幾秒,就只有少少的幾秒…早在遠處伺機而動的人就等這一刻。

曲淞龍毫無防備下,踏足處突然陷落數寸,他一時無法反應,林中飛來的長矛時機算得剛好,狠狠貫穿他的胸口,曲淞龍頓時血如泉湧跪倒在地,林中暗處裡衝出另一隊人馬將他包圍。

『爹!』曲流光想上前幫忙,慕靜嫻觀察周遭情勢,不讓他走出結界。

『流光,待著不要動!夫人…』曲淞龍按著胸口,傷勢嚴重自知無倖,但他毫不膽怯,無視劇痛堅毅的向曲流光囑咐,而後將視線轉向慕靜嫻。

兩人無言的相視片刻,彷彿心有靈犀正在「對話」一樣,慕靜嫻默默點頭。

面目殘缺的男人帶著殘酷卻得意的刺耳笑聲走出林子,緩步上前俯視曲淞龍。

『曲淞龍…想不到你會有這麼一天吧?終於輪到你仰望別人了…你現在是何感想?我早說過你這招的缺點,你偏偏不信。看看現在?中伏了吧?』

『…知道這缺點的天下就只有幾個人,是我識人不清,要殺要剮隨你高興。』曲淞龍毫不屈服,目光如冰的直視對方,向男人腳邊吐出一口血,冷酷的說道。

『別說得好像我背叛你,我們從來就不是同路的。』男人被曲淞龍的動作激怒,用力揪住對方的衣襟與他相對,惡狠狠的低語。

『哼,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留你一命!』曲淞龍冷哼,他血流不止力氣耗盡,心知即使硬是攻擊也拿不下此人,傲然的將脖子伸長,一副打算引頸就戮的樣子。

『爹!娘妳別攔我!』曲流光遙見父親中了埋伏,單膝跪在血泊中,臉色蒼白眼看就要不行了,著急的持著長劍要上前搭救,母親卻硬是將他往崖邊拖。

『曲夫人要帶著曲公子上哪去?前面是懸崖,危險哪。』面目殘缺的男人冷冷笑著,揚手指揮周遭追兵上前包圍曲流光與慕靜嫻。

『流光別管我了!跟你娘走!夫人!帶流光走!』曲淞龍看曲流光和妻子在拉扯,知道兒子不肯離他而去,趕緊大吼奮力站起揮劍將敵人趕開,卻因傷重踏出一步便又脫力跪倒。

面目殘缺的男人鄙夷的看看他,猝不及防的再補上一劍,卻沒有直接將曲淞龍殺死,折磨似的令他吊著最後一口氣,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他的妻兒…

男人臉上露出殘酷而又快意的笑容,就像解決了夙怨的仇敵那般恣意,他的腳步緩慢得像刻意為之,曲淞龍恨極卻無可奈何。

慕靜嫻連連放出數個法術,使出所有絕活仍無法將敵人盡數殺光,即使滿身血汙、氣力所剩無幾,冷然的目光殺性未消,將兒子護在身後寧死不屈的站在崖邊。

『曲夫人,妳就投降吧,只要您交出東西,我保證絕不為難妳們母子。』面目殘缺的男人擺手示意餘人待命,面露得勝奸笑,高聲勸道。

慕靜嫻露出艷麗的絕美笑靨,眼中的冰冷卻未退去,顯是全不信任對方,將手中的雙匕首猛力朝對方臉部射去的同時施術,地面裂開爆出尖刺,地鳴陣陣天搖地動,爆裂的岩石砂土高高捲起。

追捕他們的人萬萬沒想到對方竟還有後招,大意下紛紛中招倉皇奔逃,只有那面目殘缺的男人發出虎吼,滿身鮮血不要命的試圖闖過砂石陣,慕靜嫻整晚不停施術體力早已到達極限,使出最後這招已是以性命相搏,強壓下喉間湧上的鮮血,從暗袋裡摸出一枚碧綠色的小丸,塞進曲流光嘴裡。

曲流光瞪大眼,看見敵人正逐漸逼近,想要開口提醒母親小心,慕靜嫻卻無視自身安危,急促的按住他的手,懇切的交代。

『流光,爹娘是不行了…這個你吞下,絕不能被人拿走,這是…』血花飛濺,慕靜嫻話未說盡短劍便透胸而出,她滿身鮮血全撒在曲流光身上,曲流光整個人呆住,腳下踉蹌不慎踏空,筆直的摔下懸崖,眼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慕靜嫻纖細的手指化為利爪,刺進對方心口,與敵人同歸於盡。

喉間的小丸滾動落入腹中,他摔落谷底命在旦夕,一番波折之後早已忘了那顆東西的事,就這樣過了十五年,直到今天才記起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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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裡沒有人族,住的都是妖族或魔族,即使被冠上「神」之名,也只是尊稱,與天界的神祇沒半點關係。

在遙遠的上古時期,所有冥界居民都擁有很強的法術天賦,能呼風喚雨的人比比皆是,當時的「人」和現在完全不同。

不論長相、體質、體型、甚至壽命都與人類相去甚遠。

一眼就能分辨非人族的外貌(不過能變化得越像人的通常代表越強大)、骨骼健壯、肌肉發達、筋絡神經都異常強悍極為耐打,體型比人類大上一倍有餘(有的種族更大)、壽命之長相對於脆弱短命的人類幾乎算是永生。

(而且若沒刻意變化外貌,過了四十歲便不會再變老)。

然而隨著時光更迭,現在的冥界居民已喪失了上古時期的威猛,外貌不須經過變化就已普通人類沒兩樣,壽命也變得比從前短少許多,大概比人族多幾十年而已。

(冥界雖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喜愛去人界遊蕩的某些「人」,偶爾會帶混血孩子回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加上時間推移,這樣的孩子比例越來越多,進而讓冥界原居民的血脈越來越稀薄,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現在魔族與人族最大差異,只餘從上古時期留下的特徵…

外貌到了四十歲便不會再老化。

雖能維持壯年姿態,但相對的體質已不如上古時期那般健壯,大概就比人族強壯那麼一點,法術天賦也一代不如一代,普通「人」大概就只能颳點小風、冒點小火花而已,能靈活運用強大法術的人變得相當罕見(所以周末郎才會如此震攝於馮沐瑤當時發出的火焰),導致習武的人增多。

武林盟跟赤月教這兩大派別也是因應「時代變遷」,參照人界的有趣制度(魔族擅自如此認為…)而生,以冥界悠久歷史來看,這兩派成立時間不過數百年,算起來其實成立沒多久,但互鬥情形倒是從草創就開始,直到這代才有和平協議。

(為此凌霄老是發牢騷…在他眼裡一群學會武功法術的臭小鬼聚在一起只有添亂而已。他總說不要被他查到是哪個笨蛋把人類的「傑作」帶來冥界,他絕對會「好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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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突然想起爺爺以前教過的冥界簡史…?曲流光靠在桌子邊嘆氣,無奈的看著地上倒成一片的人們,開始反省在人家來襲擊的時候走神是不是太沒禮貌。

「…渾蛋…一個店小二怎麼這麼強…太不合理了吧…」一個抓著曲流光褲管的白衣男人鼻青臉腫,忿忿不平的咒罵。

曲流光聞言頭痛不已,一腳踹翻那管不住嘴巴的人。

我才想罵人!我生意還沒開張就來這堆人搗亂!都什麼時辰了還沒做到一筆生意,你明白我內心的淒涼嗎?!

我努力存錢重建客棧不是讓你們來鬧場的啊!

那人痛呼一聲,狼狽的連滾帶爬逃出客棧,跑得遠了又開始叫囂,曲流光冷冷一瞪,其餘刺客趕緊跑出去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為什麼…為什麼啊!我只是想當個平凡的店小二而已,為什麼會有刺客要我的命啊~」鳥獸散後的客棧空蕩蕩的,曲流光心中鬱悶,崩潰的掩面吶喊。

「老朽沒看過在狹窄的客棧裡遇到三十個拿兵器、明顯受過訓練的刺客來襲,還能赤手空拳將敵人全打趴的店小二…何況是在桌椅沒翻倒的情況下。死心吧,你跟平凡沒緣分。」凌霄悠閒的坐在旁邊啜飲龍井,涼涼的補上會心一擊。

「…不要啊…我真的只想平凡過日子…」曲流光伸指拂過桌面,瞬間沾滿灰。

才剛擦乾淨的說…他很委屈的哀號兩聲,認分的去拿抹布重新清潔。

凌霄無視他如奶狗一樣的叫聲,曲流光轉頭看他。

「爺爺,你都不幫我。」曲流光埋怨。至少幫忙擦擦桌子嘛…

凌霄葡萄酒紅的眼眸霸氣一掃,曲流光立刻噤聲。

「幫你?這種小角色還要老朽出手?枉費老朽花那麼大功夫教你們武術跟法術,都白教了?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還能幹嘛?」凌霄舉杖揮向曲流光。

「痛啊!爺爺!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不要打我屁股啦!我也不想幹什麼大事啊!就只是想重建客棧而已為什麼那麼難!」曲流光屁股中招,既丟臉又尷尬趕緊跑開,姿勢難看的按著屁股討饒。

「那是什麼拙樣,你…誰?!」凌霄鄙視的準備發動言語攻擊,如鷹目般的銳利紅眼突然瞪向曲流光身後,手中漆黑長杖聲勢驚人猶如箭矢破空而出。

曲流光見凌霄竟以擲槍的手勢發動招式,心知對方現在並非存心打鬧,連忙拔腿高竄翻上樑柱。

眼看著長杖將要捅向牆壁,以凌霄的手勁一擊砸穿牆面不是問題,但長杖卻沒有落地,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這詭異的畫面自然不是凌霄為了嚇唬曲流光而浪費力氣造成的,必是有人隱藏身影躲在客棧裡。這倒沒什麼,意外的是對方竟能接住凌霄突然的一擊。

「…問都不問,劈頭就打人?」虛空中傳來陌生的聲音,空氣猶如盛夏蒸騰的熱氣那般扭動,一個身穿以白線繡出雲紋的紫服男人憑空出現,單手握著凌霄的黑杖,揚起令人發寒的笑容,語氣親和反而讓人本能的想遠離。

「躲躲藏藏的不速之客有什麼好問?難道會來送禮?」凌霄冷哼。

單手接住?雖然老朽不是抱著殺了他的意圖扔出的,也不應該那麼輕易就能接住,這小子挺不簡單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愧是敢厚著臉皮,無恥的冒用山神之名的老人家,說起話來真是一針見血。」紫服男人輕笑,將凌霄的長杖猛力甩向對方,語氣平和卻不客氣的說道。

「爺爺!」曲流光見狀趕緊躍下地。

凌霄眼見長杖即將向臉上招呼,電光石火間他冷冷一哼,食指輕彈長杖的運行軌跡隨之改變,向上翻轉數圈後輕易被他接回手裡。

而這時曲流光的腳步才剛站穩。

「老朽天生地養,想取什麼名字用不著別人管。」凌霄低沉蒼老的嗓音傲性十足的說道,紫服男人似乎饒富興味的注視他半晌,意義不明的聳肩。

說也奇怪,他明明人站在面前,卻猶如臉上罩著一層薄霧,看不清他的長相,身材中等沒什麼特徵,聲音也含混不清有如山谷回音,總之就是讓人印象極為薄弱,混入人群馬上就會找不到。

「你是誰?怎麼可以罵人…」曲流光剛剛聽到對方辱罵凌霄,心中不悅打算上前爭辯,凌霄拉住他淡淡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話。

曲流光微怔。凌霄脾氣向來暴躁,被人侮辱絕不可能悶不吭聲,現在竟然置之不理,不知是有什麼打算?

他心中雖仍不平,還是乖順的站在凌霄身旁不再多言。

那男人似乎對凌霄失去興趣,將臉轉向曲流光,優雅的向他伸出手。

「把東西還來。」男人語氣帶笑,卻不容置喙的命令。

「啊?」曲流光莫名其妙,今天之前他從未見過這個人(雖沒看見他的臉,但憑感覺也不記得有遇過眼前的人),卻找他討東西?是不是認錯人了?

男人毫無任何徵兆的從曲流光五步之外的距離瞬移到面前,扼住他的脖子。

「別裝傻,我知道東西是被你父母拿走的,現在既然他們死了,那個一定在你這裡,那麼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搞不見,快還來。」他狠道。

「…你!」曲流光呼吸窒礙臉色發青,著實嚇了一跳…

他被凌霄訓練這麼多年,幾乎可以說武藝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管是身為赤月教教主的冷墨飛或當武林盟主的馮沐瑤,要像這樣令他猝不及防的被襲擊都辦不到,這人竟然…?!

嚓!

男人的衣袖破裂碎布飛揚,曲流光眼前一片腥紅,扼在脖子的手脫離,對方按著鮮血淋漓的手臂退回原位,瞪向凌霄。

「身手不錯嘛,本來要摘下你的手…當著老朽的面掐我孫子,膽子很大啊。」凌霄目光冷酷,嘴角揚起狠笑,左手漆黑沾滿鮮血,挑釁似的以舌尖舐去滑落的血珠,明明仍是七歲孩童的身高,氣勢卻恐怖得足以讓人原地跪下。

「…你…」即使聲音有如山谷回音含混不清,男人語中的錯愕依然清晰。

「嗯…麒麟族的是嗎?血統純正至此,九族上下竟無與他族混過血,現在血統沒被沖淡的太罕見了。難怪能讓流光沒辦法防守。」凌霄咂咂嘴,竟從對方的血液中讀出其來歷,不僅曲流光驚呆,紫服男人更嚇得連退數步。

「你…你難道真是…不可能吧?」他倉惶失措,全沒有剛剛的狠勁,不知道究竟是來歷被讀出所致,還是其他原因。

「滾!」凌霄睥睨的瞪他一眼,猶如晴空霹靂的當頭暴喝,震得曲流光眼前滿天金光頭暈目眩,等到他定睛之時男人已消失無蹤。

「…走著瞧…東西我一定會討回來…」空氣裡迴盪著他憤恨的低語,曲流光呆呆按著剛剛被掐住的地方,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到底是誰啊…要討什麼東西?我根本不認識他啊!」

曲流光的脖子上還留著清晰的掐痕,要是爺爺慢一點出手後果就不只如此了…

思及於此,他不禁寒顫。

「麒麟膽。」凌霄抽出布巾抹去手上的血,凌厲的眼睛依然看著男人剛剛消失的位置,彷彿他隨時會再冒出來。

「啥?那什麼東西?」曲流光接過凌霄的布巾,順手替自己抹去被潑到的血漬,疑惑的問。

凌霄卻一臉難以理解的看著他,彷彿他問了什麼白癡問題。

「不知道?那東西在你肚子裡十五年,你跟我說不知道?」凌霄高聲喝問,曲流光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到,茫然失措的搖頭。

凌霄知道他生性正直不會胡說八道,何況現在沒有外人根本無須撒謊,他既說不知情便不是作偽,只是仍覺得難以置信。

「…你好好回憶十五年前,你雙親死前發生的事,當時你們被逼上懸崖,亂鬥之中你爹先戰死,你娘護著你退到崖邊,然後呢?」凌霄實在不願逼他回憶痛苦往事,但看他一臉傻樣的被人找上門還不知道原因,只能如此要求。

想到十五年前痛失至親的回憶,曲流光臉上的傻氣消失無蹤,默默低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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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剛剛忘了提醒曲流光近日會有『不太友善』的客人去找他。」踏出巷弄外許久,熱鬧紛紛的街道嘈雜聲中,姚瓊姬漫不經心的開口。

冷墨飛挑眉,饒富興味的側頭看她,搖頭苦笑。

「我看妳是故意的吧~真有這麼討厭他?流光對誰都好,我不曾見過他與人結怨,妳到底看他哪裡不順眼?」

冷墨飛知道她口中的「不友善的客人」指的是刺客。

「不知道為什麼」,曲流光被赤月教與武林盟兩邊的守舊派盯上,隔三差五就派人來尋釁鬧事,隨著被擊退的日子越來越多,攻擊的危險度直線上升,到最後竟是非把他殺死不可的程度…一個店小二能做到這麼「受歡迎」,也是不容易了。

…一群白癡…難道以為流光死了,一切就會「回到正軌」,赤月教與武林盟依舊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嗎?有這麼見不得和平?中間到底有多少好處能撈?想不通啊…冷墨飛揮揮扇子,不以為然的想。

「…誰教他在那邊磨磨蹭蹭,喜歡就成親,不喜歡就拒見,卻要這樣耽誤馮盟主的年華。」姚瓊姬毫不隱瞞,語帶怒意的嗔道。

她其實有聽說過其中緣由與曲流光明確的回絕,說實在耽不耽誤已經不是他一人就能解決的,更正確來說是馮沐瑤想不開…但她才不管,就是曲流光的錯,明明互有情意幹嘛搞得兩個人都難受啊?

「妳還不是耽誤我的年華?那我該找誰撒氣去?」如果是旁人這樣說曲流光,冷墨飛絕對讓他馬上後悔,可偏偏是姚瓊姬說的,他只能無奈的聳肩苦笑,非常不正經的轉移話題。

「您似乎不擔心他?」姚瓊姬無視對方的胡言亂語,淡漠的問。

「妳都打不贏的人,我擔心他做什麼?放心啦。」冷墨飛瀟灑的擺手。

回到馮沐瑤與周末郎這邊,馮沐瑤掩著紅透的臉,橫衝直撞的到處瞎轉,周末郎憋笑緊緊跟著,在她要撞上街樹或圍籬時將她拉回來,很盡責的當護衛。

「盟主好可愛喔,一個抱抱就害臊成這樣。」

「對啊對啊,真想娶她當老婆。」

「胡扯什麼,想娶盟主的人多了去,你先去拿號碼牌吧!」

「我看曲公子明明對盟主有意,怎麼不肯求親…有什麼問題嗎?不能理解…」

身後一干部下帶著無惡意卻八卦的眼神交換意見,全被周末郎聽得一清二楚,他冷硬的目光淡淡掃過,世界便寧靜了。

「報告盟主、副盟主!我們突然想到有要事還沒處理,先走一步!」很鱉三的部下們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開溜。

馮沐瑤跟周末郎無言以對的望著還未得到應允,撒腿便跑的部下絕塵而去。

「…他們只是關心您。」周末郎瞥見馮沐瑤一臉落寞,頭疼的按按額角,雖然剛剛「兇過」他們,此時還是盡力替他們開脫。

馮沐瑤衝他笑笑,表示自己知道這點,但眼底黯淡仍未完全散去。

「…我這樣果然很傻吧?」半晌,她低低問道。

「我看不出專情有什麼不好…何況對方並非無意,怎麼會傻?剛剛曲公子臉紅得跟番茄一樣,可惜您沒見到。」周末郎搖頭安慰她。

「流光哥?真的?」馮沐瑤大吃一驚,喜孜孜的連聲追問。

周末郎肯定的點頭,馮沐瑤見狀得意的笑開懷。

曲流光跟同齡人不同,從小就是給人一種「大哥哥」的感覺,穩重從容鮮少發脾氣,幾乎沒有什麼事能讓他變色…這下不枉她不顧眾目睽睽抱上去了。

「嘿嘿,墨飛這傢伙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下次給他帶些甜點吧。」

周末郎聞言眉心微蹙,但並不多說什麼,馮沐瑤注意到他的異狀,轉頭過去。

「…你還是對熾夜教的人心存懷疑嗎?」馮沐瑤躊躇許久,問道。

武林盟與熾夜教的關係自古就是敵對,根深蒂固的觀念實在難以簡單改變,在很多人眼中,熾夜教依然是魔頭所在處,邪教之名就算熾夜教實際上很久沒有為非作歹,形象還是沒那麼輕易洗白。

「…盟主,就算冷教主與您是青梅竹馬,就算他本性不變,但坐上了那個位子,很多事就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更別說姚姑娘這位副教主,您認識她不過幾年,如此信任她真的沒問題嗎?」周末郎眉頭深鎖神情嚴肅,將心中疑慮問出口。

馮沐瑤雖然是個直腸子但並不傻,惡意挑撥或是真心擔憂她還分得清楚,就算她的副手這麼直接了當的說不信任自己的朋友,她也不會生氣,反而覺得慶幸。

「盟主?您怎麼笑得那麼開心?」周末郎看馮沐瑤一臉高興,疑惑的問。

「沒啦,我只是在想能有周老哥你當副手真幸福,我一個沒啥才能的傢伙能平安當盟主這麼多年,多虧有你替我擔憂許多事呢,謝啦!」馮沐瑤刮刮自己的臉頰,有些靦腆的笑道,拍拍對方的臂膀以示親近。

「?多謝誇獎?」周末郎聽了更不明白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被稱讚了。

「你說的我明白,但是瓊姬姐姐救過我一命,我相信她不是什麼邪教妖女,日子久了你就會知道她的好,至於這個冷墨飛嘛…那傢伙那麼陰險,都是他在陰人不會有被陰的一天,不用擔心他啦!」馮沐瑤語氣輕快但並不讓人覺得敷衍,可是前面明明挺正經的後半句突然罵起人來,令人覺得非常逗趣。

周末郎憋著笑,看來真是很要好的朋友哪…嘴上不饒人卻這麼相信他。

「好吧,既然盟主這麼相信他們,我下次會友善一點的。」他並沒有輕易許下相信對方的承諾,但願意稍微讓步。

得到這結論,馮沐瑤已經很滿意,正待開口再說什麼…

「沐瑤姐姐!哥哥!」熱鬧的街道那頭遠遠傳來清亮的呼喚,兩人側頭看去,正巧和出聲的少女對上眼。

那是個約莫十七八歲,披著武林盟的黑色披風,內搭鵝黃色長袍,高高豎起的馬尾用髮辮固定,身形纖瘦腰繫長劍,鼻頭有幾顆小雀斑的少女,活潑的朝著他們揮手,加快腳步衝向馮沐瑤與周末郎。

「沐瑤姐姐!」少女見到馮沐瑤,高興得飛撲進她懷裡,親暱的撒嬌。

「霏霏!」馮沐瑤燦爛一笑,熱絡的展臂回抱…隨即被周末郎強制將兩人分開。

「哥哥!你幹嘛啦!」周霏霏氣呼呼的質問周末郎。

「…跟妳說過幾次,不可以對盟主無禮。」周末郎按著額角,頭疼的指責。

「沒關係啦,我跟霏霏是結拜姊妹,現在又不是在盟裡開會。」馮沐瑤毫不在乎的擺擺手,周霏霏聞言得意的勾著對方臂膀,調皮的對周末郎吐舌。

「禮不可廢。」周末郎覺得頭更痛了…一個兩個都這樣,叫人怎麼辦?

「老古板。」周霏霏不以為意的對哥哥比鬼臉。

…這個性到底是像誰啊…周末郎狠狠彈她額頭以示教訓。

「別這樣,霏霏還小嘛~何況我既跟她結為姊妹,你也算得上我的老哥了,反正現在又沒外人,就當咱們三兄妹出門逛街吧!」馮沐瑤見周霏霏挨罵,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趕緊打圓場,攜著周霏霏的手加速前進,迫使周末郎無暇再叨念。

周末郎無奈,這兩個人哪…總是讓人有傷不完的腦筋。

他搖頭苦笑,跟上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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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以前周家住在冥界西半部某座山頭的小村落,以耕作維生,一直對武術著迷的他趁著雙親身體尚強健,仍做得動農活,幾經商討後終獲同意下山拜師習武,當他藝成即將歸鄉前夕,冥界因為一連十幾天的暴雨跟強震導致多處土石崩塌,村落裡的人被石塊與山洪阻擋了下山的路。

上面的人需要救援,但下面的人上不去,劇烈氣候、糧食斷絕人員傷亡,所有人看不到一絲希望…幾乎要放棄。

周末郎想不到竟會遇上這種事,縱然學了一身武藝卻無法在暴雨狂襲的情況下,將綿延數里甚至能從別的山頭看見的落石堆清除。

山道本已狹窄,岩壁又陡峭無處攀爬,勉力為之也是險象環生,說不定人沒救到自己先摔落山谷,他成天都在阻斷山道的落石堆前,不顧可能仍有石塊落下的危險,拚死尋找能通過的地方,卻始終一無所獲。

眼看時間不停流逝,拖得越久山上的情況就越糟…他不敢細想家中情形,因搬運石塊滿是傷痕的手用力垂向堅硬的岩石。

他悲憤且無力,跪在泥濘中仰望無情的雲雨。

天啊…來個人幫幫我吧!周末郎放聲大吼。

恍惚間,狂暴雨聲中似乎傳來模糊的腳步聲,但是誰會來呢?

其他參與救援的人都因為雨勢太大只能暫且撤退,還有誰會在這種天氣上山?

他轉頭看向身後山道那頭,如水濂的暴雨裡,出現一個身影。

是個女人…頭戴斗笠披著漆黑披風,揹著一把跟她身量差不多,幾乎能抵到地面的巨劍,身後垂著有些散亂的髮辮,氣喘吁吁的朝他靠近。

「抱歉來遲了,太多地方需要幫忙…」她將斗笠向上推,露出的臉蛋仍顯稚嫩,看起來比周末郎還小幾歲,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毫不費力的把他往旁邊拎…說實在畫面有點丟臉但周末郎無暇顧及。

看體型我明顯比她重上許多,但她竟能不費吹灰之力把我移開?

這姑娘什麼來頭?難道是我太累產生的幻覺?周末郎震驚不己的瞪著對方。

「你餓不餓?雖然有點冷了…先吃個包子,我馬上開路。」那姑娘從腰袋裡摸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周末郎,解下背上揹著的巨劍。

周末郎捧著油紙包,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

她剛剛說了什麼?開路?妳知不知道有多少亂石?怎麼開?妳要怎麼做?

他正要開口發問…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眼前突現盛放如紅蓮的狂燄,纏繞著那姑娘雙手持握的巨劍,火焰發出非紫非紅的奇異光芒,在驚人雨瀑中仍不顯衰退之勢,她展臂揮劍漆黑披風搖擺,沖天焰流猶如火炮,氣勢萬千的炸開亂石堆。

周末郎耳鳴陣陣,煙霧瀰漫嗆得他連連咳嗽,待到塵埃終於落地,眼前阻擋他許久的亂石堆煙消雲散,偶有幾塊小石渣剝落,他聽不到其他聲音,世界就像靜止一樣,事情發生得太快,他腦袋仍沒辦法反應過來。

這是天將神兵…?從沒看過有人能發出這樣強的火焰…何況還控制得如此精準,既清盡路上阻礙又不令旁邊岩壁鬆動,這不是單靠威力就能做到的。

他坐在地上錯愕的仰望那姑娘,對方瀟灑一笑向他伸出手。

「你是周末郎吧?聽說你的家人被困在山上,一起去救他們吧!」她拉起他。

那臂膀結實卻不粗壯,但有力得令人無比安心。

「…妳…」周末郎仍未從震驚中回神,不知道先道謝還是追問其他事。

「我?我叫馮沐瑤,是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等等山下的人便會上來幫忙,我們先趕去村裡吧。」她會錯意,以為對方在問她名字,便自報姓名。

周末郎懵懵點頭,在馮沐瑤的催促下領她回村。

那是馮沐瑤二十二歲,當上武林盟主才過沒多久的事。

因為她,那山村中多數人得以獲救,周末郎為報恩進武林盟做事。

當年才十二歲,差點餓死在山上的周家小妹周霏霏,因為迷上馮沐瑤的「英雌」氣概,栽進她本來毫無興趣的武法世界,就為了跟哥哥一樣隨侍在馮沐瑤身邊。

兄妹倆一個武學天分高但法術資質不佳;另一個正好相反,法術資質優秀但武學天賦平平,卻都有著肯刻苦努力的牛性,勤奮不懈的將天資不足這點克服。

過了幾年周末郎竟在眾多門派中的競爭下,爬上了許多人渴望的武林盟主副手位置。(當然除了武力,持重沉穩的個性也占了很大原因,盟主太活潑,副手需要個能「鎮壓」她的人來當…)

周霏霏雖然太年輕,但已預定將來要接任哥哥的位置,說來也是年少有為(但她私下曾吐露過厭煩雜務,現在的位子「剛剛好」…為此總免不了被叨念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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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一個溫暖的擁抱將曲流光緊緊包圍,熟捻的氣息環繞在身周,曲流光睜大眼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嘴巴張得開開的卻發不出聲。

「…別扔下我。」馮沐瑤在曲流光耳畔,發出從沒人聽過的軟弱細語,隨即飛快轉身不敢看向對方,散亂的頭髮下耳根發紅,如流星般疾步而出。

「…盟主打跑了無數來求親的人,希望曲公子有朝一日能想通。」

周末郎剛硬的面容微微鬆動,忍著笑湊到呈現石像狀態的曲流光耳邊,悄悄說道。

曲流光雙目幾乎突出眼眶,張著嘴巴滿臉通紅,無法吭聲。

「凌霄爺、曲公子,周某告辭。」周末郎見狀不再多說,清清喉嚨一本正經的躬身離去。

「…好歹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反應不要像十幾歲的小夥子一樣行不行?沒見過世面嗎?脫光貼過來的都有,你這樣像話嗎?」凌霄看著一臉蠢樣的曲流光,不屑的掩面,舉起手中的長杖,將他幾乎要脫臼的下巴推回原先的位置。

早知道當年就應該先要他去外面歷練個幾年,只會傻傻存錢,沒半點成人風範!滿臉傻氣!多丟人哪!凌霄暗自反省。

「我我…可是爺爺!沐瑤從來沒有這樣過啊!我們一直像哥們一樣的相處…」曲流光面紅耳赤,手舞足蹈的嚷嚷。

「還不是你的問題。」凌霄冷哼,他是不太了解感情的事,但又不是傻。

曲流光仍想辯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馮沐瑤十年前就向自己表白了,所以他不是不知道她喜歡他,可是他是「沒有明天」的人,他覺得不能跟她廝守到老不如拒絕,讓她去找其他喜歡的人…至少可以陪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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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們兩個站在山頂上,世界被絢爛的滿天紅霞覆蓋,微帶草木香氣的涼風輕拂,吹動滿山似火的楓紅,馮沐瑤尚嫌稚氣的臉龐仰頭望著他,眼波搖曳著不同的光芒,雙頰緋紅幾乎能融進晚霞裡,微微鬆開的辮子髮絲飄揚,她拉著曲流光的衣袖,低聲告訴對方她對他的想法。

曲流光明知道這是自以為是的想法,仍執拗的認為那是對她好…

於是他溫柔卻殘酷的拒絕她的心意。

『抱歉。』他輕輕掙開馮沐瑤的手,露出溫柔卻堅定的苦笑。

馮沐瑤愣怔許久,以往閃耀著無數光芒的眼眸漾起幾分霧氣。

『…是因為我太粗魯,不像個女孩嗎?流光哥哥。』她沒有哭,只是話聲有些顫抖,揚起不太自然的燦爛笑容。

『絕沒有這回事,不要聽墨飛胡說八道,妳知道他就是嘴巴壞,其實對妳很好的,上次他才把幾個說妳壞話的混混吊在樹上呢。』曲流光一如以往溫柔的摸摸馮沐瑤的頭,刻意將話題帶遠。

馮沐瑤現在根本不想聽這些話,低落的垂著頭,既沒有像小時候一樣撒嬌,也沒有發脾氣,委屈得讓曲流光罪惡感暴漲。

『…妳很好,相信我,不是妳的問題。』明知道這樣有可能讓對方愈陷愈深,但曲流光仍於心不忍的安撫她。

『你騙人,除非你告訴我原因,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馮沐瑤不信,別過頭噘著嘴巴追問。

『…沒有…不會有的,我不打算成親。』曲流光神情黯淡,輕聲說道。

馮沐瑤一臉疑惑,曲流光本來覺得太尷尬不願詳細解釋,最後拗不過她,只好委婉的向她說明不願娶妻的原因。

第一.他的命是靠詠生花延續的,飄浮不定甚至不能稱為「生者」。

第二.他已經喪失生育能力,要是娶妻不僅無法與對方白頭偕老,死後又留不了子女相伴,教他如何放心妻子獨身在人海中浮沉?不如不要拖累人家。

馮沐瑤皺著眉頭靜靜聽對方說完,這些理由看似有理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如果是旁人說的她大約只會認為是開玩笑或藉故拒絕,偏偏曲流光生性正經鮮少說玩笑話,他既說出口就不會是假…且必然將其事看得很重要。

看著對方略顯哀傷的苦笑,馮沐瑤知道逼他也無益於任何事…但她也不會動搖。

『…我知道了。』馮沐瑤強自振作,認真的點點頭。

『嗯…』妳若是找到其他能相伴終生的好人,我就滿足了。

曲流光正要將後面的話接下去,馮沐瑤卻突然轉身向前走開數步,然後腳步輕盈的回頭。

『那我也不嫁人啦,反正流光哥哥不娶,我也不擔心你會被別人搶走,我有很~久的時間可以讓你回心轉意。』滿天霞紅下,馮沐瑤背著絢爛霞光俏皮的眨眼。

…何來「很久的時間」…?

雖然只有一瞬間,曲流光仍將她堅決笑臉中飛落的一滴淚珠烙印在腦海裡,刺痛了他的眼,灼燒他的心,十幾年來始終揮之不去…他終究還是耽誤了她。

那個豔橘夕陽下的滿山楓紅,成了他倆最扎心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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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她對吧?」凌霄看著轉動手裡茶杯發呆的曲流光,淡淡問。

曲流光無聲的動動嘴唇回答,凌霄就算閉眼都知道他說什麼,不可置否的聳肩。

「…老朽也不打算多說什麼,該如何決定都是你的人生,你就慢慢想吧。」凌霄淡淡留下話,轉身進去內堂休息。

還有一個月,就到了決定曲流光能否活過下一個五年的時候。

他站起身癡癡的遙望天邊殘雲,想著過去、現在…與飄渺的將來。

冷墨飛走在青石砌成的巷弄裡,閒雅的搖擺手中黑扇,形狀姣好的嘴唇漸漸收起輕挑笑意,側頭將目光轉到身後的美人身上。

「…好了,究竟出了什麼事?讓妳這副教主要親自跑這麼遠來找我?」他低聲問。

姚瓊姬美麗妖嬈的面容沒有表情,似有若無的把視線向左右兩邊張望。

冷墨飛眼神一撇,揮揮扇子將其餘教眾先行遣開。

「教主?」教眾不解的問。

這些和冷墨飛一同出行的都是他的親信,冷墨飛與姚瓊姬在談事情時幾乎沒有遣退他們過,此時卻被要求離去,令他們相當不解。

「幹什麼,看不懂我與你們未來的教主夫人…有不欲為外人知的大事要商討嗎?」冷墨飛挑眉,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一把將姚瓊姬摟進懷中,黑扇挑逗似的將她的下巴輕輕抬起,順便用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風流倜儻的笑道。

姚瓊姬雖仍面無表情,但沒有掙扎似乎並不厭惡,或說看來已甚為習慣…

目睹眼前這畫面沒有人會不相信冷墨飛所說的話,便滿臉尷尬的快速離去。

「教主什麼時候…?」

「天啊,我還想說哪天能搏得副教主芳心說…」

「你哪根蔥啊?別瞎想了吧!」

「不過他們好配啊,一對俊男美女…」教眾們七嘴八舌的熱絡討論傳進兩人耳裡,姚瓊姬冷眼瞪視冷墨飛,他露出風情萬種的微笑,以輕快的步伐將她摟著往巷弄裡鑽。

等到走到巷底,周邊全無人煙,姚瓊姬便欲將冷墨飛推開,卻沒辦法推離。

「…教主,請自重。」她表情依然不變,冷冷的說完又再推了一把。

「我只是使出權宜之計而已嘛~你看這下他們不是都走光了?」冷墨飛戀戀不捨的鬆開姚瓊姬,指尖眷戀的撩撥她的頭髮,故作無辜的說。

「…請顧及屬下名聲。」姚瓊姬絕世的面容終於多了幾許變化…明顯的不悅。

冷墨飛俊美的臉上輕挑笑意依舊,眼底蘊涵的情緒卻全無輕薄之意,姚瓊姬無語的仰視對方,隨即移開視線。

「好好好,我知道了,咱們說正事吧。」冷墨飛不強求,舉手作投降狀,識趣的退開免得她真的生氣。

「…方才又在您的書房中找到毒物…我父親近來行事詭異,教主務必當心,親信中或有叛徒。」姚瓊姬心中思緒煩亂,輕聲嘆道。

她的父親名姚千重,是熾夜教長老之一,向來看不起出身低下的冷墨飛,而今卻被迫向他低頭,雖知他是前教主親自提拔而上的,仍對他相當不服,不時與其他長老刁難冷墨飛,想伺機將他踢下教主之位。

偏偏冷墨飛心思細膩、善於靈機應變又相當有手腕,總抓不出他的把柄,反而被對方誘導出錯,長久下來導致長老們與他之間的明爭暗鬥越演越烈,甚至到沒隔幾天就能從身邊搜出毒物的程度。

看姚瓊姬一臉肅穆,冷墨飛也正色沉思起來。

…又搜出毒物了?剛剛那些親信都是他再三調查過,認為可相信的人…

難道他識人的眼力已經退化了?

「…教主,屬下只是臆測…畢竟您身邊找到毒物也不見得一定是親信放的…屬下也不想懷疑他們,但…」姚瓊姬久候冷墨飛回答卻不得回應,一向平穩的聲線露出幾許擔憂倉皇,猶疑的解釋。

冷墨飛俊逸非凡的臉上綻放完美的笑容,向姚瓊姬靠近,在她耳畔低語。

「妳擔心我?不管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我不相信妳…總之真教人受用。」他的聲音低沉邪魅,彷彿能將魂魄勾走。

天底下沒有幾個女人能抵抗這招…但姚瓊姬是例外中的一個。

她如白玉的纖纖素手握緊,狠狠給冷墨飛的胸口一拳。

「教主,請正經一點。」她恭謹淡然的不忘「本分」,作為副教主就必須適時矯正(?)教主的任何偏差舉動(尤其是當冷墨飛的副教主…)。

「痛痛…我一直都很認真好嗎?我從未對妳說過一句虛言。」冷墨飛要化解這招明明很簡單,卻不閃不避直接承受這記直摜心口的攻擊,那張極易招蜂引蝶的臉龐露出委屈的表情,自作自受的摀著心口嚷嚷。

姚瓊姬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腦中思緒萬千。

…又在博同情了,真拿他沒轍…這個人說的話究竟有幾分是真實的?

冷墨飛心思深沉難以捉摸,那精緻的笑臉看似親和,實則拒人於心門之外。

這是身為副教主,一直以來隨侍在他身側觀察得來的結果…實在看過太多人被那張臉騙倒,被賣了還幫他算錢的悲哀處境。

所以姚瓊姬沒辦法完全相信他說的任何話…不論是正事或私情。

冷墨飛很有可能只是想以魅惑她的方式,來探查姚千重的下一步行動…

甚至利用姚瓊姬設局給他跳…這不是不可能,姚瓊姬已經看過無數人栽跟斗了。

(附帶一提,曲流光則完全跟冷墨飛相反…品行端正從不虛言妄語,所以即使他的皮相沒有冷墨飛來得好,受姑娘青睞的情形卻不比他差…事實上姚瓊姬還比較認同曲流光的為人,見到他就想砍純粹是為馮沐瑤出氣罷了…她向來很喜歡這個見人就叫姊姊、討喜可愛的盟主,為此沒少跟曲流光嘔氣。)

「…教主,您應當更提防屬下,要是我戴著粹毒的戒指呢?」姚瓊姬抿唇,冷著臉勸道。

…明知道有可能被設計,但有些事、有些情感不是說撇開就能撇開…

「妳的意思是…若親信中有叛徒,也有可能是妳?」冷墨飛意味深長的看著姚瓊姬艷麗如牡丹的妖冶臉龐,淺笑盈盈。

姚瓊姬美眸直視冷墨飛,目光坦然中隱藏著幾許為難,靜靜不答話。

她是副教主,自當為教主鞠躬盡瘁,但她同時也是敵視冷墨飛的長老之女…難道父女之情能單單以職責就切割開的嗎?冷墨飛憑什麼信任她?

她拿什麼相信冷墨飛真的對她毫無疑心?

「妳三番五次提醒我姚千重設局…難不成還能是博取我信任的騙局?」冷墨飛低低笑著,炫目如紫水晶的眼眸閃爍微光,令人神迷。

「不是沒有那種可能,教主凡事都得小心。」姚瓊姬別過頭不看他。

突然一片安靜,氣氛既不凝重也不壓抑,但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冷墨飛沒有說話,伸手以兩指指尖輕輕將姚瓊姬的下巴仰起,力道甚輕的將她的臉轉回面對自己的方向,強勢但不強迫的令她正視自己。

「我信妳。」他低沉悅耳的嗓音附在她耳旁細語,口吻鄭重恍似求婚。

三個字,簡潔扼要。並不是什麼動聽的情話,但姚瓊姬心頭一陣騷亂。

兩人間湧起曖昧難解的氛圍,冷墨飛與姚瓊姬的距離近得能聽到對方的呼吸,他越湊越近,姚瓊姬本能的想後退,背卻抵上牆面…沒處迴避。

「…若有天得死在妳手下,我也絕不怨妳。」

冷墨飛垂目,看著雙頰泛起淡淡玫瑰色的姚瓊姬一副想避又無處可避的窘樣,歡快的笑笑,說罷便退開,雲淡風輕的轉身朝回教方向前進。

樂於吊人胃口的他很滿足,那個反應已經很值得了,吻不吻對他沒什麼差別。

姚瓊姬搓搓被撩撥得有些吝亂的髮絲,很想拿東西直接把前面的人砸死…

一下說相信我一下又說死而無悔,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信還是不信!

知道問答無用,生氣只是讓對方更高興,姚瓊姬心中暗罵幾句,便將動搖的情緒與表情收回,換上眾人見慣的面無表情。

他們還有正事要做,其他的事…都等教中一切安定下來再說吧。

可是…真能有那麼一日嗎?教主與父親簡直勢如水火…

望著冷墨飛挺拔的背影,姚瓊姬恍惚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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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慕拍拍出神許久的曲流光,他如大夢初醒回頭朝對方笑笑,將水桶從井裡拉上。

「…轉眼竟然已經十五年了,真沒想到我能撐那麼多次…我想今年應該沒辦法了吧?都三十二歲已經不是小夥子啦。」曲流光挑起水,眼裡有些哀傷,自嘲道。

塵慕揉亂曲流光的頭髮,猶如他是三歲娃兒,難過時要大人逗。

「好啦,我知道,跟你還有爺爺比起來,我根本算嬰兒而已。」曲流光連連閃避,勉強勾起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實,塵慕點頭溫和的笑笑,陪他一起工作。

空氣突然被什麼銳利的東西劃開,有股細微的異樣感,曲流光敏銳的停住腳步向後縮身,一柄劍身纖細猶如薄紙的長劍擦過鼻頭,剛才倘若沒停住腳步,現在曲流光的人頭已經跟身體分家了。

艷陽高照銀白長劍狂舞,刺眼紛亂的劍花令人目眩,招招致命步步殺機,曲流光挑著水在長劍攻勢裡步伐矯健的遊走,不論他躍上屋簷甚至疾速奔行,桶裡的水都沒半點濺出,彷彿裡頭裝的是固體。

鮮紅色華服搖曳恍似颱風颳起曼硃砂華,狂暴而艷麗,風華絕代的妖冶女子一臉平靜,頭上的銀飾如流星劃破天際,手持長劍向曲流光連連出擊,不說話。

妖冶女子手中長劍相當特殊,劍身極薄極長揮動時彷彿靈蛇出水,攻擊成波浪狀難以判讀動向,劍身雖薄卻鋒芒銳利,削鐵如泥絕非一般刀刃能相抗衡。

如此迅捷的劍招與這神兵利器融合,簡直能說所向披靡,卻偏偏擊不中曲流光。

曲流光始終不還手、對方一直不罷手,他沒轍只能扔下水桶,趁著薄劍擦過身際,他如游魚戲水穿梭於劍招中。

「妳不要每次看到我就揮劍好不好?」他搶到空檔衝往女子面前抓住她的手腕,無奈的問。

妖冶女子美目仍飽含怒意,絲毫沒有停手意願,和曲流光擦身而過的薄劍似有意志,竟能在空中倒轉方向,朝他背脊直撲而來。

曲流光輕嘆,迅雷不及掩耳的空翻到妖冶女子身後,按住肩膀不讓她移動,這麼一來薄劍的攻擊便朝著女子自身而來,倘若這是生死對決,應當棄劍投降或自戕表示寧死不屈,然而兩者都沒發生。

劍尖在妖冶女子面前停下,銀色劍光閃爍,光芒漸漸沒入劍鞘裡,她終於收劍。

劍鞘只有薄劍的三分之一長,劍身的長度怎麼看應該都塞不進那劍鞘,卻完整的被收進女子腰間的銀色劍鞘裡,也不知是用了何種法術,曲流光總得不到答案。

女子掙脫曲流光的箝制,絕美容顏浮現不悅,冷冷看向曲流光。

「…每次都用這招作結束,有點創意行嗎?。」她聲音動聽悅耳,卻沒什麼溫度,不滿的淡淡說道。

「我才想拜託妳不要看到我就打,我到底做錯什麼?」曲流光無奈的聳肩苦笑。

「教主呢?我知道他扔下教務肯定又跑來找你玩了,快帶我去找他。」妖冶女子不屑的撇頭,不回答對方問題,冷冷問。

「他就在裡邊喝茶,快把他領走吧,鬧得我工作做不完。」曲流光舉手作投降狀,轉頭準備繼續工作卻遍尋不著水桶,原來塵慕已經替他做完了。

「抱歉,我劈柴去。」曲流光苦笑,塵慕搖搖頭沖著他微笑,指著後院的方向。

曲流光回頭,看著院裡忙碌的白衣人與黑衣人…他們將客棧裡的活全部攬下,正忙得熱鬧(吵得愉快),反倒沒有能插手的餘地。

塵慕溫和的笑笑,示意曲流光隨妖冶女子跟進客棧,表情就像要小孩子去和朋友們玩一樣,曲流光哭笑不得,屈服於那和藹的笑容,只得聽話的走開。

踏進客棧裡,映入眼簾的便是人稱魔頭的熾夜教教主冷墨飛,看似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支著頤,視線卻不敢跟表情平淡,眼中卻暗藏怒意的妖冶女子對上的窩囊樣,還有幸災樂禍的坐在旁邊看戲的馮沐瑤與凌霄。

「你幹嘛不跟我說瓊姬來了?這樣我怎麼開溜?」冷墨飛瞥見曲流光,哀怨的說。

「溜?她每次來都先砍我,這筆帳都還沒跟你算,我還通知你?活該啦!何況明明就是你不對,扔下教務害姚姑娘還要大老遠跑來找你。」曲流光壞笑,坐到馮沐瑤跟凌霄中間,加入看戲行列。

「妳又砍他了?」冷墨飛聞言挑眉展扇,語帶威脅的問身旁的妖冶女子,全然不似剛剛那個窩囊的傢伙…但這招顯然毫無作用。

「教主若認為屬下的舉動當罰,屬下甘願受罰…只是以後就沒有人幫您處理那堆事務了。」姚瓊姬露出令容貌更盛的絕美笑靨,有禮的躬身…更有「理」的反擊。

「…罷了,反正妳也打不贏流光,這點事我就原諒妳吧。」

冷墨飛自知理虧,但死要面子的假裝從容大度,旁邊三人露出鄙視的神情。

姚瓊姬美目怒視曲流光,隨即垂眼無奈的按著額頭嘆息,她知道現在不是遷怒的時候,打不贏是事實,不能讓對方牽著鼻子走。

「教主。」她金色的瞳孔似乎發出攝人冷光,輕聲呼喚。

「…我今天已經到休息時間了!」冷墨飛沉默良久,最終近乎投降的哀號抗議。

「請教主莫說這番孩子氣的話為難屬下,回去吧。」姚瓊姬無視冷墨飛的抱怨,曲膝行禮,死板的開口。

冷墨飛不悅的噘起嘴巴站起身,這種任性的樣子看起來跟三歲小孩鬧彆扭沒兩樣,雖然以年紀來說實在不行,但他偏生得好看這畫面倒也順眼,不知是不是故意裝得想讓人心軟,但姚瓊姬視若無睹,恭謹順從卻冷淡的跟在他後面。

「哈哈,快回去快回去,好好聽瓊姬姐姐訓話啊!」馮沐瑤看冷墨飛那副頹喪樣,得意洋洋的拍手嘲笑。

「對了,方才我聽說周末郎出來找人了,馮盟主…」

姚瓊姬彷彿突然想起忘了什麼事,經馮沐瑤一笑才記起來,轉頭看向她,慢慢說道。

「啥?!周老哥又要抓我回去了?!」

馮沐瑤剛含在嘴裡的茶一口氣全噴了出來,慌忙起身急巴巴的向後堂方向衝去…卻正好被堵死。

馮沐瑤滿頭大汗的仰望時機算得剛剛好,彷彿早有所料抓準最佳時間出現的黑袍男人,一向俏皮的臉蛋苦不堪言的皺起來,用力閉上眼好像這樣那人就會消失。

那男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壯,年約三十來歲,雖然樣貌平凡但神態威風凜凜,腰間繫著寬背大刀,鞘身漆黑飾以暗紅鳳凰圖騰,雙手交叉於胸,一臉無奈的低頭看馮沐瑤,良久不作聲。

「哈!五十步笑百步嘛!」冷墨飛看到馮沐瑤的窘樣,樂得吹起口哨。

「閉嘴!」馮沐瑤氣急敗壞的吼,看見曲流光搖頭憋笑,她尷尬不已的掩面。

「…盟主…」黑袍男人低沉的聲音有如遠雷低鳴,馮沐瑤連忙舉手作投降狀。

「我知道~身為盟主就要時時注意在外的形象啥啥的嘛~我都記得的!周老哥!」

馮沐瑤拍拍胸口,不知從何而生的自信,厚臉皮的保證。

明明說得不清不楚,虧她還有臉講啥「都記得」…眾人無言。

「您記得就好,我們雖然與熾夜教簽訂和平協議,但目前還有許多守舊派的人心存疑慮,請別在公眾場合與熾夜教教主太過親近,暫且繼續以對等的姿態『沉穩的』交流為佳,再過幾年等盟主『將盟中事務處理得更完善』,信服您的人會越多,相信屆時兩方的和平條約實踐起來會更簡單。」

周末郎抱拳躬身,朝馮沐瑤鄭重說完,暗紅色瀏海下火紅色的眼睛瞥向冷墨飛與姚瓊姬,淡淡點頭。

冷墨飛淡淡睨他一眼,沒多作回應。

姚瓊姬垂目點頭,雙方沒有多做交談。

「我才沒有跟他太親近,那是你沒看到我們打架的時候!那些陪我來的人也都有看到啊!大家剛剛還打成一團呢!」

面對部下有理「含蓄」的指責,馮沐瑤滿頭大汗的辯解。

周末郎深深嘆息,決定不要吐槽她又帶著部下演戲這回事…每次都一樣的「劇情」,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樣好嗎?

冷墨飛展扇慢悠悠的避開姚瓊姬的目光,很清楚她現在一定露出跟周末郎同樣的表情…自知理虧的他乾脆裝沒發現。

周末郎與姚瓊姬都知道這兩人是青梅竹馬,大家也都明白彼此位置已不同…可那純粹的美好情誼,非但沒因時間及立場不同而消逝,反而更想牢牢握緊。

所以他們才會想盡辦法簽訂和平協議,明知道這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武林盟與熾夜教從初創就不對盤,到現在守舊派的人還是極為排斥對方。

周末郎與姚瓊姬不約而同的看向曲流光,無奈的嘆息…

身為副手,他們當然知道除去青梅竹馬這層關係以外,還有曲流光的存在令馮沐瑤與冷墨飛絕對不願成為敵對勢力…

誰能想到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店小二竟能左右冥界兩大勢力?

為了他,一個成為武林盟主;一個成為熾夜教教主,就為了替他找出真能從詠生花的「束縛」中解脫的秘術。

話說當年,冷墨飛只是不願終生做個抬不了頭的奴僕,本來也沒想要什麼地位,習武只是想擺脫奴僕之子的束縛罷了,卻在因緣際會下習得絕世武功與法術,竟在教內選拔中被前教主提攜而上,後來才不甘不願做了熾夜教教主…

撇除雙親出身不佳這點,其實以他的才幹來看,他的確有坐高位的能力,但卻沒有經營眾多教務的性情,說實在不是做「教主」的料子…

但看在能呼風喚雨的爽快感上,他倒是沒那麼快厭倦,何況他只是貪懶,處理教務方面完全無礙。

但馮沐瑤會當盟主的原由就莫名其妙了,事實上是如何旁人不太清楚。

只約略知曉她不過是因為被上任武林盟主瘋狂求婚煩得受不了,擺下擂台以比武招親的名目,用不知從何學來的驚人武藝與法術,在眾目睽睽下將前盟主打飛三條街外,在前盟主鼻青臉腫更瘋狂的仰慕下,推辭不了才當上的盟主,幹勁根本比冷墨飛更低。

最終這兩人沒有攤手說不幹的原因,就是聽說武林盟與熾夜教內收有無數古老秘術典籍,其中或有方法能「真正」挽回人的壽命,心心念念曲流光的兩人便扛下了那龐大繁雜的許多責任,揹上了「教主」與「盟主」的名號。

…真希望他們能為下面的人著想…想著朋友固然好,但該做的事可不能忘啊…

姚瓊姬與周末郎心有戚戚焉的同時嘆息。

您以為在大街上演出這麼拙劣的戲碼就能騙過守舊派目光?

就算騙過了,在簽訂和平協議後又做出「動武」的行為,難道不會有人說話嗎?

難啊…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張嘴,說實在他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能成全所有人的希望。

「好了,都別嚷嚷了,咱們還要做生意,你們兩個趕快回去,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凌霄被眾人吵嚷半天,煩得受不了,煩躁的下了逐客令。

「教主給您添麻煩了,改日再向凌霄爺陪禮,告辭。」姚瓊姬纖細的腰肢彎曲,優雅的向凌霄躬身,如銀鈴輕顫的美聲動人的說完,便向冷墨飛做出請的動作,金色美目緊盯著對方,完全就是在堤防他開溜。

他輕搖手中的黑扇,向曲馮二人掃了一眼,瀟灑的踏門而出,姚瓊姬默默跟上。

【要去拿詠生花時,記得叫上我】

那眼神表達得無比清楚,曲流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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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無助的跪在雙親墓前直至夜晚,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辰下,黝黑的山道上出現兩團燈籠光,急切的朝曲流光所在地奔來。

『流光!你在哪?!沐瑤!那是不是有人?流光應該在山頂!我們快去!』

冷墨飛的聲音從黑暗處遙遙傳來,急切的吆喝著。

曲流光愣了愣,抹去臉上淚痕起身看去。

冷墨飛和馮沐瑤手牽手,氣喘吁吁滿身髒汙的在崎嶇山道跑著,顯然尋他已久。

『流光哥哥!是你在那裡嗎?!聽到就回答我啊!』馮沐瑤提著燈籠,遠遠看見曲流光的身影,放開冷墨飛的手,加快腳步急切的朝他跑來。

等到確定眼前的人真是牽腸掛肚的曲流光,馮沐瑤激動的甩開燈籠,撲進他懷中。

『…流光哥哥!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你家全毀了…嗚啊啊…』年僅十二歲,明明最怕黑的馮沐瑤強忍恐懼摸黑上山,此時見到曲流光忍不住緊緊抓住他,因為鬆了口氣,暴哭中口齒不清的喊。

『…別哭…我沒事…』曲流光牢牢抱住馮沐瑤,本想安慰她眼淚卻不爭氣的拼命掉下來…他這樣叫「沒事」嗎…?

『你這白癡…知不知道我們拼命找你…』冷墨飛衝過來抓著曲流光肩膀的衣服,語帶哽咽的罵。

曲流光眼角含淚沖著他苦笑,順手將冷墨飛一併拉近,親暱的弄亂對方頭髮,他又罵了一聲卻跟著笑出來,三個人抱成一團又哭又笑,場面有些心酸。

『流光哥哥,你身上是血跡嗎?受傷了?!』馮沐瑤稍稍平靜之後,才發現曲流光身上的衣服滿是血汙,倉皇的連連追問。

『我沒事,對了,這是昨晚有個老爺爺…老爺爺?』曲流光此時才想起老人的存在,轉頭卻不知對方所蹤,連喊數聲依然不見人影。

『哪裡有人?流光哥哥你別嚇我。』除了燈籠的火光以外,周圍一片漆黑,風聲交錯著枝葉搖晃聲,顯得有點陰森可怖,馮沐瑤害怕的抓緊曲流光。

『…呃…他不見了…』曲流光尷尬的說。

老爺爺好像很怕吵…是不是藏起來了?

『你該不會撞鬼了吧?』冷墨飛嘴巴向來很不安分,嘻皮笑臉的調侃道。

現世報馬上出現,不知道從哪飛過來的小石子砸中冷墨飛的頭。

『好痛!怎麼回事?』冷墨飛按著頭上腫包,不明所以的四處張望。

『叫叫叫…誰是鬼?把老朽的格調降那麼低?三個臭小鬼哭夠了就快下山,別吵人清靜。』老人蒼老的聲音低沉的回盪在山谷裡,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得罪莫怪,墨飛只是嘴巴壞,流光替他賠罪,請原諒。』黑暗中曲流光找不到對方身影,只好隨意向空曠處磕頭賠禮。

『哼,快滾下山。』老人不以為然的哼了哼。

曲流光乖乖應和,示意冷墨飛不要再多話,攜著兩人往下山的方向走。

月影搖曳,樹枝隨風晃動,黝暗的深林中傳來老人不耐煩的咂嘴聲。

『…小子!五年後再來一趟,要不然你必死無疑。』他不悅的再次出聲。

『我知道了,多謝老爺爺與大樹爺。』經過昨夜的經歷,曲流光猜測昨晚救他的參天巨木大概又要老人替它傳話,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事,總之先道謝再說。

轉頭看冷墨飛頭上的腫包,他不敢追問,路上順道跟他們說了昨夜奇妙的經歷,馮沐瑤聽得目瞪口呆,冷墨飛嘖嘖稱奇,三人直呼幸運。

走著聊著不知不覺已回到鎮上,他們隱身在人群中,偷偷回去曲流光家查看狀況。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見自家的客棧化為一片廢墟,曲流光仍不禁傷心的蹲在牆角,不知今後該往何處,最終在馮沐瑤的勸說下暫時住進馮家。

時光流逝他們漸漸長大,自小不愛禮教、厭惡三從四德束縛的馮沐瑤,時常身穿男裝和府裡的僕役打鬧嬉戲,溜出府在街上閒晃,不知何因突然開始習武,惰於女紅的她練起武來卻孜孜不倦,竟真練出不賴的功夫。

沒人想到這個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竟能以十七歲的稚齡,在龍魚混雜的市井巷弄裡混得有頭有臉。

當年二十歲的冷墨飛知道以父母的地位來說,他在教中不可能列入能習武的高等教徒裡,這樣一來就永遠出不了頭,不甘終生只能如此的他,出教在街上遊蕩的時間越來越長,除了尋些趣事外,也是為了學些武藝好讓自己揚眉吐氣,再也不必當個被人輕賤的小廝。

至於曲流光,他像個小老頭似的,對於平淡的日子甘之如飴,從來沒想過幹什麼大事,婉拒馮沐瑤雙親的贊助,每天努力存錢希望能將雙親所建的客棧重蓋。

偶而閒來練練從前跟雙親學的武術及法術,卻不是為了報仇,只不過是想將過去的美好回憶留存於心。

冷墨飛無法相信曲流光真的無意尋仇,深怕對方只是想避開自己跟馮沐瑤獨身上路,幸好她盯曲流光盯得夠緊,冷墨飛才不用擔心曲流光一轉身就不見,但仍擔憂的想確認清楚。

『流光,你沒想過報仇嗎?』冷墨飛認真的問。

『…曾經想過,但是我雖然對他們的往事不太清楚,至少我知道爹娘就是不願繼續在刀光劍影中求生才退隱…我若去尋仇,豈不是白費他們一番苦心?我算過了,當時來我家的那些人通通和他們同歸於盡,只要我不張揚,應該沒人知道曲家有生還者…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想爹娘不會希望我那麼做的。』曲流光仰頭沉默許久,垂眸苦笑輕嘆道。

話是這麼說,但真能做到的有幾個人?血海深仇有這麼輕易放下?

冷墨飛狐疑的盯著曲流光,試著揣測他內心真正的意圖。

『…我是曲家最後一人…這樣是不是很窩囊?』蔚藍晴空下,曲流光沁著悲傷的淺笑映入冷墨飛眼裡,那抹弦然欲泣的蕭索氣息感染了他。

『窩囊個屁…誰敢笑你我砍死他。』冷墨飛怔怔出神半晌,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只能輕捶對方肩膀,強笑道。

『這樣啊。』曲流光回以微笑,兄長般親暱的拍拍冷墨飛的肩膀。

『你答應不去尋仇了,可別爽約,我跟沐瑤會生氣啊!』冷墨飛指著曲流光宣告。

『是是…話說沐瑤最近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她看我的眼神好像跟從前不一樣…我做錯什麼事了嗎?』曲流光溫和的答應,提到馮沐瑤他才想起這件事。

從前那麼黏我現在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總是滿臉通紅偷偷瞧我,但目光接觸時卻會移開…她到底怎麼了?

『…你是真傻還是裝的?白癡嗎?』冷墨飛瞠目結舌,無法置信的問。

『啊?』曲流光摸不著頭緒,呆呆的看著冷墨飛。

這傢伙沒藥醫了…冷墨飛保持著鄙視的神情,不屑的看著他。

過幾天五年之約就要到了,等事情處理好再找時機跟他說吧。

誰知道幾日後,三人卻從凌霄峰上的神秘老人口中得知殘忍的事實。

曲流光當時吃的花叫做詠生花,形似未滿開的百合,五年開一次花。

垂死之人不論傷病,只要使用此花並熬過幾乎致死的疼痛,便能延長五年壽命,但熬不熬得過得看體質…其實說拚運氣可能更為妥當。

該花會先毀損所有肌肉骨骼、經絡神經再重組,但由於作用強烈會變得沒有生育能力,而且因有毒性一般人撐不過兩次。

又因花效用盡便會死亡,無法真正將生命挽回,說得更絕情一些…那只是硬將人從鬼門關前拖回來的最後手段。

所以通常不會將被救活的人視為活人,就算被救起來大多都在忙著處理身後事,因為不知道「下次」能不能熬過,幾乎所有人最後的五年心裡都過得很痛苦,甚至有人視之為一種折磨。

捧著五年前的救命奇花,曲流光猶豫不已。

他有必要吃嗎…?再次承受那難忍的劇痛,等著五年後再次折磨或終焉?

『流光哥,你快點吃啊?』馮沐瑤拉著曲流光的臂膀,連連催促。

『…我…』曲流光仍在思考這樣究竟有沒有意義。

『吃。』冷墨飛隱隱猜到曲流光為何猶疑,揪住他的衣襟冷聲命令,眼角向馮沐瑤的方向瞥了瞥,無聲的向曲流光暗示,然後死死瞪著他。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我們吧?】

曲流光凝望眼前的兩人,微微苦笑認命的嚥下詠生花。

接著在馮沐瑤跟冷墨飛面前出現的慘象卻讓他們後悔萬分。

一直那麼溫和堅強的曲流光,痛苦倒地痙攣、肢體扭曲成詭異的方向,哀號得比任何野獸的嘶吼大聲,聽不見兩人張惶失措的喊叫,失控的到處亂滾亂打,最後無數黑色電絲伴隨大量鮮血從他體內爆出,曲流光有如被人切斷控制線的木偶,失去意識癱倒在地才做告終。

他們不知道曲流光吃下花之後會有這種反應,被嚇得雙膝發軟站不起來,腦中紛亂的思緒久久難平。

他從沒提到這點,難怪剛剛會遲疑…要是每次都得忍受這樣的劇痛、結果失去生育能力、五年後生死未卜,換做自己也會猶豫啊…

『…還活著,你們別發呆,去生火燒水替他擦身體,明早他就會醒來。』神秘老人探探曲流光的鼻息,確認他還活著便打發兩人離開。

馮沐瑤得知曲流光成功熬過此劫,欣喜且憐惜的摸摸他的臉,和冷墨飛一同往森林裡去找柴火、挑水。

『…不尋仇、不執著…筋骨不錯基礎穩固,倒是個好苗子。』老人坐在曲流光身畔,邊打量他邊喃喃自語。

但輕功不能算進去…為什麼剛剛下谷時都用繩索垂降了還是那副八爪章魚樣?

想到這裡,老人再次唾棄且鄙夷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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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將空水桶丟進井裡,仰望晴朗無雲的碧藍天空,憶起往事再次嘆息。

他們三人原本該是永遠兜不上邊的殊途人,馮沐瑤是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冷墨飛是熾夜教教內僕役之子,曲流光則是因為一些隱情退隱江湖的客棧掌櫃之子,照理說怎麼湊也想不到會扯上關係…但老天要你遇見誰,是祂說了算的。

馮沐瑤的雙親喜歡四處品嘗美食,來曲家客棧後便愛上了他家的酒菜,不時就上門吃飯,久而久之便和曲流光的雙親結為好友。

生下馮沐瑤後,他們依然閒來無事就帶著孩子來曲家的客棧喝酒串門,大人聊得歡,兩個孩子無聊就湊在一起玩。

馮家只有馮沐瑤一個獨生女,雖然她生性活潑但難免有些孤單,此時剛好有曲流光陪伴,他不但長她五歲而且個性溫和,事事都讓著她,馮沐瑤便十分親暱的跟前跟後,見到他就喊哥哥,總是向他撒嬌。

曲流光也是獨子,非常能理解馮沐瑤的心情,她又長得可愛,不免更加寵溺這個上門的現成妹妹,兩人比親兄妹更加友愛。

曲流光十歲那年,馮沐瑤吵著要吃糖,他沒辦法只好帶著她上街。

無巧不成書的遇見了當時出教跑腿,卻被混混纏上的冷墨飛,兩個小毛頭見義勇為的一番搗蛋之下,成功救出冷墨飛。

三人就此結下緣分,冷墨飛有事沒事就溜出來找他們,對此時尚且年幼的他們,各自身處的立場究竟多不同,並不重要。

他們時常跑到凌霄峰玩鬧,並肩坐在山崗上吹著涼風遠眺鎮上光景,彷彿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希望美好的歲月就此凝結…但天不從人願。

曲流光剛滿十七歲那天,曲家從前的仇人找上門來,雙親帶著曲流光連夜奔逃,一路逃上凌霄峰卻被逼至懸崖邊,劇鬥中曲流光父母雙亡。

他亦不慎跌落懸崖身受重傷,倒臥在血泊中渾身劇痛,不住哀號求救。

曲流光傷得太重眼看就要喪命,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喊他。

『小子,是男人就不要哀哀叫,吵得人煩。』那是道低沉得能直入人心的聲音,陰暗的密林中、幽微月色下,曲流光看見一個發出微光的黑色巨人向他靠近。

『…老爺爺…救命…好痛…』曲流光骨頭突出體外,鮮血像小河一樣源源不絕的流出,快因劇痛昏厥的他用微弱的聲音哭著求救。

其實在黑暗與劇痛侵襲的狀況下,他根本看不清楚對方樣貌,只因那道低沉的聲音雖然有力但顯得蒼老,曲流光才這樣喊。

『誰都會死,老朽會幫你埋在一個風景好的地方,安心去吧。』那聲音淡漠,猶如看盡世間百態的老僧,歷經無數風霜早已看破紅塵,從容平靜的注視世間一切生死…然而對陷入恐慌的少年來說,這樣的回答卻無情至極。

『不要…不要…好痛…我不想死…不要…』曲流光感到對方確實沒有救他的意願,恐懼的慌亂抽搐,空洞無神的瞳孔映出絕望,沾滿鮮血的手盲目的揮動,奮力掙扎著,就算有如畜生也顧不得丟臉,滿心只有活下去的念頭。

忽然一陣撲鼻清香襲來,隨著涼風,朵朵從沒見過的白花發出微亮的光芒飄來,覆蓋在曲流光身上,垂死邊緣的他立時感到有股暖流源源不絕的流入體內,沾附到他的血的白花就像溶進水裡的粉末,漸漸融進他的身體裡,他開始恢復少許體力,視線也清晰不少。

他以為是老人出手相救,細看之下卻是一棵參天神木如有意志般,伸長枝幹向他靠近,將他的身體輕柔的捲起來拉近樹身,曲流光吃驚卻不害怕,愣愣的盯著樹幹上像人臉一樣的樹洞,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它伸出細瘦枝枒,做出指示的動作,要曲流光張開嘴巴。

他聽話的照做,發出微光的白花被送了幾朵入口,卻不是想像中的草澀味,而是甘甜香醇、清涼馥郁,口感軟綿細密的絕妙滋味,美味至極。

曲流光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忘了自己正在生死關頭,只是忘情的咀嚼。

『你老是這麼濫好人,何必多事?』發出微光的黑色巨人對於神木的舉止不以為然的搖頭,倚在懸崖旁冷眼旁觀。

神木毫不動搖,枝葉依然穩穩的捧著曲流光,像呵護幼雛那般小心。

曲流光吞服幾朵白花,原先幾乎殆死的重傷癒合,抹去沾染身上的血汙,竟連一點傷痕都沒有,此外全身不知為何飄飄然有如醉酒,暖流在體內不斷循環。

他感覺酣暢淋漓舒服極了,神木溫柔的將他放在地上,枝枒還輕柔的替他拂去頭上沾到的枝葉。

『多謝大樹爺,多謝老爺爺。』雖然搞不清怎麼回事,但曲流光認為自己已安然度過生死關頭,感激涕零的連連磕頭,發出微光的黑色巨人冷哼。

『救你的可不是老朽…你以為結束了?還沒完啊,哪有這麼輕鬆的事。』

曲流光不解的歪頭打算詢問,突然從骨髓深處湧上劇痛,爆發性的竄遍全身,有如萬蟲啃噬身上每處毛孔、皮下彷彿無數蛆蟲蠕動。

他每個地方都痛得有如隨時要爆開,他的血管、眼球、內臟以不同頻率暴跳抽搐,呼吸有如火焰灼燒肺腑,他倒地痛苦痙攣、肢體扭曲成詭異的方向。

他喊不出聲音、分不清上下遠近,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出現無數幻象,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曲流光身上的痛楚仍沒有絲毫減緩。

刨骨鑽心的劇痛讓他覺得一秒彷彿百年,似乎墜落到黝暗的煉獄中,諸般痛苦似乎永遠沒有止歇的時候。

他痛徹心扉悔不當初,多希望自己剛剛沒有開口求援,骨頭斷掉突出體外的痛苦根本不能比…他為什麼要受這種折磨…

就在他以為死亡才是他最終的解脫之際,無數黑色電絲伴隨大量鮮血從他體內爆裂,超越剛剛所有苦楚的巔峰劇痛瞬間襲來卻即刻消逝,曲流光有如被人切斷控制線的木偶,失去意識癱倒在地。

曲流光是被樹梢滴落的露珠弄醒的,他茫然的坐起身,先前的痛苦消失殆盡,分不清是幻夢或真實,拉開因劇烈動作敞開的衣衫,從乾涸變色的血跡可以判斷昨夜發生的事情絕非作夢…他找不到任何傷痕,只有胸腹上多了奇怪的黑色紋路,大概一個巴掌大,形狀…有點像快綻放的水仙,但又不太像。

應該是昨晚吃的未知的花吧…他精神還有些恍惚,漫不經心的想。

『你命挺硬的嘛。』背後突然傳來昨夜那個發著微光的巨人的聲音,曲流光嚇了一跳,連忙轉身…眼前卻不是昨天見著的人。

一個有雙葡萄酒紅的眼睛,身高大概只跟七歲孩童差不多,眉髮具白、鬍鬚長到幾乎快觸地,眼神銳利如鷹、氣勢攝人,神態冷澈的老人看著曲流光。

『…您是昨晚的…老爺爺?』畢竟眼前的人跟昨晚的黑色巨人相去甚遠,曲流光僅能以稀微的聲音印象辨認,猶疑的問。

『不然呢?你太小隻了,變小一點老朽跟你說話才不會脖子痛。』老人冷哼。

…那也不必變得那麼小啊…您該不會是不擅長控制大小吧?曲流光乾笑,心想。

老人忽然目光銳利的睨了他一眼,怕被發現心中想法的曲流光趕緊移目。

抬頭望天,空氣清新晴空萬里朝陽燦爛,青山蔥翠飛鳥翱翔天際,從前不知活著這麼美好…經過昨夜的經歷,他體悟了生命可貴之處,願今後更珍惜每分每秒。

『多謝這份大恩,曲流光今生無以回報,來世願為兩位做牛做馬。』深吸一口甘美的空氣,曲流光恭敬的跪在老人面前,扣了數個響頭,正色道。

『…婆婆媽媽的,別囉嗦,快滾下山。』老人面露不悅的擺手,似乎不愛聽這些客套話。

『我父母還在山頂…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能讓他們曝屍荒野。』曲流光再次叩首,恭敬的懇求,臨走前特地繞去昨夜救他的參天巨木前,伸手摸摸它以示謝意,才轉身而行。

…倒是品行不錯的小夥子。老人站在巨木旁,略為嘉許的靜靜想著。

曲流光在谷底徘徊許久,怎麼也找不到上去的路,試著從岩壁爬上去卻不斷滾落,灰頭土臉的枯坐在樹下苦思。

『你的「一點」時間還真長啊?』老人明明知道他身不由己,卻語帶諷刺的問。

『…我爬不上去。』曲流光滿臉通紅,低頭嚅囁道。

『你不會飛行術?』老人不屑的問,曲流光頭垂得更低,不好意思吭聲。

老人身旁的參天巨木像昨晚一樣,搖動枝條將曲流光柔和的捲起,經過昨夜的經歷,曲流光知道對方願意幫他,便順從的乖乖窩著。

『輕功總會吧?自己想辦法落地。』老人斜眼瞥了眼巨木,無奈的說道。

曲流光有種不祥預感…

還來不及開口,下個瞬間,他毫無預兆的被巨木枝條拋飛。

他在半空中驚聲大叫,手腳揮得像離水的章魚,動作醜得讓老人從鄙夷的目光到不忍卒睹。

…難怪昨晚會摔得那麼重…這什麼爛輕功?

不對,這根本不像有練武的動作,枉費昨天看他跟父母殺敵還有幾分樣子!

話說你的法術呢?!不會飛行術也有其他法術能用吧?!

拿出來減緩衝擊力道啊!想直接投胎?嚇傻了嗎?!

武功爛成這樣早知道昨天就不要浪費詠生花救你了!

老人額角爆青筋,心中吐槽無數,滿腔怒火胃痛到不行,眼看曲流光從比懸崖高數倍的位置,準備以大字型和地表來個親密接觸,巨木伸出一欉長滿葉子的枝段拍拍老人。

『老朽不屑救沒救的傢伙!』老人怒氣沖沖的吼。

巨木枝條極為逗趣的像人一樣頓住,落下許多落葉,加大力道又拍了老人好幾次。

『吵死了!』夾雜在曲流光的鬼叫跟巨木的煩人動作中,腦血管快爆掉的老人抖落滿身的葉子,伸手在虛空裡用力一劈。

破空之聲猶如晴空霹靂,從老人手刀揮下處,地面爆出極長極深的裂痕,順著崖壁向上延伸,在曲流光會落地的位置隆起泥土,形成柔軟的土丘,將曲流光安然無恙的接住。

…其實也不算太平安,他頭暈目眩滿眼金條,雙腿發軟站不起來還有點想吐。

真的不能怪曲流光,從他被拋飛到老人煩不過巨木的要求出手相救,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才降到地上,看他被拋得多高?

別說他有懼高症,就是普通人一時半刻也站不起來。

『小子,不要那麼沒出息,快起來。』老人從谷底飛上來,在土堆前嚴格的命令。

『嗚…噁…多謝老爺爺…』曲流光踉蹌的爬起來,雙膝發抖得如初生小鹿,摀著嘴巴強忍胃液翻騰的感受,東倒西歪的去尋雙親屍首。

不知道是難受的感覺太過強烈,還是他心底還未接受事實。

整個埋葬過程他面容平靜一聲不吭。

直到夕陽西下,手中的枯枝變為雙親的墓碑插至墓前,他才跪在地上痛哭。

昏黃的暮色、微涼的冷風、窸窣作響的樹葉搖曳聲、蟲鳴鳥叫…

少年撕心的嚎啕迴盪在山谷裡,隨著風聲遠遠散開,久久不曾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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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大陸正中央,有座彷彿能穿破雲層的高山,該山名為凌霄峰,山腳下的凌霄鎮裡,有間隨處可見的普通客棧,樑上懸著招牌卻沒有店名,有人便隨口喊它無名客棧,倒無人反對。

凌霄峰山脈綿延甚遠,正好將冥界大陸分成兩半,東半邊是武林盟的管轄範圍,地勢平坦美景甚多且人煙稠密,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

西半邊則是地勢險峻、窮山惡水人口稀少,除了叢林深處有個較大的聚落,人稱邪教的熾夜教坐落於此,其他的小村莊都零碎的分散在雲深不知處的荒林裡。

東邊與西邊的人們交流狀況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惡劣,但西邊的人們需要東邊豐饒的作物;東邊的人們則想要西邊密林裡的資源,同時匯集了兩方物資的凌霄鎮便時常有兩方人馬鬥毆滋事…但這些全部跟平凡的客棧店小二無關。

…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才對啊…

有個男人倚著客棧門,心裡萬分悲涼的想。

他目視三十來歲,額上綁著鮮紅頭巾,一頭黑髮整齊的紮在頸後,體格並不魁梧但結實有力,身上散發著某種強烈的正派氣質,怎麼說好…就是迷路或需要幫忙時會想找他的那種老實相貌。

他的五官明明算得上端正,不知為何卻有種路人似的平凡感,不會令人驚艷卻也不會讓人忽視,大概算是面相奇特的那款。

他身上穿著的布袍樸素陳舊卻極為乾淨,仔細看縫線還頗為精緻,腳上穿的不是草鞋而是耐用棉靴,看著不太像個跑堂的人。

但沒錯…他就是客棧中的店小二,就是客棧剛開張還有一堆事要忙,門口卻倒了一地傷兵來礙事的倒楣小二…他眼神已死。

望著在屋簷上打得看似勢如水火的兩人,他頭痛的深呼吸…

「你們兩個為什麼總要在我家屋頂打!快下來!」他悲憤的出聲了。

「他/她先挑釁的!」屋簷上的男女同時停下動作,指著對方異口同聲的喊。

「你們每次都說一樣的話,換點新鮮的詞行不行?下來!」綁著頭巾的男人伸指按著跳動的太陽穴,心累的反駁。

屋簷上的男人五官精緻俊逸非凡,修長高挑體態優美,一頭長及腰部的銀髮束在身後,身穿綴以翡翠並用金絲繡上華麗圖樣的寬大白衣,斯文的書卷氣中還帶點慵懶的狡詰,氣場給人某種難以理清的複雜感,感覺就是個麻煩人物。

「曲流光,你還真有膽,天底下可沒幾個人敢這麼跟我說話。」他挑眉聳肩,動作飄逸近乎於滑翔的躍下地,無奈的揮動手中一柄漆黑的扇子,佯裝不悅的抱怨。

「冷墨飛你少嚇唬我!我又不是熾夜教的!不歸你管!倒在門前那些人你自己處理!不要扔在這!」曲流光翻白眼,擺手不屑的反嗆。

「別在意別在意,我討杯茶喝啊。」冷墨飛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傷兵」,慵懶的伸伸懶腰,逕自走進客棧內,完全無意搭理餘人。

曲流光無奈的搖頭,當你的教徒真苦命…他為身穿白衣倒在地上的那些人感嘆。

咚!隨著沉重的巨響,地面似乎跟著晃動。

原來是屋簷上的女人跳下來引起,她背上揹著一柄劍鞘幾乎能抵到地面的黑色巨劍,那柄巨劍質地堅韌厚度甚寬,別說出鞘,單單揮動就有鈍器攻擊的效果,不知她哪來的力氣能揹著它躍上屋頂。

她身量頗高體型與普通女人相較顯得更結實,一看就知道是身負武藝的人。

她身穿只有邊角繡上精美圖樣的黑色披風,內搭淡灰色的樸素長袍,眉眼凜然瀟灑卻不失女人的風韻,貓兒似的杏眼上挑,氣質揉和著少女的俏皮與女人的風韻,既不過分陽剛亦不顯太過可愛,總之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

「抱歉,看到他就忍不住想開打。」她以指尖捲曲微翹的髮梢,垂在身後的辮子微微散開,看向曲流光,有些尷尬的笑笑。

「這是武林盟主的老毛病?還是妳馮沐瑤的?」曲流光打趣她。

「那傢伙就算不是邪教教主也惹人厭的緊。」馮沐瑤作勢厭惡的吐舌。

「妳這沒女人味的金剛女,我可聽見妳說我壞話了。」冷墨飛的聲音涼涼的從客棧大堂裡傳來,但無甚怒意,彷彿早就習以為常。

「金剛金剛說個沒完!到底是誰說誰壞話啊!」馮沐瑤氣急敗壞的衝進客棧。

「喂!別給我在客棧裡面打起來喔!話說你們兩個怎麼都不管倒在外面的人啦!」曲流光眼見兩人又作勢開打,趕緊追上去制止。

客棧門口七橫八豎的倒著十來個人,分別穿著跟馮沐瑤或冷墨飛相同設計的衣服,一邊黑一邊白的倒成兩團堵住門,相當礙事。

眼見沒人關心,他們委屈的哼哼幾聲,開始小聲鬥嘴。

曲流光還沒踏進門,客棧裡就傳來蒼老但猶如雷擊的暴吼。

「兩個臭小鬼!說了幾百次不准在老朽這裡胡鬧!到底要講幾次才懂!欠揍嗎!」這聲音中氣十足得讓人頭暈,幾乎有雷擊效果。

「啊啊…爺爺的午覺被打斷了…」曲流光滿頭大汗,踮起腳尖打算悄悄溜掉。

「混小子!想跑去哪裡?過來!」明明人還在客棧內,老者卻能察覺曲流光的動作,怒氣沖沖的吼。

「不甘我的事啊!爺爺!」曲流光僵在原地不敢逃又不願進屋,委屈的哀號。

「這兩個是不是你朋友?!我是不是你爺爺?!進來!」老者強硬的喝令。

曲流光聞言只得硬著頭皮含淚入內。

剛剛鬥嘴逗得挺歡的兩人並肩而坐,頭上逗趣的各頂著一個小腫包,委屈的看向曲流光,被牽連的他氣沖沖的甩頭不理兩人。

一個身長大概跟七歲小兒差不多,眉髮具白、鬍鬚長到幾乎快觸地,臉上有深刻皺紋,皮膚卻光滑如孩童的老人身穿藏青色布袍,右手負於身後、左手拄著漆黑長杖,酒紅色的瞳孔眼神銳利如鷹,站在桌上極具氣勢的瞪著曲流光,不說話。

氣氛詭異,沉默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不安…曲流光討好的露齒陪笑。

叩!眼前一陣星光飛旋,曲流光無法倖免,落得跟旁邊兩個人同樣的下場。

「笑!讓你笑!幹嘛不管管你朋友!一天到晚鬧成這樣,客人還上不上門!不是你說要好好做生意過活的嗎?!」老人氣急敗壞的將手中長杖揮的像舞劍一樣,稍微觸及髮絲竟被削落,嚇得三人不敢移動,生怕一個不慎身上中招。

「我說你們兩個也是!咱爺兒倆每天要忙客棧的事已經很忙了,還一天到晚瞎鬧!誰管你是武林盟主還是邪教教主!別學凡間的人類搞些無聊事行不行啊!」

老人揮杖指著冷墨飛與馮沐瑤,氣得鬍子飛揚暴跳如雷的吼。

…爺爺,您明明都沒管客棧的雜事好嗎…曲流光暗暗在心中抹淚控訴。

但他沒膽說出口,何況他目前很擔心對方的血管爆開…

他老人家的臉色已經超越紅潤的程度…就算腦中風也不足為奇。

正當三個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像被夫子訓話的孩子一樣,低垂著腦袋挨罵時,通往灶房的簾幕被揭開,一個魁梧的平頭大漢端著盤子,默默朝眾人走過來。

大漢目視四十來歲,滿身小麥色肌肉,左半邊臉有大片青藍色紋身,脖子上掛著一排用野狼牙齒做成的項鍊,搭配獸皮背心和皮褲,短眉濃厚配上凜然的目光,整個人看起來剽悍凶狠…但他手中的東西卻跟他的形象非常不搭。

他手裡的盤子上擺的東西是…做成小鴨子形狀的糕點。

曲流光用眼神向他求救,大漢搖搖頭露出無奈的苦笑,這一笑瞬間令剛剛的剽悍氣場蕩然無存,溫柔得像鄰家叔叔,與老人相較下和藹得不得了。

他將手中的糕點遞給老人,然後默默移到三人前方,想藉此轉移老人的焦點。

「哼!你太寵這些死小鬼了!老朽可沒這麼好說話!」老人瞪著小鴨糕點,饞得咽了咽口水,嘴上不饒人的繼續罵,卻奪過盤子狼吞虎嚥。

「嘿嘿,謝謝塵慕哥。」曲流光看老人明顯氣消許多,鬆了口氣訕訕的笑道。

塵慕回頭,仍是掛著同樣的苦笑,蒲扇一樣大的巨掌輪流在三人頭上拍了拍,就像兄長待弟妹一般溫柔,挨揍的地方痛楚消失還涼涼的,明明沒看到他手上拿藥膏,不知道是怎麼弄的。

「塵慕哥,我們有沒有?」馮沐瑤眼巴巴的盯著老人手裡的小鴨糕點,努努嘴低聲問道。

塵慕像變戲法一樣,手上憑空多出另一個盤子,三人欣喜的伸手要取…塵慕又拿開了,六隻手失落的撲空。

頂著三雙哀怨的眼神,他指指客棧外面倒成一片的人,露出微笑。

「還躺著幹嘛?再不起來就扒了你們的皮啊。」冷墨飛展開扇子搧風,涼涼的說。

他知道外面的教徒根本沒受什麼重傷,只是白衣容易沾上髒污擦傷又多看似嚴重,其實頂多扭到腳吧?唉得那麼假,才懶得理他們。

「教主~~」客棧外身穿白衣的人們果然毫無困難的站起來,滿臉哀怨。

「吵死了,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裡吵。」冷墨飛看都不看,懶洋洋的說。

…就算看再多次還是很想說,你可以對你的教徒溫柔點嗎?

曲流光跟馮沐瑤無奈的想,但看到外面那批眼冒星星,崇拜的看著冷墨飛的教徒,卻莫名能理解他會那麼冷淡的理由…

這樣都那樣了,要是溫柔他們豈不升天?

「欸!你們也是啊!快起來,別擋著人家做生意啦!」馮沐瑤一瞬間想到冷墨飛溫柔待人的畫面,頓時渾身惡寒,連忙甩頭不再去想,抹去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對著外面坐在地上哀哀假叫的那批黑衣人吆喝。

那批人抱怨了幾句,倒是乾脆的起身各自散開,不知做什麼去了。

…請問你們武林盟的跟熾夜教的為什麼都這麼愛演?明明沒多大的傷還堵著我家的門那麼久?曲流光滿頭黑線,不知該笑還是該罵。

「小子!拿茶來!」老人吃光整盤糕點,心情好了幾分,拿手杖戳戳曲流光的腰,命令道。

曲流光由力道判斷老人已經消氣,趕緊殷勤的泡茶奉上。

老人接過茶杯默默啜飲,蒸氣裊裊模糊了他眼底流露的情緒,曲流光沒察覺異狀,正被另外兩個人纏著討茶喝。

「茶壺在那裡!幹嘛一直要我倒!」曲流光扯回自己的衣擺,啼笑皆非無奈的喊。

「欸?客人要你倒茶,卻在那邊抱怨,你這小二太不稱職囉?」冷墨飛挑挑俊俏的眉毛,怪腔怪調的問。

「少來!我跟你收過茶錢嗎?!」曲流光又好氣又好笑,沒轍的倒給他。

「我也要!你不能偏心!」馮沐瑤抓著杯子硬是湊到曲流光面前,抗議道。

「好好好,幹嘛跟他一樣瞎鬧?」曲流光搖頭苦笑,認命的照辦。

馮沐瑤期盼的看著琥珀色的茶湯在白瓷杯中慢慢注滿,貓兒似的眼角微微瞇起。

「…因為喜歡啊。」她以杯就口,幾不可聞的小聲呢喃。

曲流光拿著茶壺的手頓了頓,默默替自己倒了杯茶,表情平靜就像沒聽到一樣。

冷墨飛支著頤,似笑非笑的看著兩人,挑起狐狸似的笑容。

「我說那個金剛女,妳都幾歲啦?再這麼舞刀弄劍的當心嫁不出去啊!別再待武林盟了,盟主的位子不如交給我吧?給妳太浪費了。」冷墨飛懶洋洋的展扇搧風,戲謔的對馮沐瑤問道。

「我嫁不出去又跟你何干!管太多了吧!你明明是熾夜教教主竟然有膽子討盟主的位子?!太扯了吧?!」馮沐瑤聞言氣得滿臉通紅,毫不留情的把手裡的杯子朝對方的臉砸去。

冷墨飛闔扇、扇尖點杯、翻轉杯身、最後讓杯子穩穩的落在扇骨上面,眼力差的只能看到杯子瞬間停在扇子上,動作之快簡直迅雷不及掩耳。

「我可是一番好意,我們三個好歹是一起長大的,要是妳嫁不出去,哥哥我會很丟臉欸~關心妳還要挨罵~還妳。」冷墨飛傾斜扇身,將杯子拋還回去。

「你才大我三歲而已不要亂加輩分!多管閒事!你還不是沒娶妻嗎!都三十了先擔心自己吧你!」馮沐瑤俐落的接住杯子,重重頓在桌上,氣急敗壞的怒罵。

「我只是不想讓仰慕我的姑娘們傷心而已,妳懂不懂?」冷墨飛閒雅的展扇,搖頭做無奈狀。

「…講得好像很厲害!瓊姬姐姐不肯嫁你真是活該!」面對這個無藥可救的臭傢伙,馮沐瑤氣得撇頭。

「嘖嘖嘖…脾氣這麼暴躁,真的會找不到男人啦,對吧?流光。」冷墨飛不以為忤,仍是那副欠修理的挑釁嘴臉,轉頭問一旁始終沉默的曲流光。

曲流光微微蹙眉,意味深長的瞪著冷墨飛,對方卻裝作不懂其意,慵懶的微笑著。

「…這很難說吧,人家沐瑤明明很多人追求,別亂說話。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劈柴挑水,你們沒事幹就一邊玩去,要不就回去處理你們該做的工作。」曲流光深嘆一口氣,語速有些過急的說完,便快步離去。

眾人沉默的看著曲流光踏出門的背影,方才的熱絡氛圍頓時降溫。

「…不要為難那個傻小子,你們也知道他的狀況不是?」老人長吁一聲,示意塵慕去找曲流光,語氣沉重的說。

冷墨飛和馮沐瑤神情黯淡,一室寂靜久久無人開口。

「轉眼又將到詠生花開的時節,你們今天是為此而來的吧?」老人喝盡碗中茶,輕聲問。馮沐瑤與冷墨飛點點頭,嚴肅的看著他。

「…詠生花不知道還能發揮多少作用,如果失效…你們可別太傷心了。」老人眉頭皺得更緊,葡萄酒紅的眼眸裡,映出的神情較之剛才低落許多。

「凌霄爺,你不能想想辦法嗎?除了詠生花難道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馮沐瑤激動的衝上前,雙手相扣祈求的看著老人。

「ㄚ頭,生死有命,詠生花不可能永遠有效,否則這世上還會有死人嗎?他已經撐得夠久了,延命哪有那麼容易?詠生花有毒性,一般人最多只能使用一次。每次使用都得忍受龐大的痛苦,本想續命卻提前上路的人所在多有,那小子足足熬了三次,已經比普通人強多了,沒準連今年都撐不過。」凌霄沉重嘆息,雪白的長鬚隨著他的吐息震動,他摸摸馮沐瑤的頭安撫,卻給不了她要的答案。

「…或許再找看看有沒有失傳的秘術?」冷墨飛沉默許久,終於開口。

「別再折騰了,失去的生命就算一時挽回,終有消逝的那天。你們會死,他也會死,至少讓他走得像人吧…」凌霄搖頭,依然不願再讓曲流光多受折磨。

馮沐瑤和冷墨飛對視,臉色凝重猶如烏雲罩頂,氣氛陰鬱客棧裡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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