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為了什麼而活,又會因為什麼而死?--
活著的每一天,時時刻刻問自己:為什麼活著?為什麼想死?
然而到死都沒能得到解答…不,甚至肉體殞滅後這個問題依舊存在。
宇宙歷5000年,地球毀滅的時間已經算不清是第幾年了,所謂的「地球人」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數不盡的人搭上太空船各奔東西,分散在茫茫宇宙不知去向,沒有故鄉的人們,失去了歸屬之地也不再是「同鄉」。
「地球」這個名字彷彿成了無形的創疤,再沒有人有勇氣呼喊這個名字。
即使知道祖先來自同一個曾經存在的地方也不會提起…不敢提起。
或許有些許揶揄之意…這些人無論去往何方、不論他們是誰…
統一都被稱為「異邦人」。
浩瀚星河中,有架製成中世紀帆船形狀的太空船緩慢地穿梭在點點星光裡。
黃銅色的仿木紋刻線、明明無風卻依舊高掛(說穿了就是執著於情調而已),只有裝飾功能的合金帆布、船舵、三腳桅、甲板…甚至救生艘全都備齊了,而且樣式朝代統一,中世紀的帆船就不會配二十世紀的橡皮艇,每處作工精細保養完善,如果下水搞不好能直接航行,連船頭的海中女神像都閃耀著青銅光輝,讓人覺得這艘「船」根本搞錯航行的位置了,不在水中悠游反而覺得可惜。
雖然處處都能顯出「船長」的執著,內行人卻會覺得愚蠢至極…這些零零碎碎的細節在太空中根本無足輕重,不只保養不易甚至還容易擦撞(不管是與其他太空船交會或穿過宇宙塵埃時),不知道是哪個腦袋不正常的才會這樣搞。
船頭的位置佇立著一個人,沒有穿太空服也沒有綁救生索,正常人類在太空中不可能辦到這種事,但是對於機器人來說毫無困難。
他有著俐落短髮、手腳修長眉清目秀、目視年紀難以判斷究竟是以幾歲的形象來製作,能說十七、十八歲,但又像二十幾歲的模樣,總之就是難以描述。
他耳朵的部位製成帶著一節短天線的無線包耳式耳機,穿著淺藍色短外套與V領黑色T恤,手上套著黑色皮手套,腰繫紅褐色皮製工具組,下身搭深色工作褲,腳上著黑色靴子,理論上這幾件衣服混在一起應該不太合適,但在他身上卻毫不怪異。
他全身上下都與人類相差無幾,人造皮膚上沒有編碼甚至沒有接縫痕跡,眼睛會眨、胸腔會因模擬呼吸動作而起伏,乍看下不過是普通少年,如果不明說基本上難以得知他不是真人…唯一與人類不同的只有那對太迷幻、發出炫目藍光的眼瞳,不時閃耀著電子光流,美麗得簡直能奪人心魄。
他環顧四週,確認沒有東西遺漏,轉身打開艙門,回到太空船內部。
這艘奇特的太空船內部卻一反外觀,內裝全是新穎且充滿科技感的設計,天花板到地面全是白色合金,處處設計成流線造型,樣式洗鍊俐落全不似外觀繁雜。
只是幹練有餘卻少了幾分溫度與唯美,不知為何內與外的設計會造得如此分歧。
沉重的靴子踏在蒼白的地板上,白光照耀的通道裡迴盪著腳步聲,寂靜的空間不因這些聲響變得熱鬧,反而更顯空洞虛無。
他在位於船側的玻璃窗前停步,那片玻璃窗範圍頗大,足以讓四五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眺望遠處,然而偌大的太空船裡卻沒有一個活人。
他眨眨眼,澄澈的湛藍色瞳孔專注的眺望遠處星河,側臉顯得有幾分失落,沾染上凡塵人煙氣息,他幽幽呆立許久,直到腕上的小型手錶發出細微鈴聲才再次邁步,寂寥的通道無聲且令人窒息,身後的燈光閃爍,合金牆壁裡倏然鑽出一團黑霧,默默跟在他後面,他察覺對方存在,眼睛轉動卻不做聲,依然直視前方而行。
穿過幾道迴廊,原先碩大的黑霧逐漸變換模樣,轉化成半透明的人影。
普遍來說,這就是所謂幽靈的存在…雖然已經是科技如此發達的世界,縱使太空船、機器人還有幽靈同時存在這種事有些弔詭,但事實就是擺在眼前。
曾有人說幽靈是等離子,還是什麼存在於不同維度的存在,只是看不見而已並非不存在云云…但他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這個機器人看得到對方。
是有種東西叫陰陽眼…但機器人會有這種功能嗎?可他從沒見過其他鬼魂啊?
他感到電子腦袋有些發燙,大概是想太多次一樣的問題造成過熱,他決定不想了。
他打開冰箱搜出剩餘的麵包夾上火腿與蔬菜凍,倒出所剩不多的柳橙汁,坐在小廚房裡的吧檯邊,沉默的慢慢享用午餐。
重力裝置修好真是太棒了,東西都不會亂飄,吃起飯來多悠閒啊…他邊嚼邊看著小窗外頭的星海,漫不經心的想著。
幽靈饒富趣味的看著他吃東西,眼神像是科學家正在觀察珍稀生物那樣稀罕,半透明的手指交疊抵著下巴,十隻手指纖細修長彷彿鋼琴家,「坐」在他對面,臉上露出即使輕淺卻仍魅力四射的迷人微笑。
機器人並沒有害怕這種情感,但有內建美感評論能力…他覺得之所以會如此鎮定的讓對方這樣注視很正常,他相信就算是普通人看到這個鬼魂也不會太驚慌害怕,說不定還會看到著迷,人類都是視覺動物。
長相實在太好看了…那一頭微捲的黑色短髮蓬鬆柔軟且光澤豐盈,幾縷髮絲散落垂在額前愈顯慵懶頹廢,上挑的眉眼如星空深邃,英挺鼻樑與略顯蒼白的薄唇撩人的上揚…彷彿俊美絕倫,憂鬱而病態美的吸血鬼音樂家現世。
雖然有點太削瘦、黑眼圈有點顯眼…但仍只有風華絕代可以形容,加上他那莫名高貴優雅的神韻氣質…只怕不分男女老幼都能被他攝了魂。
雖然這個詞已經很少人用了,但「伯爵」恐怕是最為符合這個幽靈形象的措辭。
「…生前三十年,死後久到我記不清年月,從沒看過這麼像人類的機器人,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幽靈歪頭,輕聲問道。
天知道為什麼除了樣貌還聽得見聲音,還那麼低沉醇厚該死的好聽,實在有點過分…這人如果還活著,其他人可能無顏面對世界了。
機器人閃神一瞬,非常不「機器」的想。
「索魯斯?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理我?」幽靈忽然將臉湊近,悅耳無比的嗓音迴盪,語氣裡竟透出幾許哀怨,那張臉跟聲音加上這語氣…簡直是犯罪。
機器人竟然嚇到吐司差點卡在喉嚨,突然領悟什麼叫心臟驟然停止的衝擊,人類還真是辛苦,如果他真的是人類,跟這幽靈一起生活,早就心臟麻痺而死了。
「…我什麼都沒在想,所羅門。」索魯斯竭力吞下喉間食物,艱困的回答。
「是嗎?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學人類吃東西睡覺?你根本不會感到飢餓更不會疲勞,這麼做是為什麼?」所羅門微微歪頭,深邃的眼裡冰涼而無溫度,說明他雖好奇卻並不在意這樣問是不是有哪裡「不妥」。
索魯斯美麗炫目的瞳孔收縮,目光移向旁邊,並不說話,神情竟有些黯淡。
他知道如何搭配食材東西會好吃,但吃不出食物味道,現在卻覺得嘴裡有苦味,然而索魯斯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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